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闪的职责是护卫壬氏。他基本上都会待在壬氏的书房,但今天不同。
(记得他每隔几天,就会有一天白天都在操练。)
既然上午把人打伤,可见今天必定一整天都用来操练。
(除非被上司叫去。)
猫猫前往练武场,看到那里挤满了一身汗臭的大老粗。这时可能正好暂时休息,众人各自以手巾拭汗,或是拿竹筒喝水。他们上半身打赤条,有人甚至只穿着内裤。这场面她看多了,没放在心上照样走她的路。
猫猫告诉李医官她要去练武场时,他脸上写着:「要不要我陪你去?」但猫猫回绝了。两个人都丢下药房会给别人造成困扰,更何况这些武官也不敢对猫猫怎么样。她不愿被人当成怪人军师的家眷,但也承认当中多少有些好处。因此即使是严厉威武的武官,遇到猫猫也常常以礼相待。除非真的碰上个轻薄无知的,否则想必没人会来找麻烦。
(要说奸诈是很奸诈。)
可是,猫猫个头小又柔弱无力。能用的东西都得用,不然无法求生存。
武官们略看一眼猫猫,先是好奇地伸长脖子,接着一脸的失望,不然就是露出敬鬼神而远之的表情。
(毕竟这儿是归怪人军师管的嘛。)
坦白讲,李医官的请托正合猫猫的意。午时过后怪人军师会慢条斯理地来办公,经常动不动就跑去药房转转。与其跟那老家伙碰到面,她宁可跑来这种充满汗臭味的地方。
众人都在休憩,但仍然有人在激烈地比试。
一个武官高头大马,另一武官个头显得较小。
是李白与马闪。
两人使用木剑与小盾较量。看他们满头大汗,应该打了有一段时间。大热天的却不脱衣服还穿起皮甲,想必是为了避免受伤。
(怎么看都是马闪吃亏。)
就连对武术一窍不通的猫猫都知道,体格差距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相较于李白身高六尺四寸(一百九十二公分),马闪差不多在五尺七寸(一百七十一公分)。
然而──
(好像打得不分胜负?)
马闪漂亮地化解了李白的剑势。他以小盾巧妙接招让剑刃滑开避险,抓准木剑高举劈来的时机挥剑砍去。
李白也不逊色,用小盾搪开。
(本来就觉得李白也是真功夫,但没想到……)
面对披着人皮的熊,虎体熊腰的男人英勇善战。看来他真的是个高手。细微的动作猫猫追不上,但有看见他手脚并用地进行牵制,或是运用躯干摆弄对手。李白乍看像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其实心思算得上灵敏。想必不只是锻炼体格作为武器,武术也没疏于修习吧。
不过,马闪能把本来无法抗衡的体格差距化为乌有,也令人生畏。
(照常理来想,应该是个头小的比较重视技巧。)
然而现在却是李白以技取胜,马闪则是蛮力压人。当然,马闪也不是全无技艺。只是他竟能用肌肉力量弥补体格差距,着实是个怪物。若不是天生肌肉生长的方式特殊,绝不会有如此能耐。
(别忘了喝水啊──还要舔点盐啊──)
猫猫走到附近的背阴处坐下。附近的武官们躲得远远地看着猫猫。
「小姐有何贵事?」
一名应该有见过几次面的武官来问她了。当然猫猫不记得人家的姓名,但从彬彬有礼的语气听得出关怀之意。
「请军爷不用招呼。」
「是。」
猫猫喝自己带来的茶。考虑到也许需要花些时间,她自带饮料。然后又从怀里拿出煎饼当点心。
(看他们那样可能会中暑。)
最好先把饮料与咸点准备着。饮料必定是有的,但煎饼可以留一些下来,好分给他们吃。
本来想慢慢看两人比武,但有人走了过来。
「你一个女官来这里做什么?」
是个年纪尚轻的武官。周围其他武官无不惊慌失措。
(看来还真的有人消息不灵通。)
猫猫不作声地抬头一看,只见三名武官成群结伙,眼神诧异地看着猫猫。
「这里不是女人能随便进来的地方。总不会说就凭你这点姿色,还想来勾搭男人吧?」
听到中间那个男人这么说,其余两人都笑了起来。
从周围其他武官不知所措的模样看来,这个年轻武官的官阶似乎不低。
(总觉得有些面熟。)
可是猫猫记不得了。可能是上过药房,也说不定是在赐字家族盛会见过面。不过既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就是初次见面。
猫猫站起来,掸掉屁股上的灰尘。
「失敬了,小女子是来替医官大人办事的。若是待在这儿会碍各位的事,我换个地方就是了。」
猫猫正要离开,却被年轻武官抓住了肩膀。
「站住。」
「有什么事吗?」
猫猫紧张起来,心想可能要被找麻烦了。
就在这时,状况有了变化。
只见木剑转着大圈飞上半空,划出抛物线摔到了地上。
「啊──认输了,是我输了。」
李白举双手投降。他擦拭满脸的汗水,大呼一口气。
「就打到这儿吧,马大爷。」
「……」
马闪显得仍意犹未尽。
「哦,那个人不是小姑娘吗?喂──」
李白似乎注意到猫猫了,挥手叫她。
(是真打输了,还是注意到我了才投降?又或者是给马闪面子?)
不管是哪个都无妨。
李白与马闪汗流洽背地来到猫猫身边。
「唷,小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如果是来寻你爹汉太尉的,他不在这里喔。」
「汉、汉太尉!」
一搬出怪人军师的名号,年轻武官立时退缩了。
猫猫虽心里不快,但仍装出笑脸。平素李白都叫怪人军师为「那个老家伙」。这次说出正式官衔,想必是故意要让这个年轻武官明白吧。
「喂,看你们好像在跟那个女官说话,事情讲完了吗?」
马闪说了。他满身大汗地解开打结的带子,卸下铠甲。由于是皮甲,即使有段距离也闻得到浓重的臭味。
「没什么,我们没事要找她。」
三人组溜之大吉。走得之干脆让人想起脚底抹油这个说法。
「哼,最近那种家伙与日俱增,搞得我烦死了。」
马闪满头大汗地说了。
「喂,小姑娘,你跑来这种都是粗人的地方做什么?」
李白的表情显得很困扰,像是在说「我可没办法每次都护着你」。
「今早发生了一件事,我是来找马侍卫问话的。」
「问话?大爷,你捅了什么娄子吗?」
「大人不知道吗?」
猫猫觉得要和李白解释很麻烦。
「我整个上午都在处理公文啊。官阶一上升,这些事就非做不可。」
猫猫心想原来如此,点点头。看来李白随同皇弟自西都回京后,好像又荣升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与马侍卫比试的武官被抬到了药房来。那人受了严重的打扑伤,肋骨都裂了。最近武官之间闹起党争,甚至时常演变成近乎决斗的斗殴事件。由于这对我们药房造成了极大困扰,因此现在每回都得确认伤患以及伤人者是在何种状况下发生伤人事件。好了,请侍卫配合。」
猫猫一口气把麻烦事解释完毕。
「天啊──啰嗦死了──」
李白一面擦汗一面听到傻眼。猫猫把煎饼拿给他,他立刻开始享用。
「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替一个仗着有点家世白领官位的武官锻炼锻炼罢了。刚才那几个家伙也是,有很多人分明没多大本事,却硬要编造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狐假虎威攻讦他人,而且还以为结党聚群就能壮大势力,看得我一肚子气。」
这似乎就是马闪对党争的看法了。
(确实看起来也像是年轻人在好勇斗狠。)
人一旦能找到借口为所欲为,很容易就会变得放诞不拘。
「被大爷来锻炼,那当然很吃力了。就连我都打到气喘如牛了。忽然带那种连世间险恶都没经历过的大少爷练武,岂不是要了人家的命?」
「我有手下留情了。就跟平时一样,空手跟他打。」
「熊空手打人,照样一掌把人打死不是?」
「是吗?」
(这两个人,好像还满有交情的。)
是因为同样是练家子,还是李白本身善于掳获人心就不得而知了。
抱歉必须打扰两人一团和气,猫猫继续处理公事。
「听说侍卫是因为里树娘娘遭人侮辱,才会提出跟对方比试?」
「!」
马闪显而易见地心生动摇,调离目光。
「唷──」
李白邪笑着,凑过去看马闪。
「大爷,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又怎样?这能有什么问题?里树娘娘是卯字一族的直系千金,原本还是正一品的妃嫔。这样的贵人,凭什么非得被人说成什么『水性杨花而被逐出后宫的荡妇』?」
「原来人家这样说她啊。」
看来情书公子与卯纯所陈述的内容,被他们讲得委婉了许多。
「里树娘娘的罪名皆非她之过。她分明只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凭什么非得任人那样作践辱骂!」
马闪气得用力跺脚。
「结果您就跟人家吵了起来,最后演变成比试,对吧?」
「对。要说我有什么过错,只能怪我让他穿着皮甲而不是铁甲罢了。」
「让人家穿着皮甲,还打断了他的肋骨是吧。」
果然是个怪物,猫猫深有所感。
猫猫一边听他说,一边同两人一起移动到凉亭。要抄下内容总得有张桌子什么的。
「最令我气不过的,是那个叫什么卯纯的家伙。那家伙明明是里树娘娘的亲眷,却笑着没把那些话当一回事。就是因为有那种看别人怎么说就见风转舵的家伙,才会助长了其他人的气焰。」
都坐在石椅上了,马闪的气还没消。
「好了好了,吃块这个吧。」
李白把煎饼丢进马闪的嘴里。马闪一瞬间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但没吐掉,开始把煎饼咬碎。
(果然很有交情。)
李白跟此事毫无瓜葛,但陪着他们一起过来。其实猫猫一个人不太应付得了马闪,有他陪伴再好不过。
「在那种情况下,卯纯恐怕也很难说什么吧。万一态度有哪里不对,就要挨那些血气方刚的家伙一顿揍了。弱者想求生存,除了屈意奉承也没其他办法啦。」
「你竟然帮那个胆小鬼说话?」
马闪瞪着李白。那表情与其说是瞪,更像是闹别扭,看来并不是真心发怒。
(插图013)
「李白大人知道卯纯少爷的事?」
「毕竟是我的部下嘛。那家伙本来是文官,却被调到这儿来了。反正就是那些家族纠纷啦。」
「难怪看起来怪文弱的。」
虽不到瘦皮猴的地步,但看起来比起拿剑更适合握笔。
「是了。把那种家伙丢进一群武官当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惨的话搞不好会被逼得寻短,所以我就让他跟着我。虽然对我来说是找麻烦啦。」
李白很会照顾人,想必会给予部下最起码的庇护。
「卯纯名字里是有个『卯』字,但卯字一族本家不予承认。他那上门女婿的父亲胡作非为得太过分了。把爱妾带进本家不说,还反过来虐待本家的女儿,逼得人家出家遁世,也贬低了家族名声。家里自然不可能让那种人的侧室之子继承家业了。」
「大人知道得真多呢。」
卯家主人从来都只叫「卯纯」为「纯」。
「部下的事情最起码要知道一些啦。他父亲卯柳看岳父病弱提早隐居,似乎就变得胆大妄为了,就算卯纯本人没有过错,同样还是引人嫉妒的对象。」
李白不像猫猫,该知道的事他都知道。而且武功高强,头脑也不坏。只要不知道他总是拿钱供养欢场女子的话就完美了。不过为了白铃小姐着想,但愿他就这样继续做青楼常客做下去。
「卯字一族那边,里树娘娘的外祖父似乎从亲戚那儿收养了个男孩来扶养。虽然享不了清福,但大概是觉得不能再把家族交给女婿任意胡为了吧。」
「是呀。」
猫猫点点头,很佩服李白消息如此灵通。
「这些你都知道?」
「上回在赐字家族盛会见过那男孩,还不满十岁呢。」
「没错,就是他。从那养子的年龄来想,八成不会配给里树娘娘做夫婿吧。」
(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毕竟有马字一族的前例可循。高顺与妻子桃美相差六岁,妻子比丈夫年长。不过,卯家主人说过他没那个打算。马闪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恢复正常的脸色。
「不,以卯字一族的立场来说,似乎是觉得孙女至今受了太多折磨,想设法让她过得幸福。好像还谈到希望能让她嫁入好人家。」
(这我也听说了。)
李白舔掉手指上的煎饼盐粒。猫猫后悔没带更多煎饼过来。
「大爷没听说些什么吗?」
李白向马闪问道。
「那、那些事我一概不知。」
「真的吗──?」
马闪不善撒谎。被李白这么逼问,弄得他开始烦恼、低吼,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了。)
猫猫边问话边动笔。文表参照马闪的说法来写,只是用词上委婉一些。
「不过真让我意外,我以为李白大人会很讨厌那种身心软弱的男人。」
「卯字一族我不知道,但那家伙有他值得同情的地方。」
「此话差矣!」
马闪愤慨地说。
「轻视血统纯正的异母妹妹,把她逼到非得出家,现在听到别人侮辱异母妹妹还一副不在乎的态度!真应该连那家伙也揍的!」
「别气别气。卯纯虽是个遇事态度暧昧的家伙,但自己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那岂不是最恶劣吗?」
猫猫忍不住说了。正因为态度暧昧,才让对方有放大解释的余地。结果,就算有人得意忘形闯了祸,造成远因的卯纯也不用担任何罪。
「他只是不弄脏自己的手而已吧?」
「嗯──好吧,你说得也对。」
李白基于立场,不得不站在袒护卯纯的一方,但看来心里还是有些反感。
「我会叫他别八面玲珑得太过分啦。」
「大人说得是。不过如果他说这叫处世之道,那也没法子了。」
猫猫觉得这很难拿捏。
「你们是说为了生存逼不得已吗?」
马闪仍然一脸的不满。
「世人的九成九点九都没有马侍卫来得强壮。就算拿刀枪给里树娘娘,她怕是连一只野狗也打不倒吧?还是说,您要那些人就算再弱小会受伤,也得挺身抗战?」
「唔唔……可是,那家伙是个男人……」
「卯纯从成分来说,比同为女子的桃美夫人还要更像里树娘娘。毕竟原料有一半是相同的。」
「别说成什么原料啦,小姑娘。」
李白听得很傻眼。
「不过说到卯纯,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德性,其实意外地不好惹喔。处事上很懂得不得罪人。」
「原来是这样呀。」
「弱小之人有弱小之人的存活方式。」
「就是不得罪人之类的吗?」
听马闪这么问,李白用手指比了个三角形。
「一半对,一半不对。应该说让对方以为他不可能威胁到自己吧。就是小姑娘常用的招数。」
「我并没有耍什么招数啊。」
「少来了──」
李白拍打猫猫的背。猫猫差点把字写歪,急忙把毛笔拿离开纸张。
「像猫猫这样?愈是这种人愈需要提防才对吧?」
马闪相当认真地说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
猫猫气呼呼地写文表。或许错就错在不该边讲话边做事,害她写错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