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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如果安达是小说家

「星之终结的光辉,总有一天会传达给你」

我用手指抚摸着宣传海报上的这句话,低声念了出来。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深意,却不知何时成了这部作品的代表台词。

我被叫到编辑部来,看到贴在墙上的大幅海报,总觉得有些害羞。我对担当编辑说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宣传,结果被她一口回绝道『这不是为了卖的更好嘛』。

现在那位担当编辑正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一边看着她,一边等她将手头的活做完。其实我并不想在这里等。真想赶紧回家呼呼大睡。我也刚写完一篇原稿,睡眠不足的感觉就像是缠在头发上一样,脑袋感到很沉重。老实说,虽然是自己的作品但却完全提不起兴趣。

编辑部里也有其他作家的碰头会,声音如同漩涡一般。各个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原稿和商品样品明显影响了工作效率,但看到桌子下面还有人躺在睡袋里,我就觉得大概是不可能去整理了吧。

一开始,也就是出道前被叫到编辑部的时候我非常紧张,然而现在已经可以懒洋洋地伸着腿坐在椅子上了。喝着编辑部提供的茶水,已经等待了挺长时间。现在应该可以乘机逃出大楼,可是如果逃跑的话之后会被担当编辑追杀的吧,不难想象这种情况,所以我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老实说,感觉写得并不好的作品不知为何评价还不错,于是决定要拍真人电影了。说是要请我去参观一下拍摄现场,现在正准备带我去。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说我不想去,但担当编辑却完全说不通。

闲着无聊,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海报。

原作是多年前所写的一册完结小说,现在看来对其完成度不是很满意。这个地方要是这样就好了,类似的问题在后来重读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但事到如今也无能为力,只能徒增后悔,所以我不喜欢读以前的作品。

类型大概能算是……科幻小说吧。讲述的是从即将毁灭的星球移居到另一个遥远星球的妹妹,和留在即将毁灭星球上的姐姐的故事。虽然是讲述这两人生涯的故事,但在写的时候当然没有想过会拍成电影,所以有很多再现起来很麻烦的地方,我对这一点表现出事不关己的同情。

旁边其他作品的真人海报上印着『即使因为不顺心,而造成许多伤害,也不要心生怨恨』。我觉得这句话更加故弄玄虚,更能吸人眼球。

「……啊」

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海报上的字看得很清楚,原来是一直带着眼镜呢。

算了不管了,我上下摆弄着眼镜。

「让你久等了」

声音仿佛从下巴处传来,于是我端正起坐姿。看见担当编辑拿着包和慰问品站在我面前。

「……我是等了挺久」

「那就走吧」

我想说句风凉话,但对于担当编辑来说这似乎只是普通的回答而已。

我站起身,把椅子放回原处,跟在编辑身后。

带给现场的慰问品,是我在来这里之前买的本地有名的点心『起上最中饼』。我对食物本身不感兴趣,只要是甜食就可以了吧,于是就选择了这个。

「好夸张的纸袋啊」

目光落在了担当编辑提着的袋子上。我有不好的预感。

「各处宣传用的作为应募礼物的签名书,就拜托你了」

我想就是这样。

「刚才有空的时候你告诉我就好了」

「不好意思,其他要忙的事情太多,就忘记了」

她毫无愧疚感,不过我现在的原稿交稿日也比预定时间拖延了一个星期,所以也不好说什么。看来最近在真人电影的宣传活动中频繁出现的我的签名今天也会被写的到处都是。我已经签了了一百五十本左右的签名书了。

太多的话价值会不会就被稀释了呢。

担当编辑是育有一个孩子的母亲,每天都会去健身房锻炼身体,是位身材健壮的女杰。她是个总会在截稿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把一些琐碎工作交给我的坏蛋,而且这个坏蛋还会说『就是因为不遵守交稿日期,所以之后的事情才会来不及』。

正论总是会把人逼得很紧。

「其实呢,对方导演有个提案」

「嗯?」

「请老师你客串演出」

「别,不要」

「只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而已」

「原作没有这样的场景啊」

「那是因为原作没有老师登场嘛」

不,这个不能当作理由吧。

担当编集走得很快,所以我也加快脚步。

「那个,我不会演戏」

「没关系,真的只是坐着而已」

「那样的话,不是谁都可以么」

「谁都可以的话,老师你也可以咯」

「好吧」

结束了无用的抵抗,乖乖地被她牵着鼻子。这也算是宣传的一部分吗。

因为是自己的作品,所以不得不接受。

随后来到了车站,在移动的电车中我收到了剧本。

「至少请记住演员的名字」

「……是哦」

之前给我发过信息,但是由于工作太忙了就没怎么看,所以几乎没有印象。

今天拍摄的部分似乎没有妹妹出场,只有姐姐。回想到妹妹移居的种种始末,就觉得可以理解。舞台稍微有些特殊,不是在这附近的医院拍摄吧。

出演姐姐的演员是,呃。

「笔名……不,应该说是艺名。艺名是岛村抱月」

真是雅致的艺名。我正在感慨时,编辑补充说道。

「那是本名哦」

「……真是雅致的名字」

「老师的笔名也很雅致」

「我这也是本名」

而且雅致吗,我觉得是很普通的名字。小樱什么的。

安达樱。与名字相反,我的生日离春天很遥远。我一次都没有问过为什么会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就离开了家。我与母亲不和……倒也不能这么说,但彼此的沟通能力都有问题,两人无法克服这些困难,于是就这样很平常地分居了。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也没有再和她联系过。

母亲应该不知道我成为小说家了吧。

「没有听说过的演员」

「只是老师你不熟悉而已。她的电影很卖座哦」

「别在现场说这种话」,编辑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确实,应该注意。

我那睡眠不足的脑袋随着电车摇晃,让我快要吐了。

既然是去医院,干脆就顺便住院好了,我这样想道。

从车站搭乘了类似于外景巴士的东西。

「不是类似于,就是真正的外景巴士哦,老师」

「哇」

器材之类的东西堆放在车上,伸到了座位前。很有要去拍摄现场的气氛。为了避免碰到器材的边边角角,我蜷缩坐着,自己像行李一样被人运往目的地。

我们所抵达的医院是购物中心吗?规模相当宏伟。一边走一边听人介绍,这是个包括医护人员和患者在内数千人的大医院。这么多人就算我找张床随便躺下,可能也不会有人注意。

占地这么大,移动起来当然很花时间。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二楼大厅。通道很宽敞,很有开放感,真的就像是商场的走廊一样,这种明亮的氛围或许多少能缓和住院者的心情。

今天好像要借用有很多柱子的医院大厅一角来拍摄。原来是在这里啊,我坐在皮沙发一头。我有种预感,接下来我会坐在这里签完签名书。想起我去年曾信口开河地说,只要能让人高兴,几千册书我都会签,我现在后悔当时要是说几百册就好了。

以前曾在编辑部的大楼里与电影导演们见过面。当时我说不用拘泥于原作请自由发挥,就这样把事情一股脑地抛给他们,看来确实是有好好地自由发挥,因为原作中并没有医院的场景。

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原作者来了,有好几个人过来打招呼。宣传,演员,而且不知不觉就答应了之后的杂志采访,要做面对面回答。我感到一片眩晕,不安地眨着眼。

我本就不擅长与人对答,更别说采访了。如果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那倒是还行,但希望不要来征询我的意见。『什么都好啦』,『是这样啊』之类的,就这么想从我嘴里听到这些吗。

真心希望拍摄的时候,可以不要顾虑我。

「老师」

听到担当编辑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编辑迈着强有力的步伐走向这边,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差点就要说出『对不起错过了截稿日期』,连同没完成的原稿一起低头道歉了。有两个人跟在担当编辑身后,这次又是谁啊,是医院的医生吗,我开玩笑地想着,向她们投去目光。

第一眼看到她的瞬间。

白色的墙壁,将我整个人推开。

与脑袋相连的意识像气球一样飘起来,俯视着自己。

就像是受到了巨大冲击。

没有流出眼泪,但眼角却不可思议的感到湿润。脸颊发热。

我倒吸一口气。明明吸了气,却不知空气被吸到哪里去了,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在向我介绍之前我就能确信,她是位女演员。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里的水分几乎都要蒸发殆尽。

好美。

她好美。

从空气循环中断而淤塞的喉咙中,涌出粘滞的赞赏。

「老师,这位就是主演的……」

担当编辑的说明,如同耳旁风一样飘向远方。

看着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了老家附近盛开的向日葵田。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从沙发上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您好,初次见面」

她的个子比我略矮一些,但肌肤紧致,如同盛夏的白沙一样闪闪发光。

金色的波涛从全身慢慢升起,仿佛将我笼罩。

声音和肩膀都被这波涛溶化,失去了原形。

「啊,不,不,初次见面……」

嘿嘿嘿吼嘿嘿,嘴唇像波浪起伏一样无法保持原形,来不及眨眼,以至于疼痛不断涌来。电流一样的苦痛在我脸上走驰,就算从眼球开始将整个脸撕裂也不足为奇。我真害怕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这位是原作者安达老师」

担当编辑介绍我。演员小姐再次说了声「您好」,恭敬地低头致意。

「我,我才该问……好」

本来想好了很多词,但却又忍住没说,结果只是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演员小姐可能是觉得很有趣,更有可能是想用友好的笑容来掩饰我可疑的举动,她微笑看着我,然后说道。

「哇,好漂亮的美女」

我怀疑她是不是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因为太过惊慌,眼前景色扭曲,仿佛左右眼的高度错位了一样。不过我之后所想的事情并没有被她赤裸裸地揭露出来,看来不是我的心思被她看穿了。如果被她看穿的话,我只能用头猛撞那边的柱子,让自己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老师本人担任主角不是很好吗?」

……美女在如此近的距离抬举我。

就连演员小姐的客套话,就像手指用力按在脸颊上一样让我感到压力。

「不不完全全不会」

我微微摇头表示否定之意,却令她大笑了起来。

「好厉害的表情啊,是演技派呢」

也许是受到所谓身份地位的保护,我不断受到演员小姐的夸赞。在说了很多好听的赞美之词之后,演员小姐道了声别,准备回去工作。

如果她就这样离开,压迫我的冲击感也会随之远去,感觉有些可惜。

「那个」

明明没什么事我却叫住了她。演员小姐隔着一段距离转过身来。

该怎么办。说些加油之类的话糊弄过去吗。啊,演员小姐在看着我。

旁边的经纪人也在盯着我,锐利的视线而平静地刺进我的肌肤。

「是岛村抱月小姐吗?」

我是在问些什么啊。仿佛存在另一个自己,正在冷静地看着头脑一片空白的我。

但那个自己完全不会帮我,是个只会批判的软弱家伙。

演员小姐一开始睁大了眼睛。不过很快,她「啊」了一声,那端庄的嘴唇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

演员小姐快步走了回来,裙子下时隐时现的纤细脚踝几乎夺取了我的视线。感觉我又要不小心发出奇怪的声音了,而且奇怪的汗水也从发际线渗了出来。

「我叫岛村抱月,今天请您多多指教了」

「我,我才是!」

嘿嘿,我的腰部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弯下,就像伸缩玩具一样。也许是她对我的样子感到满足,演员小姐这次以清爽而轻盈的脚步离去。如同春风一般,虽然现在是秋天。

「演,演员小姐的」

「嗯?」

舌头绕不过来。

「演员小姐的气氛,和其他人很不同啊」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种很好闻的味道。我在视觉方面就已经受到了很大震撼,以至于无暇去注意气味。

现在慌慌张张的闻了闻,也只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是超,超有名的女演员吧?」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指向远处正在和经纪人谈话的演员岛村小姐。

「老师?」

「哎呀,因为她的外表,是如此……惊人」

我在说话的同时不停流着汗。脑袋像是被激活一样,明明睡眠不足造成的头痛还在,却逐渐清醒了过来。这种状态上的不一致,令我的内心感到彷徨。

「哇你的脸蛋好油亮」

「诶?」

担当编辑指出了我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事。我摸了摸自己那每天不注意保养的肌肤,确实光溜溜的。但这也许是由于奇怪的汗水所造成的。感觉我的脸颊和鼻子也像是被摩擦了一样变得通红。

「老师,难道说」

担当编辑困惑地眯起眼睛。

「你对她一见钟情了?」

担当编辑准确地描述了我的状态。

不,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就是高度方面有些不同!

如果手头有纸和笔的话,应该可以适当地表达和说明,然而我不擅长说话。

「啊呼,呼」

仅仅是医院二楼的高度,就几乎令我缺氧。

我生存所需的氧气,全被那位演员小姐带走了。

「一见钟情,严格来说不是这样」

我端坐在医院的地板上给书签名,同时对担当编辑诉说心境。担当编辑接过签好名的书,摆在旁边等墨水晾干。这是和平常一样的签名书制作场景。

「钟情,这种说法……只是一方面。我确实觉得她很美。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我不否定这一点,不过从其他方面来说……我对她有种很特别的感觉。睡觉的时候不是有时身体会突然震一下吗,我感情的波动就和那种感觉差不多。可以说是吓了一跳吗,不,但是……就像是省略了用五感仔细筛选信息的过程,她直接刺入了我的内心。那是看不见的东西……如果写进小说的话该怎么表达才好呢……」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签名,并将签完名的书递给旁边的担当编辑。担当编辑看都不看我一眼,熟练地接过书摆好。在此期间,她对我的话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你在听吗?」

「当然在听。这里结束之后,好像就要开始拍摄了,所以请换衣服」

「和没在听一样」

「问问她的联系方式不就好了」

「啊?」

她像是做了个假动作一样故意错开一拍,然后给出了直截了当的建议。

「签名还剩三十册就完成了」

「请不要把工作和闲聊交叉进行」

「不是挺好吗。原作者和女主演由于拍摄的契机……之类的」

「经常听说这种事呢!不,不是那样的吧!……不是」

我想起来这里是医院,而且是在拍摄现场附近,于是就压低了声音。

「直接去问的话,会被讨厌的……对方可是演员」

她遇见过很多那种充满欲望趾高气昂想要接近她的家伙了吧。我才不是那样的人,虽然我还没去问她,就开始急着为自己辩解。

「是吗,也许吧」

「完蛋了」

「但是她说老师你是美女」

「把那种场面话当真的人,才有问题吧」

不过我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演员小姐的本职工作就是把美传递给别人,即使我被那样的人称赞,也只会两眼转圈圈。这样下去就无法完成签名书了,于是我隔着眼皮压按眼球,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就像小狗遇到汽车被吓得惊慌失措一样,现在的我遇到了想象之外的美女而不知所措。大概吧。

维持着小狗和人类的中间形态,我签完了所有的书。这些书装满了一纸袋。我站起来,坐到附近的沙发上。

「老师真的是美女哦。虽然经常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气色很差,眼里还有血丝」

收起签名书之后,担当编辑慰劳般地称赞我。

「我女儿总说老师你非常漂亮。女儿都这么说那一定没错」

「我,我很荣幸」

在那之后我很快换上了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我没有任何台词仅仅是被推着。如果有台词的话我会更加激烈地拒绝。推着轮椅的人是另一位女演员,她也在开始前过来与我打招呼。这个人因为年龄的积累有着沉稳的美,但冲击感很薄弱。果然还是那位女主演……岛村小姐是特别的。对于我来说,天空中即使有无数的星星,太阳也依然会散发光芒,是的,太阳。她就是太阳。

所以如果接近的话,一定会燃烧起来的吧。

稍微有点误会的原作者向女演员示爱,结果引起轩然大波。感觉很有可能变成这样。

我曾经构思过一个射穿太阳的故事,但一直没有动手去写,正这样想着,无意中和远处正在讨论的女主演四目相对。我的心脏如同收缩一般疼痛,看来真的还是住院比较好。而且演员小姐没有马上移开视线,她一直盯着我。请不要用感兴趣的目光注视着我,这样可能会令我产生误解。就像气球膨胀那样,从下方传导上来的感情充满了我的整个脸。

我无法掩饰住那种表情变化,演员小姐突然礼貌地掩住嘴,很明显是笑了出来。

被她笑了!

我像被太阳光线刺穿一样捂住眼睛。已经没法抬起头了。

之后我一直低着头等待,待机时间太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出场时间已经结束。

我好像是睡着的时候被推到这里的。不知为何没有NG。

「就像真的没有意识一样筋疲力尽,她们都夸赞你的演技呢」

「好耶」

随便怎么样都好,我脱下病号服换上原来的衣服。换衣服的病房似乎平时没人使用,床上没有床单,床腿也有些老旧。让我想起了老家的房间。

「辛苦了。啊,接下来是杂志采访」

「好吧,好吧」

既然如此,真希望我可以坐着轮椅被人推倒采访现场。

借用了医院大楼的一角阳光充足的桌子,我在此接受杂志报道的采访。虽然不是第一次接受采访了,但记者按下录音笔开关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

要是不小心说了愚蠢的话,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污点。

「今天还请多多指教」

「不,我才是要请多指教」

「那就开门见山了,如果对真人电影的原作有什么感想的话……」

预定刊登的杂志相当正式,是平时的我所接触不到的领域。真人电影可以借助广泛的渠道来做宣传,我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面对采访。主要是对作品的想法以及对电影的期待等等,我基本上做出了平淡无趣却也说得过去的回答。

记者认真地记录下我那无聊的回答。

「接下来是……请问您成为小说家的缘由」

「啊」

立志成为作家的契机吗。从活动开始到现在,这个问题不知被问了多少次。

其它问题的答案可能会根据当时心情变化而改变,但这个问题无论何时被问到,答案都是一样的。

「初中的时候,我是图书委员」

「哦」

「因为还没有职务,所以我被分配到了还有空余的职位……就是图书委员。负责在图书馆借书还书的工作。和我一起的同学对我说,这里有这么多书,有空的时候就读读看吧。因为没有那么多人会来借书,这个职位很闲。所以我按照她的建议,为了打发时间便随便拿本书来读,每次轮到我当班的时候都是如此」

图书馆里的小说在那段时期读了半数左右。毕竟本就不是很大的图书馆。但由此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作为学校教育来说,应该也是非常正确的方式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发现小说的有趣之处吧」

「不,呃,不是的?」

本以为记者当然会说『这样啊』,然而却与预想的不同,让我感到有些困惑。

虽然一般来说我也应该接着回答『是这样的』。

「对于小说本身我没有觉得那么有趣」

我虽然读了很多书,但并没有到着迷的程度。如果有其它事情要做我会优先考虑那件事,也没有把其他事情都抛在一边,沉浸在小说所描绘的世界里的体验。对于我来说,读小说总比无所事事地托着腮要好。

「只是读着读着,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也能写。如果写的话,要采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完成整个故事呢,我十分沉迷于在脑海中反复思考这个过程」

比起小说的内容,我感觉确立小说完成之前的写法更有趣。

虽然现在只是靠着这个来谋生罢了。

「原来如此……是个不错的轶事呢」

记者潦草地总结了一下。

「也许是这样吧……」

劝我读书的同学直到初中毕业都几乎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她一定不知道我后来成了小说家。即使本人没有特别的意图,也会由于一点小事而左右别人的人生。能回想起那个瞬间,或许确实是件很好的事情。

回顾过去,能够想起命运漂亮地映入眼中的瞬间,是很难得的。

采访结束之后,终于把在这里该做的事情都解决了。结束了,除了签名以外明明没有那么努力却沉浸在成就感中。我伸了伸懒腰,看见担当编辑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

「老师辛苦了,请用」

她将便当递给我。说起来都已经过了中午,但还什么都没吃呢。对于食物的兴趣,也会像写小说那样,只要有契机就会涌现出来吗。

话虽如此,吃外景便当这种情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体验到,所以就作为纪念好好品尝吧。打开长方形的便当盒,里面有炸鸡块,炸蟹爪,铺在下面的卷心菜和小番茄,有点硬的米饭,颜色鲜艳的果冻装在与树液胶相似的容器里,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蔬菜和咸菜塞满其中,里面的东西看起来还可以。

「哇,是炸蟹爪」

能吃的地方很少,几乎都是面衣。担当编辑似乎也打算顺便解决午餐,坐在我旁边大口吃着。我偶尔被叫去编辑部,在那里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担当编辑总是与别人步调不一致,她吃得很快。现在她也是很快就吃完,然后一手拿着电话朝医院外跑去。大概是去联络其他作家了吧。

我一边偷偷寻找演员小姐的身影,一边独自慢慢吃着。

之后我就这样直接回去……肯定与她就到此为止了吧。

虽然很遗憾,不过对方是女演员……也就是所谓的高岭之花,我既没有搭话的机会,也没有这样做的勇气。我到底想和演员小姐成为怎样的关系?朋友?朋友是怎样一回事呢,我几乎没有朋友所以不知道。至今与自己有关联的人,少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那还是包含了作为家人的母亲在内的数量。

正捏着剩下的蟹爪发呆时,担当编辑回来了。

「差不多该走了吧」

一直待在这里,也会给对方添麻烦吧。

回去之后,洗个澡然后睡觉。之后继续写作。

「是这样没错,不过老师,还有一件要拜托你做的工作」

「诶诶?」

「刚刚才得到的工作!」

担当编辑像是为了展示自己很能干而挺起胸膛,然而我的情绪却变得浑浊起来。

「那个,我的稿子还没写完呢」

「反正已经肯定守不住截稿日期了,晚一天也没关系」

我不知道这是宽容还是拐弯抹角的威胁。

「工作是……追加制作签名书吗?」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所以我提高了警惕,用揉着上臂的动作来强调自己已经达到极限。顺便一提,我在短时期内做完的最大数量是在海外活动时的四百本。一开始预计五十人左右参加的签名会,结果后来却增加到了四百本。

担当编辑收走了我的便当盒,同时得意地翘起嘴角。

「不是,是与岛村抱月小姐对谈。很难得,就借此机会怎么样」

「……诶?」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现在不是揉自己手臂的时候了。

「帮你制造了和她说话的机会哦」

担当编辑笑着竖起大拇指,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确实很能干呢,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又可以接近那位演员小姐了。甚至还可以同席而坐。

又可以直接听到她的声音了。

「你」

「你?」

「你也许是个好人呢」

「为什么夸得这么没自信啊」

她用那健壮的肩膀撞了我一下,似乎在催促我做出更为明确的评价。

「是个好人,吧」

「喂,别抵抗了」

「那就请把截稿日也延后一个星期」

「哈哈」

想要顺便求个宽限期,却被她付之一笑。看来拖延也是有极限的。根据我的经验,虽然可以宽限但差不多三次也就到了悬崖边缘。到不如说原来可以拖延那么久,我得到了不必要的知识。

「拍摄马上就要结束了,在此之前请稍等一下」

「嗯好」

肩膀和膝盖僵硬成了直角的形状。喉咙突然干燥起来,皮肤仿佛也失去了水分。血液不但没有变冷,反而上升到快要蒸发的温度。

对谈。对谈啊。就是面对面说话。当然,杂志记者或者其他听众也会在场,但这毫无疑问是与她交谈的机会。本以为不会再见面了,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我的身体震惊。指尖焦急地刺痒起来。

什么也不会发生。为了劝解因期待而颤抖的身体,我不断提醒自己。

但是,还能再次与她说话。单方面感受到的命运让我能永远奔跑下去。

一般说来,我只是个她的粉丝而已。

我擅自想象着彼此的温度差,身体颤抖起来。

「你打嗝了哦,老师」

我真的在颤抖。喝了一口茶,低头盯着变成四方形的膝盖,继续等待。

纸杯中的茶很快就喝完了,可我一直把杯子贴在嘴边装作还在喝的样子,不知道这样坚持了多久。突然,我似乎感觉有光射向这边,我朝那边望去。不可思议的是,不论距离有多远,我都能立刻与她四目相对。

那就是说,对方也在看着我。

就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光芒走了过来。光速传到我这里,意外地需要时间。

「老师,让您久等了」

演员小姐和经纪人模样的人一同过来,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

「没有没有没有」

我慌忙放下纸杯低头示意。演员小姐向经纪人使了个眼色说道「拜托了」,经纪人便走开了。然后那位经纪人不知为何开始和我的担当编辑谈话。

于是,就只剩下我们两人。准确地说周围还有几个人,但我俩的距离就如同位于彼此内心深处。

「老师,刚才笑你了,对不起」

她仿佛要贴上来一般,站得离我很近跟我说话,我不由得向后仰起身子。

「呃,啊,诶诶,不不不」

我不成样子地笑了起来。嘴巴和脸颊都有些融化般地松弛。顺便一提,对方虽然在道歉却也在笑着,但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她无论做什么我都能接受。

她说的笑我,应该是指刚才目光相对的时候吧。

「没关系没关系,因为很好笑嘛」

「因为你的面色变来变去……」

「啊,那个啊,我大概是以红绿灯为目标吧」

我本想为了缓和气氛而开个玩笑,但却正在变成只会说些意义不明的话的笨蛋。

不,也许已经变成了。

「演,演员小姐」

「叫我岛村就好」

演员小姐的手指在空中描绘着文字。我的目光追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她好像写下了『岛村』。

「是平假名的岛村,不知为何这成了我的昵称」

「顺便一提,还没接到过与此相关的广告」,她自嘲似的笑着说道。

岛村。

不可思议的是,写成平假名之后念起来就很顺口。

「那就,我也是,叫我安达就好」

这样就好,我用递出名片般的心情说道。

「安达」

对方也用平假名叫我的名字,如同蜜糖在舌尖上打转。

「唔」,岛村小姐像是想到了什么,微笑说道。

「安达老师」

「啊,老师就不用加了」

「但本来就是老师啊。啊,我读过很多你的书哦」

她弯着手指,将我著作的书名一一列出。其中既有如同老朋友般令人怀念的名字,也有还在书店里销售的名字。

「其中我特别喜欢的是……」

她开心地说出那部小说的名字,其内容是情侣之间舔眼球之类的故事。

是那部吗!?我内心感到惊愕。

「啊,对对是那个,那是我的最高杰作。你真,真有眼光啊」

虽然我觉得不要刻意吹捧,而是平静下内心的动摇更能增加好感度,可我还是停不下来。而且如果我说『你大体很有眼光』,要是这么说的话就显得太高高在上了。我应该放低姿态,放低些。

虽然我不知道年龄差,但我总是表现得很谦逊。

「那个,拍摄完就马上接受采访,很辛苦吧」

「老师也一样吧。我看了老师你的拍摄现场哦」

「诶,你,你看了?不,你,你在现场吗」

「老师一直在睡觉。真是大胆的人」

岛村小姐像是指出了我的恶作剧一样,用着略微带挑衅的笑容说道,啊,那种表情也很可爱,令我几乎要出神。我那快要跑出来的灵魂在医院里散着步,与此同时我在很多人的引导下来到一楼,不知不觉对谈就要开始了。

似乎是借用了医院的一个房间作为对谈的场所。坐在那里准备录音笔的是另一位记者。我和岛村小姐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我们旁边分别坐着担当编辑和经纪人。

「啊」

担当编辑用手肘戳了戳我的侧腰,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感谢几位今天能接受这么突然的请求」

记者报上了杂志名和自己的名字,按下录音笔的电源。

就在对谈开始前,岛村小姐对我微笑着。我差点也要『嘿』地翘起嘴角。

「那就请两位随意聊,之后会整理成文章」

看来对谈会做出这样那样的修改,所以我的丑态不会被公开。

「老师的作品以独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而引人注目。今天想听听能写出那些作品的人,平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岛村小姐显然很习惯交谈,率先开口。

「请,请多指教」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事情呢」

像是要把我那乏味的寒暄推到一边去,她试探般地向我提问,突然让我感到为难。

因为我现在所想的事情,完全依赖于视觉。

「呃,那个……实话实说不太好吧?」

我傻笑着像周围确认。经纪人只是亲切地笑着,而担当编辑在爽朗的笑容下暗中叮嘱我别说多余的话。

「想听听你的真心话。要是觉得不好的话,就把这段剪掉吧」

岛村小姐用手指比作剪刀一开一合。记者看到后苦笑着说道「原稿会给两位检查所以没关系的」。不,问题不在这里吧。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觉得说给她本人不太好。

但在岛村小姐的注视下,我没办法沉默。

嘴角散漫地放松下来。

「我觉得你好漂亮啊」

我面对她,向岛村小姐吐露真心。

后背和肩膀像是着了火一样,我体会到了烧焦的触感。羞耻,那是羞耻的味道。

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我低着头,沉重地确认面前的情况。

岛村小姐露出了笑容。像是受到偏爱而感到高兴。

「突然来这一手啊」

「嘿,嘿嘿嘿,和对谈没关系但这是我的真心话还是应该谈谈工作的事吧不好意思」

「刚才我也说了,老师也是个大美女。不,我感觉比我还漂亮呢,嗯」

「怎,怎么会」

「对吧」,岛村小姐向经纪人寻求同意。随后经纪人苦笑着,像是在评价一样打量着我的脸。我避开对方视线,但她的视线又追了过来,有点可怕。

「要我来推荐你吗?」

推,推荐去哪里?

「小,小说家比较合我的个性」

「真遗憾」,经纪人笑着说道。我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只好也陪笑着。

之后的话题又回到了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原作和电影化上。谈到了对原作的感想,写作时候的心情,对真人电影的期待之类。虽然好像就是把上次采访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但可能是因为和岛村小姐交谈的缘故,我的声音莫名兴奋,就像再谈论别的话题一样。

「那个,你为什么相当演员呢?」

变得像参加社会科学课的孩子一样。而且只是沿用了刚才接受采访时被问到的问题。岛村小姐可能习惯被这样问了,很快回答道。

「以前,我和一个发光的孩子被人拍了照……开端是这样的」

和慎重地一步步走下楼梯一样,她将回忆用语言小心翼翼地勾勒出来。

「发光的……孩子?」

不,我对孩子感到吃惊是要怎样。

「嗯,真的在发光。头发和指甲,连牙齿都是水色的孩子。打扮成猫的样子背着大背包穿着长靴的女孩子从天而降」「情报量好多」

就像在谈论昨天看过的漫画一样,她将情节仔细地逐一叙述出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感觉。明明是对谈中,用词却渐渐变得随意起来。「是啊」,岛村小姐的表情也随意了起来。

「那孩子哇哇哇地跑来和我说话,我跟她聊了一会儿,结果就被拍成照片传播了出去。顺带着我也成了话题人物。然后顺势而为,不知不觉就做了现在的工作」

能够做到顺势而为,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所以完全不是靠我自己的实力,而是那个发光孩子的存在起了很大作用。那孩子很快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

「哦……」

是幸运化为人形从天而降了吗。不管怎么说,多亏那个孩子,我现在才能像这样面对岛村小姐。Thankyou从天而降的家伙。

我倒是完全没有对从天而降这部分产生怀疑。

毕竟岛村小姐都这么说了,我轻易地肯定这一点。不如说已经是完全肯定了。

「家人都笑着说那算是什么啊。我家里人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我真的上电视了。不过,我自己有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岛村小姐窥探着我的眼睛。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视线汇拢,令我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你有没有碰到过那种情况,就是突然从旁人角度看待自己的处境时,连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回想过去,就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啊,有的有的。虽然我和家人几乎没有过联系……」

「……是吗?和家人?」

岛村小姐抓住了我的无聊话题。

她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只好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经历上。

「母亲虽然在老家,但我离开家后就没有回去过……可能她连我成为小说家都不知道吧」

自己的经历很短。这是根本没必要说出来的阴暗话题,只会让对谈的气氛变得沉闷,我不禁冒出冷汗。岛村小姐也没有露出笑容。

在这之后岛村小姐一直保持着柔和的态度,但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随后,对谈就在琐碎谈话和闲聊中结束了,我们相互低头致意,便匆匆离开了房间。我不想再暴露出自己呆呆的表情和毫无紧张感的声音了。

「不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吗?」

「大笨蛋!」

我推着担当编辑宽广的后背,像是出院了一样离开医院。

「啊,啊,你会后悔的哦,老师」

「我不是,不是怀有这种私心才来工作的」

「我来叫出租车送你回去,请稍等片刻」

半点都不听别人的话,担当编辑就跑了出去,把我留在了医院中庭。随后有人从医院出来,跑向我这边,那是一位脚踝纤细的美女。

「怎,怎么了?」

我站在阳光下,她看到了我之后,一口气跑了过来。

「安达老师」

「嗯,嗯?」

她用强烈的语气呼喊我,同时向我靠近,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然而随后便感到惊讶。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气味和气质相互交融所形成的,她身上特有的空气。

这就是所谓的演员气场吧。

就在我试图解释这种气氛的同时,岛村小姐伸出手来。

她右手握着一个挂有小熊吊坠的手机。

「来打电话吧」

「唉」

我的声音跳了起来,连脚踝都感到兴奋不已。

「啊,嗯,我们交换……电话号码什么的」

「电话号码?啊,那也来交换吧」

她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议,令我开心地手舞足蹈。别说是脚踝了,这下就连指尖都要飞起来了。如同漂浮在空中的兴奋感令我手脚发麻。心跳加速,四肢发麻,对健康不利的变化一一袭来。不过由于这里是医院,最坏的情况就算倒下了也会有人来施救的吧。

「我是说和安达老师的母亲打电话。电影,务必要请她来看」

「……………………嗯嗯?」

因交换电话号码而兴奋不已的自己,和对她的提议感到不知所措的自己共存着。

「虽然今天我们才刚认识,不过,我觉得还请不要无视家人」

「…………………………」

我感觉,她一定是成长在一个很好的家庭。没有讽刺的意思。

她能直言这些令人感到耀眼。

「我多管闲事了,很抱歉」

「啊,没有,没有………………打给母亲?」

「父亲也可以」

我不知道什么父亲。

「给母亲啊……」

我觉得事到如今是不是太晚了,但岛村小姐那如同打磨般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被她这样看着,我就会认输般的说出「好的」。其实确实已经这么说了。

「没想到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呢」

岛村小姐瞪大了眼睛。老实说我完全提不起兴趣。但是,我似乎完全无法抵抗岛村小姐的眼神。我的心向她那边倾斜。假设今后我们能够交往的话,如果被她注视着,就可能会有什么都答应她的危险。这样真的好吗。

「在那之后,请一定和我交换电话号码」

「好」

因为给的糖太多了,所以我高兴地去挨鞭子。作为女儿出于如此不纯的动机打电话,在电话接通前就应向母亲道歉。母亲的手机号码自从登录之后就几乎没打过。如果是工作时间的话,她可能不会接。可能不会接吧,我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贴在耳边的时候,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就像是连脑袋也一起跳动了起来。

「过去,发光的孩子曾留下了一句话」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岛村小姐看着窗户的反光眯起眼睛。

「她说『你一定会和她相遇的』」

相遇?和谁?

在我开口询问之前电话就接通了,我的背上冒起了冷汗。仿佛医院外的柱子从正面袭来,压迫感油然而生。我想要弓下背,却被这种压力强迫向上仰起,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什么事?』

像是在房间的角落警戒着一般,冷淡的声音从电话传来。却又令人怀念。

「呃,喂喂」

『什么事?』

她又用强硬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不由得用手指拨弄头发,又顺便挠了挠脸颊。站在旁边的岛村小姐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让我鼓起勇气,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守候着我。

意思是让我自己努力吧。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要面对的人是我。

即使没有深入思考也会从积极的方面去解释。这算是我的弱点吗。

「其实我,现在是小说家」

这算什么自我介绍啊,我对自己低下的对话水平感到惊讶。但是这也没办法,因为我跟母亲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所以,该以什么样的距离感说些什么才好呢……我完全不知道。母亲对我有多少了解,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一无所知。

『啊?』

母亲的声音和态度与目光一样锐利,这让小时候的我内心产生顾虑……我觉得是这样。

现在也像被训斥的孩子一样,有种无所依靠的感觉。

我低着头,感到院子里泥土的气味更浓了。然后。

『我当然知道啊。你想说什么?』

「啊……」

她保持着原来的语调,只是冷淡的回答中带上了色彩。

『我反而想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知道?』

「那个,是因为,我没和你说过」

原来她知道了啊,我以不规律的间隔踏着步。不同于孤独,有一种类似焦躁的情绪从背后追赶着我。来自正面的压迫感渐渐减弱,额头变得放松了下来。

『电影』

「诶?」

『附近的影院能上映就好了』

这恐怕是不善言辞的母亲,尽全力所抛出的话题。

「原来你知道啊……」

『所以说,我当然知道啊』

『从刚才开始就是怎么回事嘛』,面对觉得我很奇怪的母亲,我也要积极地说些什么。

「今天,我来参观拍摄现场」

『哦……』

「嗯……我也有出镜,不过睡着了……」

我本来想就此展开话题,但最重要的部分却因睡着而跳过了。我真是大笨蛋。

『你演睡着的角色?』

「不是这样,坐在轮椅上等待出场的时候……睡着了」

『……要注意身体啊』

「我会的……」

对话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感觉母亲好像吸了一口气,似乎马上就要挂掉电话了,于是在帷幕完全落下之前赶紧将手伸进缝隙里。

「试映会,的时候……你能来吗」

听担当编辑说可以邀请家人。当时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不用了」。但这件事似乎还留在脑海的角落,现在这个时候就很自然地想起来了。

在与家人有联系的时候。

『试映会』

「嗯……」

『如果那天有空的话』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教学展示课,我害怕得不敢回头,结束后什么也没听到。

即使这样,母亲每次都会来。

知道我工作的母亲,知道电影化的母亲。

但却什么都不说,也决不会主动打电话来……的母亲。

「之后,日期定下来了,再告诉你」

我的措辞变得劣拙。虽然我不是小时候了,但在她面前,心情上又变得跟孩子一样。

母亲和孩子之间,或许不管到了几岁都是如此吧。

我们也只是普通的母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知道了……再见』

不等我说再见,母亲就挂断了电话。

只听声音的话,这种简短的道别,就像是被她疏远了一样。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这样想。

但是,自从开始写小说之后,我稍微学会了去思考别人的心情,所以我明白。

母亲也一定和我一样紧张。

肩膀放松不下来,我僵硬地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

岛村小姐没有离开我身边,一直在旁边守候着我,她走过来对我送上祝福。

「太好了呢」

在我向她报告之前,她就对这个结果感到高兴。我们在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让我感到慌乱。

「唔,呃,是的……」

我稍微停了一拍。

「是的」

我清楚地说道。有意识地挺直了快要弯下的背。

稍微超过了她的身高。

她满意地抬头看着我。

「对不起,既然进行地很顺利,那么我可以坦白吗?」

「诶?」

话语突然变得随意的她,从下方凑了上来,把脸贴近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映出的人影是我,令我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

「其实啊,我是想和你交换电话号码,才找机会说话的」

「…………………………啊,啊啊?」

紧握的手机被汗水浸湿。

她灿烂的笑容如同散发着光芒一般,「嘿嘿,嘿」,我也发出了散漫的笑声。

这是当红女演员,这一天最棒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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