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彷佛随时要下起流星雨般的星空下。
我一边在终于可以看见尽头出现在遥远前方的《星之回廊》奔跑,一边凝思。
我思索的是,关于现在的我。
…………
……和葛伦共度的幸福时光让我脱胎换骨。
多亏了他,让原本与禽兽无异的我,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人味。
虽然经历了一番风风雨雨……可是我很喜欢现在这段有葛伦陪伴的时光。
然而——
从我的深处传来的『内面的声音』……谜之使命至今仍不断折磨我。
——现在是跟人玩家家酒的时候吗?
——你与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吧?
——完成使命——快点完成使命——完成使命——
直到今天,我还是想不出来那个使命到底是什么。
不过有个比使命更为深刻的问题,当幸福的日子过得愈久——
便有个像毒液一样的东西,一滴又一滴地慢慢在侵蚀我。
我在不知不觉间——『生病』了。
那是当年孑然一身的我所无法想像的事情。
如果是过去那个故作坚强的我,八成会当机立断地付之一笑就算了吧。
严格说来,当年的我根本不可能会得这种『病』。
可是现在——随著我麻痹的感觉重新复苏,那个『病』让我感到非常痛苦——
——所以……
「我……必须前往前方的尽头……!」
我在跑动的同时,抬起先前微微低垂的脸往前看。
有一扇跟我进来这空间时一模一样的光之门,小小地出现在遥远的前方。
「……葛伦……」
别去。快回来。稍早前爱徒的大叫声突然在耳里回荡。
「…………抱歉。」
光之门……这条《星之回廊》的出口……渐渐地变得愈来愈大……
然后……
「即使如此,我——」
瑟莉卡拋下迷惘,穿过那扇光之门,通向令她怀念的那一侧——
就在瑟莉卡跑到回廊尽头的同时……
在塔姆天文神殿最深处的大天象仪场。
西丝蒂娜在鲁米亚能力的加持下,发动黑魔【机能分析】。
(呿……这是怎样……?这哪里算一般的天象仪装置了……!?)
亲眼目睹先前毫无迹象可循的庞大术式在天象仪内部运作,葛伦惊愕得流了满头大汗。
构成那个术式的魔术语言,和葛伦他们所使用的魔术语言有几分相似,却又是不一样的东西。
(假设近代魔术的魔术语言是『下级卢恩』……那这应该算『上级卢恩』了吗……?)
葛伦脑子里千头万绪,不过他觉得自己的推论正中红心。因为感觉上『下级卢恩』在文法和语汇上所不足的部分,『上级卢恩』似乎都完整具备了。
姑且不论魔术语言的差异,这可是历史性的瞬间。没有术式的不可思议『魔法』——古代魔术的最大谜团,如今已被鲁米亚的能力破解,降格成了平凡的『魔术』。
假如把这写成论文发表,肯定会是让整个魔术学会为之震撼的历史性大发现。
(只不过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致也没有就是了……)
若要做到那个地步,势必得让鲁米亚的存在和能力曝光。所以不可能这么做。如果真的想写成论文公开,帝国政府甚至有可能会派刺客来灭口。
葛伦迅速检视术式后,发现似乎有堆积如山的不明机能,沉睡在这部天文装置里面,可是他现在没空去一一进行分析,假如真要分析起来,至少得花费好几年时间。他可没那个闲工夫。
葛伦参考鲁米亚和西丝蒂娜的证词,机械性地操作磐石,跟稍早一样打开了光之门。
没有人知道通过这扇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埋伏著。所以葛伦等人背著塞满了各类道具和生存用品的背包,战战兢兢地通过光之门。
穿过门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在深渊般的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无数星星。
那是一个充满神秘与幻想氛围,一望无垠的大宇宙空间。
跟门一样由光构成的回廊,一直线地朝著消失点延伸。
万一不小心踩空掉出回廊的话,感觉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浩瀚星海,再也爬不出来。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瑟莉卡确实曾嘟囔什么《星之回廊》的……那个名称取得还挺恰如其分的嘛……)
葛伦等人也循著瑟莉卡抢先一步通过的《星之回廊》前进——
踏破那漫长到彷佛无穷无尽的路途——
然后——
当葛伦等人通过《星之回廊》,穿过尽头的光之门后……
「啥……」
望著眼前的景色,葛伦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一行人身后消失的光之门旁边有一小型磐石。为了确保退路,葛伦当务之急必须先调查那个形状和大天象仪场的磐石十分酷似的小型磐石。
可是眼前这个场所是如此诡谲,甚至让葛伦把那么重要的事情拋到脑后。
放眼望去,地上随处可见无数乾瘪的尸体——木乃伊。
而且所有尸体的脸孔全都因恐惧与悔恨而扭曲不已。
「咿——!?」
西丝蒂娜看到木乃伊后花容失色地发出哀嚎,抓住葛伦的手臂不放。
不过,葛伦现在精神上也无力安抚害怕的西丝蒂娜。
「……这……这里到底是……?」
葛伦设法让猛烈悸动的心脏安分一点,重新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里是天花板、墙壁、地面全都由石头打造而成的T字路口正中央。因为这个建筑是用石块堆叠建造的,所以可以确定这里不是塔姆天文神殿的内部。
接著,葛伦战战兢兢地查看脚边的木乃伊。
从尸体身上那快腐烂掉的独特服装和手上的魔杖来看……
「……这些木乃伊……是魔术师吗……?而且全部都是……?可是他们身上的这个伤势是……?」
这些谜之木乃伊不是被烧成焦炭,就是身体受了严重的外伤死无全尸。应该就是这些外伤让他们死于非命的。
换言之,这很显然是……
(……有人杀了他们?……是谁杀的?这里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从这些尸体的木乃伊化程度来看……他们已经被杀死好一段时间了……?)
这时——
「……呜。」
葛伦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和反胃想吐,忍不住单膝下跪,用手摀著头。
感觉令人做恶。空气品质糟糕透顶。空间里弥漫著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人有种体温从脊髓被吸走……理智、寿命一点一滴地慢慢被削弱的感觉……
这个楼层充满了某种会对人造成负面影响的东西——
「可恶……」
不行。这里真的太恐怖了。葛伦无法控制身体不要颤抖。
这里是地狱。充满了怨念与死亡的秽气,被诅咒的空间。
绝非适合活人踏入的场所。
这里真的很危险……不该进来的。
无关乎自身的理性,一股强烈的后悔不由分说地在葛伦心中油然而生——
「老、老师……」
(是啊……我这个做老师的,不能在这些家伙的面前显露出动摇……!)
面对不安地注视著自己的学生们(虽然其中一个还是一样我行我素),葛伦用力握紧微微发抖的拳头,丹田使力。
「好了,马上开始行动吧!我们快点找到瑟莉卡,然后跟这种臭得要死的地方说再见吧?」
葛伦强打起精神开朗地说道的时候——
嘶……后面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的声音。
「——!?」
受到那声音的刺激,所有人立刻转头察看。
葛伦移动指尖的魔术光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只见有个金色长发的女人从后面的转角慢慢爬了出来。
「是瑟莉卡吗!?喂,你怎么了!?振作一——」
葛伦拔腿冲向那名女子——可是跑没几步就停了下来。
不对。那不是瑟莉卡。
嘶——
那个女人……少了左手。
嘶、嘶……
更详尽地说,那个女人连下半身也不见了,拖著一串乾瘪的内脏在地上爬——
嘶、嘶、嘶……
女人一路往僵硬得宛如石像的葛伦等人慢慢爬近,然后顶著一头凌乱得像恶鬼一样的乱发,幽幽地抬起头望向葛伦他们……
女人的眼窝里少了眼珠子,那两个窟窿黑得像无底洞。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丝蒂娜放声尖叫的瞬间……
喀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女人发挥惊人的气势摆动仅剩的右手,以蟑螂般的举动和速度爬行。
接著她用右手做支撑,从地上朝葛伦跃起——
『我恨——我恨——我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发出就像从古树的树洞里传出来的尖锐声音,纠缠住葛伦。
「呜——!?」
女人的头发彷佛有生命地变长,一转眼就塞住了葛伦的嘴巴,并且勒住他的脖子。
那张瘦骨嶙峋、乾巴巴的脸孔就近在葛伦眼前——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都是那个叛徒害的——!』
眼窝流出血泪,口中叫嚣著不明所以内容的女人纠缠著葛伦。
(糟、糟了……这样我无法使用咒文……!而且她的力量未免……!)
缠绕住葛伦脖子的头发力道惊人。葛伦感觉脖子都快被扭断了。
「放开葛伦——!」
梨洁儿立刻高举大剑,试图斩下那个女人,但——
旁边的墙壁冷不防冒出无数只的手抓住梨洁儿的身体——
然后,无数只的手以猛烈力道抓著梨洁儿砸向墙壁。
「啊——呜……!?」
臂力惊人的手把梨洁儿按压在墙壁上。
那沉重的压力,让梨洁儿的身体嘎吱作响地发出悲鸣。
「好……好痛……!放开、我……」
「老师!?梨洁儿!?呜……《光啊·驱散秽驱——》」
西丝蒂娜手忙脚乱地准备咏唱驱魔的净化咒文。
然而西丝蒂娜脚边的木乃伊突然动了起来,只见木乃伊动作迅速地抓住她的脚,并且爬上她的背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死人缠抱住后所产生的生理性厌恶,打断了西丝蒂娜的注意力和咒文咏唱。
「不要!不要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西丝蒂娜陷入一团混乱。
她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使用需要高度精神集中和魔力操作的魔术了。
就在三人分别遭遇困境的时候,四周的木乃伊陆陆续续复活,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恶,完蛋了——!?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到底该怎么办——!?)
当葛伦就快身陷绝望的时候——
「《光啊·驱散污秽·将其净化吧》。」
一道坚毅又宏亮的声音,唱出了驱魔的净化咒文——白魔【净化之光】。
(——鲁米亚!?)
仔细一瞧,鲁米亚就像在祈祷一样双手紧握,完成了咒文。
而且她同样全身上下都被从四面八方出现的死灵缠抱住。
(她、她在那种状况下完整唱出了咒文吗!?好惊人的胆识——)
当葛伦惊愕地瞪大双眼的瞬间……
鲁米亚高举的左手绽放出了神圣的光辉,将四周照耀得一片明亮——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回换亡灵和木乃伊别开视线开始痛苦挣扎。
挣脱缠抱住她的亡灵后,鲁米亚从怀里掏出香油的小瓶子——
「《送火啊·引领他们前往黄泉·做他们旅途上的明灯吧》。」
慢慢垂洒的香油无预警地引燃了火焰,只见璀璨的橙色神圣火焰呈螺旋状向上奔窜。
那是专门驱散、净化死者和恶灵的净化之火。
袭卷了四周的狂炎并未对葛伦他们造成任何灼伤……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死者遭到火舌吞噬,被净化消灭。
不久,四周恢复一片寂静。
现场的木乃伊和亡灵全军覆没,充满了这一带的诅咒瘴气也获得了净化。
「大家……都没事吧?」
「……谢、谢谢你……鲁米亚……」
「嗯。得救了。」
西丝蒂娜和梨洁儿向鲁米亚道谢。
「太……太惊人了……白魔【神圣火焰】……你居然会用这种高阶祭司使用的高等净化咒文……?」
葛伦目瞪口呆地看著鲁米亚。
「是的……这是王室教育的一环,以前母亲传授给我的……」
接著鲁米亚把宝贝地握在手中的香油瓶拿给葛伦看。
「只是我的技术还不够纯熟,必须使用香油当作触媒才能发动这个咒文……」
艾伦西亚香油。以献给死者的白色葬花为原料精炼而成的贵重香油。
「鲁米亚……那个香油不是女王陛下——你真正的母亲之前送给你当作护身符的贵重物品吗……你怎么把它……」
「没关系。这也是为了救大家。我相信母亲一定可以谅解的。」
鲁米亚向担心地询问的西丝蒂娜投以微笑。
然后她转身面向葛伦,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走吧,老师。我们快点去找阿尔佛聂亚教授吧?」
「……还是你值得信赖哪。」
葛伦把手放在鲁米亚头上摸了摸。
「抱歉。坦白说我刚才被这里的异常气氛给吓呆了。不过我不会再失态了……放心吧。」
「是的……我相信老师。」
见两人像那样气氛融洽地相视而笑——
「根本没有容我介入的余地……感觉差距被拉开得愈来愈大了……」
「?」
西丝蒂娜露出不悦的眼神,流了满头大汗,梨洁儿则一脸纳闷地歪著头。
调查了设置在此地的小型磐石后,葛伦确定只要有鲁米亚的力量,随时都能开启光之门回去原本的世界。
于是,葛伦一行小心翼翼地往通道深处移动。
所幸的是,他们不太需要猜必须往哪个方向前进。因为积满灰尘的通道上残留有疑似是瑟莉卡所留下的新脚印。众人沿著通道往前走,穿过似乎是房间的空间,行经无数复杂得像迷宫的通道,爬下出现在前方的阶梯……一路重复著这样的行动。
(……不过,瑟莉卡那家伙……到底想去哪儿?)
葛伦追踪瑟莉卡的足迹,心中感到疑惑。
瑟莉卡的足迹看起来似乎没有迷惘。
感觉就像她对这个地方瞭若指掌。
疑问不只如此。
葛伦他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建筑物,似乎是由无数的圆形楼层一层一层往上下堆叠而成,宛如用硬币叠出来的『塔』。
刚好经过楼层外围部分的葛伦等人,从露台查看外头的状况。
咻咻作响的寒风从露台吹过。
太阳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下山了,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无限夜空。
天空中挂著一轮像骷髅头般又大又苍白的月亮。
「……这里是什么啊……?」
远在下方的地表因为距离太远,已经沉在深渊底部无法看见。
看来他们似乎被传送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话说回来,这座『塔』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呢……?」
鲁米亚提出了再单纯不过的问题,葛伦答不出话来。
这座『塔』彷佛在抗拒外人上门,构造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可是里面也有不少看起来像是居住用的房间和区块。从各种痕迹判断,过去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的事是无庸置疑的。
是迷宫同时也是市镇——古代人的想法依然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
「……恶……」
房间和通道上依旧随处可见堆叠在一起且化成木乃伊的魔术师尸体。每具尸体同样受到外在力量的严重破坏。
而且那些木乃伊有的会复活,连带地刺激亡灵涌现,然后一同攻击葛伦等人,所以不是闹著玩的。
不过——
「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梨洁儿的剑——
「《阻挡拦截吧·暴风之墙·缓速敌人的下肢吧》——鲁米亚,趁现在!」
西丝蒂娜的魔术——
「嗯!《送火啊·引领他们前往黄泉·做他们旅途上的明灯吧》!」
还有鲁米亚的净化咒文——将那些木乃伊一个也不留地彻底扫荡。
当梨洁儿的剑一如字面所示击飞木乃伊的时候,西丝蒂娜发动风的咒文封锁木乃伊的行动,鲁米亚再接著在风中洒下香油,让净化的火焰乘风喷射。
圣焰在狂风的推波助澜下熊熊燃烧,吞没了整条通道,温柔地包覆住木乃伊,一一彻底净化。
以数量取胜的木乃伊和亡灵大军瞬间兵败如山倒。
死亡后仍留在世间阴魂不散的冤魂们,纷纷被三名少女埋葬。
「怎么说呢……你们还真有一手啊……」
鲁米亚的胆识真的教人惊叹。尽管技术还有不成熟的地方,可是她拥有即使身处面临死亡威胁的状况,仍能保持冷静把咒文唱完的强大精神力——即使在军中也很少有人能达到这个境界。
另一方面,西丝蒂娜虽然精神面稍嫌脆弱,可是在使用咒文时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屡屡拯救队伍脱离险境。让人感觉到她在技术面有著无人能出其右的天分。
但最教葛伦惊讶的人其实是梨洁儿。
魔导士时代的梨洁儿只会自顾自地横冲直撞,使出全力蛮干到底而已。
可是现在的梨洁儿会配合葛伦的行动,保护鲁米亚和西丝蒂娜,为她们争取使用咒文的时间……看得出她有想要和旁人团队合作的观念。如果是以前的梨洁儿,很难相信她会有这样的进步。
一行人来到这座『塔』后,已经追著瑟莉卡的足迹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
显而易见的是……如果葛伦单枪匹马进来,恐怕早就铩羽而归了。
(这样看来,说不定我卸下重担的日子已经近了哪……)
葛伦面露浅浅的苦笑,带领著学生继续向前挺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
当一行人走到对时间的掌握已经失去感觉的时候……
突然有一阵彷佛地鸣般的轰声,从笔直往前方延伸的通道深处传来。
「!」
通道深处有一拱形的出入口,另一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老师!?刚才那声响是……!?」
「……啊啊,八成是瑟莉卡使用魔术了……她在战斗吗?」
「我们快去一探究竟吧,老师!」
单从瑟莉卡的足迹来看,瑟莉卡人肯定就在通道深处。
葛伦等人一同加紧脚步。
穿过前方的拱形出入口——
「什么——!?」
一座彷佛竞技场的大型广场座落在葛伦前方。
在圆形的竞技场内,四处可见猛烈燃烧的火焰。
有一扇被表面光亮的漆黑岩石封住的大门,高高耸立在葛伦正前方、距离遥远的竞技场另一头。
而且在那扇门的前面——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莉卡正在跟无数的亡灵和死者交战。
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怨念和妖妄长眠在此处。
和弥漫在整座竞技场的污秽比起来,葛伦他们先前所通过的地方只能算是小儿科。
变成了木乃伊的死者和堕落成恶灵的亡灵,源源不绝地从后方蜂拥而至,向瑟莉卡展开攻击。那里就好似死灵的大熔炉。
可是——瑟莉卡却完全不给那如海啸般一波又一波涌上前来的死灵碰她一根寒毛的机会。
瑟莉卡右手持剑,左手发动魔术。
「呼——!」
只见瑟莉卡剎那间砍出数十道剑芒,将一群扑向她的木乃伊碎尸万段——
「——《《《消失吧》》》!」
她只用短短一句咒文就发动黑魔【电离子加农炮】、【地狱火】、【零度炼狱】。高阶的B级军用攻击咒文大显神威。
只见粗壮的凝聚闪电炮、滚烫灼热的业火海啸、绝对零度的冻气结界,夹带著强大的破坏力,以物理的方式将袭向瑟莉卡的大批死灵破坏再破坏,通通破坏殆尽。
三重唱。
这是让瑟莉卡·阿尔佛聂亚之所以是瑟莉卡·阿尔佛聂亚的绝技之一。
她独自一人孤高地伫立在那无坚不摧、令众生臣服的漩涡之中,那副绝对模样——简直就像魔王。
「好、好厉害……」
「这……这就是阿尔佛聂亚教授的战斗方式……?」
「…………!」
瑟莉卡那超凡的战斗表现,让鲁米亚、西丝蒂娜、梨洁儿全都看得屏声息气,一愣一愣。
(好厉害……瑟莉卡果然了不起……依我的能耐,就算再重过一辈子……不,就算我的人生可以再重新过个五、六次,也无法抵达那个领域……问题是……)
葛伦尽管看得咽下口水,但突然产生的不对劲感让他蹙起眉头。
(……那家伙到底是在心急什么……?)
瑟莉卡确实非常擅长使用超威力的破坏咒文。
可是破坏归破坏,瑟莉卡在使用魔术时往往带有一种美感,有其华丽之处。
举例来说,感觉就像在观赏职人精心打造的烟火秀一样……充满了对终极破坏的执著,有一种能让观众一见倾心的艺术性贯通其中。
可是现在的瑟莉卡用起魔术却丝毫没有华丽可言。
纯粹是在滥用力量、像战神一般大肆破坏的那个模样,让人看了只觉得害怕。
现在的瑟莉卡,完全符合那些恶毒的谣言和传闻对她的描述——成了不折不扣的《灰烬的魔女》。
瑟莉卡冷冷地睥睨著杀到她面前来的亡灵。
『我恨————!你这可恨的女人——————!』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是你夺走了一切!你破坏了一切!我们的光辉荣耀、繁荣、安祥,所有的一切、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你——————!』
『饶不了你,该死的叛徒——!我要诅咒你!我要诅咒你——————!』
瑟莉卡的四周充斥著骇人的憎恨与怨念,一般人只要稍微接触,恐怕就会完全精神崩溃。
可是,面对这生动得彷佛清晰可见,就像要把瑟莉卡击溃的大量诅咒——
「《啰嗦》!《闭嘴》!《关我屁事》————————!」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瑟莉卡的破坏咒文大爆发,就连诅咒也被轰得烟消云散,奈何不了她。
炸裂的爆炎形成一道连天花板也烧焦的火柱,将死者连同怨念一同烧尽。
「要我说多少次!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快点让出路来!」
虽然无法伤到瑟莉卡,可是他们的憎恨似乎永无止尽。
只见死者与亡灵前仆后继地冒出来挡在瑟莉卡的前面。
彷佛在说「你休想继续往前走一步」。
「该死,你们究竟要阴魂不散地留在人世到什么时候……好,我这就送你们这群杂鱼下地狱去。」
我已经受够跟你们纠缠不清了。
瑟莉卡露出轻蔑的眼神,「啪」一声弹了下手指。
于是……
那个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成形的呢?
就像要把竞技场各地的无数灵点给串联起来一样,只见闪闪发光的黑色魔力线往四面八方奔窜——瞬间完成了六芒星法阵。
接著整座竞技场染上深渊的颜色,灵能地狱逐渐成形——
「哼……这是通往虚无的单程票。收下它吧,有象无象。」
召唤仪【地狱之门】。
这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与人世缘分已尽的灵体推落地狱的禁忌魔术。
本来这魔术跟白魔【神圣之火】等净化咒文一样,都是设计来对付不死族的,可是这魔术的概念太过残忍无道,所以后来被列为禁咒。
和救赎在人世游荡的灵魂,使他们回归常理轮回的净化咒文,有著根本的不同。
这魔术带给死者的——只有万劫不复的『无』。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我不要下去!我不想掉进那个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画面只能用惨叫连连的地狱来形容了。
原本那无穷无尽的憎恨与怨念,如今已被恐惧与绝望覆盖。
死者们只能任凭宰割地被瑟莉卡召唤出来的虚无奈落给吸入、往下坠落。
无论是过去残留在现场的仇恨,对于人世的执著,还是挥之不去的怨念,都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那个奈落结界把那些东西也都通通吞噬、吸收了进去。
这是对死者的鞭笞,没有一丝慈悲的制裁……
不久……
在宛如虚幻般的静寂中。
「哼……要怪就怪你们挡住我的去路吧……」
瑟莉卡心浮气躁地咂了声嘴巴。
无论是排山倒海般的憎恨,还是令人发狂的怨念与执著……全都消失了。
只剩无色的虚无支配著那个地方。
「瑟莉卡!」
葛伦等人冲向将所有亡灵赶尽杀绝后,茫然若失地杵在原地的瑟莉卡身旁。
「…………葛伦、吗……?」
瑟莉卡动作慢吞吞地转头回望。
那个表情阴沉的脸上不见已往的霸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问题是我要问你的才对!你一个人愣头愣脑地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葛伦一把抓住瑟莉卡的胸口,火冒三丈地大声斥骂。
「我是懒得管你那么多,可是其他人可是很担心你耶!?我自己是懒得管你那么多啦!」
「老、老师……你也用不著强调两次……」
鲁米亚苦笑著安抚情绪激昂的葛伦。
「总之,我们快点回去吧?……真是,别给我们找麻烦好不好……」
葛伦虽然表现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不过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气。
「吶,葛伦!你听我说!我终于……我终于发现了!」
这时,瑟莉卡突然露出开朗的表情,开心地向他说道。
那硬邦邦的表情明显就是装出来的。
「啥……?你发现了什么?」
只想快一点离开这座『塔』的葛伦不耐烦地答腔道。
「关于我失落过去的线索!」
「……什么?」
从瑟莉卡口中听到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葛伦不禁浑身僵硬。
「我想起来了……在那个『塔姆天文神殿』的最深处……当那扇光之门在大天象仪场出现的时候……我稍微想起来了……」
瑟莉卡逼向葛伦,涨红了脸说道。
「我……很久以前……曾经在那条《星之回廊》来回通行!绝对没错!我隐约有那个印象!」
「什么……」
「明明我以前什么都想不起来,像这种情况……还是这四百年来的头一遭!」
瑟利卡说著说著还心花怒放地张开双臂,兴奋地转身。
「而且,葛伦!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应该是位在某地的『塔』吧……?」
「呵呵……其实呢……这里可是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地下迷宫呢!」
「…………啥?」
地下迷宫……地下?
葛伦的大脑演算速度,完全跟不上说得口沫横飞的瑟莉卡。
「而且这里是地下八十九层……我用黑魔【定位侦测】确认过位置和座标了,不会有错的!」
瑟莉卡无视一头雾水的葛伦,继续兴冲冲地滔滔不绝说道:
「你懂吗!?我们已经轻轻松松闯过地下十层到地下四十九层——又名为《愚者试炼》的阶层了,那可是我以前从来无法突破的瓶颈!」
也难怪瑟莉卡心情会如此激动。
她一直锲而不舍地挑战地下迷宫。
但是漫长得令人绝望的路途,无穷无尽地出现的强力守护者,如天罗地网般设置在迷宫内的诸多致命陷阱,始终阻挡在瑟莉卡的面前。
不仅如此,那个迷宫的内部构造和陷阱位置还会定期改变,也间接地让过去制作的迷宫地图和空间传送装置,都变成派不上用场的废物。使人强烈地感受到「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外人入侵」意图的楼层……那就是『愚者试炼』。
受制于这般无比棘手的特性,即使瑟莉卡百折不挠地再三挑战,始终未能突破地下四十九层这道关卡。
如果不够小心,甚至有时候才刚到地下十五层左右,她就被迫得收手撤退。
「只要能突破地下四十九层那个该死的《愚者试炼》,成功就唾手可得了!高兴一点啊,葛伦!我……终于要解开这个地下迷宫的谜团了!」
瑟莉卡所说的话,葛伦都没有听进耳里。因为现在的葛伦必须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里是地下迷宫?地下?
刚才从外围的露台往外看,明明有看到天空呀。怎么会是地下?
追根究柢,塔姆天文神殿和学院的地下迷宫为什么会彼此相通?
那个天象仪装置到底是什么——?
瑟莉卡曾经通过的《星之回廊》到底是什么——?
瑟莉卡为什么会对地下迷宫有如此强烈的执著——?
不对。
最大的问题点是——瑟莉卡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现在不是管那些事情的时候。)
比起搞清楚那些问题,葛伦现在有必须更优先去做的事情。
那就是——
「……果然……我的过去……我失落的使命……以及长生不老之谜……答案都在这座地下迷宫里面……『声音』说的没错……」
瑟莉卡一如在梦呓般,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著意味不明的话。
「没错……我有印象……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就是那扇『门』……」
彷佛被吸住般,她迈步向位在竞技场深处的那扇巨大的门走去。
「在那扇门的里面……一定能找到我的一切……终于……终于……」
「不可以。」
葛伦伸手拉住陷入著魔状态的瑟莉卡。
「……葛伦……?」
手被拉住的瑟莉卡,朝葛伦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们回去吧,瑟莉卡。」
「为、为什么……?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可以搞清楚我是谁了喔?」
瑟莉卡一脸狼狈。
「我是不懂为什么你会认为那扇『门』的后面有你的过去,不过……」
一时之间,葛伦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坦白跟你说吧。瑟莉卡……你所遗忘的过去……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葛伦笔直地注视著瑟莉卡,面露诚恳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每个家伙都痛恨著某个人。我一直思考著到底是谁跟他们有深仇大恨……直到看了你刚才的战斗后,我终于确定了,他们恨的那个人就是你。」
「…………!?」
「他们的声音你也都听见了吧?你到底对他们干了什么,让他们对你恨之入骨……?我根本想像不到……」
「葛、葛伦……」
「不过,那些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这里的混蛋亡灵有多怨你、恨你都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师父。其他身分都不重要。」
「可、可是……可是,葛伦!我、我……!我……」
瑟莉卡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垂低头闭口不语。
「瑟莉卡。我们回去好吗?就别再执著你的过去了吧。放下它吧。不管你是谁,我都……」
宛如是要堵住葛伦的嘴巴——
「我……不要……」
瑟莉卡颤抖著身子,像个小孩子表示拒绝。
「我不要……!因为……因为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会孤独一人……」
欲言又止的瑟莉卡把话吞了回去。
她冷不妨挣脱葛伦的手,朝著门直奔而去。
「啊!喂!?瑟莉卡!?」
瑟莉卡把葛伦的叫声远远拋在脑后,朝著那扇门一路狂奔——
(就是那扇门……!我朝思暮想的一切一定就在那扇门后……!)
瑟莉卡一边跑一边回想。
「《回归定理的圆环吧·——」
回想这四百年来的岁月。
回想这漫长、痛苦、又折磨的日子。
回想这一路来不知有多少次想寻死,充满忧郁烦恼的足迹。
「《五素归还五素·——」
这四百年来,一直在背后推动瑟莉卡的『声音』。
某一天……只会不厌其烦地提醒瑟莉卡完成使命、负起责任、做好份内事情的『内面的声音』,突然出现了变化。
……瑟莉卡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距今约十年前。当时她为了养心血来潮捡回来的葛伦,来到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担任教授。
就在她为了某份差事,而踏入这所学院的地下迷宫那一瞬间……
——前往这座地下迷宫的最深处吧。
——你的使命就在这座地下迷宫的最深处。
从此之后,瑟莉卡开始热衷于探索魔术学院的地下迷宫,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找出这四百年来一直折磨著瑟莉卡的,谜之使命感的真面目——
这就是瑟莉卡·阿尔佛聂亚对地下迷宫怀抱强烈执著的最大理由。
「——·结合象与理之缘必须背离》——!」
可是……
坦白说——
……现在的瑟莉卡对于自己的真实身分和过去,还有什么使命之类的,早就已经释怀了。
就算失去了记忆。即使没有了过去。纵然想不出使命……
现在的瑟莉卡不是孤单一人。有葛伦陪伴在身旁。
她可以跟他一起活下去。
用不著一定要从过去和使命中,挖掘自己的存在理由和归属。
不需要因为不瞭解自己的过去和使命,觉得不安或烦躁。
因此……
她所追求的——是更为单纯至极的事情。
「到此结束——!」
于是,瑟莉卡的黑魔改【毁灭射线】发动了。
只见瑟莉卡的左手掌心射出无坚不摧的巨大光束冲击波——
汹涌的光之奔流,正面直击矗立在瑟莉卡前方的门——
世界因高热产生白光——
视野随之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
不久,当所有光芒消散后——
——静寂。
「……为、为什么……啊……?」
瑟莉卡愕然地注视著它。
那扇门就像在抗拒著、嘲笑著可笑的瑟莉卡一样……完好如初地巍然屹立在瑟莉卡面前。
「为什么啊!?为什么破坏不了!?可恶!这样的话我不就无法进入这扇门里面了吗!」
瑟莉卡冲到门前懊恼地握拳敲打。
「……没用的。这样真不像你,你这等级的家伙也会忘记灵素皮膜处理的存在吗?……古代人建造出来的东西,不管是用物理的方式还是魔术的方式,都一样破坏不了的。」
赶上前来的葛伦,从后面抓住不断挥拳敲门的瑟莉卡的手。
接著葛伦抬头仰望矗立在眼前的大门。
这扇门由深黑色岩石打造而成,就像墙壁一样屹立不摇。
表面上密密麻麻地刻印著古代文字、谜之图腾、装饰、图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开这扇门,葛伦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过——他很庆幸自己不知道。
「放手!放开我,葛伦!我要——」
葛伦把挥舞著渗血的拳头,像小孩子似地闹起别扭又叫又跳的瑟莉卡按压在门上。没有了魔术的话——瑟莉卡也不过是平凡的女性。论力气赢不了身为男人的葛伦,瑟莉卡的行动很轻易地就被制住了。
「……放弃吧……死心吧。」
葛伦在近到能感受到彼此鼻息的距离劝说瑟莉卡。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啊……!?瑟莉卡……!」
「……!」
葛伦咄咄逼人地逼问后,瑟莉卡露出从平常那洒脱模样所无法想像的软弱表情,垂低了头。这时——
『不准碰那扇崇高的门,垃圾们。』
一道彷佛从地狱底部传出来的声音,宏亮地响彻了四周……
『愚者和守门人无法穿过这扇门。能过此门者,唯有地民与天人——汝等没有资格。』
「什么……?」
所有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家伙就像突然从黑暗中浮现一样,现身在竞技场的中央。
那个不明人物穿著深红色的长袍。那件袍子很长,兜帽的内部看似是无尽的深渊,无法一窥对方脸上的表情。而他的眼睛黯淡无光。
该名人物全身散发出黑暗色的灵气。
感觉就像黑暗披著长袍,乔扮成人类的模样——对方就是一个能让人产生这般联想的魔人。
(不……不妙……!?)
看到那个魔人的瞬间,葛伦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发出了惨叫。
「咿……!?」
「老师……!那个人……!」
西丝蒂娜和鲁米亚似乎也感受到了魔人的异质性。
梨洁儿的戒心也表露无遗,只见她摆出放低重心的架式,手上的剑频频颤抖。
(可、可恶……可恶、可恶、可恶……!那家伙——是危险人物!)
葛伦光看就有切肤的感受。
他跟那个魔人在本质上的规格就相差悬殊。
打个比方,如果葛伦是对魔术一窍不通的一般市民,那他就是力量强大、对葛伦怀抱有敌意的魔术师……那个魔人带给葛伦的,就是类似这般状况的绝望感。
在葛伦以前当魔导士时,常跟实力比自己高强的对手交战且屡屡幸存下来所锻炼出的直觉告诉他:
包括瑟莉卡在内,他们使用的魔术看在那个魔人的眼中……肯定像是班门弄斧的儿戏吧。
恐怕那个魔人拿来做为大前提的条件,跟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哼!你是什么人啊……?」
讽刺的是瑟莉卡跟葛伦不一样。
她似乎看不出来眼前这个魔人是多可怕的对手。
执著多时的门就近在眼前,瑟莉卡明显失去了冷静。
「算了。反正你看起来是个明事理的家伙,出现得正是时候。喂,你知道这扇门的开启方式吗?知道的话快告诉我。否则休怪我让你从这世上消失。」
『您是……』
魔人疑似认出了瑟莉卡,忽然减轻了他所散发出来的威压感。
『……您终于回来了吗?空(瑟莉卡)。配当我的主人之人。』
「……什么?」
瑟莉卡没想到对方会叫她的名字,一时愣住了。
『然而……瞧您现在落魄成这副样子,跟以前的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现在的您没有穿过这扇门的资格……所以请回吧……』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的事情吗!?」
『走吧。跟现在的汝没什么好谈的。』
对瑟莉卡视若无睹的魔人,接著转身面向困惑的葛伦等人。
魔人的手上不知不觉间握著两把刀。
左手是红色的魔刀,右手是漆黑的魔刀。
这两把刀看上去明显带有不祥的诅咒,而且魔力高涨。
『愚者之民啊。踏进这个圣域就别想活著回去了……汝等只配变成我这两把刀的铁锈。化为亡者,永远在这座《喟叹之塔》徘徊吧——』
一股明确的敌意和杀气袭向葛伦等人。
那如洪水猛兽般迎面袭卷而来的压倒性存在感,瞬间吞没了葛伦等人——
「咿……!」
吓得魂飞魄散的西丝蒂娜抓著葛伦不放。
「……呜、呜……啊……!?」
个性勇敢的鲁米亚也面色铁青,茫然若失地颤抖著肩膀呆站在原地。
「呼——……!呼——……!呼——……」
就连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梨洁儿也面无血色,彷佛得了换气过度症。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你硬碰硬啊!?)
该撤退了。葛伦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
(——瑟莉卡!我们联手——)
葛伦向瑟莉卡使了眼色,示意她一起制造能让学生平安脱逃的机会,然而——
「专心听人说话好吗……!」
瑟莉卡根本没注意到葛伦向她打暗号,瞪著眼向魔人冲了过去。
「够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逼你招出来!」
「笨蛋——!?快住手!瑟莉卡——!」
瑟莉卡对葛伦的制止充耳不闻,高声咏唱咒文。
「《去死吧》!」
黑魔【红炎柱】瞬间起动。
绽放出鲜红光彩的超高热火炎化为一道直冲云霄的火柱,一转眼就吞噬了魔人——
『……根本是小儿科的把戏。』
只见魔人轻轻挥下左手的魔刀,轻而易举地就将瑟莉卡的魔术斩断、驱散了。
『居然会仰赖那种愚者的攻击手段——太没志气了。汝引以为傲的王者之剑呢?过去的汝已经死了吗?』
(什么——!那家伙刚才做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葛伦瞠目结舌。
单从现象来看,他驱散了瑟莉卡的攻击咒文……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葛伦身为常战胜实力比自己高强之对手的魔导士,直觉告诉他,千万不能小看那个现象。
另一方面,瑟莉卡以神速的动作逼向魔人——
「——哈!你的反制咒文技术还挺厉害的不是吗!」
「你错了,瑟莉卡!你还搞不清楚吗!?」
没错。黑魔【红炎柱】是B级军用魔术。
在近代的军用魔术中,B级魔术无法驱散,只能防御——
超过一定威力等级的攻击咒文是没办法驱散的。
既然如此——
「那不是什么反制咒文!而是另一种异质的——」
但脑充血早已失去冷静判断的瑟莉卡,并没有把葛伦的警告听进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她高举真银剑,一口气冲到魔人的面前。
瑟莉卡已透过【读取经验】的魔术,将当年被誉为《剑姬》的英雄身上的一身绝活纳为己用,成为所向披靡的剑士。
论近身战斗——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和现在的她相互抗衡。
「看我斩断你那颗嚣张的头颅!我想知道什么,直接问那颗头就好!」
瑟莉卡疾风般杀向魔人——
『就凭那种借来的技术和武器也想逞威风吗——恬不知耻。』
魔人也挥出左手的魔刀,身手俐落地向瑟莉卡突进——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瑟莉卡的剑和魔人的刀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响互相砍击,两人擦身而过——
「什么——」
瞬间,瑟莉卡显露出狼狈的神情。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
惊慌失措的瑟莉卡转过身子,举著剑朝魔人摆出架式。
从她现在的架式,完全感受不到前一刻最强剑士的气魄。
「为……为什么我的魔术会被解除……?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左手的红色魔刀乃魔术师杀手……那种耍小聪明的把戏对我是不管用的……』
魔人转身面向瑟莉卡后,以宏亮的声音说道:
『我要对那把剑的真正主人表示敬意。从刚才的互击可以感觉出来。那把剑的主人……如今已不在人世,素昧平生的愚者之子啊……区区一介人类可以把实力锻炼到那个领域,确实了不起……』
魔人用手中的刀画圆,彷佛在为某个不在场的人物祈祷。
『即使是高居天位的我,面对依附在那把剑上的剑技,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然后……魔人缓缓地向狼狈的瑟莉卡举起双刀——
『……因此,汝那冒渎的行为不可原谅,空(瑟莉卡)……!汝究竟要堕落到什么地步?我已经无法克制对汝的失望与愤怒了……!』
「可恶……!《雷光神的战锤》——!」
第一时间往后跳开的瑟莉卡朝魔人伸出左手,咏唱黑魔【电离子加农炮】——
『一样是小孩子的把戏。』
魔人挥了一下左手的魔刀,袭向魔人的束状雷击瞬间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魔人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瞬间移动到瑟莉卡背后的魔人,如闪电般抡起右手的魔刀往下劈砍。
「呿——!?」
及时反应的瑟莉卡有惊无险地往旁边滚,避开了斩击——
但魔人的刀仍在瑟莉卡的背部留下一道浅浅的划伤。
「……啊……!?」
瑟莉卡旋即有种彷佛灵魂要从肉体出窍的感觉。
她原本想藉著在地上翻滚的力道顺势重新站稳,可是身体却使不上力气。
瑟莉卡就这么以摊开四肢的模样,狼狈地倒地不起。
「什……?怎么了……?我、我的力量……」
『……我右手的黑色魔刀乃噬魂者……被这把刀砍中的汝这家伙只有死路一条……』
魔人走到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的瑟莉卡身旁,用右手的魔刀抵著她的脖子。
相较于失去力量的瑟莉卡,魔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黑暗灵气明显变得更为浓烈,充满了力量。
「……呜……啊……」
从脖子传来的冰冷感觉教瑟莉卡打了个哆嗦。
现在的瑟莉卡连想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形同待宰羔羊。
『是我错看汝了吗……现在的汝没有资格当我的主人……乖乖受死吧。』
「…………!?」
瑟莉卡茫然地望著架在自己脖子旁边的刀刃。
这魔人只要轻轻拉动一下刀子,瑟莉卡的项上人头就会乾净俐落地和身体分家吧。
……结束了。
对漫长的人生感到疲倦,引颈期盼的死亡就近在眼前。
然而——
死到临头之际,瑟莉卡的脑海里所浮现的——尽是一些发生在和葛伦一起度过的短暂十几年间的小事。
「…………啊。」
这四百年来,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令人怀念的事情。明明以前她老是在想相反的事情,为什么事到如今,反而会怀念起过去呢?
这意思也就代表——
「……我不……想死……」
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想死的瞬间,眼泪扑簌簌地自瑟莉卡的眼眶落下。
「……我、不要……我还……不想…………」
如果我在这种地方为了这种事情丧命的话——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卑贱至极。』
魔人对穷途末路的瑟莉卡口中的喃喃自语嗤之以鼻,准备朝她的喉咙割下去——
(……救救、我……葛伦……!)
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般念头的瑟莉卡,用力闭上了眼睛——
就在冰冷的刀刃触碰到她的脖子那瞬间——
「开什么玩笑,混帐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著六发猛烈的枪响,六道火线贯穿空间。
葛伦迅速拔枪连续扫射。
『奴——!?』
突如其来的偷袭发挥效果,第一发子弹射穿了魔人的心脏——
下一瞬间,双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舞动,五道剑芒一闪即逝。
那完全是反应超乎常理、电光石火的绝技。魔人在眨眼间弹开剩余的五发子弹——然后整个人高高跃起到天花板的高度,一口气和葛伦拉开距离。
「你还好吗?瑟莉卡!」
葛伦趁机挡在倒地不起的瑟莉卡前面保护她,和魔人展开对峙。
瑟莉卡没有回话。看来她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那个奇妙的武器是什么……?』
魔人对葛伦产生戒心,慎重地握刀摆出架式。
『那是利用炸裂魔术来射出铅弹的魔导器吗?雕虫小技……别以为第二次还能管用……』
魔人依然生龙活虎。似乎毫发无伤。
「畜生,为什么还能活著!?我明明射中心脏了!」
葛伦焦急地从射光了子弹的手枪拔下枪管栓,接著拆开握柄和枪管,丢掉空空如也的弹匣,准备把备用弹匣装上去——
但魔人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葛伦换好子弹。
『好!汝就试试看能用愚者的武器反抗到什么地步吧!』
只见魔人用彷佛能撕裂真空的速度,一个箭步就让自己和葛伦的距离归零——
(完蛋了……!?)
根本来不及帮手枪补充弹药。
葛伦已经掉进魔人两把魔刀的攻击范围。
眼看葛伦就要下场凄惨地被分尸成好几块时——
霎那——
「西丝蒂!」
「《暴风凝结·化为战槌·轰击敌人吧》——!」
西丝蒂娜速度飞快地大声唱出了咒文。
鲁米亚依靠在西丝蒂娜身边,把手搭在她的左手上。
西丝蒂娜的黑魔【爆裂冲击波】轰向了要对葛伦下毒手的魔人。
在鲁米亚的『感应增幅能力』加持下,风之战锤的威力只有惊天动地可以形容。
风之战锤制造出毁灭性的冲击波席卷四周,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魔人——
然而——
『……小孩子的把戏。』
魔人只用左手的刀轻轻一碰,即使是威力如此惊人的魔术照样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一阵有些强劲的风吹得魔人的长袍啪沙啪沙作响。
「骗人!?有鲁米亚的力量加持也不管用吗!?」
西丝蒂娜绝望似地发出悲鸣。
「没问题——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梨洁儿如狂风般趁隙发动突袭,倾注浑身的力量挥剑砍向魔人。
但魔人的反应比在天空驰骋的闪电还快。
只见魔人用左手的魔刀挡住梨洁儿的斩击,同时挥出右手的魔刀试图斩下梨洁儿——
『奴——!?』
这时梨洁儿的剑突然支离破碎,碎片在空中飞舞,一时之间遮住了魔人的视野。
梨洁儿的大剑是用炼金术从遗迹外的碎石子炼出来的。
魔人左手的刀能使魔术失去作用——
看破了这个事实的梨洁儿直觉地利用了这一点。
空中飞舞的碎石挡住魔人视野的时间只有一瞬,短短一瞬。
梨洁儿真正的武器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过时从倒在地上的瑟莉卡身边捡起来的真银剑。
她反手握持真银剑,集中全副精神上紧全身的发条——向上挥击。
剑从魔人的右腰往左肩劈去,那气势之猛,使梨洁儿自身也彷佛成了龙卷风般旋转起来。
『奴呜——!?』
梨洁儿浑身解数的一击深深砍入魔人的身体,魔人随之被猛烈击飞。
迟了半拍产生的剑压轰地呼啸而过。
……一般而言,战斗应该就此宣告结束了。
正面承受那么猛烈的斩击,没有人还能活著。肯定会当场毙命。
但——不意外的——
『——漂亮。』
魔人以悠然自在的动作拉开和葛伦等人的距离,轻轻降落。
『没想到愚者之民居然有能耐让我连挨两次攻击……看来我也还不够完美、吗……』
魔人再度手提双刀慎重地摆出架式,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葛伦等人……
从他的动作看来,梨洁儿那一剑果然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看似毫发无伤。
「你们会不会太拚了一点啊……?稍微去休息一下嘛……」
重新装填完子弹后,葛伦举起手枪虚张声势似地说笑道。
汗如雨下地全身冒著冷汗的葛伦,在脑子里整理魔人的情报。
看来魔人左手的魔刀只要透过触碰的方式,就能不由分说地化解所有魔术。因此,魔术拿他完全没辙。
至于魔人右手的魔刀,似乎只要让对手受到一点擦伤,便能使对手陷入无法战斗的绝境。那很可能是会伤害灵魂的魔刀。效果单纯杀伤力却无比强劲,威胁性惊人。
此外,魔人本身拥有不管受多严重的致命伤都死不了的不死特性和强大武力,连带地能将那两把刀的特性发挥到最大极限。
(简单地说……这家伙是终极的魔术师杀手……!)
太强了。无论攻守都没有破绽。
而且他各方面都是葛伦的克星,葛伦觉得自己毫无胜算可言。
『……接招吧,愚者的子民啊。让汝等见识见识我的攻势……《■■■——》……』
而且……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术式呢?
只见魔人口中念念有词地唱著听似陌生的语言后,一个宛如太阳般炽热灿烂的球体逐渐成形,把现场照耀得跟白天一样明亮,让人觉得十分刺眼——
感觉得出来那个球体里封印著夸张的热量。那完全就像一颗灼热的太阳。就连瑟莉卡得意的火力咒文黑魔【地狱火】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怎、怎么可能……你是从哪产生那么强大的魔力……!?」
葛伦哑然失色。他承认魔人是强敌,可是这魔术也太夸张了。
(他自己也会使用莫名其妙的魔术——根本是犯规吧!该死的王八蛋!)
剎那,葛伦本打算抽出愚者的阿尔克那塔罗牌——可是却犹豫了。
魔人的那个魔术目前还处于操作魔力的阶段……应该还没起动。
所以现在还来得及使用。按理说可以用葛伦的固有魔术【愚者世界】封杀他的魔术。
(问题是——现在封杀了那个魔术又能如何?在那之后呢!?)
愚者世界发动后,能发挥战力的就只有葛伦的拳击和手枪,还有梨洁儿的剑技。
当葛伦等人失去魔术的瞬间,鲁米亚的能力也丧失了意义。
虽然能撑过这一瞬的危机,但我方的战力也会跌落到谷底——不管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考量也让葛伦产生一瞬间的犹豫,无法下定决心行使【愚者世界】——
『《——■■■■》……受死吧。』
魔人的谜之魔术也在这一瞬间宣告完成。
「完了——」
魔人头顶上的太阳绽放出更为强烈的光芒。
灼热的极光让葛伦等人的视野感到一阵发烫,试图将一切吞噬、烧毁殆尽——
…………
「……咦?」
眼看那灼热的太阳就要烧毁一切时……
世界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声音与颜色,全部变成了单色调。
魔人和他头上的太阳也都停止了动作。
在一切都变成灰色的无声世界中,还保有声音与颜色的只有葛伦他们。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师……?这、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当葛伦对这奇特的现象感到百思不解时——
『……你们快点过来这里。』
后面突然响起声音,吸引他们同时回头。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
『我无法维持这个状态太久。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名少女。
少女有一头灰烬般的白发。暗沉又混浊的红珊瑚色眼珠。身上穿著极单薄的外衣。
此外,她的背部长了一双形状诡异奇特,怎么看都不像是属于这个世上之物的翅膀。
『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动作快。那家伙不会放过踏进这座圣域的愚者之民。哪怕追到地狱尽头也会追杀到底。所以——』
「你、你是——!?」
葛伦记得自己看过这名少女。
「之前我曾在第一祭仪场的天空双生儿雕像那里看过你——原来那不是幻觉吗!?」
『……哼。人类真是愚昧。一碰到无法解释的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自我欺瞒,拒绝把现实当作现实认识……真是愚蠢呢。』
少女用黯淡无光的眼睛轻蔑似地瞪了葛伦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
「喂……喂……你……究竟是……?」
西丝蒂娜发著抖向少女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长相……为什么会……!」
感到疑惑的人不是只有西丝蒂娜而已。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脸跟鲁米亚一样……!?」
一如浑身颤抖的西丝蒂娜所提出的质疑。
那个外貌奇特的少女——脸孔就长得跟鲁米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