克莉斯蒂娜和芙萝菈回到卡尔亚克王国城的迎宾馆后,决定与弘明等人分开行动处理公务。
另一方面,说到弘明、罗安娜、怜、浩太四人——
「总觉得有点困呢,要不要去睡个午觉?」
弘明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轻轻打了个哈欠,对三人说道。
「昨天在房间里喝得太兴奋了,我也困了」
浩太也跟着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明白了,那今天的活动就暂时休息吧,我去罗莎那里」
怜似乎要去未婚夫那里。
「那,晚餐时间到了的话,我会去您的房间拜访的」
「嗯,罗安娜也好好休息吧」
「非常感谢。弘明大人也请好好休息吧」
罗安娜微微鞠躬,目送弘明离开。
「嗯」
弘明挥了挥手,就这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么我们也告辞了,罗安娜小姐」
「晚饭我也想和罗莎一起」
「嗯,辛苦了」
目送浩太和怜离开后,罗安娜独自一人留在了通道上。平时她习惯了紧跟在弘明他们身边一起行动,所以难得地独自行动——
(那么,该怎么办呢……)
因为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所以会变得无所事事。当然,也可以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但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 要不要去散散步呢?)
罗安娜转身走回通道,决定到外面去。她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开始在迎宾馆附近徘徊。
就这样走了几分钟。
(……明明想整理一下思绪,却怎么也理不顺呢)
罗安娜非常烦恼地叹了口气。
罗安娜发出了一声苦恼的叹息。虽然不至于被人察觉,但她心中始终萦绕着一种难以释怀的阴郁情绪。
明明只是些微妙的情绪,可她越是想弄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烦闷,就越是理不出头绪来。
(契机是昨天的那件事……不,应该是我恢复了与他的那段记忆之后吧。在得知真相之前,我就已经察觉到,天川卿其实就是他……)
没错,罗安娜察觉到哈尔特・天川真实身份是利欧,是在与傀儡战斗结束后的事。起因是战斗中空提及的「利欧」这个名字,她听出了与休格诺公爵相同的姓氏。(注:异世界人眼里春人==哈尔特,之后就直接翻译春人了)
(但是,我并不确定……不,我只是假装没注意到而已)(注:的丝袜尾语的大小姐)
面对如今已以“哈尔特·天川”之名建立起稳固地位的利欧,罗安娜心中闪过无数矛盾与挣扎——究竟该不该贸然揭穿对方?结果,她最终只选择静观其变。
(难道在史提亚德犯下那蠢行之前,就没什么可做的吗?)
罗安娜这么想着。但即使她没有坚持静观其变,想要有所作为也很可能十分困难。因为——
(……不,那样愚蠢的行为,不可能提早预料并加以阻止吧)
原因是史提亚德的鲁莽行为实在太过突然。
(若不抢先揭露他的身份,甚至采取处置史提亚德的手段,根本无法阻止这件事)
那样一来,势必会引发关乎休格诺公爵的致命政治丑闻。毕竟,雷斯特拉希翁主要是由公爵派贵族构成的组织,这件事必然会演变成动摇整个组织根基的重大事态。
最重要的是,如果要公开利欧的真实身份,就必须先征得他的同意,还必须通知加尔亚克王国。
(克莉斯蒂娜大人似乎也并不知道休格诺公爵竟然下达了暗杀的命令。正因如此,在得到他的同意后,或许可以将这一事实隐瞒下来)
罗安娜根据手中掌握的信息推测道。结果,将过去的真相继续掩盖下去,才是最妥当的选择吗……?
(如果在那次野外演习的时候,就断定史提亚德的证言是虚假的话会怎样呢?不,更早之前,如果让他在学院里不被孤立且提供庇护的话……)
情况是否与现在有所不同呢?这样的疑问在罗安娜心中盘旋。
况且,正是因为出于避免休格诺公爵家族丑闻的政治考量,才决定了利欧的冤罪。即便声称史提亚德在说谎,他被当作替罪羊的过往或许也无法改变。
也许,即便在利欧还是王立学院的学生时期,克莉斯蒂娜和罗安娜出面为他辩护,也很容易预料到会有人对此心生不满。在克莉斯蒂娜或罗安娜在场时,或许不会公开反抗,但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情况可能反而会因此更加糟糕吧。
最重要的是,在贵族社会里,孩子之间的纷争很容易演变成家族之间的争斗。在当时王权衰弱的情势下,出面为利欧辩护而冒险引发额外的争端,是绝不可能的。毕竟,除非事先知道利欧将来会成为多么重要的人物,否则谁也不会轻易做出那样的选择。
实际上,罗安娜对野外演习中史提亚德的供述,也多少心存怀疑。但她考虑到与休格诺公爵家的对立,最终并未冒险采取行动。
然而,即便如此——
(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他是不是有可能在未来与我们一起行动呢?如果他愿意帮助我们,那该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事啊……)
无论这是多么无耻的想法,罗安娜都不得不这样认为。毕竟错失的机会,就是如此重大。而且——
(休格诺公爵被追究责任已无法避免,那样一来,雷斯特拉希翁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雷斯特拉希翁所处的局势极其不妙,本就因失去据点而势力衰退,如今又爆出了掌握组织核心的关键人物的丑闻,而且还是以最糟糕的形式暴露出来。局势的危急程度,即便不参与组织执政的罗安娜,也能轻易理解。
正因为如此,为了避免现在的局势,是否有自己能做到的?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罗安娜不断陷入思绪的泥沼。然而——
(……真是讽刺呢,明明在为雷斯特拉希翁的未来担忧,可那个本应是局外人的他,却占据了自己思绪的中心。虽然对他心存愧疚,却仍在想着是否能依靠他……)
罗安娜露出如同咬碎苦虫般的表情。她仿佛终于能将胸中纠结的心绪稍微用语言表达出来。然而,心情丝毫未见好转,反而觉得心中的阴霾更加沉重。然后——
(是这样啊。克莉斯蒂娜大人一定从以前开始就一直……)
此时此刻,罗安娜终于理解到,她敬爱的克莉斯蒂娜可能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怀有与自己相同的烦恼。
(……不,不一样,绝不可能相同。克莉斯蒂娜一直独自承担着国家未来,以及作为组织领导者的重担,竟敢将大人与我这样的人相提并论,真是厚颜无耻。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心情您一定经历了无法比拟的苦恼和纠葛吧……)
尽管如此,自己却无法察觉到克莉斯蒂娜直到昨天为止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烦恼。明明作为青梅竹马,自己从小就被允许待在克莉斯蒂娜大人身边,却没能发挥任何作用。
不知不觉间,散步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真是没出息啊……)
罗安娜被强烈的自责感驱使,咬紧了牙关。就这样,她低着头站在迎宾馆入口附近——
「…… 那个,罗安娜大人」小心翼翼地被叫到了名字。
「啊啦……」
站在那里的,是隶属雷斯特拉希翁的两位贵族千金。一位是布兰特伯爵家的艾莉泽,另一位则是阿尔贝托伯爵家的德洛特娅。她们在王立学院时期都是克莉斯蒂娜和罗安娜的同班同学,换言之也是利欧的同窗。尤其是艾莉泽,曾在野外演习时与利欧分在同一小组。而此刻艾莉泽的脸色铁青——
「……怎么了吗?」
罗安娜疑惑地问道。
「那个,如您所见,艾莉泽的脸色很差,我很担心,所以就问了她的情况。然后就听说了史提亚德君的事…….」德洛特娅轻轻地将手搭在艾莉泽的背上,向她解释了情况。
「啊……」
罗安娜瞬间露出似乎已经大致察觉到情况的反应。因为,昨天在史提亚德指责利欧的场合,艾莉泽曾与克莉斯蒂娜和罗安娜一同被召唤过去。她心想,十有八九,就是当时的事情了。
「罗安娜大人昨晚去了天川卿家,对吧?能请您说明一下情况吗?」艾莉泽恳切地请求道。
「即便您想说明情况,我也……」
罗安娜不知该如何回应,虽说被允许住在宅邸里,但罗安娜并没有与利欧进行深入交流的机会。所以她想不出什么特别的话题可以告知艾莉泽。
然而,艾莉泽比罗安娜更加不了解现状。想必是昨天那场骚动时,她坦白了自己在野外演习中作证不利于利欧的事,所以才如此在意后续吧。
(……也只能如此了)
罗安娜怜悯地看着明显很害怕的艾莉泽,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请跟我来」
就这样,三人换了个地方。
◇◇◇
「那么,你想问什么呢?」
罗安娜借用了迎宾馆的接待室,与桌子对面的艾莉泽和德洛特娅相对坐下,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道。
「………………」
或许是因为动摇带来的紧张,艾莉泽一时无法开口回应。于是——
「那么,我想问一下,天川卿的真实身份真的是他吗?当然,我并不是不相信……」坐在旁边的德洛特娅率先提出了疑问。她应该事先从艾莉泽那里听说过这件事,但可能一时也难以置信吧。
「是的,毫无疑问是我们小学部一年级时转入学院的那个孩子」
「这样啊……」
德洛特娅不知是心虚还是尴尬,紧绷着脸颊。
也不难理解,当年因身为贫民窟孤儿而遭受不公正对待的同窗,如今竟在邻国平步青云。更何况,此刻的他们正受惠于那个邻国的庇护。
(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我想我也差不多吧)
罗安娜想起王立学院时代的同窗利欧,不禁自嘲起来。她与利欧的相遇始于王都贫民窟。最初,她只觉得是个脏兮兮的孩子。虽说是孤儿无可奈何,但那孩子既不懂礼仪,又显得无礼。
罗安娜与利欧的第二次相遇,也是在贫民窟。那时,利欧正背着被绑架的芙萝菈,看起来可疑至极。若不是克莉斯蒂娜先出手打了利欧一巴掌,恐怕自己也会那么做吧。
虽说两人并无第三次偶遇,但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之后的学院考试中,那个少年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众多学生,与克莉斯蒂娜并列首席的情景。
此后,罗安娜与利欧几乎再无直接往来。而利欧则在学院的日子里,始终被同学们无端地轻视与排挤着。
而那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邻国的英雄。国王亲自赐予城内宅邸供其居住,所享有的礼遇,甚至连公爵家那样的最高级贵族都未必能得到。
所以,现在的利欧是绝对不能惹恼的对象。毕竟,过去的自己曾主动去招惹那样一位大人物的怨恨,与其说是感到愧疚,不如说如今心中生出的危机感才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
德洛特娅变得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时——
「之后……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呢?我们,今后会……?」这次轮到艾莉泽提出问题了。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哦」罗安娜简洁地回答。然而,也许是听起来像是在冷淡地回避,艾莉泽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我可不是故意刁难你呀!在天川卿的宅邸里,真的完全没提到那个话题。我们只是受到热情款待,刚刚才回来而已」
「……只是这样吗?」
「我没有说谎的理由。而且,你也在现场听到了——天川卿并不打算揭开过去的旧账。邀请我们到宅邸作客,不过是为了向我们证明,那番话并非虚言罢了。我是这么理解的」
「那么,没有收到邀请的我……」
“难道会因为翻旧账而受到惩罚吗……?”艾莉泽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虽然她的推测有些离谱,但显然是被不安折磨得心神不宁。在人被逼入绝境时,保持正常的思考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根本就没有被邀请的理由吧。」
「说得、也是呢……」
艾莉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肩膀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啊~,真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本来也没有被邀请的理由,我只是作为克莉斯蒂娜大人、芙萝菈大人,还有弘明大人的随从,才被允许同行的」罗安娜无奈叹息,带着厌烦的语气劝说道——
「但是,我……」然而艾莉泽却低下头,显得异常愧疚,觉得自己确实做了足以被追究的事。
「确实,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虽说当时是害怕史提亚德和休格诺公爵家的报复,而提供了将罪责施加于他的证词」
「唔……」面对罗安娜直截了当地指出,艾莉泽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
「不过啊,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在那次野外演习中和你同组的我就不用说了,在学院里没有向他伸手的那些人,也同样有责任。德洛特娅,你也一样吧」
「唔……」这次轮到德洛特娅的肩膀害怕地颤抖起来。
「振作点吧。我们现在背负的自责感,克莉斯蒂娜大人和芙萝菈大人可是早就替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承担了。更不用说,克莉斯蒂娜大人,她作为组织的领袖,还肩负着国家未来的重压。虽然我不敢相信你们会忘记,现在可不是只想着自己保命的时候哦?想想看,为了组织,现在的我们能做些什么吧」罗安娜如此训斥并激励昔日的两位同班同学――
(这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戒律吧)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干出了那种事,史提亚德肯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休格诺公爵也难逃重罚。那样一来,对雷斯特拉希翁的未来也会产生巨大影响,你们应该明白吧?」
「可、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该怎么做……」
罗安娜叹了口气,仿佛要转换心情,接着说起了今后的事。艾莉泽和德洛特娅则带着不安,小声地开口。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至少绝不能让克莉斯蒂娜大人看到我们慌乱的模样,那只会加重她的负担」
「………………」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慌乱,艾莉泽和德洛特娅都尴尬地沉默不语。
「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持镇定,遵循克莉斯蒂娜大人的判断,以一如既往的坚定姿态应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除此之外我们也无能为力了」罗安娜如此说着的同时,不甘心似得咬着嘴唇, 就在这时——
「那个……」德洛特娅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怎么了?」
「不能请求减轻对休格诺公爵的处分吗?」
「既然决定惩罚史提亚德,就无法回避公开处理的理由。如果在公示理由后还手下留情,那就不合逻辑。更何况,如果隐瞒理由就进行处分,那更是糟糕的做法」
要处分的是在公爵家中有名望的人物。如果在隐瞒处分理由的情况下行事,很可能会被其他贵族认为专横,从而引起怀疑和反感。而且,对于史提亚德引发的骚动,并没有下达封口令。即便现在开始下达封口令,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意义。
「那么,干脆将处分本身保留的话……」
「……如果那样做的话,怕是会被打上无耻的烙印吧,但又能向谁求情,又怎么能圆满收场呢?史提亚德和休格诺公爵所犯下的罪,可不是能轻易抹去的啊」
「那是……」
若要求情,也只能向作出处分决定的克莉斯蒂娜,或者向受害者利欧恳求慈悲或帮助。然而,德洛特娅就像坐在针毡上一样,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
「在像这次这样的事态下,旁人就不该胡乱插手而歪曲判断。毕竟最终主导和作出决断的是克莉斯蒂娜大人」罗安娜坚定地表示。话虽如此——
(如果是他的话,也许能左右克莉斯蒂娜大人的结论……)
我并非没有这种想法,事实上,如果说有人能打动克莉斯蒂娜的心,我觉得那个人可能就是利欧。
证据就在刚才——克莉斯蒂娜离开宅邸时,在利欧面前流露出的那一抹柔和的表情。作为未来的女王的她,向来不曾展露过适龄少女表情的女性,那一刻却仿佛可以看到真实的面容。
就连青梅竹马罗安娜,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少有机会瞻仰。正因如此,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选项:是不是应该依靠利欧呢?但是——
(你在说什么…… 这才是真正不该做的事吧)
罗安娜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这是作为人的道理问题。她该以何种面目向利欧请求慈悲和帮助呢?
(我明明都还没有向他道歉……) 想到这里,罗安娜露出了然的神情。
(啊,是这样呢……) 在求助利欧之前,自己甚至还没有向他道歉。
不,难道不是因为先感到不好意思,所以下意识地想要避免与利欧接触吗?连道歉都不说就提出请求,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
(克莉斯蒂娜大人和芙萝菈大人应该早就道歉了吧……)
在此基础上,为了与利欧建立良好的关系,他们应该一直努力到今天,而我们只不过是在顺势而为罢了。
(尽管如此,还想依靠他…… 真是不知羞耻啊)
罗安娜被羞耻感驱使,紧紧皱起眉头,然后——、
「与其担心雷斯特拉希翁的未来,随随便便地讨论这个那个,不如先做些该做的事吧?」罗安娜如此说道。
「……是什么事呢?」
艾莉泽和德洛特娅一直保持沉默,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面面相觑,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不觉得应该为学院时代的事情向他道歉吗?当然,这样做是否能得到原谅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被拒绝,那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如果今后还想与利欧建立个人关系,至少有一条原则是必须遵守的。罗安娜向坐在对面的两位昔日同学如此诉说道。
◇◇◇
那时,克莉斯蒂娜正把休格诺公爵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她让姂臬莎在一旁待命,自己则坐在接待室的办公椅上。对面站着休格诺公爵——
「对于休格诺公爵家的处分已经决定了」
克莉斯蒂娜开口说道。
「我会恭敬地接受」
休格诺公爵严肃地低下了头。
「我还没下达处分呢?」
「无论是什么处分,我都打算坦然接受」
「……是吗,那么,请接受吧,接受对你所犯罪行的惩罚」克莉斯蒂娜声明自己已经取得口头承诺——
「首先、要判处史提亚德终身身份刑,并作为奴隶在加尔亚克王国劳役」克莉斯蒂娜首先宣布了对史提亚德的惩罚。
所谓的终身身份刑是剥夺贵族身份,让罪犯作为劳动奴隶度过一生的刑罚。对于重视名誉的贵族来说,这被认为是比死刑更不光荣的惩罚。他们会被投入战争中的危险战场,或被遣往险恶矿山劳作,被迫在随时可能丧命的环境中劳动,这种刑罚甚至比死刑更为残酷。
「是这样吗?没想到在我这一代会出现沦为奴隶的家伙……」休格诺公爵一脸遗憾地皱起眉头说这是家族史上最大的污点,而面对这样的他——
「我会没收你的公爵爵位,作为补偿,会授予你准男爵的头衔」克莉斯蒂娜毫不留情地宣布了惩罚。
没收爵位,意味着休格诺公爵家族的解体,虽然作为没收爵位的代价,他被授予了准男爵的头衔,但准男爵不过是一代无法世袭的准贵族头衔罢了。
「…….我明白了」
休格诺准男爵长久沉默后,咬着下唇,带着不甘地颔首。
「王室成员芙萝菈遇刺未遂案,你们积极策划掩盖真相的行为已被认定构成叛国重罪。为掩盖罪行而指使暗杀天川卿的行径亦被纳入考量,还有异议吗?」
「…… 没有,虽然被认定为大逆罪,却没有判处死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是宽宏大量了」
「我赞同。但像你这样有影响力的人物若死去就麻烦了,从组织中消失也会让我很困扰。你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这也将包含在惩罚之中」
克莉斯蒂娜坦白道,正因如此才特意保留了准男爵的头衔。
「……爵位被剥夺、贵族荣誉尽失的我,还能为雷斯特拉希翁做些什么呢?恐怕只剩下活着蒙羞、被人指指点点罢了」
曾经作为公爵位居贵族最高位置的人,如今失去了一切。休格诺准男爵露出屈辱的笑容。
「即便如此,你作为派系的领袖,引领了众多贵族这一事实并不会改变。若是你不在了,恐怕就会有人失去留在雷斯特拉希翁的理由。若真到了那一步,派系的崩溃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如今无论我再说什么,也不认为能挽留派系中的那些人。反倒可能引起反感,导致更多的离心与背叛」
「那可不一定哦?」
克莉斯蒂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只能去寻找替代我的人」
休格诺准男爵懊悔地闭上嘴,然后直视着克莉斯蒂娜,坚持道。
「没有人能取代你,现在的雷斯特拉希翁里已经没有像你那么优秀的人才了」
「那么,从组织外部招募优秀人才就行了」
「……说到底,就算有再优秀的人,也无法取代你这样的存在啊」克莉斯蒂娜平静地继续说着,但此时她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这样吗?那么,我就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补充一下吧,去依靠天川卿吧」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提到他的名字……」
把儿子的罪责推到别人身上,又为了灭口而下令暗杀的男人——休格诺公爵·居斯塔夫,如今竟还厚着脸皮想去依靠利欧。那副脸皮之厚,恐怕拿刀子都刺不穿。厚颜至此,反倒令人佩服,克莉斯蒂娜露出了干涩的苦笑。
「正是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组织的崩溃不再是倒计时,而是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除非有神的无形之手干预,否则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个时刻的到来」
「天川卿不是神,他和我们同样是人啊」
是的,利欧作为人,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在昨晚的拥抱中,克莉斯蒂娜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确实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如今在这座城中,已无人不知他的武勇。如果宣布他将助力雷斯特拉希翁,那么就算我们高声宣称胜利已定,也不会有人嗤之以鼻。——现在他的名声,就是如此强盛」
「难道只要把一切都托付给局外人的他一人,我们只等待结果,这样公开发表就行吗?」
「好计策,让他进攻贝尔托拉姆王都,取下奥波的首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面对克莉斯蒂娜带着讽刺地发问,休格诺准男爵便夸张地回答出来。或许正因为如此,那回答听起来才显得有些敷衍——
「别开玩笑了」
克莉斯蒂娜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是为了雷斯特拉希翁的未来着想,才认真地这么说的。如果您能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一定会顺利的」
「……这种过于乐观的推测可真不像你啊」
「之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他,是因为情况已绝望。但我有根据——他至今完成的所有伟业,就是证明」休格诺准男爵确信地断言道。
「…………」
「如今我明白了,您为何对依靠他持否定态度。大概是因为若让我或史提亚德留在身边,就显得不合逻辑吧。所以,您才一直坚决否定依靠他」看着端正面容扭曲成阴沉表情的克莉斯蒂娜,休格诺准男爵尴尬地开口说道。
「那么,你不认为不将他卷入其中才是明智之举吗?既然贝尔托拉姆王国对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更没有理由出手帮助我们」
「真的是这样吗」
「……你想说什么?」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果我告诉他这样下去会影响到瑟莉亚的立场,对他来说也不是事不关己的事……」
「不可能」
话未落尽,克莉斯蒂娜便抢先打断了休格诺准男爵的话。
「……为什么?」
「别说是支付代价了,把瑟莉亚老师当成谈判筹码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谈判什么的……」
「除了谈判筹码外还能是什么?难道要问『这样下去瑟莉娅老师的处境会很危险,该怎么办呢?』吗?」
「这要看你怎么说吧」
「换种说法,表达的内容会改变吗?」
「那只是……!」
「说到底,瑟莉亚老师是按照我的指示被派遣到天川卿那里的。也指示了要优先考虑天川卿的利益,而不是雷斯特拉希翁的利益,即使雷斯特拉希翁崩溃,我也不打算做出撤回那个指示的不义之举」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天真话!这是关乎雷斯特拉希翁——不,是国家未来的关键时刻啊!如果任由阻碍奥波公爵的势力消亡,国家就真被篡夺了。虽然我深知加剧局势恶化的我的发言,没有一点道义可言,但为打破现状,作为执政者,请让我看到您的决断与觉悟」休格诺准男爵用急促的语气逼问克莉斯蒂娜,这时——
「…… 拜托天川卿去讨伐奥波公爵,确实,如果执行这个计划的话会很轻松吧。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消灭政敌。说实话,如果说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那只是自欺欺人」克莉斯蒂娜叹了口气说道。
「那么……!」
「可即便除掉了奥波,国内会有多少贵族支持我们呢?眼下依附奥波的贵族们怕是会因畏惧报复,比现在更激烈地排斥我们吧?就算奥波消失了,我们仍是少数派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啊。泥沼般的政争——不,甚至可能爆发血流成河的内战。为避免这种局面,是否该请天川卿将奥波公爵派的核心贵族们也一网打尽呢?」
仅更换首脑,身体也无法运转。被逼入绝境后选择捷径,最终抵达的未来,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克莉斯蒂娜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如果依靠利欧的武力解决问题,随之而来的下一个问题又会是什么。然后——,
「就算选择让天川卿以武力解决政争,这真的是为了国家的未来吗?最轻松的选择,难道不恰恰是最短视的选择吗?」克莉斯蒂娜用清澈的眼神向休格诺准男爵问道。
「……但是,再这样下去,雷斯特拉希翁这个组织就会彻底消失」
「是的」
休格诺准男爵一边反驳,一边移开了视线。他无法否认克莉斯蒂娜的预测是一个高概率发生的未来。
「也许是这样……但是,我认为,即使对组织来说是必要的,也应当要遵守最低限度的规则。这些规则可能是法律,也可能是伦理。即使看起来对组织来说是必要的决断,也有不应该做出的决断,就像你过去指示暗杀天川卿,试图封口一样」
「………………」
被提及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休格诺准男爵苦涩地皱起了眉头。
「但是,如果仅仅靠空谈无法解决问题,那么作为执政者就是失格的,这我知道。所以,回到该怎么做的话题……你说过希望我展现出作为执政者的觉悟是吧」
「……是的」
「正合我意,不过,我也一样想知道你的觉悟。为了国家,我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已经连爵位都失去了。如果你说这样的我还有什么可以给出的话,我什么都愿意给,竭尽所能去做」
「……你说的这些话,可全是真的吧?」克莉斯蒂娜用凛然的声音说道,目光直视着休格诺准男爵——
「啊啊」
休格诺准男爵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
大约一小时后,休格诺准男爵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克莉斯蒂娜和护卫姂臬莎。
「…………」
姂臬莎一脸苦恼地站在那里,看着这样的她——
「有话就说吧,无论什么胡言乱语,我只听一次」 克莉斯蒂娜开口说道。
「……休格诺公爵,不,正如准男爵所说,就不能依靠天川卿吗,如果有他的力量的话,现在也不晚……」姂臬莎颤抖着嘴唇问道。
「后悔也无济于事,就算再懊悔过去,也没有意义。就算前方是荆棘之路,我们也必须继续前进」克莉斯蒂娜这样说着,用坚定的眼神望向窗外——
「传令阿尔弗雷德」
克莉斯蒂娜不等回答,就下达了指示。
「……我明白了」
姂臬莎紧紧地抿着嘴唇,离开了房间。
◇◇◇
阿尔弗雷德・艾玛尔,姂臬莎的亲哥哥,作为王之剑的他是贝尔托拉姆王国无人不知的最强剑士。
阿尔弗雷德曾在克莉斯蒂娜试图逃离贝尔特拉姆王国王都时,与利欧交战并败北,随后与查尔斯一同被雷斯特拉希翁俘虏。此后,象征王之剑的「断罪之光剑」以及查尔斯本人被送回本国政府。即便如今罗达尼亚已经陷落,唯有他仍以俘虏的身份继续生活着。
「打扰了」
姂臬莎带着哥哥回到了克莉斯蒂娜的房间。书桌上放着一个刚才没有放置的⻑方形木箱。
「……感觉好久没像这样见面了呢」
「是的」
阿尔弗雷德的脖子和手上都戴着封魔的镣铐,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俘虏似的堂堂正正地承受着克莉斯蒂娜的目光。
「成为俘虏之后,你曾这么说过吧?你奉父亲之命,加入了追捕我的队伍。那道命令的内容,是让你保护我——对吧?」
「是的」
「然而在贝尔托拉姆王国与加尔亚克王国的边境附近,你却主动发起战斗企图抓捕我,这没错吧?」
「没有」
「当我指出你的言行中存在矛盾时,你是这样回答的『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无法向您透露更多』」
也许是记住了审讯时的每一句话,克莉斯蒂娜准确地引用了当时阿尔弗雷德的供述。
「我记得」
阿尔弗雷德完全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只是严肃地回答,但是——
「那个所谓的现状,现在改变了吗?」
「……这取决于具体情况。为了确认这一点,冒昧请允许我反问一句?」阿尔弗雷德回答道。
「无所谓」
「据闻克莉斯蒂娜殿下您已经使用王之证——圣遗具(Regalia),宣告登基为贝尔托拉姆王国的国王了」
「是的,虽然加冕仪式尚未举行,但目前暂以女王身份执政」
「那,我认为已经改变了」
「也就是说,重要的是我是否登上王位。既然身为王之剑,你的忠诚只能献给国王。是这样吗?」
「……正如您所说」
阿尔弗雷德略显尴尬地,却仍庄重地垂下了头。
「那么,为什么要做出违背父亲命令的行为呢?假设追踪我的过程中抓住了我,就会直接把我带回王都吧?」
若真是如此,那么国王菲利普三世所下达的「履行使命,保护我的女儿」这一命令,你岂不是已经明目张胆地违背了?——克莉斯蒂娜循着逻辑步步逼问阿尔弗雷德。接着,她继续说道——
「我再问一遍——你的忠诚,究竟是献给谁的?」
这恐怕才是她最想问的问题吧。还没等阿尔弗雷德回答第一个问题,克莉斯蒂娜便紧接着抛出了这句真正的关键之问。
「…… 是陛下。无论现在还是过去,这个事实从未改变过。但是,说实话,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该如何执行陛下的命令」
「为什么?」
「那是因为情报不足。在陛下下达命令的场合,奥波公爵和查尔斯也在场,所以我无法判断克莉斯蒂娜殿下的出逃,到底在多大程度上符合陛下的本意」
「也就是说,你担心在那种情况下,公开背叛追击队转而站到我这一边,会损害父王的立场?——因为作为王之剑,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视作遵从父王的意思」
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克莉斯蒂娜立刻推测出了阿尔弗雷德陷入的困境。
「……您说得对,真是非常抱歉」
阿尔弗雷德苦涩地扭曲着脸道歉。
「你不过是忠于作为王之剑的立场而已,不必道歉。而且,情报不足导致无法完全信任你,这点我也一样。在离开王国之前,我一直被奥波势力控制的贵族置于监视之下,所以心生怀疑。连作为王之剑的你,我也无法完全信赖」
克莉斯蒂娜自嘲地吐露了自己当时的心境。在此之上——
「但是,现已不同以往。我已经成为了贝尔托拉姆的国王,你也承认我是国王,我可以这样认为吗?」克莉斯蒂娜接着又问道。
「是的」阿尔弗雷德极力肯定道。于是——
「既然如此,贝尔托拉姆的女王克莉斯蒂娜在此发问」
克莉斯蒂娜语气骤然变得庄重,同时,她掀开桌上的木箱盖站起身来,箱中静卧着一柄长剑。
「……哈!」
阿尔弗雷德就这样在魔封镣铐拘束下,恭敬跪伏。克莉斯蒂娜抽出宝剑走向他,无言地将剑身从剑鞘中拔出,轻抵在阿尔弗雷德的肩头。
「汝,可愿成为朕的剑?」
克莉斯蒂娜简短地问道。
「愿为陛下效命」
「汝愿为护朕而挥剑吗?」
「愿为」
「那么,虽是简式仪式,朕特此认定汝为克莉斯蒂娜·贝尔托拉姆之剑」克莉斯蒂娜如此说道,然后举起剑,将剑身收回剑鞘。接着——
「姂臬莎,解除阿尔弗雷德的枷锁」
她对站在一旁的姂臬莎命令道。
「……遵命」
姂臬莎静静地点了点头,走近哥哥。她用随身携带的钥匙解开了锁链。随后,克莉斯蒂娜向重获自由的阿尔弗雷德递出了剑。
「收下吧。虽然不是定罪之光剑,但就是你的剑」
虽说是暂时性的,但既然已经登上了国王的位置,克莉斯蒂娜当然也拥有选定王之剑的权限。然而自登基宣言至今,始终未曾选定王之剑。或许是因为她认定,除了阿尔弗雷德之外,再无人配得上这柄王剑。
「………………」
阿尔弗雷德保持着平伏的姿势,静静地接过了剑。
如今已无枷锁能束缚他,倘若此刻阿尔弗雷德突然反悔,克莉斯蒂娜恐怕将束手无策地沦为囚徒吧。然而——、
「从现在这一刻起,你将复职为王之剑,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克莉斯蒂娜以带着坚定觉悟的目光向阿尔弗雷德发问——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仿佛丝毫不畏惧他的背叛。
「遵命」
阿尔弗雷德恭敬地双手高举剑身。
「那么,起身吧,我来说明接下来的事情」
就这样,握住属于自己的王之剑,克莉斯蒂娜迈出了通往明日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