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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大概是……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吧。
天之濑真夏依约出现在我们约好的地方。
「……一般人会在这种时间叫学妹出来吗?」
天之濑叹了口气,感觉心有不满。
天之濑和我都回过家了,我们现在已经换上了便服。
她的便服有点男孩子气,整体轮廓却很干练。她身材本来就好,打扮也很有女孩子样,但让我有点想到夏。
她肩上背着一个有点大的包包,气冲冲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轻轻耸肩,挑衅说:
「不过你还是来了嘛。」
「没办法啊!你在电话里说什么啊,根本是恐吓!我差点要报警了!!」
如果她真的报警就是我输了,就这么简单。
但我根本想不到其他见天之濑的方法,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话说回来,我在叫她出来的时候,实际的对话是这样的:
『喂?你现在在哪里?』
『什么……怎么这么突然?我就在家啊。』
『出来。』
『嗄?──我说,我刚刚才跟你道别──』
『管你的,我没有问你的意见,要是不出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嗄啊!?』
『地点的话,我想想,在遇见心的公园可以吗?』
『等等等等,话题的走向不太对吧。』
『我才不管!』
『什么意思!?』
『先声明,我有过一次突袭灯火家的实战经验,不只是说说而已──我说到做到。』
『没听过这么前卫的恐吓耶!?』
『别称赞我,重点是你要怎么做?要等我突袭还是自己过来?随便你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绝对不要过来!还有,我要改集合地点!』
『我知道了,你想要哪里?』
『呃、呃……那就七河公园!!』
……嗯,我这种恐吓活该招来怨言。
但是天之濑还是愿意来……怎么说呢?
「好了,那附近应该有椅子吧?总之先坐下吧──还是你要爬上去?」
我问道,她一直盯着我看。
「我不要,太麻烦了。」
「也是,老实说我今天也不想爬上去。毕竟东西很多。」
天之濑盯着我的包包,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你为什么叫我出来?」
天之濑不耐烦地问,我若无其事地耸肩。
「是你自顾自地走掉的吧?我又没说约会结束了。」
「都发生那样的事了,没有人当天再叫人出来的吧……」
「……喔?那样的事是?」
「就那样的事啊。难得玩在兴头上,不是伊织你破坏了气氛的吗?」
「是、喔……是喔。」
──今天的事她还记得啊。
所以时限是睡着时间或者半夜十二点吗……也罢。
「天之濑。」
我叫她。
天之濑坐到附近的椅子上,瞪着我问:
「怎样?」
她不悦地反问。
我苦笑着坐到了她旁边。
然后说:
「怎么说呢……先跟你说谢谢吧。」
「嗄?……谢什么……?」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吧?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我。」
「──」
天之濑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把这些话讲出口,彼此都满不好意思的。
「我之前讲错了。你没有把星之泪用在自己身上。不是为了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我吧?那我就该谢谢你。」
「我──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你管太多了。」
我开门见山地说了。
天之濑的眼睛瞬间瞪大。
「……这也太差劲了吧?」
「差劲?是啊,真是悦耳的词汇,你说得没错喔。」
「……而且还摆烂。」
可是这些话我还是得说。
虽然我觉得天之濑也明白。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把我并不如此期望的想法说清楚。
「那我也要摆烂了,可以吧?」
天之濑对我说。
没有错。就算我不期望,未必代表天之濑就要放弃。就算我说没有必要,最终做决定的依然是天之濑。
只要我想『让别人放弃使用星之泪』,这个问题就会如影随形。
「这个嘛,如果你只是同情我而用了星之泪想让我开心,我或许会叫你住手──或许会觉得自己有权力阻止你。」
「…………」
「但天之濑你不是这样吧?」
「喔……我有点讶异。」天之濑笑了,「我以为现在的伊织不会发现。你怎么会知道?」
「嗯……其实很单纯,所以我不想说。」
「什么啊。」
天之濑莞尔一笑。
或许她发现到了,只是没有想要特地确认。
──因为学长已经有小灯火这个很强的伙伴在了!
我竟然因为那种蠢话而豁然开朗,这么羞耻我哪说得出口?
「反正,我要说的是我活得还满开心的啦,你也不是不明白吧。」
「喔,是喔,可能吧。」
「就这个意义来说,你搞不好真的是军师。你从一开始就在诱导我产生误会吧?说什么想要快快乐乐过日子……装得很随兴的样子骗我。」
「这还真是冤枉,我可没有说谎,也无意骗你喔,是你自己产生误会的吧?我可没有算计那么多。」
「是吗?那就是我太看得起你了,我更正,你没有想那么多。」
「你的用词!」
天之濑不满似地大喊。
我耸起肩膀。
「真是的……然后呢?所以你知道我真正的愿望了?」
天之濑叹了口气之后问我。
到底是如何呢?天之濑到底是希望我理解她,还是相反呢?
──我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践踏其他人真切的愿望呢?
冰点下的心,是其中一项武器。但那只是前提,不是本质。
我至少应该做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瞭解许愿的人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好比说灯火真正的愿望,是源自在姊姊的保护之下幸存的罪恶感。
又好比说我的愿望,主要或许是来自一种自己有可能无法帮助阳星,对于无力感的怨叹。
专门用来讨回失物的星之泪,会强烈反映出持有人的罪恶感。
这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天之濑是自己的女朋友。
早上在公园遇到烦恼的小学生。
抽中夏威夷旅游礼券。
与国中同学重逢。
很多人都跟我攀谈。
──被诸如此类的单纯事件淹没的我,好像遗漏了某些东西。
初次遇见心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提示。
如果只发生了这件事,我反而会更早注意到吧,但后来又接二连三发生各式各样的事──导致我误判了这个事件的意义。
恐怕……
──遇到心真的是巧合,并不是星之泪引发的现象之一。
「第一次遇到心的时候,不是发生过吗?」
「在公园、对吧?要寻找遗失物,然后……」
「当时我想进公园的瞬间,感觉到了强烈的头痛。我对于进那座公园好像产生了抗拒反应──只有这件事与其他事件不同。」
「头痛……?」
我对有点纳闷的天之濑解释: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我好像可以对星之泪的效果做出一些程度的抵抗。我原本以为我们是情侣,后来也是靠自己的力量清醒了吧?」
「……好像是。」
天之濑张大眼睛,好像是想起来了。我继续说:
「在那种时候,我就会头痛到像是被殴打一样,可能是违抗星之泪的干涉力所造成的反动之类的吧……我也搞不懂,不过最近我每次在被诱惑的时候,都会拼命抵抗──你看,很怪吧?」
星之泪引发的现象未必只有制造事件。
重点在于事件当下,我同时会产生强烈的冲动,想要参与那件『快乐的事』。我很明显被诱导到想参与的方向。
「只有与心相遇的时候,和其他时候相反。当时我是在试图走进公园的瞬间开始头痛。我明明是乖乖地想要主动参与其中,却像是被阻挠而产生头痛──被星之泪干涉。」
这也就代表──
──唯有当时遇见心这件事,是违反天之濑意愿的行动。
「我也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只是想制造事件,星之泪反而该积极地让我进去。不,其实我直到刚刚都觉得遇见心也是星之泪引发的事件之一。可是不对,不如说正好相反。回想起来,当时的你对于去找心攀谈兴致缺缺。」
快乐过日子是天之濑说的,她却阻止了我。
应该说,正因为发生了这一桩,星之泪才找到了制造『快乐事件』这一种形式──不对,是重新找到才对。我实际上也是在遇到心之后,才被各式各样的事件波及。
在那一天早上前,星之泪的发动方式不同于现在。
「这样一想,包括那一天灯火刚好睡过头没来我家,我都猜是星之泪搞的鬼,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确切证据。」
星之泪发动的对象是我,但是我会抵抗星之泪的力量。
因此星之泪──不对,天之濑在我每次抵抗的时候就会改变方法。
──诱导我以为天之濑是我女朋友而一起行动。
──让灯火睡过头,又阻挠我想要与心攀谈的意志。
──制造各种事件,让我产生想参与的冲动。
如果这三种都是不同形式的现象,事情就说得通了。
但即便现象不同,天之濑的愿望本身应该没有改变。她只是为了达到目的,三番两次地修正了手段而已。
既然如此,最根本的──天之濑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切现象都有共同的目的,这个目的会是什么?
我说:
「为什么只有心的时候被阻挠?应该是因为──我想要帮助她吧。」
我偷瞄了天之濑的脸一眼。
坐在我旁边的她没有看我。她的视线高高地──凝望着星星的方向。
不过我知道她有在听,因此我继续说:
「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乖乖听从星之泪的诱导,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我继续以为你是我女友会怎么样?或许我们会一起共度快乐的时光吧。我不是抽中了夏威夷旅游礼券吗?我们可以离开流宫快乐地去旅行,我会认识很多人,花在新朋友身上的时间也变得更多。」
我会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获得名为青春的时光。
作为代价,就会失去这一段本应自由的时光。
「这样一来──我就再也不会去找想要使用星之泪的人了。」
天之濑什么都没有回答。
这就是答案。
──上了高中之后到今天为止,我的所有时间都耗在星之泪上。
我成为冰点下男子也是为了星之泪。不管要牺牲什么,只要是星之泪引发的事件,我一定会插手到底,一定会四处奔走让人放弃,一定会。
既然如此,天之濑的愿望就是──
过去的朋友──夏这位少女在看到判若两人的我之后,想到了什么?
「你……希望我──」
「──希望伊织变回以前的样子。」
这是个渺小的愿望。
她早就说了。从一开始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想要开心地过日子,说想要朋友。她对着我说,而不是对别人说。
「我希望你忘了星之泪,希望你不要暗自伤神,不想看到你痛苦的表情,希望你像以前那样笑,想和你……一起玩耍。」
「……天之濑。」
她看着我的脸。
她上半身稍微往这里倾。
像是在恳求我一样,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我知道……这或许只是我的私心。可是我想帮助伊织,就算你想不起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看到你像那个时候一样开心地笑。因为、因为我记得!记得你帮助过我!」
「…………」
我真的有为天之濑──
做了这么多吗?
这就是我不懂的原因。
因为,我无法理解。我根本无法想像天之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我没有资格受到这样的过度称颂。
「因为我……一直是一个人。」
可是天之濑娓娓道来。
她告诉我,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做这么多。
「一个人真的很难受,我真的很想要朋友……救了一直逞强的我的,是你喔?是伊织你教会了我啊!可是──」
天之濑的手静静地伸向我。
她右手纤细姣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脸颊。
「──可是我却没能帮助伊织。」
「你、你……!」
这句话带给我的冲击,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这种、这种罪恶感──应该是只有失败过一次的人才会有的。
「你、知道吗……?我在、国中时期、做的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们明明是朋友。明明就说是朋友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却连陪在你身边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只有我自己开心地过着日子……尽管我早就知道了。尽管我其实全都知道!我却假装不知道、视若无睹……我抛弃了你……」
「喂,天之濑……我……」
「──因为,你不是哭了吗!!」
听到这句话,让我陷入混乱。
哭了……谁?我吗……?
不可能。
我在那次失败后,再也不曾流过一次眼泪。
我不可能有资格流泪。
「我看到了啊……」
但是天之濑有气无力地抓住我的双手。
她的声音颤抖,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她对我说:
「只有一次。那个夏天之后,只有一次……我见到你了。」
「……我?」
「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我想当面跟你道谢。这次我想好好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天之濑真夏。所以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我有叫住你喔?──可是你那个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很恐怖了。」
是什么时候?我完全没有印象。甚至不觉得自己想得起来。
不过从时期来想,一定是我在为自己的失败自暴自弃的时候吧。
当时的我若是被一个陌生的国中女生叫住,肯定不会有什么正常的反应,甚至有可能会怒斥说「烦死了」。
不对,即便我有发现对方是夏──
「我……很难过。」
「那是──」
「不是,不是的。我不是在责怪你没发现我,或者你口出恶言之类的。看到你的那种眼神,我无法忍受!因为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啊!全部!──我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这一切了,我知道伊织总有一天会因为星之泪而遭遇到惨事!!」
「什……啊?」
我的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
这与星之泪的反动无关,是我已经有点难以消化了。
──天之濑刚刚到底讲了什么?
「早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学的时候……?莫名其妙,那个时候我根本连夏都还不认识啊。不对,她说「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预言了我的失败吗?
是谁?
她是听谁说了那么荒谬的事?
「真的……拜托你了。」
可是天之濑不顾我的混乱,拜托着我。
她的语气已经几乎是在恳求了。
「不要再这样了……我的事怎样都无所谓。你之前也插手了星之泪的事吧?所以流星才会升上天空吧?」
话说回来……
天之濑是因为看到了流星才用了星之泪吧。
她想让灯火远离我,也是因为那家伙与星之泪有关。
「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个表情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可是你明明帮助过我,我不想假装不知情,变成苟且偷生的无耻之徒!我已经不想看到、你露出那个表情、生气的样子了……!因为那对我来说……看起来就是在哭泣啊!!」
「……天之濑……」
天之濑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我迟疑地轻轻抱住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但即便没有,不过就是我会被责备而已,无所谓。
「……你真是厉害。」
「咦……?」
看到诧异地抬起头的天之濑,我突然卸下了力量。
「说实话我很敬佩你。居然能为了自己以外的他人做那么多。」
──假设立场对调,我能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都不会依赖星之泪,这是可以肯定的。但姑且不说用不用星之泪,我的决心有办法这么坚定吗?
为了一个仅在短暂的时光、短暂的夏天期间见过的遥远朋友。
「不、不是,我不是这样……」
「我们彼此彼此。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做了什么,值得你做到这程度。」
「……」
「所以我还是要跟你道谢。谢谢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
「──唔……」
天之濑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水。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还是绝对不能接受天之濑的好意。
「可是不行。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行,天之濑。」
「──为什、么……!」
「这是当然的。因为你不是说了吗?说你自己的事无所谓。」
原因只有这一个。
我不是在讲我坚持主张什么。因为这可是星之泪啊。
你想要实现愿望……
──就一定会付出代价。
「不是,怎么可能无所谓?」
我轻轻离开天之濑的手,然后站起身,回过头来。
坐在原位的天之濑没了原本好胜要强的神情,她抿住嘴唇。
「天之濑,你为了实现愿望而付出了代价。我也想过代价会是什么了。很抱歉,你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她先回家给了我缓冲的时间,就是她的败因。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可能同意牺牲天之濑。
「真夏。」
我叫了她的名字。
真夏的肩膀抖了一下,我继续说:
「──你包包里面放的,是那本日记本吧?」
真夏这次真的瞪大了眼睛。
然后她突然像放弃了一样全身脱力,把大大的包包打开。
她放弃了吗──还是说……
「是啊,我一直随身携带,不过你夹给我的第一代早就已经写完了,我找了类似的一直在写。」
「你随时都在写吧?频繁到只要找到稍微可以坐的地方,就会突然写起来。」
「不行吗?这代表我很重视这些事。」
「──既然你很重视,就不可以轻易抛弃啊──真夏。」
我呼唤她。
然后直直地看着她。
「我打电话叫你出来的时候,一开始是约在初次见到心的公园会合吧。」
「────」
真夏什么都没有回答。
「但是你却要求要改变地点。不只是这样,仔细想想很多事都有蹊跷。最明显的是第二天,你来我家接我的时候。」
真夏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
「现在回想起来,你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解除洗脑了……不对,你是忘了吧?你想用前一天的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
「你也忘了跟灯火说过话,大概也不记得曾经在我面前展露过本性,继续找一定还有其他的……不过我敢肯定一件事。」
「────」
「你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前一天的记忆。」
天之濑真夏──
此时才终于回答了我。
「……这怎么可能?倘若真的忘了,我的日常生活会出问题吧?我会连日期都搞不清楚吧?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对──」
「正确来说──」
真夏的辩解没有用。
我说。
「──你在过了午夜之后,就会失去前一天跟我在一起时的记忆。」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自己的记忆断片的恐惧。
在过去的许多例子中,星之泪的干涉可以让被干涉者对于改变没有自觉,可是真夏的情况大概不一样。
她应该能觉察只在某些特定期间,自己的记忆会不自然地产生断片。
到底是有觉察还是没觉察比较痛苦,无法一概而论。
至少我能确定,陷入记忆断片恐惧之中的只有真夏。
「不对……才不是那样。」
真夏摇头否认。
但是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
「那你为什么改变了叫法?」
「咦──叫法……」
「你在见到我的第一天,不是帮我取了奇怪的绰号吗?可是隔天之后,你完全没叫过那个绰号。你记得吗?你现在还说得出来吗?」
「……」
「说不出来吧?因为那是第一天。也就是说,真夏──你没有在日记里写到你帮我取绰号的事。你或许有写日记,但是没有写到那么细节。你到第二天之后才开始在我面前写日记,是怕自己忘记吗?不对,正好相反,你是为了可以忘记我们之间的记忆──为了不被发现这件事。」
即便有些不自然,她还是必须在我面前打开日记,这是因为她无法判断什么时候会忘记吧。
如果跟我在一起时的记忆会消失,搞不好在我们分头之后马上就会断片了。她想趁忘记之前写下来。
不,其实她不必拘泥于日记,只要记录在手机的记事本就好了,可是既然真夏没有这样选择──
「────…………」
我们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吧。
说得真好听。这家伙根本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她宁可牺牲自己的记忆,也要为我创造回忆。
「顺带一提,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根本不可能杀去你家。」
可是对真夏来说,她无法确定自己可能在没记忆的期间说过家里的位置,因此她只能听从我这种叫嚣式的威胁。
「就算是这样!」
真夏大叫。
她真的很顽固,钢铁等级的顽固。
「就算是这样……这样的话,我不要跟你有交集就好了啊。只要离开你,我的记忆就不会消失,那不就等于不用付出代价吗!」
「有需要、做到这样吗……」
「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讨回来。伊织的──伊织原本拥有的重要时光,我一定要讨回来!就算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也、没关系……!!」
「你……」
「这种、东西……!」
真夏说着,从口袋拿出了石头。她大概随身携带在身上吧。
那是星之泪。绽放淡淡光芒的宝石,她寄托愿望的宝石。
「你被这种东西剥夺的时间……我要帮你讨回来。我才不管你说什么!这件事我说了算!我──我、我……」
娇小的少女站起身来,神情映照在我眼中。
那如同快要消失似的神情,我应该到死都不会忘记吧。
「要是不这样做,无法得到……原谅啊。」
「……真夏。」
「就算见不到面……就算忘了你,要是不这样做,我就不能说你是……我朋友了……这是我最……讨厌的事!!」
我不懂。
她那强烈到认为自己要为我的失败负责的罪恶感。
刚刚她曾对我说──
──她早就知道了。
我还无法解读这句话的意义,可是稍微动动脑就知道,会讲出这种荒唐话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那个目中无人、由讽刺与戏谑组成的、外星人般的和服男。
但是──现在那家伙已经无所谓了。
假设真夏真的听他说过「冬月伊织未来会使用星之泪然后失败」,要记住这么久远以前的事还比较难。
这根本称不上是真夏的罪过。
天之濑真夏寄托于星之泪的愿望──
就是想要讨回冬月伊织失去的青春。
而如果她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她与冬月伊织一同度过的时间的记忆──原来如此。我再次目睹了星之泪这个奇迹的恶劣之处。
「……不只是这样吧?」
我问道。
难道真夏没有发现那件事吗?
不对,绝对不可能。
她只是视而不见而已。
「你以为不要跟我见面……真的就会没事了吗?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敢肯定星之泪不会要求这么简单的代价。」
「伊、织……」
「我会注意到也是因为这个。其实你很高明喔,从那天之后,我几乎没有发现你哪里不对劲,你大概真的写得很详细吧。你其实是演技派耶,真夏。」
没错,真夏真的很会隐藏。
我最一开始会注意到真夏失忆,是因为一个契机。
要是她没有那样说,我可能真的无法识破真夏的演技。
然而……
这是一定的。如果这个代价有办法回避掉,星之泪怎么可能会就此善罢干休。
这一件事,只有我才会知道。
「你不是说过,那个日记本是我夹给你的吗?」
「──咦……」
「我记得喔。所以才会只有我发现。我们玩了夹娃娃机对吧,你在日记里有写这件事吗?很难说,不过至少没有写得很正确吧。」
「你在、说什么……」
「不是喔,真夏,那不是我替你夹的,是你自己夹的啊──我夹失败了,后来是你成功夹到的。」
「────!?」
既然可以从这么逊的失败察觉到真夏的谎言,那失败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了。
「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这件事你都记不清楚的话,代表──你连我们之间以前的记忆也渐渐在消失了吧?」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要是真夏真的失去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回忆……
代表她是为了一个自己想不起来、没有记忆的对象付出了所有。这种情况──到时候,她真的受得了吗?
即便受得了……
我也不可能对这种情况袖手旁观。
「──……啊哈哈。」
真夏空虚地笑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看穿一切……我该说真不愧是伊织吗?」
「得到这么廉价的嘲讽我也用不到……这样你依然不想放弃吗?」
「为什么要?反正只是被看穿而已,这都是我本来就一清二楚的事。」
也许是吧。
──那么我该怎么办?
真夏的心意已决。但是我的任务就是松动她的决心。
那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该说的又是什么?
「真夏。」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她没有回应,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与我对视。
我对着真夏说:
「──不要再用星之泪了,拜托你。」
我只能低下头来,直截了当地请求她。
我看着地面,而真夏的挖苦声冷冷地浇到我头上。
「你搞苦肉计?你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让步了吧?」
「我但愿如此。」
「……我说啊。」
「我至少应该把想法说出来吧?听好了,你好像觉得自己的事无所谓,但是你也想想我没有你之后会怎么样吧!」
「嗄──?」
我再对错愕的真夏说了一句。
我开口道。
「──我会很寂寞啊!」
真夏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看着一个超乎想像的笨蛋。
不过希望她至少考虑到我说的这些。
「你一开始不是说你想要朋友吗?我就是你朋友不是吗?你来当我朋友之后,又自己擅自消失,这样……我会哭喔?」
「哭……哭吗?伊织会哭……?」
「在别人面前就不要谈了,我虽然被说是冰点下男子,但我只是表现得有那个样子而已。我实际上也会受伤,朋友不见了也会很难过。」
真夏无言以对。
嗯,我想也是。我很有信心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我怎么好意思讲这种话?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事轻轻放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可能会说我之前一直都没发现你是谁,现在怎么有脸说我们是朋友──虽然你有意隐瞒,但我确实太慢才想起来了。」
「不、不是……我没有──」
我都知道。
真夏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我只是为了封住她的反驳,所以擅自解释她的意见。
「所以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为了不被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因此不算朋友。我想说接下来要好好地认识你。」
「等、等一下……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什么啊!?」
我在讲的当然是我想要认识天之濑的决心。
而且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了秘密武器。
我从带来的包包中拿出秘密武器。我先问了与那城细节,然后就绕去书店搜刮了一番。
我拿出的是几本杂志。
看到杂志的真夏目瞪口呆。
「那、是……!」
「当然是──有刊登你照片的过号杂志。」
「你────────────────是白痴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满脸通红的真夏火速冲了过来。
她想从我手中抢走刊有自己照片的杂志,可惜就身高来说我还是比较有优势。我高举起杂志,保护战利品不被真夏抢走。
「你、你搞什么,不要闹!?不要看啦!!」
「……老实说我很意外你会这样反应耶。没想到你会那么害──」
「这这这、这不重要!我没料到你会看!!喂,叫你还我啦!?」
「不是,什么还你,杂志是我本人买的,本来就是我的。」
「是……是这样是没错!可、可是不行!太羞耻了不行!!」
「……呃~我看看在哪一页──」
「我叫你不准看,看招──!!」
「──呕噗!?」
真夏给我的腹部一记漂亮的攻击,我认真呻吟着倒了下来。
肚子受到的伤害不小……!
「你……有人会这么认真、揍人、的吗……?」
「闭嘴蠢货去死烂人有病!」
「你这么不想被我看到的话,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当模特儿……」
这不是什么话术,被揍的我说出了发自内心的吐槽。
但是真夏不顾一切地从倒地的我手中抢走杂志,然后动作敏捷地与我拉开了距离,像是提高警觉的野生动物一样瞪着我。
「……我想说这些事要先讲,免得被你怀疑……而且要是之后搞不清楚讲过没有会很麻烦,所以把可能被你知道的事先讲比较一劳永逸啊。」
「……」
原来如此──很会想。
即便看日记的内容,就知道自己有没有告诉过我模特儿的事,但她已经没有具体的记忆,文字能留下的资讯量终究有限。
「我又没想到你会看,在讲的时候我或许觉得被看到也没差……!但现在想想还是不要!」
「……你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想的了吗?真是──」
不过,这家伙只花一天,就应对了失去记忆的事情,甚至拟定好对策。
真夏是在看到我和灯火还给天空的『逆流星』之后发动了星之泪。
隔天早上,我就已经以为真夏是自己的女友,然后我遇到她,与她一起去了医院。真夏回家后,应该是到了隔天早上才终于发现自己的记忆有缺漏。
──天之濑真夏第二重视的东西。
我们一起聊天、讲话、玩乐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记忆。
都被星星夺走了。
在发现记忆断片之后,她还是理所当然地带着原本的开朗,来到我家。真夏的决心坚定到让人痛心,让我再度感到敬佩不已。
「不过其实我还有啦。」
我说着单手捡起掉在脚边的包包。
我的包包里还有很多真夏上过的杂志库存。
除此之外,我还事先把网路报导都印了出来。
「为、为什么要这样……!?」
真夏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不,你不是模特儿吗?照片刊出来不就是可以给别人看的意思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伊织你算是例外!」
「什么意思──算了,反正我觉得自己的确不太认识你,所以才想说从入门的地方开始认识。」
我只是想说若要以比较简单的形式呈现给她看的话,杂志是个好选择而已。
我说:
「天之濑真夏,高中一年级,小学六年级左右开始从事杂志模特儿的工作。」
「伊织……?」
「人们都称赞她为个性开朗、天真烂漫的邻家女孩。你在杂志里还被说是『让人想守护的正统派美少女』耶。而且也是广受男性喜爱的国民女友。先不说以前,你现在不是也有很多同性朋友吗?人缘很好耶。」
「喂,别说了,很羞耻耶……?」
「老实说你和我正好相反呢。可是──」
冬月伊织所认识的她。
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
「──可是我觉得你其实算是腹黑型演员,不但讲话没礼貌,对学长也没什么敬意,先不说我是不是值得尊敬啦,可是你讲话时不时很粗鲁,啊啊,而且还满爱吐槽的,或许有个不吐不快的吐槽魂?」
「……你是在骂我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善良喔。」
真夏在我面前诧异地瞪大眼睛。
她为我做了这么多,就算是我也不会迟钝到浑然不觉。
「谢谢你。让我再道谢一次吧。倘若你都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还没有任何感觉的话,就已经不是冰点下,而是绝对零度,或者就只是尸体了吧。我很庆幸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唔──」
「但是我不会向星星许愿那种事。我想交的朋友是你,久违地见到真夏、跟你聊天之后我很开心,能想起以前的事也很幸福,我不敢想像这些都到此为止了。」
我总是在失败。
不管过了多久、尝试多少次,我都在重蹈覆辙。
可是正因为如此,重要的不就是要做困兽之斗、弥补失败吗?
过去无法重来,若不冀望奇迹,失去的就无法弥补。
我们的错误绝对不会消失──也不应该让它消失。
可是……
我们还是可以不断为此做困兽之斗。
「我还想跟你在一起,要是你不在了……嗯,怎么说,我会很伤脑筋啊。我希望更认识真夏你。真的很抱歉我突然消失了。如果可以的话,给我机会,让我从现在开始挽回吧。」
「可、是……我、我……!」
「事到如今,就算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也无法回到从前啊。因此我不会放弃。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不管你怎么说,这次我……我会去把你抢回来,不管多少次,就算对象是你本人,我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抢走你!」
我一定是自私自利到极点了。
讲这种话,几乎就是在恐吓她说「我不会退让,所以你给我让步吧」。
可是我绝对不要失去她。
我已经、我现在已经──认识天之濑真夏这位少女了。
「所以拜托你了,真夏,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唔──啊。」
「希望你再次当我的朋友,希望你和我待在一起。希望你告诉我你的事──这次我不会再忘记了,拜托你!」
我低头鞠躬。
很不要脸地请求她。
不是因为我不希望她使用星之泪。
只是因为我──我这个人需要天之濑真夏。原因就只是这样。
「请你也──不要忘记我。」
「太……狡猾、了……!」
砰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杂志、包包和日记本从天之濑的手中掉落。
星之泪在这些东西上面发出淡淡的光辉。
「太狡猾……太狡猾了,你这种讲法太卑鄙了……!!」
「……是啊,我很卑鄙,根本比不上正直又诚实的你。」
听了我说的话,真夏用力摇头。
「不对、不对……!真正、真正狡猾的是我……我、我明明、明明也不想忘记伊织……!!可是我却把所有的原因,归咎在你身上……我只是希望看到你笑而已啊……!!」
「……这还真难。」
我说。
毕竟我现在的脸部肌肉僵硬,也非常不擅长挤出笑容。
「是……是这样吗?」
我勉强挤出了笑容给真夏看。
少女看到我的表情后目瞪口呆,然后忍无可忍地说:
「什……什么啦,蠢死了。」
「太严厉了吧,你是模特儿,当然很擅长啊……」
「不是,没有这回事,我现在……也没办法、笑得好看喔。」
真夏的笑容中,确实带着一点泪水。
可是在她交织了各式各样情感的表情中,我看到了比以往见到的任何照片都迷人的魅力。
「……我真笨啊。」
真夏说道。
我稍微靠近了少女。
「完全没能顺利达成,我明明应该做得更好的,我明明觉得这样就好了……我其实也想要有更多时间与你相处。分别之后见不到面,让我很孤单……这部分可能也有反映在愿望中吧。」
──真夏认为我的时间被星之泪夺走了。
可是这点对真夏来说肯定也一样。
我和真夏原本有可能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对她来说,这快乐时光等于是被剥夺了,所以她其实想要讨回来。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的,但我一开始的选择竟然是当你女友……冷静想想真的很羞耻耶。」
「可能吧,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
真夏断断续续地说。
她敞开了自己一直隐藏的内心。
「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要是你没想起我怎么办?我一直在想这些,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着这是为了报答伊织而努力,结果换我渐渐想不起你的事……然后就开始害怕会忘记……」
真夏的眼角又渐渐湿了。
此时的我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再看着她了。
我站在真夏的正前方,不再看她的脸。
咚一声。
有东西撞上我的胸口。
「我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想不起昨天的事了。回过神来,我在医院的走廊,我在陌生人的病房前,然后我走出去……等着某人。那个人来了之后,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一个人、回家了。」
「……嗯。」
「原来啊。我发现,原来我会记不住和伊织共度的时光啊。可是都已经起头了,不能放弃……我真的很努力喔?可是啊,可是──再来变成是、以前的事……呜。」
无论是啜泣的声音。
或是胸口感受到的些许水滴的温度。
「这么重要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怎么办?我未来是不是会完全认不出伊织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我决定,要记住这一切。
我的手轻轻绕到微微颤动的少女背上。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不想要……忘记你啊……!」
「笨蛋,怎么能让你忘记我?」
「对不起,对不起,伊织!我果然、很脆弱……!我不想要再、一个人了……!!」
「嗯……嗯。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我才该说对不起……谢谢。」
对于这个少女──
对于她这个重要的朋友,我该怎么做才能报答她?
我的所作所为,让我理所当然要背负这一切。
我依然后悔,尽管如此,也不代表我失去了一切。这是真夏告诉我的。她让我想起来了。
此时真夏突然跟我拉开了距离。
她用手胡乱抹自己的脸,又哭又笑地说:
「啊啊真是的,讨厌!我的脸都乱成一团了,这下不能见人了!唉,伊织,你会好好负责吧?」
「当然啊。」我回答。「以后不管有多少事我都会负责。」
「你说的喔?──那就约好了,你要认真承诺我,这是我的条件!」
拭去泪水的真夏,又恢复成平常那种无所畏惧的表情。
她真的很坚强。她不容许一直哭哭啼啼、裹足不前的自己。
「我要承诺什么?」
「──承诺你以后会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事。」
听到真夏这样说,我瞪大眼睛。
「……那个,代表说在电子游戏场见面不是第一次吧……等等。」
「我不是说我们小学是同一间吗?这是你的功课──还有另外一个。」
「不只一个喔……?」
「当然啊,不如说这个更重要。听好了,伊织──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不断取悦我!」
「……好像很辛苦耶。」
「当然啊?因为我听从了你的愿望,那我就要从你身上,拿到比星之泪实现的愿望更多的东西!」
我笑起来。我真的有办法胜任这么重大的任务吗?
但既然都说会负责了,我就必须做到。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我会尽力做到。」
「嗯……太好了,那契约就成立了!」
──就在这一瞬间。
就在脚边的星之泪的光芒猛地变得更耀眼。
我吓了一跳,真夏也慌张地回过头看。
「咦?什么──这是什么?」
「不知道,喂,很危险,你退后……这会危险吗?」
「咦?我不知道啊!」
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面前星之泪的光辉又急速黯淡下来。
在光辉消失的同时,啪!清脆的巨响响起。
我慌张地拾起不再发光的星之泪。
真夏从我背后探头看我的手,诧异地说:
「咦……坏、坏掉了吗……?」
我捡起来的星之泪中间有一道裂痕,几乎刚好将石头一分为二。
「……不知道。」
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继续观察下去,发现星之泪的裂痕自然而然地扩大,最后爆炸。
啪叽!
星之泪裂成碎片,然后变成粉尘随风散去。
这种破裂的方式显然很不寻常,但我不明白个中的意义。至少和灯火那时候的结果截然不同。
「……唉,伊织。」
蹲在旁边的真夏突然叫了我。
我面向她应了声,真夏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个日记本果然是你夹给我的吧?」
「──喔,你想起来了吗?」
「嗯,以前的记忆算是想起来了……不过这几天消失的记忆果然不会回来了。」
「是喔……是喔。」
我忍不住低下头。
可是面对语气那么开朗的真夏,我不想要一直用阴沉的脸对着她。
我重新看向她,然后突然回想起来。
「──不对,等等,真的吗?那个真的是你夹到的喔,我放话骗你的只有去你家这部分。喂,你该不会还要演戏吧──」
「操作机器的人是我,可是教我怎么夹的是你吧?我还不是很熟悉要怎么玩,单凭我一定夹不到的。那对我来说算是礼物。」
「……原来是这样啊。」
在失忆后,她为了取回记忆而重读了以前的日记。
可是对真夏来说,那终究算是我送的。
我忍不住搔搔头,那本日记本大而无用,很难写,难道说我从以前就没什么送礼的品味吗?
真夏对着烦恼的我笑着说: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回礼。」
「……回礼?」
「嗯──我也要好好把能送的送出去才行。」
说完之后──
真夏的脸迅速接近过来,让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归零──
「……!?」
「噗、哈……嘿嘿,嗯~一鼓作气就上了!」
那润湿嘴唇的温度慢慢渗入体内。
可是这温度旋即如梦似幻般消失而去──
「你……」
「不准碎念!──我的第一次就寄放在你那里了。」
天之濑真夏对着不发一语的我展露笑容。
那表情既像是恶作剧的幼猫,又像是戴着幼猫面具的恶魔──同时散发着天使般的魅力。
「总有一天,我会去讨回来的,做好心理准备吧,伊织!」
而我什么都回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