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休战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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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派对上没人可以讲话是很无聊的。

克琉迦公爵反叛后过了将近一个月。由于事件牵连到众多贵族,南部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善后。

李奥与菲妮等人平安回到帝都。在善后完成到一定程度的时间点,父皇看南部动乱顺利解决,就在城里举办了派对。有功者都会受邀,我身旁却没有熟人。大家都被其他宾客围住了。

我倚着墙壁,想等看看父皇会不会尽快离场。因为父皇不离场我就不能离场。

当我这么想时,父皇缓缓拿着杯子起身。

「感谢众人今晚聚集于此。解决了南部动乱的勇者们,于日后想必都将获得赏赐,但今晚我打算先举杯代替。」

父皇说着就要参加者拿起酒杯。接着他侃侃而道:

「任谁都有觉悟要与南部全面开战。如此情势中还自告奋勇担任敕使之人正是我们的苍鸥姬(Blau Möwe)!菲妮•冯•克莱纳特。这第一杯要敬她!干杯!」

「敬苍鸥姬!」

「敬菲妮大人!」

在派对现场的所有人举杯致意。

向菲妮名讳致敬的干杯声接连响起。

「接着应该敬荣耀的众将士。以寡兵展开奇袭是危险的任务,能达成使命的就只有他们!我等帝国军引以为傲的精锐!众人向伤痕骑士致意!干杯!」

「敬带有伤痕的骑士们!」

「敬伤痕骑士!」

这次事情让国内对伤痕骑士的风评大大转变。人人都重新体认到他们既是士兵,也是骑士。帝国军唯一的骑士团。往后帝国上下应该都会对他们另眼相看。

最后还要敬李奥吧。结束后父皇就会离开才对。

发呆的我原本是这么想的。然而发生了一些意料外的状况。

「最后要敬我的儿子『们』!以寡兵展开奇袭!于献策后漂亮成事的李奥纳多!他在最后使用大魔法救了南部的贵族们!我能说的就只有一句了不起!」

「就是啊!李奥纳多皇子让大家都敬佩不已!」

「这样的话,或许离皇太子之位最近的将是李奥纳多皇子呢!」

众人欢快地谈论起来。不过父皇还没有说完。

这段话仍有后续。

「还有──我另一个支援李奥纳多的儿子。艾诺特说服有脾气的伤痕骑士,让他们志愿参与作战,这应该够格让大家为他举杯才对。」

「咦……?」

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提起,我发出傻愣的声音。

父皇却直直地望着我,那并不是戏谑的眼神。

「等、等等,父、父皇?怎么会,我……」

「即使要你收下奖赏,你应该也不会收吧。所以至少让大家敬你一杯。伤痕骑士曾来参见我。我褒奖了他们后,全员就齐声回答:『我们是为了艾诺特殿下而战。』能让那些人如此心服口服,只能说你做得漂亮。你为弟弟着想的心,促使他们发挥出最大的战力。功劳与李奥纳多不分上下。」

父皇说着便把杯子举得比先前更高。

随后用足以响彻派对会场的宏亮嗓门说道:

「举杯吧!敬我等帝国的皇子们!做得好!我的儿子们!我以你们为傲!向全帝国传颂出去!无论他人怎么说,这一次的首功非他们俩莫属!举杯敬让帝国引以为傲的『双黑皇子』!」

人人都跟着父皇高声附和:「敬双黑皇子!」

接着被喊到的是我与李奥的名字。

「敬李奥纳多皇子!」

「敬艾诺特皇子!」

「敬帝国的双黑皇子!」

「干杯!」

「帝国万岁!」

不不不,拜托饶了我吧。没人可以讲话的派对固然无聊,但是在派对受人瞩目就相当待不住。原本完全不在乎我的贵族千金们凑了过来,还有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贵族男子像朋友一样朝我搭话。

当我采取行动想逃离那些人时,就碰见了像在休息的李奥。

「嗨,哥。辛苦你了。」

「喔,辛苦了。仓促间不好意思,不过抱歉喽。」

「咦?」

赔罪后,我把李奥梳理整齐的发型弄得乱糟糟,然后再利用他当诱饵,匆匆离开派对会场。

谁要陪那些人应酬啊。

「唉?哥!哇!等一下,我并不是我哥!我是李奥纳多!」

「抱歉,李奥!原谅我!我也有帮不上忙的时候!」

低声交代这些的我把所有事都推给李奥,并且当场离去了。

2

跟克琉迦公爵一战后,父皇指派军队与官员们进驻南部,总算开始恢复安定了。

恢复安定,后续的问题就随之浮现。

帝都的正门,一群骑马的灰衣人正过门而入。我扮成古瑞靠近他们。

「继续走。」

「好的……好久不见了,古瑞。」

「好久不见,亚罗士。」

那群灰衣人是亚罗士与随从们。被掳为人质的母亲已经回到领地,因此他来向父皇请罪。微服进城是为了保护亚罗士的人身安全。

亚罗士打破了戈顿、克琉迦两派势力的盘算。即使不提那一点,身为少年领主的他仅靠一千兵力就击退一万帝国军,因此备受瞩目。会被盯上的理由要多少都有。

「你的母亲好吗?」

「是的,托您的福。」

「我什么也没做。救你母亲的是李奥纳多皇子他们。」

「古瑞,我能平安见到母亲都是托您的福。」

如此说道的亚罗士从兜帽底下露出和善的笑容。我一面朝那样的他苦笑,一面进入正题。话虽如此,这件事立刻就能摆平。

「亚罗士,你所处的立场很微妙。虽然不会遭到惩罚,却难保不会在政治方面被人利用。」

「是的……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领地与南部保住了,再多奢求会遭天谴。」

这么回话的亚罗士眼里充满了觉悟,看来他进城前就做好心理准备。即使我说不会被处罚,也没有确实的保证,或许他会被宣判死刑。但既然亚罗士连那样的觉悟都有,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动摇才对。

堪称大器。我在相同年龄时,可不知道能否做出受死的觉悟。不,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做不到。从这方面来看,亚罗士远比我有担当。正因如此才值得伸出援手。

「我准备了一份礼物要给你。」

「礼物?」

「一切取决于你。只要你能保持自己的风格,事情肯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原来如此……那么,我决定顺从心之所向。」

「就那么办。」

我只交代了这些就从现场离去。

周围已经有众多耳目在监视亚罗士。既有负责护卫的近卫骑士,也有想伺机暗杀他的刺客。其中有一部分人跟上了我,但我一进暗巷就立刻用瞬移甩掉他们。

瞬移的目的地是面朝大街的旅舍房间。瑟帕等在那里。

「您回来了。」

「嗯。怎么样?目标呢?」

「行动都在预料之中。」

如此说道的我看向窗外。大街上有许多马车与马匹在奔驰,有辆朴素却结构牢靠的马车停在一隅。

「宰相依旧讨厌引人注目呢。」

「应该是那位大人的性情使然吧。」

马车上的是宰相法兰兹。法兰兹疼爱妻子是出了名的,工作忙碌时会送礼物给妻子赔罪的习惯也为人所知。目前他是派随从去买东西,毕竟亲自去就太显眼了。

我一面在心里向那样的法兰兹赔罪,一面轻轻地弹响指头。为法兰兹拉车的马因而躁动起来。

缰绳随即被扯断,马车开始失控乱冲。

「抱歉了,宰相……」

「情非得已。要让宰相站到亚罗士大人这边,这是最好的办法。」

「懂归懂,我还是过意不去。虽然下手的是我自己。」

被留在失控的马车上,应该没有比这更惊心动魄的事了。哎,失控是刻意造成的,我靠结界调整马的行进方向,以免对周遭造成损害。这起事件不会出现伤患。车里的法兰兹或许会变得讨厌马车,但大概不要紧吧。

失控的马车逐渐加速。因为马匹情绪激动又没有车夫执缰掌控,法兰兹无从让马车停下。

万一出岔子还可以靠魔法防范,不过我没必要那么做。

「看他小小年纪,还真是了不起。」

瑟帕开口赞许。在他的视线前方,骑马的亚罗士正与法兰兹的马车并排。

「你觉得他会怎么救人?」

「稳当的做法应该是只救宰相。与后头跟上的骑士们合力应该不难,不过──」

「失控的马或许会伤到周遭的人群。」

「对。最好的做法是让马平静下来。不过驾着别的马去靠近本就处于激动状态的马是很危险的。最糟的情况,自己的马难保不会跟着激动而把人甩开。」

「哎,危险归危险……那小子可是能持剑对抗一万帝国军。做出这点决断应该轻轻松松吧。」

有席瓦提供助力是事实,亚罗士无疑是被推了一把。即使如此,他仍选择对压境而来的十倍兵力举剑相向。亚罗士没有逃,而是以领主身分保卫自己的领民,更是决定以帝国贵族的身分保护所有人民。

年仅十二岁的小孩做出那样的决定。

「等李奥当上皇帝,那小子肯定会成为好臣子。」

「毕竟帝国疆域广大,凭皇帝一人之力治理不了。需要能够信赖的贵族。」

我点头认同「正是如此」南部失去拥有巨头地位的贵族,领地势必要重新划分。然而南部贵族无疑已缺少凝聚众人的核心。

不过亚罗士正是可以凝聚南部的奇才,他也留下足够的功绩。虽然要学的应该还多着,但这小子仍然未来可期。

看起来亚罗士似乎选择让马平静下来。他一边拼命保持并驾齐驱,一边设法安抚拉车的马。

片刻后,替法兰兹拖车的马缓缓停下脚步。动物对心怀恐惧的人很敏感。它能冷静下来,就表示亚罗士也很冷静吧。

「这样亚罗士可以安心了。宰相不会流于私情,却是个懂得将眼光放远的人物。只要他肯期待亚罗士的将来,即使父皇降罪也会出面劝阻吧。」

「皇帝陛下应该不会降罪。」

「是那样没错。在这种情况下降罪于亚罗士,南部又会陷入混乱。坦白来说,我替他跟宰相牵线有其他目的。」

「请问是什么样的目的?」

「只要对亚罗士的将来抱有期待,宰相肯定会把亚罗士留在皇帝身边。换句话说,他会让亚罗士留在城里学习。那样一来跟李奥应该也会有交集,亚罗士同样可以学到不少。好处多多。」

「看亚罗士大人得皇帝喜爱,朝他靠拢的贵族也会变多。我方可以趁机将其吸收,这一层考量是不是也该算进去?」

「居然打这么坏的主意,你真是性格恶劣的家伙耶,瑟帕。」

「性格不恶劣就当不了管家。先不说这些,您连这点程度的奸计都没有想到,往后我可要多唠叨几句才行。」

「……」

我默默瞪向瑟帕,瑟帕却不当回事。

受不了,这家伙都不懂给主人做做面子吗?

「我会动歪脑筋就是受你的影响。肯定不会错。」

「那是我的荣幸。」

我又瞪向自豪答话的瑟帕,由于收不到效果只好放弃。对瑟帕挑衅也没用。

「走吧,事情办完了。最近因为父皇害我受到瞩目,行动起来绑手绑脚的。」

「『双黑皇子』的称号取得可真妙。像这样一并夸奖,您的地位就会跟着提升。别有巧思啊,我是指皇帝陛下这个做法。」

「够困扰的了。」

我们一边谈着这些事,一边从旅舍离开。亚罗士会来就证明南部情势稳定了。在南部稳定前都要忙着善后工作,不过接下来又要忙碌起来了。

3

亚罗士进城后的隔天。

父皇召见我、李奥还有埃里格。正打算外出的我凑巧被点中,便一面叹气一面走在通道。

有人朝那样的我出声:

「艾诺特殿下。」

「怎么了吗,宰相?」

向我搭话的人是法兰兹。我们会被叫去就表示法兰兹恐怕也获召了。既然目的地大概相同,我们便并肩走在一块。

「殿下也被陛下召见了吗?」

「是啊,原本我还打算出去玩的。」

「那真是飞来横祸。不过您玩乐也要有所节制,拿年长者当消遣的做法尤其不值得嘉许。」

如此说道的法兰兹略显怪罪似的朝我看来。

不愧是宰相。真是敏锐。

「你指的是什么?我自认满会给年长者做面子的耶。」

「您不用装蒜。以埃里格殿下的手段而言显得不够绝,以李奥纳多殿下的手段来说则过于狠毒。您的目的是让晋梅尔伯爵与我接触吧?」

到底是在父皇仍为皇子时就担任参谋至今的人物,立刻就看穿我会在这种情势下特地采取行动。

法兰兹是宰相。照常理而言,谁要动他都会顾忌三分。顶多只有帝位继承人敢对他的马车动手。而且正如他刚才所说,会在帝都做出那样不上不下的事的人只有我。

「所以呢?万一我真做了什么,你会如何?」

「只是叮咛一句。像那样的把戏,您『目前』最好要收敛点。」

「目前?」

「是的。从您的个性来想,图的无非是让我与晋梅尔伯爵接触,替伯爵增加伙伴,进而利用他与其他贵族接轨──您要我发现这些表面的盘算,再由我向陛下报告贬低自己的评价,到此为止应该都在意料中。毕竟被称作双黑皇子后,您就变得醒目了。」

「……」

也有人说皇帝最大的功绩就是封法兰兹为宰相,我想那未必有错。父皇的左右手兼扶持帝国之宰相。法兰兹是巩固帝国根干的人才,毛头小子的心思还是被看穿了吧。

「我投降。所以呢?你说目前别玩花样比较好是什么意思?」

我服输似的举起双手,法兰兹见状也不觉得讶异。他并没有套我的话。既然是出于全盘理解才给出忠告,想来也是当然的吧。

「陛下应该会说明那一点。」

说完话的法兰兹行了一个礼,率先往前走了。然而他立刻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将脸转向我这边。

「这么说来……晋梅尔伯爵刚到帝都时似乎跟戴着灰兜帽的人有所接触。那恐怕是协助他的流浪军师古瑞吧。随后我的马车就失控了……这会是巧合吗?」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我拿出惊讶的演技。照理说我的演技应该毫无异样。法兰兹看了便露出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或许是我多虑了。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击退一万帝国军的晋梅尔伯爵身上,不过古瑞似乎预判到帝国军采取的每一步。原本我猜想只有熟知帝国军战术的内部人员才有可能办到。」

「我才不懂帝国军的战术。」

「是吗。的确,您讨厌钻研知识。应该是我多疑吧。失礼了。」

法兰兹迳自走去。真是可怕的人物。有这个人当参谋,父皇自然能在帝位之争胜出了。居然能靠些微线索联想到我。

「果然不能太过显眼……」

太过显眼会让监视我的人变多,监视的人变多就难以暗中活跃。尽管我设法让自己的风评下滑,并且再次被大家看扁,法兰兹却叮嘱我最好别那么做。

「难道又会有麻烦事?」

我一边感到苗头不对,一边朝父皇那边走去。

■■■

「初次拜见陛下。我名叫亚罗士•冯•晋梅尔。」

在父皇面前跪下的亚罗士如此问候。父皇闻言于是开口:

「来得好,晋梅尔伯爵。可以当你这次是为解释而来吗?」

「是的。我们晋梅尔伯爵家会与帝国军敌对,是因为人质被掳只好听命行事。我们并没有向陛下揭起反旗的意思,恳请您饶恕。」

这些不用他说父皇也都清楚吧。然而由亚罗士本人直接来解释有其意义,更重要的是细节问他本人比较快。

「我相信你这些话。不过听说杀害帝国军司令官的是晋梅尔伯爵家?对此你怎么解释?」

「我无从辩解……那是我叔叔闯下的祸。如果我叔叔所言属实,似乎是收到来自军方的要求才会派人狙击。」

父皇挑了挑眉。他应该有接获报告,毕竟亚罗士来之前已经书面向父皇解释了。

不过,直接听亚罗士陈述与阅读书面文字的意义有别。

「换句话说……你是指军部造反了?」

「若相信我叔叔的说词就是那样……只不过他那些话荒谬至极,因此我认为背后有克琉迦公爵在搬弄是非。」

亚罗士刻意不提戈顿的名字。在此提到戈顿之名,也只会让戈顿把矛头指向亚罗士罢了。把一切过错推给已经被逮的克琉迦对亚罗士比较好。

何况父皇不用他说也能察觉其中玄虚。的确,戈顿难保不会希望挑起战争。那在戈顿的言行也有表现出来。当然了,背后可能还是有克琉迦在操作,要借此降罪于戈顿是行不通的。

然而疑心已生,这样就够了。毕竟亚罗士没有不惜与戈顿作对仍要抨击他的理由。谈到责任的话,没能拦阻叔叔起事的亚罗士难保不会被究责。模糊带过许多环节才比较有利,对谁来说都一样。

「先掳人质,再挑起事端逼迫按兵不动的伯爵一战。的确,克琉迦难保不会这么做啊。好吧。单从结果来看,幸亏有你挡下帝国军,奇袭成功了。这应能解读成你对帝国有贡献。做得好,晋梅尔伯爵。」

「谢陛下。」

「对帝国军持剑相向亦属情非得已,此次我决定不予追究。」

以现状来说,根本没办法降罪于亚罗士。父皇不愿追究,亚罗士也不希望被问罪。何况麻烦事仍在延续,把责任推给克琉迦比较不会节外生枝。

「近期你可以留在城里。帝国的奇才都聚集于此,应能让你学到不少。」

「是,遵命。」

随后父皇要亚罗士退下。于是房里剩下父皇与法兰兹,还有我,李奥跟埃里格。肯定有关于帝位的事要谈。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会被留下?」

「是否跟帝位有关呢?」

「正是。所谓帝位之争……就是决定帝国由谁接掌的争斗。只要能造就强大的皇帝,多少受点损失也在所难免。但这次的事已经不容我坐视不管。派系之争若演变成内乱,那可不像话!」

如此说道的父皇一脸严肃地瞪向我们。

哎,发怒是当然的。帝位之争非得克制在不损及帝国利益的范围内才行,但这次的事大幅超出其范围。

「要斗可以。但你们若不懂顾及国家的利益,我便不会让出帝位。铭记在心吧!帝位之争是为了帝国的斗争,国家要摆在第一。」

「谨遵陛下训示。」

「我会铭记在心。」

埃里格与李奥一起低下头。我自认不是继承帝位的人选就摆出与己无关的态度,结果父皇朝我瞪了过来。

「艾诺特……你懂了吗?」

「我能够理解。但是我又没有要追求帝位,更何况作风偏激的那些当事者都不在,被您这么问也很困扰。」

「你们有办法保证往后不会变成作风偏激的当事者吗?」

「没有耶。」

「正是这个道理,听懂就给我回话。」

「是是是,我明白了。」

我徒具形式地低头,父皇叹了口气。然后沉沉地坐在宝座上告诉我们:

「帝位之争暂时收敛吧,快到我的生日了。换句话说,我即位满二十五周年的日子也近了。你们总不会不懂在这个时期内斗有多愚蠢吧?」

「这是当然。」

「很好。庆祝即位二十五周年,帝国将召开祭典。这次还会从国外诸邦邀请贵宾。以你们几个为中心,我会指派孩子们负责接待贵宾。在那些事结束之前,帝位之争暂且搁下,我也不会去想。万一让我看出你们有类似动作,后果都懂吧?」

埃里格与李奥默默地对父皇的话低头致意。然而只有我没低头。因为我察觉了父皇的用意。

赋予我「双黑皇子」这种麻烦的称号正是为此吧。先拉抬我的地位,就可以派我去接待国宾。要是让风评低落的废渣皇子接待国宾,该国贵宾应该会有受到轻慢的观感。然而只要我与李奥并称双黑皇子,便不在此限。

我板起脸孔,父皇便露出贼笑连我一起叮嘱:

「你们所有人暂时给我安分。千万别搞坏自己在外的风评喔。若有那种事,我会视为对国家利益的轻慢。」

这个男人……性格好恶劣。父皇带着彷佛摆了我一道的笑容看过来。法兰兹之前的提醒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可恶。表示我近期内都必须维护双黑皇子的名声才行。

「行事要保有品格。懂了吗,艾诺特?」

「……是的。我明白了。」

我挤出声音答覆,父皇愉悦地笑了。

即使帝位之争暂且休兵,还是有其他战斗在等着我。我无所事事地马虎过活至今,名声一路下滑,那并不是我刻意为之。

可是现在却遭到了禁止。意思是我被禁止维持本色。

混帐东西。明明我就是讨厌那样才想拱李奥称帝,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疲惫感猛然涌上,我体会到这阵子最深的绝望。

父皇又跟我们谈了一会儿。当事情就要交待完毕时,埃里格多嘴地向父皇问起:

「陛下,能否让我请教一件事?」

「何事?」

「听闻王国的第一王子向珊翠菈求婚了。请问陛下有什么打算呢?身为外务大臣,我得先向您请示方针。」

「予以保留。事情应该要等到揭发克琉迦的罪状,并将他处刑后再议。现在立刻让珊翠菈出嫁,难保不会被当成急着把麻烦送走。王国那边也表示同意,对方似乎仍想迎娶珊翠菈为妻。」

「……当中恐有内幕。」

「就算有内幕,帝国也找不到理由拒绝。毕竟对方言明要接纳连我方都难以伺候的珊翠菈。近几年来帝国与王国一直处于微妙的状态,这算是改善的好机会。」

「既然陛下说好,我便没有异议。」

埃里格就此结束话题。我不懂父皇的心思,然而从帝国的立场,对方提出这个要求倒是双赢。

「这个话题少谈。就算要让珊翠菈出嫁也需要时间。短期内对珊翠菈的闭门思过处分依旧不变。」

如此说道的父皇从宝座起身,表示事情就此谈完吧。

伤脑筋,这下麻烦了。

4

「您是说……暂时休兵?」

「对,虽然重启的时间未定。」

隔天,我在房间里跟菲妮谈起昨天的事。

菲妮一边冲红茶,一边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是指表面上要停止帝位之争吗?」

「不,真的要休兵,这时候采取行动等同出局。如果要暗地行事,手段不够巧妙就糟了。但是父皇身旁有宰相,我不认为能瞒过他。」

「是啊,埃里格殿下应该也明白那一点。表示帝位之争应该会暂时休兵。」

「原来如此。那真是一件好事!」

菲妮说着便面带笑容将红茶递给我。

她也把红茶递给瑟帕,瑟帕道谢后优雅地喝起红茶。

「这是新的茶叶?」

「是的,之前从亚人商会收到的。您觉得怎么样?」

「味道无可挑剔,还有股能让人心情平静的香气呢。」

「就是啊!我想这可以让两位放松。」

「菲妮小姐想得实在周到。」

瑟帕说着就毫不保留地夸起菲妮。我心想「有那么好?」也跟着喝了红茶。

好喝。可是并没有让我放松,顶多有股跟平时不同的香气。大概是因为我无心享受茶香吧。

「怎么样呢?」

「好喝。」

「您答得很平淡呢。话说好不容易休兵,从事一些喜欢的活动如何?」

「那我睡觉好了。」

「陛下不是指示您要维持品格吗?」

「我会睡得有品格,反正一走出门就会让品格下滑。虽然我也会刻意自贬,不过基本上光保持常态就足以搞坏名声了。别离开房间才是上策吧。」

「这是废人才有的想法呢。茧居不出的话,一样有损您的名声喔。」

「谁管那么多。替我放个都在处理文书工作的风声出去。」

「那也会有限度。毕竟还要顾虑皇帝陛下的耳目,我建议您外出。」

「不要。」

我把脸转到一旁,啜饮红茶。

瑟帕对那样的我叹气。随后──

「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就无可奈何喽。我规划了一些事要处理,因此必须退席。可以吗?」

「咦?瑟帕先生?」

「行啊,要走赶快走。」

「遵命,那就麻烦您了。」

瑟帕在形式上莫名其妙地托付我以后就消失无踪。

唠叨的管家不在了,我就大大打起呵欠,然后趴在桌上。专程爬上床也嫌麻烦,就在这里睡午觉吧──当我如此心想时。

「那、那个,艾诺大人?」

「怎样?」

「呃……接下来,我有外出的行程……」

「喔,别介意。你可以去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原本应该是瑟帕先生要担任我的护卫……」

「……什么?」

我不禁抬起脸。

接着我确切理解瑟帕刚才那句「那就麻烦您了」是什么意思了。

「那个管家……肯定是想要我出门……」

「呃,如果艾诺大人感到排斥,我可以拜托其他人……」

「我只会派能信赖的人担任你的护卫。瑟帕不在就由我陪你去,毕竟琳妃雅在李奥那里。」

我在脑海里粗略想了一下能托付护卫工作的人物,但是他们应该都有行程,只有我闲着。瑟帕就是连那些都盘算过才消失的吧。

真受不了,优秀得令人生恨。我是说那家伙。

「艾诺大人……您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只要你不嫌弃的话。」

「哪里的话,怎么会嫌弃呢!我立刻去换衣服!」

如此说道的菲妮便小跑步离开房间。留下的我犹豫着要不要换装,然后马上就打消念头。

因为我连换装都觉得麻烦。这种时候,就会被迫体认到自己是相当不修边幅的人。

「我果然是个窝囊废啊。」

说着便叹了一口气。连自觉是窝囊废也不会排斥或羞耻,感觉实在无可救药。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我,也不能连菲妮的护卫工作都推掉。即使帝位之争进入休兵状态,其他不相干的问题依旧堆积如山。

「唉……今天就拼一拼吧。」

我下了如此薄弱的决心,然后离席而去。

■■■

「来,请用。」

「感谢您,菲妮大人。」

「不会。因为很烫所以要小心喔。」

「菲妮大人,我也要!」

「好的,我知道了。不用急喔。」

菲妮一边带着笑容回话,一边将热汤盛进盘子,然后递给小朋友。

旁边则有亚人商会的成员发放面包与沙拉一类。这里是帝都的最外层。

菲妮今天的行程就是在那里供膳。原本这属于亚人商会的小规模活动,不过菲妮加入后,规模就变大了。由于菲妮会亲手递交食物,来领膳的人相当多。哎,除了最外层的居民之外,都会被亚人商会的强壮兽人撵走就是了。

「嘿咻。」

我发出像个老头的吆喝声,将装着大量面包的箱子搁在地上。

有这么多人会来,就表示需要大量食物。张罗这种分量的食物对普通商会来说应该很吃力,然而亚人商会目前靠着菲妮的名号赚大钱,所以应该办得到。

只顾赚钱会让风评下滑,但他们也有像这样到最外层供膳济民,所以名声好得很。商会协助菲妮从事慈善活动的形象逐渐定型,而且菲妮的名声也进一步提升了。

「真有一手。」

我边说边走近停下的马车搬箱子。

马车里还有大量箱子。既然来到外头总不能发呆旁观。再说父皇也指示要保持品格。基于这样的理由,允诺帮忙的我正在搬箱子,却发现这是意外粗重的劳动。

对力气不大的我来说,光是将箱子搬来就费了一番工夫。在我搬一个箱子的期间,亚人商会的那些成员可以搬两三个。真是悲哀,这就是亚人与人类的差距。要说是健康普通人与软弱男子的差距也行啦。

「腰好痛……」

「皇子请别勉强,要不要休息呢?」

体格高大的兽人这么向我搭话。是长着虎耳与尾巴的男子。

他的肌肉相当壮观,连箱子都能轻松地搬起两三个。

「我会碍事吗?」

「并不至于碍事,但是有没有您恐怕都一样。」

「原来如此。那我待在这里也不要紧喽?」

「不要紧的,不过皇子要是勉强到累倒就成问题了。」

「我才没有那么傻,撑不住就会休息,所以你放心吧。」

「小的明白了。」

虎人男子语毕,咧嘴一笑,然后又搬起箱子。我没有力气能不服输地跟他竞争,便照着自己的步调一个一个搬。

太阳在我们忙着这些事的过程中逐渐西斜,供膳活动随之落幕。

结束时我的手已经举不起了。

「唉……手臂好痛。」

「艾诺大人……您还好吗?」

我在行李清空的马车货台休息时,菲妮担心似的把脸探了过来。

她那张脸上多少显得疲倦,却充满了活力,是跟我截然不同的表情。

「并不算好……」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您陪同。」

「无妨,是我自己说要帮忙的。」

当我们说这些时,外头传来刺耳的笑声。

朝外面一瞄,几个小混混聚集在一起。

「你们看见了没有,废渣皇子今天那副模样!」

「有有有!软弱到连个箱子都搬不好!根本帮不上忙,笑死人!」

「话说真搞不懂废渣皇子来做什么的!没人叫他来啦!」

「对啊对啊!有菲妮大人来就够了!那家伙要来的话,还不如换成李奥纳多皇子才像样!」

又有人口无遮拦。

虽然我帮不上忙是事实,也没办法回嘴。

菲妮猛然瞪向那些人,而且还上前一步打算跟他们争论。

「让他们说吧,菲妮。」

「可是!」

「没关系,跟对方争论也没用。他们说得并没有错。」

「但是艾诺大人您这么努力啊!」

「若我身为一介市民倒可以去争口气。但我是皇族,得为民众带来利益才行。既然我没有履行皇族的职责,被说闲话也是难免。」

「才没有那种事!艾诺大人明明──」

「我并没有为帝国做任何事,对吧?」

为了让激动的菲妮冷静,我如此开口确认。

菲妮因此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希望她别摆那种脸。

「帝位之争导致各地混乱,物流停滞使得物价上涨。工酬没有提高,物价却上涨,人民的生活就会变得穷困。虽然我为了民众想拱李奥称帝,最后替斗争付出代价的却是民众。他们想要泄愤的对象,而我这个废渣皇子正好能当靶,就此了事算是便宜了。」

「艾诺大人……那样您什么都没有得到啊。」

「我得到回报了啊。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要求更多。」

不让共享秘密的人增加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增加的话,大概会比较方便行事,然而秘密也会变得相对容易泄漏。

假如我本身在精神上承受不了,找多一点人共享秘密或许也是个办法,但是我并不希望那么做。

喜出望外的是,偶然与我共享秘密的是个良好的理解者。

「艾诺大人……我希望您能得到更多人认同……」

「表面上我只有做些小事。只做小事的人就只能得到小小的回报。」

「就算那样……!」

「没关系。即便只是小小的回报也一样受用。」

我说着便露出笑容。

在小混混面前,刚才的虎人带了几个壮硕兽人站成一排。

「几位老兄,听你们聊得满欢乐嘛。」

「咦?不、不会啦,没那种事……」

「皇子帮不上忙是事实,但他还是出了一分力。反观你们几个又怎样?你们到底帮过什么?有搬东西跟没搬东西的人,连小孩都分得出谁更优秀吧。」

「慢、慢着!你想怎样!」

「你们几个都来店里一趟吧。我们大姊定过规矩,不容许有人嘲笑伙伴。笑了多少就要做多少劳动来还。」

「喂!放手啦!你们很霸道耶!」

「总比因为不敬之罪被扭送到城里好吧。」

「嘲笑废渣皇子是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你们不能笑,但是既然笑了就要做等值的劳动。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别想嘲笑他人。」

如此说完之后,那群强壮的兽人就把小混混们带走了。

可怜的是他们接下来都要做粗活吧。亚人商会八成也会付工酬,应该还算像样啦。反正看那些人的模样也不像有工作。

「你瞧,这不就有了小小的回报吗?」

「话是那么说没错……可是他们本来就不该瞧不起艾诺大人……」

菲妮不满地噘起嘴唇。以她来说还满稀奇的,居然会记仇到这种地步。

我苦笑着起身。

「那么,差不多该回城喽。我累坏了。」

「好的,我明白了。啊,艾诺大人,其实尤莉亚小姐推荐了味道挺好的店家……」

菲妮心血来潮似的告诉我。我能料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之所以没立刻开口,大概是考量到我已经累了吧。

「那正好,要不要去那里吃个饭再走?只要你接下来没有其他安排。」

「咦?啊,好的!我很乐意!」

看菲妮高兴地回话,我在内心发出叹息。老实讲,手臂相当酸痛,要保持格调用餐会相当辛苦。不过这也没办法。

男人跟女人结伴外出一回,还是表现到最后吧。

如此下定决心的我跟菲妮一同前去用餐。

5

用完餐后,我稍作思索才询问菲妮。

「菲妮……你介意有小孩吗?」

「呃……您、您是指自己生的小孩吗!」

菲妮显得十分紧张地反问,天晓得她误解了什么。

「不对不对。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介意有小朋友吵闹?」

「啊,原来如此……那不要紧。啊,我的意思并不是自己生的小孩就受不了!」

「我知道啦。那我们顺道去一下别的地方好吗?」

「唔……顺道?」

「对啊,我想去见个老朋友。」

接着我就向菲妮道出目的地。

■■■

帝都以帝剑城为中心,外围有圆形结构的广大下城区。

而我们去了最外层,那里有间剑术小道场。

「这里是?」

「跟我认识很久的冒险者开的道场,他免费教导最外层的孩子们剑术。」

「免费?」

「我想你透过供膳济民就知道了,最外层的民众大多为钱发愁。要出人头地的最快方式就是强身。可是他们根本没钱学剑术,所以有一群最外层出身的家伙免费在传授各种武艺。」

我一边说明,一边从窗口窥探道场,菲妮也随我一起偷看。然后──

「喝啊啊啊啊啊!」

「接招──!」

「唔喔喔喔喔喔!」

「中!」

「笨蛋!喂!你们够了!别因为拿的是软棒子就得寸进尺!」

「……霸凌?」

「呃,只是被小孩耍着玩吧……」

道场里有个男子遭好几个小孩围攻,还被修理得很惨。亮褐色头发与同样色泽的眼睛。从脸颊到颈子有刀疤,长相略显凶悍,不过看他被小孩缠着的模样便能抹去那种印象。男子名叫凯伊,是小时候常陪我玩的人。

凯伊目前一边当冒险者,一边也会像这样照顾最外层的小孩。

「老师~外面有人耶~」

「哈!谁会上那么单纯的当!我才不理!」

「啊~他们一脸傻眼的样子耶~肯定是老师认识的人喔~」

「老师笨到让他们傻眼了啦!」

「我才不是笨蛋!」

「那就转头看看外面嘛~」

「你们这些臭小鬼……哎!看就看!」

转向这边的凯伊跟我对上视线,讶异地睁大眼睛,小孩们在后头窃笑。在我忍不住叹气时,凯伊就被他们从后面围殴了。

「趁现在,大家上!」

「老师真的转过去看了!」

「他果然是大笨蛋!」

「唔啊啊啊啊!唉!说正经的,有客人!停一下!慢着!冷静点!」

「呵呵……他们玩得好开心呢。」

「开心,是吗……」

凯伊应该并不排斥,但要谈到是否开心就难说了。一天倒还好,假如天天陪那些过度活泼的小朋友玩,感觉就太折腾了。结果凯伊朝不听话的孩子各赏了一拳,让他们安静下来才朝我们这里过来。

「喔!艾诺!好久不见啦!」

「是啊,看你满有精神的,凯伊。所以说……那样好吗,他们昏过去了耶?」

「啊啊,没事啦。别把最外层的小孩看扁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好……」

孩子们的年龄大概比葵丝妲小一点,正是最有活力的时期。

道场里面全是男孩,女孩或许在其他地方学艺。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没什么,想知道你过得怎样,最近都没见到面所以有点担心。另外就是顺道来视察这一带。」

「你还是老样子!这里的人跟你们可不一样,每个都非常有韧性喔!没那么容易就挂掉啦!」

凯伊说着就露出自己的臂膀,是挥剑者会有的臂膀。不仅紧实,里面满满都是必须的肌肉。

伤痕也多了一点。即使称作冒险者,凯伊的阶级仍只是B级。A级对他来说应该近在眼前,却还不到能技压群雄的境界。他搏斗于生死一线间。

「看得出来,这下我放心了。话说你开的不是剑术道场吗?刚才那是在玩吧?」

「无所谓!起步就是那样。攻击对手会受到反击,受到反击就会痛。能学到那一点就够了。他们并不是全都想当冒险者,有才能有梦想的家伙迟早会懂得自己思考。到时候再教细节就好啦。」

「教得像你一样?」

「对!最外层居民不是好欺负的。我们不需要像贵族大人那种形式。非得教孩子们了解攻击就会受到反击,受到反击就会痛的道理。只要明白那一点,他们便不会胡乱攻击他人。必须要趁早认识伤痛,否则长大后就会变得像那些欺负过你的阴险贵族。」

「你说吉多吗……那家伙的确是成长过程中不知伤痛的典型范例。」

在我苦笑时,凯伊用视线催我介绍菲妮。我低声答应,用手捂住凯伊的嘴,接着让菲妮把兜帽摘下来给他看。

「好的。」

「咦咦咦,嗯嗯嗯!」

「行了行了,拜托你安静!不然专程微服来访就没意义了吧。」

如我所料,凯伊惊讶得差点发出声音。他应该是想叫出苍鸥姬的名讳吧。

「唔!你、你惹了什么麻烦来这里……?」

「我才没有给人添麻烦,单纯跟菲妮到处巡视帝都而已。」

「跟苍鸥姬一起工作?不过是艾诺未免太嚣张了!饶不了你!」

「等……好、好难受……」

「啰嗦!承受全帝都男人的怨恨吧啊啊啊!」

「投、投降……」

「那、那个……艾诺大人会昏倒的……」

「啊,好的。但是不要紧啦。这家伙总是差点没命,所以意外有韧性。」

凯伊瞬间变得笑容可掬,然后放开我的脖子。

这个混帐……说得比唱得好听。当我这么想时,有个小孩从道场探出脸来。

然后不知道他起了什么念头,跑到菲妮的旁边,朝菲妮扑过来。

「好漂亮的美女~!」

「唉!你这小鬼!太让人羡慕了!」

「耶嘿嘿!闻起来好香喔~唉唉,大姊姊,你是老师的女朋友吗~?」

「呵呵,谁晓得呢。」

被抱住的菲妮没有露出一丝嫌弃,还摸着小孩的头发这么说。菲妮的笑容似乎让那孩子很高兴,撒娇似的抱得更紧了。

凯伊见状,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居然吃小孩的醋啊……」

「啰嗦!你哪会懂我的心情!」

「跟我来这边!」

「呀啊!呃……」

「可以啊。你去陪他们玩吧。」

「好、好的!」

菲妮好像也有意愿。她立刻走进道场,跟孩子们打成一片。凯伊看孩子们都黏着菲妮,因为嫉妒与恐惧而开始发抖。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再不叫他们住手,我就要被斩首示众了……但是我也想看菲妮大人对孩子们微笑……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真令人羡慕……」

「你要嫉妒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选一边吧。」

「要选的话我会先担心自己,因为实在不想被砍头。」

「刚才你掐的可是皇子的脖子,这点你懂吗?」

「你没关系啦。如果不敬罪适用于你,最先被抓的人是爱尔娜吧。所以我不怕。」

「这什么歪理……」

哎,虽然我就是因为凯伊不会跟我讲礼数,才像这样维持交流至今。小时候也就罢了,长大后大家会逐渐意识到地位。即使被人看扁,皇子依然是皇子。很多家伙会因而跟我保持距离,凯伊在当中就显得难能可贵。

「真怀念啊,爱尔娜过去可是我的好劲敌。」

「你输了差不多两百场,要叫她好劲敌有困难吧。」

「一百九十七场。别记错。」

「原来你会拘泥那个啊……」

小时候的凯伊就像最外层的孩子王,跑去帝都中层为非作歹可是家常便饭。在过程中他遇见了我和爱尔娜。记得最初认识的契机是凯伊从面包店偷了面包,我帮忙包庇他,接着被爱尔娜发现就两个人一块挨揍了。

在那以后凯伊就把爱尔娜视为好劲敌,一再挑战且一再落败。然而那样的经验让凯伊变强了。最外层居民很有韧性是确有其事,这些家伙绝不会认命。

凯伊是流民,他的父母也都是流民,所以在歧视中长大。也许凯伊的反骨精神源于那部分。即使如此,凯伊仍未失去为人的善良温柔,一直生活至今。

就算本身当冒险者还算有出息,凯伊还是时常回来关心帝都最外层的贫民。正因为是这样的他,我们才没有断绝往来吧。

我一边思索这些事,一边苦笑。菲妮正在道场里跟孩子们开心地玩着,有带她过来真是太好了。

「啊,对了。我的徒弟目前在城里。有遇见的话还麻烦你多关照。」

「徒弟?」

「是个相当有才能的孩子。我推荐她去参加城里举行的骑士训练,现在应该住在那里受训。」

「哦,怎样的孩子?」

「是个女孩,还满聒噪的。总之她嗓门可大了,你遇见就会知道。有够吵的~」

「……我有想到某个女孩。能不能告诉我名字?」

「她的名字叫丽塔。」

「……原来如此。她是你的徒弟啊。」

既然是凯伊的徒弟,丽塔的直率便能让人理解。关于葵丝妲遭诱拐一案,详情并未对外发表。因为父皇下令禁止,所以凯伊应该不知道丽塔有牵涉在内,由我透露也不好。然而致谢就另当别论了。

「我得向你道谢才行。谢谢。」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那个女孩……会成为好骑士的。」

「当然啦。她可是我自豪的徒弟!」

如此说道的凯伊抬头挺胸,露出欢快的笑容。

6

位于帝都头等地段的豪宅。吉多正待在豪宅的房间中,感到无所适从。

「吉多……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父、父亲大人……那、那个……」

「回答问题。我怎么跟你说的?」

帝国史上,贵族历史第二悠久的公爵家。霍兹华特公爵家的现任当家,洛尔夫•冯•霍兹华特。特征在于褐色长发的壮年男性,体型高大,气质沉稳。然而他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吉多。

前些日子洛尔夫代表帝都的贵族,一直在协助南部进行复兴。直到那些工作告一段落才像这样回到帝都。然后便开始向儿子追究原本暂缓的问题。

「您、您要我向李奥纳多的派系……」

「殿下。」

「您、您要我向李奥纳多殿下的派系示好……」

「没有错。为了霍兹华特公爵家着想,我希望讨好李奥纳多殿下日益壮大的派系。好让霍兹华特公爵家在无论哪位皇子赢得帝位之争的情况下,都能保有影响力。对此你做了什么?」

洛尔夫说完便用眼神催促吉多回答。后者露出畏惧的表情摇头说道:

「我、我没有办法啊!那时艾诺特突然发火,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吉多……别让我对你更加失望。回答问题。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平静和缓的质疑。然而其中却蕴含一股不由分说的压力。

吉多缩起身子,将目光移开并说道:

「我、我惹艾诺特生气了……」

「要称殿下。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那家伙是废渣皇子啊!什么长处都没有,只是条懒虫!他从以前就比不上我!我才没办法对那样的家伙尊称殿下!」

「然后呢?被那个什么长处都没有,又不如自己的人一瞪……你是不是跌坐在地上出了丑?」

「那、那是因为……我、我没有想到那家伙会生气!」

「攻击他人是带有风险的行为,有遭受反击之虞。所以攻击时非得设想遭受反击的情况才行。然而你偏偏在攻击地位高于自己的皇子之际,没设想过会受到反击。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愚、愚蠢?您说我吗!」

吉多露出震惊以及自尊心受伤的脸色,还恶狠狠地看向洛尔夫。不过洛尔夫悄悄眯眼后,便立刻移开视线。

接着吉多彷佛要朝地板发泄无处可去的愤怒,使劲跺了几次脚。

「我早就知道你会霸凌艾诺特殿下。每天都接受严格的教育,所以让你累积了愤懑吧。我能理解你看自由自在的殿下不顺眼,靠着霸凌排解愤懑也是种方式。然而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止吗?」

「那、那不是因为……那家伙身为皇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愈谈愈觉得你愚蠢。听好了,我希望你能从中学习。希望你得到好的教训──攻击他人会尝到苦头。然而你却没有学习的机会,因为艾诺特殿下不曾反击。我感到很遗憾。后来你们长大了,我以为你带了许多跟班,多少会变得成熟一些。可是你却毫无长进。你幼稚愚蠢的程度超乎我的想像。」

「我、我已经是优秀的大人了!」

「优秀的大人就懂得做表面工夫。对方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既然是大人之间的对话而非孩童玩闹,你当然要尽到礼数,但你没有那么做。然后你受到殿下反击,在相当重要,相当严重的时机点受到反击。假如要全部归咎于殿下,那倒也对。如果你在小时候就吃过苦头,事情不至于会变成这样。由于艾诺特殿下从小就十分成熟,导致你始终傲慢而幼稚,长大的只有身体。我非常遗憾。」

这段说词简直像在称赞艾诺,吉多听得抿起嘴唇。

自己被数落的同时,艾诺居然还受到称赞,这对吉多来说是万万不该发生的事。

「那家伙成熟?他哪里成熟了!他从以前就一事无成!」

「没有错。而你事事有成。」

「对啊!我付出了努力,那家伙都没有努力!」

「结果就是如此。努力到最后却把我交托的事搞砸,还在众多贵族面前出丑。另一方面,艾诺特殿下不经努力就得到了那样的成果。相较于努力的蠢材,我倒是比较欣赏懒惰的智者……你属于哪一种?」

吉多忍无可忍地举起手想找东西泄愤。

霎时间,厉声贯耳。

「不准动。」

「唔!」

洛尔夫出声制止,吉多的怒气因而受到压抑。接着洛尔夫温和又残酷地告诉他:

「过去我将你的教育全权交由妻子。因为她溺爱你,所以我从来不说非必要的话。然而那似乎是错的。回自己房里,你必须让脑袋冷静一点。」

「父、父亲大人!我──」

「我不喜欢一再重复相同的话。这次的事件让珊翠菈殿下失势,李奥纳多殿下因而崛起。你对家中造成了莫大损失。而且程度比你想得更严重。」

被迫闭嘴的吉多又点燃无处发泄的怒火,粗鲁地离开房间。

之后外头传来东西损坏的声响。听到那个声音,洛尔夫深深地叹了气。

「失礼了。父亲大人,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莱纳。」

随着话音落下,这次进房的是个比吉多年轻一点的少年。

少年跟吉多一样是高个子,体态却更加结实,而且也没有像吉多那样奇装异服。他露出爽朗笑容的模样,说是洛尔夫的儿子更能令人信服。

少年名叫莱纳•冯•霍兹华特。今年满十六岁的霍兹华特公爵家次男,更是被期待接掌下一任当家的继承者。由于莱纳与母亲的相像程度不比吉多,母亲对他就没有像吉多那样溺爱。因此莱纳的教育一直都由洛尔夫全权负责。结果两人的性格简直天差地远,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亲兄弟。

「哥哥他发脾气了耶。」

「一如往常啊。」

「他比平时还要火爆喔,还大吼都是艾诺特殿下害的。」

「受不了……自作自受也要有个限度。没有人害他,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只不过托付他办事是我的责任,非得设法解决这样的事态。」

李奥的派系在帝位之争后来居上。原本要派吉多到李奥的派系卖人情,却惹火了对方。看就知道李奥对艾诺寄予信赖,惹火艾诺等于给李奥留下最差的印象。

「坦白说呢,我认为只要有哥哥在,家里就不可能跟李奥纳多殿下他们联手。」

「我也有同感。艾诺特殿下并不属于会长年记恨的类型才对,吉多脱口而出的话却激怒了一向随意应付吉多的他。如今已经无法期待双方修复关系。」

「总不能由我去啊。这样的话,您认为该怎么办?」

「若有必要只好将其击溃。假如由李奥纳多殿下称帝,我们公爵家便无法发挥跟以往一样的影响力。即使凭历史久远受到敬重,应该也会被迫远离权力中心。为避免走到那一步而用的计略已经失败了。」

「父亲大人说得对。不过我觉得会很棘手喔。」

洛尔夫点头同意莱纳说的话。父子俩都将艾诺怒瞪吉多的行为看在眼里。

许多人会认为是艾诺突然生气,吉多就吓了一跳,父子俩却有不同的意见。

那明显是具备实力者的眼神。假如他们的想法正确,公爵家将会与气焰正盛的英雄皇子还有长年深藏不露的智者皇子为敌。可以的话最好别跟对方作对,然而笨蛋儿子却踏出敌对的那一步。

「我该早点干预吉多才对……」

「哥哥只会用场面话回答您喔。连我都吓了一跳,明明是去求人却摆出高傲的态度,未免太离谱了。那就是哥哥的性格,改不掉的。」

「你觉得家里有吉多这种货色还有胜算吗?」

「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若有万一,把他逐出家门就好。要是母亲大人反对并要求离婚,您大可跟她离婚,另找贵族成亲就好。」

「也对,相当合理。利用吉多容易招惹问题这一点,或许指派他做事也是可用的手段。趁早将他逐出家门就不至于连累我们。」

洛尔夫与莱纳一边盘算这些事,一边笑了出来。

不论哪一方,打起坏主意的笑容都显得冷漠。

7

虽说进入休战状态,也不能毫无作为。但是又不能有大动作。所以尽管我心里嫌麻烦,还是拿起这阵子不断累积的文件过目。

每份文件都写着重要事项,斜上方却全部做了红色记号。

那表示文件记载的问题已经获得解决。最近我诸事繁忙,菲妮便活力十足地代劳。这些文件算是菲妮交出的成果。

「我帮您准备了红茶~」

「谢谢你。」

菲妮冲了红茶,还笑吟吟地一并端出茶点。

这项工作连瑟帕都不能跟菲妮抢。

瑟帕已经不会要求自己来,还乖乖从菲妮手里接下红茶。

「嗯?菲妮,这项问题没有解决吗?」

「啊,您是指窃盗的那件案子吧。对不起,我做过各方面的调查,结果觉得不解决会比较好……」

「不解决会比较好?」

「由我来说明吧。」

如此说道的瑟帕优雅地将红茶含入口中,开始了说明。

简单来说,就是有几名商人恳求我们设法处理窃贼的问题。

然而仔细调查后却发现对方都是些奸商,还到处遭人批评非难。

在他们遇窃的时间点,更有财物流入帝都外层的居民手里。

况且根据目击情报,窃贼好像是孩童体型。然而帝都守备队及职责在维持治安的巡警队好像都没能抓到贼。

正因如此,那些商人就以资助李奥的派系为交换条件,委托我们帮忙抓贼。

「连帝都守备队及巡警队都对付不了的义贼。抓了不仅会招来民众反感,还要花费众多人力。因此我建议先拖着不去应对。」

「原来如此,感觉这家伙有点意思。」

帝都警备队以及巡警队绝非无能。虽然说问题牵涉到奸商,他们仍不会放着窃盗案不管。真的要抓都还抓不到,表示对方是颇有能耐的老手。

「暗杀者出身吗?」

「我不那么认为。从现场状况与听到的证词判断,对方行窃用了相当蛮横的手段,感觉不会是暗杀者的手法。倒不如说──」

「冒险者吗?」

「是的。粗野豪迈,说是高阶的冒险者就能使人信服。」

我倒没听过有孩童成为高阶的冒险者。

不管怎么样,对方溜过了帝都守备队与巡警队的搜索是事实。

「葵丝妲的事件让我痛切体会到一点,人手太过不足。近期之内葵丝妲应该都有近卫骑士或护卫陪着,但是最好也要有依照我们意愿行事的护卫。」

「您打算挖角这名义贼?」

「正是如此,我希望有能够任意行动的人才。可以的话还要具备跟暗杀者交手的实力,身手可比拟暗杀者更佳。」

「会不会要求太高了?」

「我本来也那么想,不过这个人才已经很接近了。如果能拉拢到,再没有比这更能拉抬战力的做法。」

「不过要怎么做才能抓到对方呢?」

我对菲妮的问题竖起一根手指。

「有个能胜任的人正闲着。」

如此说道的我决定立刻采取行动。

■■■

「真是的……突然就拉我出来……」

这么抱怨的人是紧戴兜帽的爱尔娜。

爱尔娜的闭门思过处分已经解除。然而处分就是处分,爱尔娜至今仍未回归近卫骑士的行列。但既然爱尔娜现在并非近卫骑士,她就成了可以任意行动的人才。为了抓住扰乱帝都的义贼,找她帮忙并不会构成问题。任谁都无法抱怨吧。

「很遗憾,我们这边人手不足。尤其没有让具备实力者闲下来的余裕。」

「就算这样,居然叫我帮奸商运货……」

「放心吧,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就会搞垮那些奸商。」

「真的?」

「瑟帕潜入他们的商会了。应该能掌握到一些证据,再交给巡警队。」

「那就好。」

爱尔娜一脸释然地看向货车。我们接管了奸商原本要运的货,周围有爱尔娜与全由我方指派的护卫。那些商人也想派护卫,不过我表示没必要并回绝了。

毕竟有那些家伙会碍事。换成帝都首屈一指的巨商,大概还是会强行安插护卫进来吧,但这次委托者属于中坚财力的商人。

对方乖乖将货物交由我们接管。对他们来说,商品被窃取似乎已经开始让生意做不下去。反正他们似乎用了相当过分的手段取得这些商品,我倒觉得是自作自受。

我假扮成商人,站在货车上。

「接下来……大伙儿出发吧!听好!千万别让这批货被劫!你们就算是死也要给我守住!商品最重要!」

我一边营造奸商感,一边行进于夜晚的帝都。

这些货要从保管库运到店铺,但车队都会在移动途中遇袭。虽说他们只要挑白天运货就好,然而在白天运送来路不清的货有其风险。

出于那样的理由,我们漏夜于帝都一路行进。

「提高警觉!可别打瞌睡!谁敢睡就没有报酬!」

「哎……有必要说那些吗?」

「很有奸商感吧?」

「对呀,足以让不认识你的人信以为真。」

我满意地点头同意爱尔娜的话。既然这样就没有问题。毕竟要是让人觉得情况跟平时不同,对方就不会现身了。

当我如此心想时,走在前方的两名护卫突然倒下。

「来了啊。」

「这次的商人还真年轻啊。小老弟,不想吃苦头就把货给我留下。」

现身的是个头戴兜帽,手持长枪的娇小男人。话虽如此,靠嗓音只听得出对方属于男性。然而体格差不多一公尺左右,手上的长枪还比较长。

光看体态大概会觉得是小孩,但是语气却听来比我年长。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家最近的货就是被你这个贼劫走的?」

「还敢说是自家的货,你们才是贼吧。我只是来把东西物归原主。」

「这是用合法手段取得的货。」

「是吗?那我跟你谈不下去,东西我要了!」

男子朝我冲过来。爱尔娜突然从中介入,用剑接下男子锐利的一击。

「哦?接得住我的长枪,有一手嘛。」

「我也很久没接下这么锐利的攻击喽。正好让我找回生疏的手感。」

爱尔娜说着就连连回击欲将男子逼退。

其他护卫也想加入战局,爱尔娜却开口制止。

「碍事!你们别插手!」

「真骠悍的小妞,我中意你。被小兵搅和可就没劲了。」

男子说着便持枪摆出架势,接着瞬间发出低沉的嗓音。

「我没办法放水,你可别死喔。」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如果你死掉就头痛了,可要加把劲撑住。」

「哼……别说大话了!」

如此说道的双方展开神速交锋。

每一击的风压都对周遭建筑物造成损害。爱尔娜相当认真地在跟对方打。那个男子是什么来历?他靠长枪弥补手短,漂亮地跟爱尔娜过招。是矮人或其他种族吗?不,即使那样仍然太娇小。当我如此心想时,爱尔娜持剑使出突刺。

男子闪身躲过,随即转向我这边。

「抱歉啦。这并不是决斗。喝!」

男子边说边将长枪指向我。

然而爱尔娜似乎料到了那一点,出脚扫向男子的腿。

「你想得美!」

「什么!」

爱尔娜对失去重心的男子发动攻势。男子设法用长枪接招却被打飞,然后一头栽进附近的稻草堆。

「赢得漂亮。」

「不尽然喔。手感有点怪。」

「有点怪?」

「我被对方看扁了,他刚才居然踩着高跷战斗。」

我这才发现男子身旁确实落下两根木棍。难道他踩着那个在战斗?跟爱尔娜?不,重要的是连那种个头都是垫出来的?

当我抱持那样的疑问时,男子离开了稻草堆。然而他的模样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

「你的手劲真猛,小妞。」

「……」

「……」

「啊?怎么啦?」

他本人应该没发现吧。斗篷掀开又没了高跷,男子已经露出真面目。

在那里的是──

「小熊?」

「啥?糟糕!」

虽然对方能正常讲话,模样却活脱脱是只小熊。褐色毛皮与乌溜溜眼睛,外表完全就是有如布娃娃的小熊。

男子急忙想将斗篷穿好,然而为时已晚。

原本靠高跷撑起的斗篷变得空虚,外表已经毫无紧张感可言。

「啧!没办法!今天就放过你们了!」

「啊!给我站住!」

「别追。」

被我制止的爱尔娜不满地看向我。

爱尔娜要跟对方做个了断,但我在某方面达成了目的。

真面目固然令人震撼,但该揭穿的都揭穿了。接下来只剩找出对方。

那家伙将财物流入帝都外层,会躲在什么地方也可想而知。

「总之我们回去吧。将昏迷的人抬上货车。」

我做出如此指示。爱尔娜不服地瞪我,然后望向男子离去的方向。

刚才的过招应该点燃了她身为武人的灵魂。

「抓到贼以后让我再打一场。」

「看对方意愿喽。」

如此交谈的我们走在帝都的夜路。

8

帝都最外层。我与菲妮一同来到凯伊的道场。

「唷,凯伊。」

「喔,艾诺。还有菲妮大人,欢迎您莅临。来,请进!」

因为待遇实在差太多,我板着脸孔踏进道场。

里头没有孩子们的身影。

「今天休息吗?」

「没,孩子们刚才都还在,但我让他们提早回家了。」

「为什么?」

「最近有个号称义贼的家伙在发放各种物资。那倒无所谓啦,可是有些没规矩的家伙看准有物资能拿,就开始在附近徘徊。那样容易发生危险,所以我都会让孩子们提早回家。」

「原来如此,那么正好。我们是来找那个义贼的。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没头绪耶。」

凯伊边说边将视线移开,看来他知道些什么。

我微微叹气,然后向凯伊透露机密情资。

「昨天晚上瑟帕带了那些奸商舞弊的证据回来,并交给巡警队。他们很快就会被抓吧,接着便轮到义贼了。无论行窃对象是谁,偷便是偷,没有人保他就会被逮。」

「……表示你不是来抓贼的?」

「我看起来像那种正义使者吗?」

「哎,那倒不像。」

如此说道的凯伊搔了搔头,当场跪坐在地。经过短暂沉思后,他看向我这边。

「那些奸商从各方面压榨外层居民。他们想趁大商人参与帝位之争互斗的期间,尽可能多捞一点油水。在这种情势下,义贼用非法手段帮大家拿回被夺走的财物,对外层居民来说是个英雄。」

「我明白。我没有随便发落他的意思。」

「艾诺大人只是有事情想请那位帮忙。恳请你告诉我们,他在什么地方呢?」

「……我不清楚对方的下落,但有个地方很可疑。」

「哪里?」

「有个原本是空屋的地方,这阵子孩子们不时会送饭过去。」

「原来如此。能带我们到那间空屋吗?」

「可以是可以,但现在外层居民都在期待义贼发东西。不引开注意力的话,他们可是会变成暴徒喔。」

「那不成问题。」

语毕,我看向菲妮,然后她用力点了点头。

不明白状况的凯伊愣住了,我们却自顾自的走出道场。

■■■

「各位~!配给物资还有很多,请不要推挤~!」

穿着围裙的菲妮边说边站到众多外层居民面前。

菲妮身边有亚人商会的职员及护卫们,另外还有几名骑士。

「听到配给就会分散注意。况且有菲妮大人在。」

「我带她来倒不是打着那样的主意。」

「嗯?是喔?」

「单纯是为了弥补民众啦。那些奸商欺骗帝都的贫困阶层,有时还用威胁的方式压榨金钱财物。既然我知情,就必须弥补他们。」

「原来出钱的不是国家,而是由你们来弥补吗?」

「放心吧。钱有亚人商会帮忙出,还能够宣传李奥的亲民形象。这是必要的支出。顺带一提,跟城里商量也是可以,不过那在行动前要花些时间。」

「原来如此,表示对双方都有好处喽。」

「就这么回事。我也省得自掏腰包。」

说完这句话,我跟凯伊前往盯上的空屋。

片刻后,木造的破屋已经近在眼前。

「我先进去。」

「要当心,对方可是能跟爱尔娜过招的家伙。虽然我们并不是来跟他交手。」

为了消除对方戒心,来这里的人只有凯伊与我。爱尔娜大概会嫌我疏于防备,但是让对方起疑就得不偿失了。何况我有不会出事的自信。

「好像不在家耶。」

「不在家?」

我听了凯伊的话便踏进屋里。里面确实有生活感,「不在家」这种说法并无语病,毕竟屋里并没有人。然而,姑且还是有然而。

「……」

「……」

架上摆着孤零零的小熊布娃娃。

褐色毛皮与乌溜溜眼睛看上去确实像布娃娃。

不过昨天才见过面,根本骗不过去吧。我朝义贼男子说道:

「你这样实在骗不过人。认了吧。」

「……」

「哦?打算扮布娃娃装到底吗?」

「喂……艾、艾诺,你没事吧?突然跟布娃娃讲话。」

我瞪向莫名担心我的凯伊。看到这个状况居然没察觉蹊跷,不灵光的家伙。

「你安静一下。」

「咦?啊,好喔……意思是你想跟它聊聊喽……」

感觉凯伊察觉的方向不太对,算了。反正这家伙之后也会大吃一惊。我环顾室内。既然对方想澈底装成布娃娃,我也有我的主意。

「你原本好像正要吃饭。放着也是可惜,我帮你吃掉好了。」

我拿起桌上的面包,然后作势吃给对方看。

不怎么样的面包,但是吃给别人看别有一番滋味。

感觉小熊的脸色稍有变化。看来是在生气。很好很好,就是要这样。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艾诺。艾诺特•雷克思•阿德勒,这国家的第七皇子。昨天为了抓你充当诱饵。」

「艾、艾诺……你没事吧?」

「啰嗦,你安静。」

「……好喔。毕竟自我介绍很重要嘛。」

凯伊用对待可怜虫的眼神看我。

这家伙……

我差点忍不住呛凯伊,但现在的目标不是他。于是把视线转回小熊身上。

「你对付的奸商已经被抓了。审讯进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就轮到你了。无论对象是谁,行窃都是犯罪,所以我才来招揽你。协助我,那样我就可以保你。」

「啊~原来如此。这是在排练面对义贼时要说的台词吗?抱歉,我刚才误以为你吃错药了。」

「安静。我是在跟这家伙讲话。」

「抱歉……嗯,真的,是我不好……」

我无视凯伊彷佛在看无药可救的家伙的视线,只顾着紧盯小熊。

这家伙肯定就是昨天劫货的贼。如果他听了刚才那些话能够提起兴趣,倒是令人庆幸,但对方毫无反应。我没听说过有外表跟熊一样还会讲话的亚人,长成这副模样应该有其理由吧。恐怕是因为如此才有强烈戒心,得设法让他信任我们。

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家伙敞开心房呢?

当我拼命思索时,门打开了。是菲妮来了。

「艾诺大人,凯伊先生。那位义贼先生在吗?」

「不,他似乎出门喽。」

菲妮与凯伊做了短暂交谈。

而我把视线转回去时,架上的小熊已经不见了。

糟糕!菲妮开门会让他溜掉!

如此心想的我看向菲妮。这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美人儿……你我于此相逢也是一种命中注定。能否请教芳名?」

「哇,好可爱的小熊。我叫菲妮•冯•克莱纳特。」

(插图005)

菲妮笑着回话。不过她那种反应大概不正常吧。严格来讲。

「熊、熊讲话了!」

「我早说了吧。这家伙就是义贼。」

「原来真有这种事……抱歉,我刚才还打算找李奥商量。」

「你喔……算了。现在要处理的是这家伙。」

「你的名字是?」

「我名叫西格蒙德•艾斯勒。亲近的人都会叫我西格,希望菲妮小姐也务必这么称呼我。」

听到对方报上名号,我跟凯伊变了脸色。

我们看向彼此。两个人同时这么想,表示这恐怕并不是误会。

「有个同名同姓的S级冒险者对吧?」

「对啊。在大陆众多的冒险者中,被评为最强长枪高手的男人就叫西格蒙德。」

「哦?会认识我,表示你也是冒险者吗?既然知道我的名号就一边凉快去,我现在跟菲妮小姐正相谈甚欢。」

耍帅的西格又带着笑容转回菲妮那边。我确实有听过。出枪之快被形容成神速且避无可避,身为冒险者还擅于跟人比武的顶尖高手。

单以武艺来说,他肯定是在所有冒险者中也能排进前五的佼佼者。

同时,我还听过一个传闻。

「记得西格蒙德相当好色,出了名的爱到处勾搭各种女性。不过西格蒙德从半年前就渺无音讯,而且说起来应该是个人类才对……?」

「或许那也跟他好色脱不了关系。」

人类没道理会自然变身成小熊。假如这家伙就是西格蒙德本人,代表他是因为某种魔法或药物才变了样。我不认为他会自愿变成小熊的模样,八成是在男女关系方面惹了什么祸吧。

我一面这么猜想,一面将打算朝菲妮扑去的西格使劲踩住。

「咕哇!」

「喂,花心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小子,搞什么!居然踩这么可爱的小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原本是人类吧。」

「听到了吗!菲妮小姐!这家伙欺负我~」

如此说道的西格一边装哭,一边又想朝菲妮扑去,但我在他脖子上套了项圈。

这是我家爷爷秘藏的宝贝。除非用我身上的钥匙,否则拿不下来。

「这是什么玩意!糟蹋了我可爱的外表!快解开!」

「那是魔导具,没有专用钥匙解不开。能不用的话倒是不想用,但这也没办法。」

「哼!解不开就解不开!你的败笔在于没有多加一条链子!溜掉以后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西格说完就溜出屋外。明明是只小熊,看他用两条腿全力奔跑的模样总觉得满超现实的。脚程还相当快,愈跑愈远。

「然后呢?那个魔导具的效果是?」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只见西格刚才还用两条腿走路,不知不觉间就切换成四只脚爬行,且动作相当迟缓。看在别人眼里像是胡闹,但这就是那只项圈的效用。距离带着钥匙的人愈远,身体就会变得愈沉重。

没等多久,认命的西格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你肯协助我们吗?总比被逮捕好吧?」

「好的……请让我协助你们……」

「可是艾诺大人,要让他当护卫的话,戴着项圈不方便吧?我总觉得他好可怜。」

「感受沉重的范围可以照钥匙持有者的判断来调整。还有你不用同情这个家伙。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怎么就这样一口咬定!我的身体不幸变成这样,却还是为了最外层的困苦民众努力打拼耶!」

「这样啊。不然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指向屋里被布幔遮住的一角。

我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这家伙会把抢来的货物发给外层民众,同时也偷了相当数目的钱。然而他发出去的财物跟那笔金额兜不拢。

我揭开布幔,看见底下藏着大量的钱。

「假如这是从贫困民众那里压榨来的钱,应该要全数归还才符合道义啊。」

「哎呀……这个嘛。正义的英雄做白工未免有点……」

看见西格移开视线,我便发出叹息。

然后跟凯伊一起没收那些钱。此时,西格缠住我的腿。

「饶过我吧!我想用那笔钱委托这个国家的皇女替我解开诅咒!拜托你们~就当是救我一命!」

「你说的皇女是指珊翠菈吗?」

「对对对。那位绿头发的皇女,一脸凶样的大美人。」

「那么你最好还是作罢。那个女人喜欢研究禁术,但是她不会助人。你只会被她随意利用,不然就是成为实验品。再说她目前还得闭门思过。」

「别说得那么吓人嘛……不过亏你知道得这么多。你该不会真的是皇子?」

「是啊,没有错。刚才做过自我介绍了吧。」

「呃,因为你的气场太不像,我以为是胡扯的。」

不知怎的,明明我早就习惯了,被这家伙一讲就乱火大的。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将西格抱起。

哦,抱起来手感还满不错。

「住手!我没有让男人抱的兴趣!」

「没办法。给小熊戴上项圈牵着走的话,会让人疑惑出了什么状况。你暂时给我装成布娃娃,我们到城里再好好听你说。」

「放开我!啊!菲妮小姐!被你那样摸的话~!」

「毛茸茸的耶~」

「喔!摸起来的手感确实超好。」

「住手!男人不准碰我!我只让可爱的女孩摸!停!」

西格被菲妮与凯伊摸得浑身无力,我便带着他移动。

毕竟这手感摸起来实在满棒的,我一边暗自决定也要让葵丝妲与丽塔摸摸看,一边带西格上了马车。

9

「你住的房间不赖嘛。不愧是皇子。」

「多谢赞赏。好了,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吧。你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一旁的菲妮正开始准备冲红茶,而我提出了直指核心的问题。

对此,西格带着严肃的表情低下头,然后──

「事情大约起自距今半年前。我在某片森林里遇见一名女子。」

「原来如此。是你的错。」

「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吧!」

「不听也一样料得到!反正你对她伸出狼爪了吧!」

「我没碰她!还来不及碰就被变成这副模样了!」

西格懊恼地敲桌。从那副模样可以深切感受到他的憾恨之情。

这家伙到底多好色啊。

「哎……然后呢?你是被那名女子下咒的吗?」

「错了。是她的妹妹……」

「有苍蝇想靠近自己的姊姊,当妹妹的自然会防卫吧。」

「你又错了!被对方喂食古怪的秘药变成这副模样时,我也是那么想的!可是那个妹妹居然说我这样比较可爱!只是因为那种理由,我就被她变成了这么讨喜可爱的小熊!」

西格开始哇哇大哭,不过听到他用讨喜可爱来形容自己,我倒觉得西格再怎么说还是满中意现在这副模样的吧。

然而,因为觉得可爱就把人类变成小熊……那个妹妹有什么毛病?

「你究竟去了哪片森林?」

「这……我要保密。因为是接了委托才去的。」

西格将视线移开。到底是高阶的冒险者,对这种环节似乎就知道遵守了。比如以个人名义发出的委托,有满多委托者都会希望保密。

不愧是爬到S级的人,就算好色仍然拿捏得住分寸。

「红茶冲好了喔~」

「哦~菲妮小姐的红茶!我开动了!」

「你喝得了吗?」

「行啊!我也能吃饭。改变的只有外表。」

「所以你并不是布娃娃。」

「只是看起来像布娃娃啦。好烫!呼~呼~」

打算喝红茶的西格板起脸孔,连忙朝红茶吹气。我也试着喝了一口,却不觉得特别烫。表示他连冷热知觉那部分都变得跟熊一样吗?或许意外难熬耶。

「关于变回原样的方法,我会试着帮你找找。」

「嗯?你有门路?」

「说不定席瓦会知道些什么。」

「……原来你跟席瓦认识吗!」

西格停止对红茶吹气,一脸讶异地看向我这边。

倒也没有认不认识的问题,席瓦就是我本人。但我总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因此随便敷衍过去。

「差不多。席瓦再怎么样还是肯协助我与我弟,能商量我就会找他商量。不过你可别期待喔。光听到秘药,就觉得那好像不在席瓦的专业范围内。」

「还是令人感激!说不定那个戴面具的冒险者会知道些什么啊!」

「那么西格,向你做个确认。我们会保护你,并且向席瓦请教是否能让你变回原样。相对的你要帮忙我们。这样可以吗?」

「好!我没有异议。所以赶快帮我把这个解开。」

西格亮出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示意。然而我无意把那个解开。

「不行。」

「为什么啦!」

「为了避免你有不安分的举动,那个要戴着。」

「怎么这样!太狠了!菲妮小姐~!」

西格说着就轻巧地跳起来想抱住菲妮,菲妮也摆好架势要接住他。然而西格却在中途笔直往下坠。

「咕哇!」

「为了避免你有那些动作,项圈是必要的。」

「你还好吧,西格先生?」

「可、可恶……」

我将项圈突然变重,西格因此摔到地上。

他勉强抬起脸瞪我,还像狰狞的肉食动物一样露出牙齿。

「既然你是那样想的,我跟你拼了!把钥匙交出来!」

如此说道的西格跑步拉近跟我之间的距离,然后紧紧缠住我的手臂。

那模样与其称作熊,不如说更像无尾熊。

「怎么样!你服输了吧!」

「服什么输?」

「……奇怪?你不觉得重吗?」

「施加的重量顶多让你动弹不了。我虽然会觉得有重量,但你本来就很轻。」

我一边说,一边对西格施加愈来愈重的压力。如同小孩悬吊的沉重感受压在我的手臂上,于是西格渐渐往下滑。

即使如此,不想摔下去的西格仍拼命对手臂使力,然而他的手臂正在阵阵发抖,应该快到极限了吧。

「混帐……你别以为这样就赢了!我迟早会拿到钥匙,然后向你雪耻──噗哇!」

话说到一半,西格放开我的手臂,并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摔在地板上。

西格仍想设法起身,为保险起见我只好再加重压力。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不起。请减轻我的压力。」

「很好。」

如此说道的我便减轻给西格的压力。

然而西格彷佛就等这一刻,他马上跳起来扑向我。

「你中计了!」

「你才是。」

「啊──!噗哇!」

西格跳得愈高,就会从愈高的地方摔落。发出惨叫的他变得无法动弹。暂时就这样搁着吧。

「需要帮忙时我会来找你。在那之前给我安分点。」

「……好。」

结束这样的攻防,我转过去整理文件。西格则慢吞吞地打算从地板爬回椅子。

途中西格还想偷看菲妮的裙底,因此我把压力加重到之前的三倍。几乎撑不住的他苦苦求饶说自己会被压扁,但我决定直接忽视当成处罚。

虽然说变成小熊,对方仍是S级冒险者。肯定会成为相当的战力,同时也等于揽了个麻烦。哎,只要用对方法就好。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喝了菲妮冲的红茶。

10

「唉,小子。照理说你是有差事要交派才来找我的吧?」

「对啊,所以差事这不就交给你了?」

「小葵!这只熊会讲话耶!」

「好棒的手感……摸起来好舒服。」

「你说的差事居然是带小孩吗!」

西格像威吓的熊一样摆出有点恐怖的表情抗议。

只是看着他被丽塔与葵丝妲玩弄的模样,我实在不觉得害怕。

丽塔与葵丝妲正好来玩,我就试着派西格当她们的玩伴。

西格好像也不是女人就来者不拒,尤其小孩更是在守备范围外。因此被葵丝妲与丽塔摸也只会嫌烦而已。他只是嫌烦却没有生气,可见应该不讨厌小孩吧。

「唉,两位小妞。别看我这样,原本可是人类喔。」

「喔!丽塔也想变成熊!」

「不过你现在是熊……」

「唉,你们听我说啦!」

一下子被扯,一下子被摸,任人摆布的西格拼命想要说动她们俩,丽塔与葵丝妲却完全不为所动。

毕竟是孩子嘛。看到会讲话,外表可爱,摸起来手感又好的小熊,当然要摸喽。

「我的工作再一阵子就会忙完。在那之前麻烦你先陪她们。」

「工作……话说你不是被叫做废渣皇子吗?外传你不是无能萎靡扶不起的皇子吗?唉!你们别同时硬扯!我要裂~开~啦~!」

「外面的传闻没错喔。只是最近要忙的事太多,即使我想萎靡也萎靡不了。」

「表示你并不是不懂得干活,只是不肯喽。养尊处优,受不了。」

「皇子就是无所事事也不愁吃穿啊。难得有好的出身,我当然要充分享受喽。这是人之常情。」

我边说边把瑟帕带来的各种情资装进脑中。

虽然大多数都是无关紧要的情报,但这类讯息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正因为不能有大动作,更需要把注意力放在细微情报上。

「为了让弟弟成为皇帝而拼命,你这个当哥哥的可真称职。喂!别抠我的眼睛啦!眼睛不准碰!」

「我才没有拼命,只是适度拿出干劲罢了。毕竟若是其他兄弟争赢了,我们难保不会被处刑。」

「逃亡不就好了?办法多得是吧。」

「我一个人倒是逃得掉啦。」

我看向葵丝妲与丽塔,要逃的话也得带上她们才行。派系逐渐茁壮,该保护的事物也愈来愈多。逃亡的做法已经不实际了。

「原来如此……天真的小子。」

「随你怎么说。」

「哎,我倒不讨厌你这样。不过记住一点。要派差事给我,我就会照我的方式做。可不要有怨言喔?」

尽管话说得帅气,被丽塔与葵丝妲从左右拉扯耳朵,西格的脸成了一副搞笑的模样。完全帅不起来的模样相当超现实。

「那些交给你定夺。责任我来扛,所以行动时随你高兴。只要交得出成果,我不会有意见。」

「那就好,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喂!耳朵拉够了吧!你们想拉的话至少换成手或脚啦!」

「不过可别给我惹出男女关系的问题喔。」

「我都变成这模样了,实在有困难啦。不过潇洒如我,有一两个女人会倾心也是正常的,那就不算我的罪过了吧。」

双手被拉扯的西格悬在空中,还这样夸下海口。

八成没有女人会倾心于现在的西格吧。

「我不担心这点所以你放心。好啦,我忙完了。葵丝妲、丽塔,你们想玩什么?」

「玩西格……」

「丽塔想玩捉迷藏!西格当鬼!」

「好极了!我会在一瞬间逮住你们……喂!对我施加重力太卑鄙了吧!」

「你是陪小孩玩,要懂得放水。」

「话是这么说,你别跟着她们一起逃啊!卑鄙!」

我无视身体变重而趴在地上的西格,跟葵丝妲还有丽塔一起拔腿开溜。

11

「温泉?」

「没错,温泉。大家一起去怎么样?」

真是突然的提议。先是供膳济民,接着抓西格,大概是因为连日外出,我全身上下都觉得酸痛。爱尔娜于是提出去洗温泉的主意。

地点是帝都附近的老牌温泉旅馆「海伦葛」。据称能疗愈伤势与身体操劳,自古以来就因皇帝与闻名的战士会去利用而为人所知。

话虽如此,其实我不想去。首先是我嫌麻烦。坦白讲,我已经累得没心情外出了。为什么非得为了消除疲劳而搞得自己疲劳呢?

另一个原因则是爱尔娜在这个时间点出主意,让我感到在意。总觉得另有内幕。

当我这么思索时,爱尔娜大概是察觉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

「我才没有在盘算什么啦。」

「那你怎么会突然邀我?」

「我母亲说艾诺最近好像很努力,提议可以邀你去洗温泉休养。毕竟等我有近卫骑士的工作就没机会去了。」

虽然说爱尔娜闭门思过的处分已经解除,要复职近卫骑士却还没有眉目。

就父皇的立场,在追究爱尔娜没能保护好葵丝妲的责任而将其解职后,应该也希望有个让她回归岗位的契机吧。虽然想让她复职,却又不能够毫无条件,状况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然而即位二十五周年将近,也没有余裕让爱尔娜一直闲着。要她复职担任近卫骑士的敕命迟早会下达才对,那样爱尔娜又将变得忙碌。

让她趁现在去放松一下应该没错。不过我有话要说。

「既然你的母亲那么想,就让我静一静……坦白说,我没精神外出。」

「真是没用。」

爱尔娜一面叹气,一面在房里的椅子坐下。随后翘着腿对我说:

「或许你并不想去,但其他人又如何呢?」

「我没必要特地跟去洗温泉吧……」

「没必要归没必要,但我觉得有人会希望你陪同喔。」

「谁啊?」

「天晓得。」

如此说道的爱尔娜摆出装蒜的表情。这家伙怎么一副从容的模样?换作平时,她明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求我跟着去就对了。不知道怎么搞的。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刚这么想,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哥!你们要去温泉的话,我也要去!」

李奥兴冲冲地进来,笑容比平时还灿烂。兴致完全上来了。

我不禁叹气,看向爱尔娜。爱尔娜不肯与我对上视线。

「……李奥,我没说要去。」

「咦~我已经邀了葵丝妲还有菲妮小姐耶。」

「你怎么会这么着急……」

我傻眼地捂住脸。李奥就是喜欢这种大家一起做些什么,或是一块到某个地方玩的活动。

他从小就向往着家族旅游。话虽如此,他也只能向往。皇帝,妃子还有皇子要远行就得带护卫,那会让事情变得劳师动众。专属家人的开心旅游不可能发生。

长大以后帝位之争就开始了,没人有那种空闲。对李奥来说这应该算是实现梦想的好机会吧。

「李奥,你指挥的帝都守备队要怎么办?」

「离开一天不要紧啦。毕竟我是名誉将军。」

「现在正是派系斗争的关键时期喔。虽然说目前是休兵状态……」

「埃里格皇兄会在今天中午离开帝都,因为他是外务大臣。戈顿皇兄那派的势力也没有动作,不要紧的。而且玛丽说其他工作她会接手。」

「……」

啧,情况全都配合好了。

李奥现在去温泉旅行会带来正面印象。在有意出手就能得逞的情况按兵不动,等于表明他本身不打算违抗父皇的意志。

从帝位之争的观点来看也是上上策。只是这不能构成我去的理由。

「既然你那么想去,就跟爱尔娜去吧。」

「总不能留下哥一个人啊。」

「不,请务必把我留下。」

「哥最近都没休息吧。偶尔跟亲近的人放松同乐嘛。」

「那个……我就是希望放松才不想去啦。」

正当我们的谈话毫无交集时,这次换成菲妮与琳妃雅一起到来。

这边也显得兴致勃勃。

「艾诺大人!您要去温泉吗!我也想去!」

「呃,我还没决定要去……」

「看吧,菲妮小姐也有意愿喔。」

李奥边说边逼我做出选择。李奥、菲妮、爱尔娜,没想到这三个人居然会联手。

我相信琳妃雅会是最后的救兵而看向她。

「假如要泡温泉休养的话,我赞成。或许您现在累得连走动都缺乏力气,然而只要泡过温泉就能确实消除疲劳。」

「连琳妃雅都……」

还以为你会跟我同一阵线……

尽管我无力垂下肩膀,却还是没办法认命。泡温泉休养?我的症状才没有严重到需要那种治疗。单纯是身体疲倦罢了,随便睡个觉就能够恢复。

不如说去温泉旅行反而会让我更累。

「我不想去。」

「怎么这样……」

「哥,这是为你好喔。」

骗人。你的脸上写着自己很想去喔,李奥。

当我板起脸孔坚决不上当时,又有访客到来。

「艾诺皇兄……温泉……」

葵丝妲从门外探出一张脸,盯着我瞧。

用视线传达她想去温泉旅行的心情。

丽塔更是从那样的葵丝妲身后冒出来。

「丽塔也想去!艾诺哥,带我去嘛!」

「连丽塔都……假如这些成员都要去,就得调整行程了。」

「请交给小人。所有环节都为各位打点好了。」

「……」

无声无息出现的瑟帕竟然宣布万事皆备。

为什么!我才是主子耶!

虽然平时都受益于他的能干,这种时候却只嫌麻烦。

我用力瞪着瑟帕,瑟帕却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而且──

「艾诺特大人不去的话,谣言或许会在帝都传开──李奥纳多皇子带爱尔娜大人与菲妮大人微服旅行。李奥纳多大人的形象或许将受到损伤。」

「我去了也是一样吧!」

「众所周知,艾诺特大人、李奥纳多大人与爱尔娜大人是童年玩伴。感情和睦的三位加上菲妮大人,还有葵丝妲大人及其友人同行。这样就是不折不扣的家族旅行了。」

什么理论啊?这能让帝都民众服气吗?

有我夹在中间,憧憬李奥的女生还有憧憬菲妮的男生就会罢休吗?

「解释成大家都是陪艾诺特大人去泡温泉休养,一切就解决了。换句话说,艾诺特大人是不可或缺的。」

「你们怎么就这么希望我去……」

「帝位之争愈趋激烈,艾诺特大人与李奥纳多大人都多有操劳。受伤或疲劳应该也有所累积。目前是休兵期间,两位应该全力休息才对。」

「哎……懂了懂了。我去就行了吧,去就去。」

「真的吗!好耶!」

李奥有如天真无邪的孩子般庆幸,还跟葵丝妲与丽塔闹成一片。

这家伙到底多想去旅行啊。

「成员包括我、李奥、爱尔娜、菲妮、琳妃雅、葵丝妲、丽塔、瑟帕。就这八个人对不对?有这样的阵容,连护卫都可以省了吧。」

「喂喂喂,漏了我可就伤脑筋喽。小子。」

如此说道的西格带着贼笑走进房间。

「温泉……那是男人的理想乡!墙的另一边可以看见迷人花园!该挑战还是退却呢!男人的胆识在此受到考验!一开始你大概会畏怯,但是放心吧!西格大爷会帮助你实现梦想!小子!跟着我一起上!」

「你负责留守。」

「什么!」

自我陶醉的西格被拉回现实,露出震惊之色。

我倒是惊讶于他震惊的反应。这么说来理所当然,我们总不能带上偷窥狂。

「你会去偷窥吧。刚才就是那么宣告的。」

「我、我不会偷窥啊。刚才那是在比喻踏进热呼呼的温泉需要勇气。」

哪门子的比喻。无论怎么想都是偷窥宣言吧。

「说什么都没用,你负责留守。」

「喂!你这样还算男人吗!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同样身为男人,你没有同情心吗!」

「我不觉得。丝毫不值得同情。」

「没心没肺的家伙!我看你是想自己一个人偷窥吧!嘴上说不想去,其实早就订定万全的偷窥计画吧!别想一个人独占!美女的柔软肌肤可是全男子的共同财产啊!」

西格说着就朝我扑来。然而项圈却在瞬间变重,使他摔在地上。

「噗哇!」

「叫你留守是为了你好。要是偷窥会被爱尔娜劈开喔。」

「敢、敢偷窥又怎么会害怕勇者呢……带、带我去……带我一起去啦!」

「够勇敢,但是不行。」

「为什么啦!带我去嘛!我也想去!我想去!」

西格边说边在地上打滚,简直像小孩子耍赖。

跟耍赖小孩的差别,应该是他打算滚过去偷看菲妮裙底这一点。

虽然还没有靠近就被琳妃雅打飞了。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既然要去就赶快出发吧。马车也准备好了吗?」

「当然。」

「那就出发喽。」

「可恶……你给我记住,小子。就算派我留守,之后还是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出现的……!」

「第二个、第三个你都会被爱尔娜劈开,所以放心吧。」

说完我们便就此离去,朝老牌温泉旅馆「海伦葛」出发。

12

「啊~……真棒的温泉。」

来到海伦葛的我们分成男女两边各自进房。话虽如此,由于目的是要洗温泉,我和李奥立刻朝温泉而去。

海伦葛的源泉位在山腰,温泉似乎是从那里引流下来的。

泉水具疗愈伤势与疲劳的效用,更属帝国首屈一指的观光名胜,我们将那个地方全都包下了。并非今天碰巧没客人,而是勇爵家将温泉包下了一整天。大概是安娜女士所为吧。

多亏如此,我才省得多操心又可以完全放松,还是先感谢她吧。

「幸好有来,对不对?」

如此说道的李奥也泡进温泉中。大概是因为跟我不同,锻炼过的结实身体留下了许多小伤痕,肩膀处则有一块大伤疤。那是在南部与恶魔交战之际被刺穿的伤。李奥将温泉泼向那里。

「哥的左手也要好好浸泡喔。据说这样就不会痛了。」

「没问题,我正在泡。」

我边说边将身体浸得更深,感觉最近累积的疲惫都逐渐被温泉溶解了。

啊啊,真舒服……

「要是瑟帕也一起泡就好了。」

「他说要去戒备外头嘛。等我们泡完就会进来了吧。」

「这样啊。那我是不是快一点泡完比较好?哥,你也要趁还没有泡昏头之前先起来喔。」

「好啦,我知道。」

如此说道的李奥便从温泉起身。目送他离开后,我静静地闭上眼睛。

能有效消除疲劳应该是真的,可以从温泉感受到魔力,说不定还有助于恢复魔力。或许是因为这阵子一直在动用魔力,我迟迟无法恢复到万全状态。

以往还勉强过得去,今后或许就行不通了。要是正式跟埃里格展开对抗,暗中活跃就必须比过去更谨慎。

或许瑟帕希望带我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呼……」

我深深吐气,将烦恼也跟着一块吐出。当下就别思考那些了。把身体交给温泉,感受时光的流逝。当我像这样悠然享受时,有人从隔壁呼叫我。

「艾诺哥~!李奥哥~!」

是丽塔的声音。我犹豫要不要回应,但是不理她也满可怜的,应个声就好。

「李奥已经泡完离开了喔。」

「咦~你们那边是什么样呢?」

「跟你们那边差不多吧。毕竟这里好像也会视时段变成女用。」

温泉水是从源泉引过来,不过热水会先抵达我这边,才扩散到隔壁的女用浴池。两边差异应该不大,但是这里离源泉比较近,或许温度会稍微热一点。要说不同大概就这样吧。

「喂!丽塔!先洗过身体再泡!」

「咦~我想赶快泡嘛!」

「不可以!要先把身体洗干净!」

爱尔娜开口叮嘱丽塔。

从变得闹哄哄这一点来看,女性成员那边好像总算开始入浴了。她们在客房待得满悠哉的。毕竟全包下来了,大概是认为不急着过来泡吧。

「殿下,请问会不会烫呢?」

「嗯……没关系。」

从别的地方传来菲妮与葵丝妲的声音。

菲妮应该在帮葵丝妲洗头。

听语气会觉得菲妮似乎也乐在其中,照料小孩并没有对她造成负担。

原本我对将丽塔与葵丝妲交给她带还有些过意不去,是我想太多了吗?

我一边听那些声音,一边睁开眼睛仰望天空。时间来到傍晚,开始西斜的太阳让天空呈现奇幻的色彩。或许是因为泡在温泉里吧,总觉得那片天空看起来格外特别。

真不可思议。来之前一直提不起劲,泡到温泉里就觉得有来实在太好了。

我甚至觉得要泡上一辈子都可以。就是这么舒服。

当我思索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时,忽然有怪声传进耳里。

「啾哔~」

「啾哔~……?」

我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将视线从天空移开。

有只长着黑毛状似企鹅的动物就在我旁边。体型偏小,外表看上去就是只企鹅,虽然显得有点胖。

大概是谁养的宠物吧。它身上穿着感觉满高雅的衣服。

在这个当下并不重要就是了。

「喂……那根棒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问题在于那只状似企鹅的动物,还拿着一根疑似魔导具的棒子。

假如我没记错,那是跟水有关的魔导具,感觉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状似企鹅的动物似乎听得懂人话,立刻指了指山腰附近。

「你从那里……把东西拿来的……?」

「啾哔~」

状似企鹅的动物发出叫声,彷佛在表达「正是如此」。

那里是源泉的位置。既然温泉从那里接过来,就会有避免水流过大的道具才对。不用假设也知道。

「水量不就是靠那根玩意儿调节的吗!」

「啾哔~」

当我如此大吼时,山腰顿时传出澎湃声响。

糟了!

我急忙起身想离开温泉,却因脚踩在泉里跑不动,被一下灌进来的泉水冲走。

被温泉淹没的我感觉上下左右都失去知觉,只是为了保住呼吸而试着拼命挣扎。我勉强将脸部探出水面。

「噗哈!呼……呼……」

还以为会没命……

难不成我受了跟洗澡有关的诅咒。

第一次是因为爱尔娜而溺水,第二次则是差点被莫名奇妙的动物害得溺水。

「混帐……有够惨的……」

总之我对自己还活着感到安心,于是急着想起身。

然后我发现景色跟刚才稍有不同。

差异不大。只是温泉流入的地点比刚才远而已,除此之外没多大不同。问题在于那细微的差异,原本应该隔着木板存在于另一边才对。

「咦~~~~~!」

惊讶到不成声的尖叫传进耳里。

看来木板在我被温泉冲走时撞坏了。

没有错──我在女用浴池里。

眼前有一丝不挂的爱尔娜,再过去则是同样什么都没穿的菲妮,葵丝妲和丽塔。大概是准备要保护她们三个人吧,手里拿着剑的琳妃雅也在。然而这种情况下应该拿浴巾而不是剑。

菲妮的胸脯颇有分量,琳妃雅体态匀称,而她们俩白晰耀眼的肌肤丝毫没有遮掩。

剑太细了,实在遮不住身体。那对眼前的爱尔娜来说应该也一样。

她用双手捂着身体,但是那样什么也保护不了。

上围依旧有遗憾的感觉,不过有很多人会表示各有千秋吧。何况她的下半身圆润具女人味,同时又纤细紧致,应该有一看的价值。虽然说难处在于要看就得赌命。

「艾诺……?你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让我想想……爱尔娜的下半身圆润,同时还看得出纤细紧致的曲线,我认为不错。琳妃雅整体来说体态匀称,相当好。菲妮的豪乳与细腰则形成完美的黄金比例。」

我如此评论后,她们三个人就一起脸红,还将身体遮得更紧了。

胡乱敷衍或辩解已经没用。反正免不了遭到教训,我应该老实说出感想才对。

男人的直率评价往后理应也会帮助到她们。以眼福的代价而言固然不值,但如果能发挥用处,我还是觉得得偿所愿。

对葵丝妲与丽塔我实在无法评论。换成杜劳哥大概会感动落泪吧,可是我没有那种兴趣。

「闯进女用浴池,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我不会找借口。虽然这纯属巧合……我还是一饱眼福。感谢招待。」

(插图006)

低头赔罪的我,脑袋遭到强烈冲击,然后完全沉入池中。

一击就让人意识远去,过去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呢──我一面如此心想,一面缓缓放开意识。

在那个过程中,我好像听见状似企鹅的动物啼声。

对了……下次遇见那家伙,要把它整只抓来烤。

如此下定决心的我沉入池底。

13

海伦葛的别馆。原本理应以勇爵家名义包下来的地方,有大量近卫骑士在场。他们当然不是来度假。

因为别馆住了他们非得护卫的对象。

「猊下,我将您的朋友带来了。」

一名近卫骑士恭敬地低头进入房间。

臂膀里抱着状似黑企鹅的动物。它大概是累了,睡得正熟。

让名门旅馆的源泉失控,导致帝国皇子溺水的元凶还睡成这样,感觉倒是悠哉。

「喔──!吾友回来了啊!」

房里响起活泼的说话声。状似企鹅的动物听见那声音便醒来了,并且朝着声音主人凑过去。声音主人于是将状似企鹅的动物抱起来。

「你去哪里了?该不会是搁下妾身自己跑去玩了吧?」

「啾哔~」

「是吗是吗!无妨!毕竟妾身心胸宽阔!原谅你!」

如此说道的声音主人将状似企鹅的动物放下,把视线转向带它来的近卫骑士。

近卫骑士有些紧张。被称为猊下的人物是秘密邀请的国宾。正因如此,才能住进理应由勇爵家包下的旅馆。其宠物溜掉可以说是近卫骑士失职。

倘若惹怒国宾,将有损帝国的利益,身为近卫骑士绝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他内心涌上懊悔。然而声音主人却开朗地告诉他:

「亏你将吾友带了回来!感谢!近卫骑士!」

「您、您没有生气吗……?」

「吾友已经平安回到妾身手上,那不就好了吗?哎,这个嘛。若你觉得过意不去,妾身倒是希望能不要一直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喔。」

「关于那一点,真的万分抱歉。由于猊下造访是机密中的机密,还请您忍耐到抵达帝都为止。」

「抵达帝都就能外出走动了吗?」

「这……凭我的身分难以回答。」

声音主人对近卫骑士的答覆笑了出来,因为她早知道对方会这么说。

对话就此结束。声音主人在房间里与状似企鹅的动物玩了起来。

感觉那也有那的乐趣,不过总还是缺乏开放感。

「这么说来,刚才似乎有嬉戏声传来?」

「第七皇子、第八皇子、第三皇女及其随从一同到来了。」

「原来如此。妾身会过得绑手绑脚就是那几位皇族害的喽。」

「猊、猊下?」

近卫骑士认为自己透露多余的事而心慌,声音主人看着他的模样笑了。

「别慌,妾身什么也不会做。谁教妾身心胸宽阔呢!」

声音主人得意地挺胸。那副模样只让人感到不安,近卫骑士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再继续跟声音主人交谈,他的心脏似乎会承受不住。

失陪了──近卫骑士说完这句话就退出房间。

「呼……」

「怎么样?猊下坏了心情吗?」

「没有,感觉她的心情还不错。幸好猊下似乎跟自称的一样心胸宽阔。」

「哎,毕竟猊下可是大陆引以为豪的『矛盾』之『盾』啊。如果性格易怒的话,光靠我们几个实在伺候不了。」

「受不了。希望能就这么维持风平浪静。」

近卫骑士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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