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学长,我们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吧! 第五章『真夏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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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大概是……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吧。

天之濑真夏依约出现在我们约好的地方。

「……一般人会在这种时间叫学妹出来吗?」

天之濑叹了口气,感觉心有不满。

天之濑和我都回过家了,我们现在已经换上了便服。

她的便服有点男孩子气,整体轮廓却很干练。她身材本来就好,打扮也很有女孩子样,但让我有点想到夏。

她肩上背着一个有点大的包包,气冲冲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轻轻耸肩,挑衅说:

「不过你还是来了嘛。」

「没办法啊!你在电话里说什么啊,根本是恐吓!我差点要报警了!!」

如果她真的报警就是我输了,就这么简单。

但我根本想不到其他见天之濑的方法,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话说回来,我在叫她出来的时候,实际的对话是这样的:

『喂?你现在在哪里?』

『什么……怎么这么突然?我就在家啊。』

『出来。』

『嗄?──我说,我刚刚才跟你道别──』

『管你的,我没有问你的意见,要是不出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嗄啊!?』

『地点的话,我想想,在遇见心的公园可以吗?』

『等等等等,话题的走向不太对吧。』

『我才不管!』

『什么意思!?』

『先声明,我有过一次突袭灯火家的实战经验,不只是说说而已──我说到做到。』

『没听过这么前卫的恐吓耶!?』

『别称赞我,重点是你要怎么做?要等我突袭还是自己过来?随便你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绝对不要过来!还有,我要改集合地点!』

『我知道了,你想要哪里?』

『呃、呃……那就七河公园!!』

……嗯,我这种恐吓活该招来怨言。

但是天之濑还是愿意来……怎么说呢?

「好了,那附近应该有椅子吧?总之先坐下吧──还是你要爬上去?」

我问道,她一直盯着我看。

「我不要,太麻烦了。」

「也是,老实说我今天也不想爬上去。毕竟东西很多。」

天之濑盯着我的包包,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你为什么叫我出来?」

天之濑不耐烦地问,我若无其事地耸肩。

「是你自顾自地走掉的吧?我又没说约会结束了。」

「都发生那样的事了,没有人当天再叫人出来的吧……」

「……喔?那样的事是?」

「就那样的事啊。难得玩在兴头上,不是伊织你破坏了气氛的吗?」

「是、喔……是喔。」

──今天的事她还记得啊。

所以时限是睡着时间或者半夜十二点吗……也罢。

「天之濑。」

我叫她。

天之濑坐到附近的椅子上,瞪着我问:

「怎样?」

她不悦地反问。

我苦笑着坐到了她旁边。

然后说:

「怎么说呢……先跟你说谢谢吧。」

「嗄?……谢什么……?」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吧?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我。」

「──」

天之濑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把这些话讲出口,彼此都满不好意思的。

「我之前讲错了。你没有把星之泪用在自己身上。不是为了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我吧?那我就该谢谢你。」

「我──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你管太多了。」

我开门见山地说了。

天之濑的眼睛瞬间瞪大。

「……这也太差劲了吧?」

「差劲?是啊,真是悦耳的词汇,你说得没错喔。」

「……而且还摆烂。」

可是这些话我还是得说。

虽然我觉得天之濑也明白。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把我并不如此期望的想法说清楚。

「那我也要摆烂了,可以吧?」

天之濑对我说。

没有错。就算我不期望,未必代表天之濑就要放弃。就算我说没有必要,最终做决定的依然是天之濑。

只要我想『让别人放弃使用星之泪』,这个问题就会如影随形。

「这个嘛,如果你只是同情我而用了星之泪想让我开心,我或许会叫你住手──或许会觉得自己有权力阻止你。」

「…………」

「但天之濑你不是这样吧?」

「喔……我有点讶异。」天之濑笑了,「我以为现在的伊织不会发现。你怎么会知道?」

「嗯……其实很单纯,所以我不想说。」

「什么啊。」

天之濑莞尔一笑。

或许她发现到了,只是没有想要特地确认。

──因为学长已经有小灯火这个很强的伙伴在了!

我竟然因为那种蠢话而豁然开朗,这么羞耻我哪说得出口?

「反正,我要说的是我活得还满开心的啦,你也不是不明白吧。」

「喔,是喔,可能吧。」

「就这个意义来说,你搞不好真的是军师。你从一开始就在诱导我产生误会吧?说什么想要快快乐乐过日子……装得很随兴的样子骗我。」

「这还真是冤枉,我可没有说谎,也无意骗你喔,是你自己产生误会的吧?我可没有算计那么多。」

「是吗?那就是我太看得起你了,我更正,你没有想那么多。」

「你的用词!」

天之濑不满似地大喊。

我耸起肩膀。

「真是的……然后呢?所以你知道我真正的愿望了?」

天之濑叹了口气之后问我。

到底是如何呢?天之濑到底是希望我理解她,还是相反呢?

──我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践踏其他人真切的愿望呢?

冰点下的心,是其中一项武器。但那只是前提,不是本质。

我至少应该做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瞭解许愿的人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好比说灯火真正的愿望,是源自在姊姊的保护之下幸存的罪恶感。

又好比说我的愿望,主要或许是来自一种自己有可能无法帮助阳星,对于无力感的怨叹。

专门用来讨回失物的星之泪,会强烈反映出持有人的罪恶感。

这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天之濑是自己的女朋友。

早上在公园遇到烦恼的小学生。

抽中夏威夷旅游礼券。

与国中同学重逢。

很多人都跟我攀谈。

──被诸如此类的单纯事件淹没的我,好像遗漏了某些东西。

初次遇见心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提示。

如果只发生了这件事,我反而会更早注意到吧,但后来又接二连三发生各式各样的事──导致我误判了这个事件的意义。

恐怕……

──遇到心真的是巧合,并不是星之泪引发的现象之一。

「第一次遇到心的时候,不是发生过吗?」

「在公园、对吧?要寻找遗失物,然后……」

「当时我想进公园的瞬间,感觉到了强烈的头痛。我对于进那座公园好像产生了抗拒反应──只有这件事与其他事件不同。」

「头痛……?」

我对有点纳闷的天之濑解释: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我好像可以对星之泪的效果做出一些程度的抵抗。我原本以为我们是情侣,后来也是靠自己的力量清醒了吧?」

「……好像是。」

天之濑张大眼睛,好像是想起来了。我继续说:

「在那种时候,我就会头痛到像是被殴打一样,可能是违抗星之泪的干涉力所造成的反动之类的吧……我也搞不懂,不过最近我每次在被诱惑的时候,都会拼命抵抗──你看,很怪吧?」

星之泪引发的现象未必只有制造事件。

重点在于事件当下,我同时会产生强烈的冲动,想要参与那件『快乐的事』。我很明显被诱导到想参与的方向。

「只有与心相遇的时候,和其他时候相反。当时我是在试图走进公园的瞬间开始头痛。我明明是乖乖地想要主动参与其中,却像是被阻挠而产生头痛──被星之泪干涉。」

这也就代表──

──唯有当时遇见心这件事,是违反天之濑意愿的行动。

「我也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只是想制造事件,星之泪反而该积极地让我进去。不,其实我直到刚刚都觉得遇见心也是星之泪引发的事件之一。可是不对,不如说正好相反。回想起来,当时的你对于去找心攀谈兴致缺缺。」

快乐过日子是天之濑说的,她却阻止了我。

应该说,正因为发生了这一桩,星之泪才找到了制造『快乐事件』这一种形式──不对,是重新找到才对。我实际上也是在遇到心之后,才被各式各样的事件波及。

在那一天早上前,星之泪的发动方式不同于现在。

「这样一想,包括那一天灯火刚好睡过头没来我家,我都猜是星之泪搞的鬼,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确切证据。」

星之泪发动的对象是我,但是我会抵抗星之泪的力量。

因此星之泪──不对,天之濑在我每次抵抗的时候就会改变方法。

──诱导我以为天之濑是我女朋友而一起行动。

──让灯火睡过头,又阻挠我想要与心攀谈的意志。

──制造各种事件,让我产生想参与的冲动。

如果这三种都是不同形式的现象,事情就说得通了。

但即便现象不同,天之濑的愿望本身应该没有改变。她只是为了达到目的,三番两次地修正了手段而已。

既然如此,最根本的──天之濑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切现象都有共同的目的,这个目的会是什么?

我说:

「为什么只有心的时候被阻挠?应该是因为──我想要帮助她吧。」

我偷瞄了天之濑的脸一眼。

坐在我旁边的她没有看我。她的视线高高地──凝望着星星的方向。

不过我知道她有在听,因此我继续说:

「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乖乖听从星之泪的诱导,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我继续以为你是我女友会怎么样?或许我们会一起共度快乐的时光吧。我不是抽中了夏威夷旅游礼券吗?我们可以离开流宫快乐地去旅行,我会认识很多人,花在新朋友身上的时间也变得更多。」

我会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获得名为青春的时光。

作为代价,就会失去这一段本应自由的时光。

「这样一来──我就再也不会去找想要使用星之泪的人了。」

天之濑什么都没有回答。

这就是答案。

──上了高中之后到今天为止,我的所有时间都耗在星之泪上。

我成为冰点下男子也是为了星之泪。不管要牺牲什么,只要是星之泪引发的事件,我一定会插手到底,一定会四处奔走让人放弃,一定会。

既然如此,天之濑的愿望就是──

过去的朋友──夏这位少女在看到判若两人的我之后,想到了什么?

「你……希望我──」

「──希望伊织变回以前的样子。」

这是个渺小的愿望。

她早就说了。从一开始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想要开心地过日子,说想要朋友。她对着我说,而不是对别人说。

「我希望你忘了星之泪,希望你不要暗自伤神,不想看到你痛苦的表情,希望你像以前那样笑,想和你……一起玩耍。」

「……天之濑。」

她看着我的脸。

她上半身稍微往这里倾。

像是在恳求我一样,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我知道……这或许只是我的私心。可是我想帮助伊织,就算你想不起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看到你像那个时候一样开心地笑。因为、因为我记得!记得你帮助过我!」

「…………」

我真的有为天之濑──

做了这么多吗?

这就是我不懂的原因。

因为,我无法理解。我根本无法想像天之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我没有资格受到这样的过度称颂。

「因为我……一直是一个人。」

可是天之濑娓娓道来。

她告诉我,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做这么多。

「一个人真的很难受,我真的很想要朋友……救了一直逞强的我的,是你喔?是伊织你教会了我啊!可是──」

天之濑的手静静地伸向我。

她右手纤细姣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脸颊。

「──可是我却没能帮助伊织。」

「你、你……!」

这句话带给我的冲击,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这种、这种罪恶感──应该是只有失败过一次的人才会有的。

「你、知道吗……?我在、国中时期、做的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们明明是朋友。明明就说是朋友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却连陪在你身边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只有我自己开心地过着日子……尽管我早就知道了。尽管我其实全都知道!我却假装不知道、视若无睹……我抛弃了你……」

「喂,天之濑……我……」

「──因为,你不是哭了吗!!」

听到这句话,让我陷入混乱。

哭了……谁?我吗……?

不可能。

我在那次失败后,再也不曾流过一次眼泪。

我不可能有资格流泪。

「我看到了啊……」

但是天之濑有气无力地抓住我的双手。

她的声音颤抖,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她对我说:

「只有一次。那个夏天之后,只有一次……我见到你了。」

「……我?」

「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我想当面跟你道谢。这次我想好好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天之濑真夏。所以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我有叫住你喔?──可是你那个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很恐怖了。」

是什么时候?我完全没有印象。甚至不觉得自己想得起来。

不过从时期来想,一定是我在为自己的失败自暴自弃的时候吧。

当时的我若是被一个陌生的国中女生叫住,肯定不会有什么正常的反应,甚至有可能会怒斥说「烦死了」。

不对,即便我有发现对方是夏──

「我……很难过。」

「那是──」

「不是,不是的。我不是在责怪你没发现我,或者你口出恶言之类的。看到你的那种眼神,我无法忍受!因为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啊!全部!──我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这一切了,我知道伊织总有一天会因为星之泪而遭遇到惨事!!」

「什……啊?」

我的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

这与星之泪的反动无关,是我已经有点难以消化了。

──天之濑刚刚到底讲了什么?

「早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学的时候……?莫名其妙,那个时候我根本连夏都还不认识啊。不对,她说「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预言了我的失败吗?

是谁?

她是听谁说了那么荒谬的事?

「真的……拜托你了。」

可是天之濑不顾我的混乱,拜托着我。

她的语气已经几乎是在恳求了。

「不要再这样了……我的事怎样都无所谓。你之前也插手了星之泪的事吧?所以流星才会升上天空吧?」

话说回来……

天之濑是因为看到了流星才用了星之泪吧。

她想让灯火远离我,也是因为那家伙与星之泪有关。

「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个表情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可是你明明帮助过我,我不想假装不知情,变成苟且偷生的无耻之徒!我已经不想看到、你露出那个表情、生气的样子了……!因为那对我来说……看起来就是在哭泣啊!!」

「……天之濑……」

天之濑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我迟疑地轻轻抱住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但即便没有,不过就是我会被责备而已,无所谓。

「……你真是厉害。」

「咦……?」

看到诧异地抬起头的天之濑,我突然卸下了力量。

「说实话我很敬佩你。居然能为了自己以外的他人做那么多。」

──假设立场对调,我能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都不会依赖星之泪,这是可以肯定的。但姑且不说用不用星之泪,我的决心有办法这么坚定吗?

为了一个仅在短暂的时光、短暂的夏天期间见过的遥远朋友。

「不、不是,我不是这样……」

「我们彼此彼此。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做了什么,值得你做到这程度。」

「……」

「所以我还是要跟你道谢。谢谢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

「──唔……」

天之濑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水。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还是绝对不能接受天之濑的好意。

「可是不行。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行,天之濑。」

「──为什、么……!」

「这是当然的。因为你不是说了吗?说你自己的事无所谓。」

原因只有这一个。

我不是在讲我坚持主张什么。因为这可是星之泪啊。

你想要实现愿望……

──就一定会付出代价。

「不是,怎么可能无所谓?」

我轻轻离开天之濑的手,然后站起身,回过头来。

坐在原位的天之濑没了原本好胜要强的神情,她抿住嘴唇。

「天之濑,你为了实现愿望而付出了代价。我也想过代价会是什么了。很抱歉,你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她先回家给了我缓冲的时间,就是她的败因。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可能同意牺牲天之濑。

「真夏。」

我叫了她的名字。

真夏的肩膀抖了一下,我继续说:

「──你包包里面放的,是那本日记本吧?」

真夏这次真的瞪大了眼睛。

然后她突然像放弃了一样全身脱力,把大大的包包打开。

她放弃了吗──还是说……

「是啊,我一直随身携带,不过你夹给我的第一代早就已经写完了,我找了类似的一直在写。」

「你随时都在写吧?频繁到只要找到稍微可以坐的地方,就会突然写起来。」

「不行吗?这代表我很重视这些事。」

「──既然你很重视,就不可以轻易抛弃啊──真夏。」

我呼唤她。

然后直直地看着她。

「我打电话叫你出来的时候,一开始是约在初次见到心的公园会合吧。」

「────」

真夏什么都没有回答。

「但是你却要求要改变地点。不只是这样,仔细想想很多事都有蹊跷。最明显的是第二天,你来我家接我的时候。」

真夏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

「现在回想起来,你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解除洗脑了……不对,你是忘了吧?你想用前一天的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

「你也忘了跟灯火说过话,大概也不记得曾经在我面前展露过本性,继续找一定还有其他的……不过我敢肯定一件事。」

「────」

「你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前一天的记忆。」

天之濑真夏──

此时才终于回答了我。

「……这怎么可能?倘若真的忘了,我的日常生活会出问题吧?我会连日期都搞不清楚吧?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对──」

「正确来说──」

真夏的辩解没有用。

我说。

「──你在过了午夜之后,就会失去前一天跟我在一起时的记忆。」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自己的记忆断片的恐惧。

在过去的许多例子中,星之泪的干涉可以让被干涉者对于改变没有自觉,可是真夏的情况大概不一样。

她应该能觉察只在某些特定期间,自己的记忆会不自然地产生断片。

到底是有觉察还是没觉察比较痛苦,无法一概而论。

至少我能确定,陷入记忆断片恐惧之中的只有真夏。

「不对……才不是那样。」

真夏摇头否认。

但是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

「那你为什么改变了叫法?」

「咦──叫法……」

「你在见到我的第一天,不是帮我取了奇怪的绰号吗?可是隔天之后,你完全没叫过那个绰号。你记得吗?你现在还说得出来吗?」

「……」

「说不出来吧?因为那是第一天。也就是说,真夏──你没有在日记里写到你帮我取绰号的事。你或许有写日记,但是没有写到那么细节。你到第二天之后才开始在我面前写日记,是怕自己忘记吗?不对,正好相反,你是为了可以忘记我们之间的记忆──为了不被发现这件事。」

即便有些不自然,她还是必须在我面前打开日记,这是因为她无法判断什么时候会忘记吧。

如果跟我在一起时的记忆会消失,搞不好在我们分头之后马上就会断片了。她想趁忘记之前写下来。

不,其实她不必拘泥于日记,只要记录在手机的记事本就好了,可是既然真夏没有这样选择──

「────…………」

我们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吧。

说得真好听。这家伙根本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她宁可牺牲自己的记忆,也要为我创造回忆。

「顺带一提,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根本不可能杀去你家。」

可是对真夏来说,她无法确定自己可能在没记忆的期间说过家里的位置,因此她只能听从我这种叫嚣式的威胁。

「就算是这样!」

真夏大叫。

她真的很顽固,钢铁等级的顽固。

「就算是这样……这样的话,我不要跟你有交集就好了啊。只要离开你,我的记忆就不会消失,那不就等于不用付出代价吗!」

「有需要、做到这样吗……」

「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讨回来。伊织的──伊织原本拥有的重要时光,我一定要讨回来!就算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也、没关系……!!」

「你……」

「这种、东西……!」

真夏说着,从口袋拿出了石头。她大概随身携带在身上吧。

那是星之泪。绽放淡淡光芒的宝石,她寄托愿望的宝石。

「你被这种东西剥夺的时间……我要帮你讨回来。我才不管你说什么!这件事我说了算!我──我、我……」

娇小的少女站起身来,神情映照在我眼中。

那如同快要消失似的神情,我应该到死都不会忘记吧。

「要是不这样做,无法得到……原谅啊。」

「……真夏。」

「就算见不到面……就算忘了你,要是不这样做,我就不能说你是……我朋友了……这是我最……讨厌的事!!」

我不懂。

她那强烈到认为自己要为我的失败负责的罪恶感。

刚刚她曾对我说──

──她早就知道了。

我还无法解读这句话的意义,可是稍微动动脑就知道,会讲出这种荒唐话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那个目中无人、由讽刺与戏谑组成的、外星人般的和服男。

但是──现在那家伙已经无所谓了。

假设真夏真的听他说过「冬月伊织未来会使用星之泪然后失败」,要记住这么久远以前的事还比较难。

这根本称不上是真夏的罪过。

天之濑真夏寄托于星之泪的愿望──

就是想要讨回冬月伊织失去的青春。

而如果她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她与冬月伊织一同度过的时间的记忆──原来如此。我再次目睹了星之泪这个奇迹的恶劣之处。

「……不只是这样吧?」

我问道。

难道真夏没有发现那件事吗?

不对,绝对不可能。

她只是视而不见而已。

「你以为不要跟我见面……真的就会没事了吗?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敢肯定星之泪不会要求这么简单的代价。」

「伊、织……」

「我会注意到也是因为这个。其实你很高明喔,从那天之后,我几乎没有发现你哪里不对劲,你大概真的写得很详细吧。你其实是演技派耶,真夏。」

没错,真夏真的很会隐藏。

我最一开始会注意到真夏失忆,是因为一个契机。

要是她没有那样说,我可能真的无法识破真夏的演技。

然而……

这是一定的。如果这个代价有办法回避掉,星之泪怎么可能会就此善罢干休。

这一件事,只有我才会知道。

「你不是说过,那个日记本是我夹给你的吗?」

「──咦……」

「我记得喔。所以才会只有我发现。我们玩了夹娃娃机对吧,你在日记里有写这件事吗?很难说,不过至少没有写得很正确吧。」

「你在、说什么……」

「不是喔,真夏,那不是我替你夹的,是你自己夹的啊──我夹失败了,后来是你成功夹到的。」

「────!?」

既然可以从这么逊的失败察觉到真夏的谎言,那失败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了。

「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这件事你都记不清楚的话,代表──你连我们之间以前的记忆也渐渐在消失了吧?」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要是真夏真的失去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回忆……

代表她是为了一个自己想不起来、没有记忆的对象付出了所有。这种情况──到时候,她真的受得了吗?

即便受得了……

我也不可能对这种情况袖手旁观。

「──……啊哈哈。」

真夏空虚地笑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看穿一切……我该说真不愧是伊织吗?」

「得到这么廉价的嘲讽我也用不到……这样你依然不想放弃吗?」

「为什么要?反正只是被看穿而已,这都是我本来就一清二楚的事。」

也许是吧。

──那么我该怎么办?

真夏的心意已决。但是我的任务就是松动她的决心。

那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该说的又是什么?

「真夏。」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她没有回应,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与我对视。

我对着真夏说:

「──不要再用星之泪了,拜托你。」

我只能低下头来,直截了当地请求她。

我看着地面,而真夏的挖苦声冷冷地浇到我头上。

「你搞苦肉计?你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让步了吧?」

「我但愿如此。」

「……我说啊。」

「我至少应该把想法说出来吧?听好了,你好像觉得自己的事无所谓,但是你也想想我没有你之后会怎么样吧!」

「嗄──?」

我再对错愕的真夏说了一句。

我开口道。

「──我会很寂寞啊!」

真夏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看着一个超乎想像的笨蛋。

不过希望她至少考虑到我说的这些。

「你一开始不是说你想要朋友吗?我就是你朋友不是吗?你来当我朋友之后,又自己擅自消失,这样……我会哭喔?」

「哭……哭吗?伊织会哭……?」

「在别人面前就不要谈了,我虽然被说是冰点下男子,但我只是表现得有那个样子而已。我实际上也会受伤,朋友不见了也会很难过。」

真夏无言以对。

嗯,我想也是。我很有信心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我怎么好意思讲这种话?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事轻轻放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可能会说我之前一直都没发现你是谁,现在怎么有脸说我们是朋友──虽然你有意隐瞒,但我确实太慢才想起来了。」

「不、不是……我没有──」

我都知道。

真夏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我只是为了封住她的反驳,所以擅自解释她的意见。

「所以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为了不被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因此不算朋友。我想说接下来要好好地认识你。」

「等、等一下……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什么啊!?」

我在讲的当然是我想要认识天之濑的决心。

而且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了秘密武器。

我从带来的包包中拿出秘密武器。我先问了与那城细节,然后就绕去书店搜刮了一番。

我拿出的是几本杂志。

看到杂志的真夏目瞪口呆。

「那、是……!」

「当然是──有刊登你照片的过号杂志。」

「你────────────────是白痴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满脸通红的真夏火速冲了过来。

她想从我手中抢走刊有自己照片的杂志,可惜就身高来说我还是比较有优势。我高举起杂志,保护战利品不被真夏抢走。

「你、你搞什么,不要闹!?不要看啦!!」

「……老实说我很意外你会这样反应耶。没想到你会那么害──」

「这这这、这不重要!我没料到你会看!!喂,叫你还我啦!?」

「不是,什么还你,杂志是我本人买的,本来就是我的。」

「是……是这样是没错!可、可是不行!太羞耻了不行!!」

「……呃~我看看在哪一页──」

「我叫你不准看,看招──!!」

「──呕噗!?」

真夏给我的腹部一记漂亮的攻击,我认真呻吟着倒了下来。

肚子受到的伤害不小……!

「你……有人会这么认真、揍人、的吗……?」

「闭嘴蠢货去死烂人有病!」

「你这么不想被我看到的话,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当模特儿……」

这不是什么话术,被揍的我说出了发自内心的吐槽。

但是真夏不顾一切地从倒地的我手中抢走杂志,然后动作敏捷地与我拉开了距离,像是提高警觉的野生动物一样瞪着我。

「……我想说这些事要先讲,免得被你怀疑……而且要是之后搞不清楚讲过没有会很麻烦,所以把可能被你知道的事先讲比较一劳永逸啊。」

「……」

原来如此──很会想。

即便看日记的内容,就知道自己有没有告诉过我模特儿的事,但她已经没有具体的记忆,文字能留下的资讯量终究有限。

「我又没想到你会看,在讲的时候我或许觉得被看到也没差……!但现在想想还是不要!」

「……你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想的了吗?真是──」

不过,这家伙只花一天,就应对了失去记忆的事情,甚至拟定好对策。

真夏是在看到我和灯火还给天空的『逆流星』之后发动了星之泪。

隔天早上,我就已经以为真夏是自己的女友,然后我遇到她,与她一起去了医院。真夏回家后,应该是到了隔天早上才终于发现自己的记忆有缺漏。

──天之濑真夏第二重视的东西。

我们一起聊天、讲话、玩乐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记忆。

都被星星夺走了。

在发现记忆断片之后,她还是理所当然地带着原本的开朗,来到我家。真夏的决心坚定到让人痛心,让我再度感到敬佩不已。

「不过其实我还有啦。」

我说着单手捡起掉在脚边的包包。

我的包包里还有很多真夏上过的杂志库存。

除此之外,我还事先把网路报导都印了出来。

「为、为什么要这样……!?」

真夏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不,你不是模特儿吗?照片刊出来不就是可以给别人看的意思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伊织你算是例外!」

「什么意思──算了,反正我觉得自己的确不太认识你,所以才想说从入门的地方开始认识。」

我只是想说若要以比较简单的形式呈现给她看的话,杂志是个好选择而已。

我说:

「天之濑真夏,高中一年级,小学六年级左右开始从事杂志模特儿的工作。」

「伊织……?」

「人们都称赞她为个性开朗、天真烂漫的邻家女孩。你在杂志里还被说是『让人想守护的正统派美少女』耶。而且也是广受男性喜爱的国民女友。先不说以前,你现在不是也有很多同性朋友吗?人缘很好耶。」

「喂,别说了,很羞耻耶……?」

「老实说你和我正好相反呢。可是──」

冬月伊织所认识的她。

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

「──可是我觉得你其实算是腹黑型演员,不但讲话没礼貌,对学长也没什么敬意,先不说我是不是值得尊敬啦,可是你讲话时不时很粗鲁,啊啊,而且还满爱吐槽的,或许有个不吐不快的吐槽魂?」

「……你是在骂我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善良喔。」

真夏在我面前诧异地瞪大眼睛。

她为我做了这么多,就算是我也不会迟钝到浑然不觉。

「谢谢你。让我再道谢一次吧。倘若你都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还没有任何感觉的话,就已经不是冰点下,而是绝对零度,或者就只是尸体了吧。我很庆幸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唔──」

「但是我不会向星星许愿那种事。我想交的朋友是你,久违地见到真夏、跟你聊天之后我很开心,能想起以前的事也很幸福,我不敢想像这些都到此为止了。」

我总是在失败。

不管过了多久、尝试多少次,我都在重蹈覆辙。

可是正因为如此,重要的不就是要做困兽之斗、弥补失败吗?

过去无法重来,若不冀望奇迹,失去的就无法弥补。

我们的错误绝对不会消失──也不应该让它消失。

可是……

我们还是可以不断为此做困兽之斗。

「我还想跟你在一起,要是你不在了……嗯,怎么说,我会很伤脑筋啊。我希望更认识真夏你。真的很抱歉我突然消失了。如果可以的话,给我机会,让我从现在开始挽回吧。」

「可、是……我、我……!」

「事到如今,就算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也无法回到从前啊。因此我不会放弃。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不管你怎么说,这次我……我会去把你抢回来,不管多少次,就算对象是你本人,我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抢走你!」

我一定是自私自利到极点了。

讲这种话,几乎就是在恐吓她说「我不会退让,所以你给我让步吧」。

可是我绝对不要失去她。

我已经、我现在已经──认识天之濑真夏这位少女了。

「所以拜托你了,真夏,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唔──啊。」

「希望你再次当我的朋友,希望你和我待在一起。希望你告诉我你的事──这次我不会再忘记了,拜托你!」

我低头鞠躬。

很不要脸地请求她。

不是因为我不希望她使用星之泪。

只是因为我──我这个人需要天之濑真夏。原因就只是这样。

「请你也──不要忘记我。」

「太……狡猾、了……!」

砰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杂志、包包和日记本从天之濑的手中掉落。

星之泪在这些东西上面发出淡淡的光辉。

「太狡猾……太狡猾了,你这种讲法太卑鄙了……!!」

「……是啊,我很卑鄙,根本比不上正直又诚实的你。」

听了我说的话,真夏用力摇头。

「不对、不对……!真正、真正狡猾的是我……我、我明明、明明也不想忘记伊织……!!可是我却把所有的原因,归咎在你身上……我只是希望看到你笑而已啊……!!」

「……这还真难。」

我说。

毕竟我现在的脸部肌肉僵硬,也非常不擅长挤出笑容。

「是……是这样吗?」

我勉强挤出了笑容给真夏看。

少女看到我的表情后目瞪口呆,然后忍无可忍地说:

「什……什么啦,蠢死了。」

「太严厉了吧,你是模特儿,当然很擅长啊……」

「不是,没有这回事,我现在……也没办法、笑得好看喔。」

真夏的笑容中,确实带着一点泪水。

可是在她交织了各式各样情感的表情中,我看到了比以往见到的任何照片都迷人的魅力。

「……我真笨啊。」

真夏说道。

我稍微靠近了少女。

「完全没能顺利达成,我明明应该做得更好的,我明明觉得这样就好了……我其实也想要有更多时间与你相处。分别之后见不到面,让我很孤单……这部分可能也有反映在愿望中吧。」

──真夏认为我的时间被星之泪夺走了。

可是这点对真夏来说肯定也一样。

我和真夏原本有可能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对她来说,这快乐时光等于是被剥夺了,所以她其实想要讨回来。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的,但我一开始的选择竟然是当你女友……冷静想想真的很羞耻耶。」

「可能吧,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

真夏断断续续地说。

她敞开了自己一直隐藏的内心。

「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要是你没想起我怎么办?我一直在想这些,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着这是为了报答伊织而努力,结果换我渐渐想不起你的事……然后就开始害怕会忘记……」

真夏的眼角又渐渐湿了。

此时的我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再看着她了。

我站在真夏的正前方,不再看她的脸。

咚一声。

有东西撞上我的胸口。

「我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想不起昨天的事了。回过神来,我在医院的走廊,我在陌生人的病房前,然后我走出去……等着某人。那个人来了之后,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一个人、回家了。」

「……嗯。」

「原来啊。我发现,原来我会记不住和伊织共度的时光啊。可是都已经起头了,不能放弃……我真的很努力喔?可是啊,可是──再来变成是、以前的事……呜。」

无论是啜泣的声音。

或是胸口感受到的些许水滴的温度。

「这么重要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怎么办?我未来是不是会完全认不出伊织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我决定,要记住这一切。

我的手轻轻绕到微微颤动的少女背上。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不想要……忘记你啊……!」

「笨蛋,怎么能让你忘记我?」

「对不起,对不起,伊织!我果然、很脆弱……!我不想要再、一个人了……!!」

「嗯……嗯。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我才该说对不起……谢谢。」

对于这个少女──

对于她这个重要的朋友,我该怎么做才能报答她?

我的所作所为,让我理所当然要背负这一切。

我依然后悔,尽管如此,也不代表我失去了一切。这是真夏告诉我的。她让我想起来了。

此时真夏突然跟我拉开了距离。

她用手胡乱抹自己的脸,又哭又笑地说:

「啊啊真是的,讨厌!我的脸都乱成一团了,这下不能见人了!唉,伊织,你会好好负责吧?」

「当然啊。」我回答。「以后不管有多少事我都会负责。」

「你说的喔?──那就约好了,你要认真承诺我,这是我的条件!」

拭去泪水的真夏,又恢复成平常那种无所畏惧的表情。

她真的很坚强。她不容许一直哭哭啼啼、裹足不前的自己。

「我要承诺什么?」

「──承诺你以后会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事。」

听到真夏这样说,我瞪大眼睛。

「……那个,代表说在电子游戏场见面不是第一次吧……等等。」

「我不是说我们小学是同一间吗?这是你的功课──还有另外一个。」

「不只一个喔……?」

「当然啊,不如说这个更重要。听好了,伊织──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不断取悦我!」

「……好像很辛苦耶。」

「当然啊?因为我听从了你的愿望,那我就要从你身上,拿到比星之泪实现的愿望更多的东西!」

我笑起来。我真的有办法胜任这么重大的任务吗?

但既然都说会负责了,我就必须做到。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我会尽力做到。」

「嗯……太好了,那契约就成立了!」

──就在这一瞬间。

就在脚边的星之泪的光芒猛地变得更耀眼。

我吓了一跳,真夏也慌张地回过头看。

「咦?什么──这是什么?」

「不知道,喂,很危险,你退后……这会危险吗?」

「咦?我不知道啊!」

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面前星之泪的光辉又急速黯淡下来。

在光辉消失的同时,啪!清脆的巨响响起。

我慌张地拾起不再发光的星之泪。

真夏从我背后探头看我的手,诧异地说:

「咦……坏、坏掉了吗……?」

我捡起来的星之泪中间有一道裂痕,几乎刚好将石头一分为二。

「……不知道。」

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继续观察下去,发现星之泪的裂痕自然而然地扩大,最后爆炸。

啪叽!

星之泪裂成碎片,然后变成粉尘随风散去。

这种破裂的方式显然很不寻常,但我不明白个中的意义。至少和灯火那时候的结果截然不同。

「……唉,伊织。」

蹲在旁边的真夏突然叫了我。

我面向她应了声,真夏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个日记本果然是你夹给我的吧?」

「──喔,你想起来了吗?」

「嗯,以前的记忆算是想起来了……不过这几天消失的记忆果然不会回来了。」

「是喔……是喔。」

我忍不住低下头。

可是面对语气那么开朗的真夏,我不想要一直用阴沉的脸对着她。

我重新看向她,然后突然回想起来。

「──不对,等等,真的吗?那个真的是你夹到的喔,我放话骗你的只有去你家这部分。喂,你该不会还要演戏吧──」

「操作机器的人是我,可是教我怎么夹的是你吧?我还不是很熟悉要怎么玩,单凭我一定夹不到的。那对我来说算是礼物。」

「……原来是这样啊。」

在失忆后,她为了取回记忆而重读了以前的日记。

可是对真夏来说,那终究算是我送的。

我忍不住搔搔头,那本日记本大而无用,很难写,难道说我从以前就没什么送礼的品味吗?

真夏对着烦恼的我笑着说: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回礼。」

「……回礼?」

「嗯──我也要好好把能送的送出去才行。」

说完之后──

真夏的脸迅速接近过来,让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归零──

「……!?」

「噗、哈……嘿嘿,嗯~一鼓作气就上了!」

那润湿嘴唇的温度慢慢渗入体内。

可是这温度旋即如梦似幻般消失而去──

「你……」

「不准碎念!──我的第一次就寄放在你那里了。」

天之濑真夏对着不发一语的我展露笑容。

那表情既像是恶作剧的幼猫,又像是戴着幼猫面具的恶魔──同时散发着天使般的魅力。

「总有一天,我会去讨回来的,做好心理准备吧,伊织!」

而我什么都回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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