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与另一段历史
左手腕处传来的微弱震动把我弄醒了。
凌晨四点。距离本来的起床时间还有两小时。
但我一直都是这个时间起的。没有闹钟响,但多亏了经过改良,能通过手腕振动保证唤醒自己的手表,不会睡过头了。
一起床,周围的环境一直是那个样。大房间里有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或比我小的孩子。我们是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的家人。
我轻轻离开了被窝。
室内和走廊上都有监控,但自己也不是每次都会被看到。只有在出现大问题的时候才会调监控。不出岔子就没关系。
我来到室外,往海边走去。
这家孤儿院建在一座岛上,走十分钟就能到岸边。再沿海岸线往前走,在这个没人会来的地方有一艘废弃的船——只是看起来是这样。其实这是一艘还没做好的船。
“好了。”
感觉有点冷,但我还是捋起袖子。
做这艘船是我每天的任务。每天只干短短的一两小时。但如此短的时间正承载了我……以及全孤儿院孩子的希望。
“小艾。”
就在这时。船背后居然出现了一个人,呼唤着我的名字。
“早上好!”
长长的黑发和红色的瞳仁是她的特征——是渚。
我通常叫她小渚。她是我的好朋友。
“小渚?这会儿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也是嘛?……嗯,我就想看看进展怎么样了。”
这艘船之前被她看到了。而当时我说了实话。说自己基于某种原因在考虑逃出孤儿院。为此自己需要一艘船。
“小渚你还是回去吧?大人们可能正找你呢。”
“……我在这儿你不高兴了?”
“唉,你怎么又摆这张脸了。”
我两手轻轻按住她这张七分不悦,三分寂寞的脸。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小渚天生体弱,平时都和我们分开,住在专门的单间。就和住院没什么两样。
“最近身体还行,没事的!”
小渚说着,躲开了我的手。
“再说了,你要被发现了不也一样完蛋吗?”
这话无比正确。
“我嘛,被骂惯了无所谓的!”
我精神地摆出剪刀手。小渚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之前这样跑出来也被孤儿院的人发现过。
但大人们只是正常责备而已。他们只把我当作一个麻烦的孩子。没错,多亏他们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的逃跑计划没有暴露。
“我听说了哦,艾丽西亚。”
这时,又有一个人冒了出来,就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
还能是谁呢。其实我是知道的。
“真的是。别吓我啊,小希。”
她是从沙子里冒出来的。
银白色的头发和蓝色瞳仁是她的特征。特别聪明,一副大人样,但有时也会做出这种怪事,浑身上下都很神秘——希耶斯塔。
和小渚一样,是这里我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你刚才在干什么呢?”
“我挖了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漫画里忍者就是这么干的,叫忍术。”
“土遁吧!好厉害,待会教教我。”
虽然刚才说了“别吓我啊”,但自己也是喜欢去吓别人的。经常潜入小渚的病房,躲在天花板后面吓她一跳。
“咦,小渚哪去了?”
“被吓得吐吐沫晕倒了。”
闲话就到这里。等待小渚恢复过来后,小希开口道。
“那具体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之前我也跟她谈论过逃跑的计划。
“很简单的。趁夜里大家一起坐船渡海。就是这样。”
“去哪呢?”
“最近的有人岛距离这里十公里。去那里求救吧。”
——求救。我们现在确实很需要。
“你说了求救,”
小渚有些不安地插话道。
“可真的要做到这个份上吗?……治疗试验是很难受,但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大家也都能在一起。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分道扬镳不可吗?”
没错。这正是我们要逃离这里的理由。住在这家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院的运营团队在给我们提供衣食住保障的同时,要求我们要配合进行新药研发相关的治疗试验。
“当然了,究竟逃不逃可以等最后再做判断!不过,如果我们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兴许也能多少改善一下环境吧。”
定期的治疗试验确实很难受,发烧、呕吐都是家常便饭。还会掉头发,个子都比同龄人长得要慢。治疗试验的副作用一天天地侵蚀着我们。
“我当然知道小渚你是最难受的。……而且,就算要离开孤儿院了,大家也还是在一起的!”
离开之后,大家也一直在一起。
“……没错!”
还有烦心事没有解决。但小渚还是笑了,相信了我的话。
——这样就好。我微微握住拳头。
“艾丽西亚?”
“……不!没什么!”
我向小希露出了笑容。……但她们还不知道。这家孤儿院还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致使我们必须要逃离这里。
“要怎么躲过大人的监视呢?”
这时小希继续了计划的话题,似乎也乐观起来了。
“让他们睡着?这种药孤儿院里要多少有多少。”
“要去偷,是吧。药品清单有吗?”
“我尽快整理好!”
普通的安眠药不行。起效时间、沉睡的时间,这些必须都要调整到位。
“不愧是发明家。”
小希笑了,不是调侃,她好像真心这么想。
自己确实喜欢整小发明,可没想到真的拿到了这个外号。
“但要这么说,小希你不就是侦探吗?”
她在这群孩子们是最像大人,最聪明的。总是能想到一些我们想不到的地方,就像是侦探一样。
“我,我呢!?我是干什么的!”
这时小渚发起了抗议。
“咦?刚才你不还消极怠工的嘛?”
“还做不做朋友了!”
每次都是这样,小渚把我当小孩,其实她自己比谁都像小孩。
“我想拜托你去照顾其他孩子。也不是要你多卖力,有需要的时候做好就行!”
“……好!”
小渚用力点了点头。其实我和小希都清楚,她的正义感是最强的。
所以侦探有两名。就算地球分成了两半,两位正义的主人公也可以拯救它。能和她们成为好朋友,是何等荣幸的一件事。
“话说,艾丽西亚,船还要多久才能造好?”
“两周差不多吧。小希,药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一切就看两周以后。到时候我将会改变未来。
“就这样吧,我还要继续造一会船,你们先回去吧!”
“啊!你又要赶我们走吗?”
“没办法啦。渚。我们回去睡回笼觉吧。”
于是,一脸不满的小渚和一脸困意的小希回去了,我又成了一个人。
“唉,要是来不及可怎么办。”
我说着,不禁笑了起来。和她们俩在一起,总是不经意间忘记了时间。真希望这样的时光一直继续下去。所以,我才——
“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在这艘根本用不到的船身上呢?”
——又听到了一名男性的声音。
“这艘船也就是个幌子。随便做做就好了吧。”
“这样是瞒不过我朋友的。尤其是小希,她肯定能看出来的。”
所以我即便知道用不到这艘船,也必须要认真把它造好。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好说。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令人不悦。
随后,男人解除了透明化,出现在我面前。
“好了。说说你真正的计划吧,公主。”
“我说过,别这么叫我,变色龙。”
◇艾丽西亚梦游仙境
最早让变色龙知道我的计划是在一个月前。当时不光小渚她们,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计划。
同往常一样,日出前我在岸边造船,这时他出现了。无声无息,也看不到他。
“你准备逃出这里吗?”
见我很吃惊,他又告诉我,自己是“人造人”。
起初我当然没法相信他。但面对我的怀疑,他直接向我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身体可以变得透明,消失,还可以变成怪物的样子。
变色龙所在的名为“SPES”的组织,正在寻找能成为所有“人造人”的始祖“原初之种SEED”的容器的孩子,并反复进行人体实验。我们住的孤儿院就是它的实验基地。
当时自己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有这些怪物支配着这家孤儿院,怎么也逃不出去了。现在造的船也派不上任何用场。他故意在我面前变出怪物的模样,就是在威胁我。
但变色龙做了一番解释后,告诉了我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我可以不揭发你,但你得帮我杀掉原初之种。”
于是,我们就开始了合作——而现在。
“就是这样一个流程。当天我把原初之种叫到孤儿院的顶层花园,用装好的炸弹炸掉屋顶。这样他被照到太阳,立马就失去威胁了。”
变色龙登上半成品船的帆柱,讲起了他杀害“SPES”头领的计划。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奇怪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据变色龙所说,在原初之种的手下里,他的权力算是比较大的。可为什么他现在要背叛原初之种呢。
“之前我也说过。我们相当于原初之种的克隆人,有情感,有思想,有灵魂。就是这个道理。”
……也就是说,他不想再对原初之种言听计从了吗。
“你有什么契机吗?”
“契机啊。”
变色龙用手指摸着下巴,好像想到了什么。
“情感、思想、灵魂。我好像听别人说过,这些概念都被称作‘意志’,我们的体内就存在掌管‘意志’的一个器官……”
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变色龙?”
“……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就是下定决心要反抗原初之种,偶然地跟你站在了同一阵地上。所以才想着要和你合作,仅此而已。”
话题又绕回来了。
这一个月里,我们偶尔会像这样在黎明见面。变色龙他们那些纯正的“人造人clone”只能在夜间活动。太阳是他们唯一的弱点。
“但这个计划真的能行吗?”
“起码比单靠孩子的胜算要高很多吧。”
变色龙的灰发随风飘动。
“这座岛上基本没有纯正的‘人造人’。眼里只有金钱、权力和支配欲的‘SPES’背后,全是那些下贱的人。计划当天由我来镇住他们。”
“那我只需要把原初之种引到屋顶上……”
据说原初之种常常会变成这家孤儿院院长德拉克马的样子。必须得考虑好如何将它引出来。
“准备炸弹就由我来吧?”
“不,没事。我拜托小希去准备。”
虽然我是让她去偷安眠药,但也可以掩人耳目,顺便把制作炸弹需要的药品带过来。
“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争取到自由。不会都靠你的。”
自己也不好说,不能完全相信你这种话。
“行吧。我们也不是同伴,顶多就是敌人的敌人。”
都是为了自由。
变色龙留下这句话,变透明消失了。
然后又过去了不知多久。
小渚取得了其他孩子的信任,也做好了离开这里的心理准备,小希除了我需要的药品,还把武器也准备好了。
——只是。
“这家孤儿院,确实有点奇怪。”
一天,小希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枪,来找我谈话。
“一家孤儿院正常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家孤儿院大概率还有什么黑幕。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计划……”
“是啊。”
我随即接受了小希的忠告。
假装接受了。
“计划先中止吧。我去跟小渚说。”
小希深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约我再次再谈。那天晚上我又和变色龙见了面。确定了在后天执行计划。
“你没有跟你的朋友说吗?”
变色龙对此不关心,但他还是问了。
“嗯。我一个人来。”
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计划。不把重要的朋友卷进来。
……而且,要是失败了。我要是失败了,到时候才必须得靠她们两个了。正义的侦探会继承我的位置——
“没问题的。”
我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计划执行的前一天,我、小渚和小希在游戏室。
这里没有最新的游戏机,但有玩偶、绘本、扑克牌。是孤儿院里孩子们的休息场所。
“那计划就先延期吧。”
小渚嘟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放心。
“嗯,是啊。”
心里不由得像针扎了一样疼。
“太好了。”小渚刚说出这几个字,就慌忙捂住了嘴。哪里会有人会因为这句话责备她。
“好怀念的书啊。”
小希试图恢复聊天的气氛。
她带了一本书——我喜欢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故事讲述的是有一天,少女爱丽丝追赶一只会说人话的兔子,误入了仙境。
故事的开头,爱丽丝掉进了一个有大书架的洞里,因为奇怪的药而身体变小,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让人猜不到情节发展的幻想小说。
“所以你们最后有答案了吗?”
小希问我们。
“红桃女王,为什么会成为坏人。”
这个话题我们三个人曾经讨论过。
作品中,误入仙境的爱丽丝与暴虐的敌人红桃女王对峙。但这场战斗并没有分出胜负,爱丽丝就直接从梦中醒来了,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
我对这个结局抱有疑问。并不是觉得故事这样处理不好。单纯只是好奇。红桃女王为什么会成为坏人呢。
她没有被主人公打倒……也没有说明她作恶的动机,她的所作所为只当作一场梦过去了,我们还真的有点同情她。
“如果说她不是天生就是坏人,那就是她人生中遇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让她怨恨、痛苦。”
最先提出问题的小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拥有女王的权力。但仍没有停止暴行。也就是说,她还缺失了某样东西。这样东西一定是靠金钱和权力都获得不了的。女王为了寻找这样东西而继续作恶。”
为什么她现在会说这些呢。
突然变冷静起来,反倒有些奇怪。明天可就要执行重要的计划了。
“渚你怎么看?”
“嗯。我不太清楚……女王为什么会成为坏人。但如果旁边能有人阻止她,她就不会继续当坏人了。女王的身边只有部下,没有同伴。”
我听着小渚的想法入了神。
明天的计划才应该是现在的正题。自己对她们说了谎,本该为此而悔恨、痛苦。……可是。
“艾丽西亚呢?”
“小艾呢?”
怎么看?——两个人的声音和脸都对着我。
“是,啊。”
两张我最喜欢的朋友的脸。
这样的时光让我无比珍惜。真希望能永远继续下去。所以我要守护这样的时光。对于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的我而言,这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地了。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爱丽丝的。”
两个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我会成为爱丽丝,成为故事的主人公,来到红桃女王的身边。然后好好地听听她的故事!”
“这才是你嘛!”两个人露出了笑容。
在这间如同玩具箱一般的小房间里,我们就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太阳的支配者们
到了计划当天的早上。同往常一样,我被手表的振动弄醒了。
凌晨四点。大家都在睡觉。小希,以及和我们一起入睡时说过“今天会是特别的一天”的小渚都还在睡觉。
“抱歉。”
她们两个人短时间内不会醒来。昨天的晚饭里我加了延时起效的安眠药。
今天的计划全由我一个人执行、负责。
“等我回来。”
我重新盖好两个人的被子,离开了房间。
我在孤儿院里转了转,包括守卫在内,大人们都在睡觉。与最初分担的任务一致,这是交由变色龙完成的。
计划是这样的。早上,我同往常一样恶作剧逃了出去,回到孤儿院时不知为何大家都在睡觉,醒不过来。陷入恐慌的我想要寻求帮助,按下了通知紧急事态的按钮。这时,假扮成孤儿院院长德拉克马的原初之种一定会赶过来。
我在研究大楼的屋顶上放置了一台有机气体发生装置。当然装置是假的,如果能让原初之种怀疑到这台装置是引发异常的原因,就可以趁他逗留在那里时用炸弹炸掉屋顶。
“……没事。”
我反复回忆着预演过多次的动作,往上走去。
这家孤儿院研究大楼的屋顶是一个类似大棚的种植园。对外宣称是在种植植物,其实屋顶只是盖了一层半球形的不透明塑料布而已。
用已经布置好的炸弹很容易就能破坏掉,阳光会照进完全暴露的种植园,让原初之种失去威胁。
“变色龙。”
我一边登上台阶,一边呼唤着应该已经透明化躲在这里的合作者的名字。
……但没有回应。他已经完成工作,走了吗。总之,变色龙没有出现在种植园里。他作为原初之种的克隆人,也不能照到阳光。
离日出还有一点时间。我确认了种植园的情况,等待片刻后准备发出紧急事态的通知。
“——呼。”
我深呼吸了一口。准备已经就绪,没必要慌乱。
很快我到了种植园。虽然入口有认证系统,但变色龙跟我说过解锁方法。这样一来就没什么障碍了。
我钻进了类似大棚的种植园入口。
身穿白衣的德拉克马站在我的面前。
“————!”
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熟悉的男孤儿院院长。暗淡无光的双眸透过眼镜盯着我。
“那,那个。”
声音在颤抖。双脚也不住地打颤,动不了。
照平时不会这样的。就算经历了不讲理的治疗试验,自己也会发几句牢骚。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德拉克马……他其实是……
“救救我!”
我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喊道。
“好奇怪!小希,还有小渚,他们都一直睡着起不来,于是我就想转一转,看看还有没有别人……”
“哦。”
德拉克马面不改色地说。
“就是说,只有又一次跑出孤儿院的你没事,对吧?”
“嗯,对。……对不起,我又一个人跑去玩了。”
“这样啊。那偏巧这次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谢谢你能告诉我。”
……骗过去了?不,还没有。
还得说清楚自己是怎么突破这里的安保系统的……
“好像是一时疏忽没把入口锁上。但你也不能随便就进来呀。”
德拉克马弯下膝盖,开始观察这里种的植物。
“……你,现在在干什么?”
“嫁接。我在尝试‘种子’各种不同的复制方法。”
听变色龙说过。
“种子”好像有增强人类身体素质的效果……
……咦,为什么他要跟我说这些?这些应该是要对孩子们保密的……
“……!对了,那个是!”
自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回到了计划上。我装作刚刚注意到的样子,指了指隐蔽地放置在大棚边上的机器。
“嗯,我看过了,但还是不清楚怎么回事。”
“……看过了?已经看过了?”
“好像有什么气体泄露了,但没感觉到什么毒性。肯定不会让整个孤儿院的人都睡着的。”
我冒出了冷汗。可能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了。我的手准备伸向藏在身上的炸弹开关。
但日出时间是?……我也看不到手表的时间。现在要是言行举止有一点差错,一切可能就都完了。
“其实原因我已经知道了。好像出现了叛徒,是他让孩子们睡着的。”
——糟了,全都暴露了。
“究竟是谁干的?快点把凶手抓住!”
那就拖时间。现在再拖点时间,到日出……
“不用慌。至于凶手,看吧。”
咕咚,有东西掉了下来。
一名灰发,身体细长的男子。他的西装已被鲜血染红。
变色龙!——我正要叫出声,赶忙捂住了嘴。
“这是我的部下。真是可惜啊。”
德拉克马的脚踩在变色龙的头上。
“——啊。”
变色龙咳着血,双眼布满血丝。
“——喂!没事,把我也一阵烧掉!”
他趴在地上,像鬼一样抬头看着我。
“快点炸掉屋顶!用阳光把他……”
咔,沉闷的响声传来。
一根尖“触手”刺穿了变色龙的喉咙。
变色龙单出气不出声,然后断了气。
“说什么胡话。精神错乱了吧。”
德拉克马将“触手”……将变形的右手中指从变色龙的喉咙上缩了回来。
“……”
他已经知道了。知道我和变色龙合作的事情。……那他为什么还没有对我下手?是想找到其他合作者吗?
“我一直在想。”
此时,德拉克马的身形开始变得扭曲。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能保护自己免受太阳伤害的容器。但我注意到一件事。”
德拉克马接连变成了女性、少女的模样,又很快变成了灰白色长发的中性模样。到了这时候自不必说,他就是原初之种。
“就算找不到这样的容器,让太阳消失就解决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
我不禁问道。但自己也不想知道答案。
这时,手表发出了振动。通知我已经到了提前设置好的日出时间。
“再见。”
我按下了按钮。正好在原初之种头顶传来了爆炸声。
火苗窜起,屋顶的碎片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风顺着屋顶破开的洞吹进来,黑烟迎风扑面而来。
“……”
烟雾熏着我的双眼。我用胳膊挡住脸,等待烟雾散去。
“……?”
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四周一直没有亮起来。无论怎么等,都没有亮光透进来。
我看了看时间。没错,到早上了。但太阳没出来。
“——怎么回事。”
片刻后,烟雾散去,透过屋顶破开的洞我看到了天空。
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只有一个类似倒立金字塔形状的银色纪念碑浮在空中,散发着紫色的光芒。
“这是‘系统’——即管理这个世界的程序本身。”
原初之种悠然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爆炸的影响。
“这项程序的核心被称作虚空记录,它是所有世界性秘密的总称。”
“……管理世界的程序?虚空记录?”
他究竟在说什么。太阳去哪里了?
“我支配的这个世界里不需要什么太阳。有‘系统’就够了。”
“……是你,让太阳消失了?”
意思是那个银色纪念碑代替了太阳?
“不可能!太阳怎么会消失……!”
“嗯,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做到。但有一个人恰巧和我利害关系一致,他能做到这一点。他可以编写让太阳消失的程序,执行这项‘代码’。”
接着,原初之种说出了这个我不知道的名字。
“利用恶维持世界天平平衡的人。‘怪盗’亚伯·A·勋伯格亚森。”
◇与特异点的近距离接触
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拔腿往外面跑了。
“……啊,啊。”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下着楼梯。
这已经完全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管理世界的程序?让太阳的消失的“代码”?……完全不懂。计划失败了。变色龙死了。原初之种还活着,而且他还有同谋。
“总之先把小渚叫醒,说什么也要逃出去。”
对了,就用那艘本来当作幌子的船吧。
“人类,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我不禁汗毛立起。呆站在走廊上,缓缓回过头去。
一名男子坐在窗框上。
“谁?”
他身穿白色西装,系红色领带。金黄色的瞳仁正凝视着我,微微咧开的嘴里能看到尖尖的牙齿。——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一般人类。
“……你不会是亚伯吧?”
“不。我可以说是另一个同谋吧。”
男子自称叫“斯卡雷特”。
“视野不错。”
男子说着……斯卡雷特说着,半虚着眼望向漆黑的天空。
“终于摆脱这烦人的太阳了。”
他也怕太阳?和原初之种一样都是“人造人”吗?
“你在这儿干什么?是想把我逮回去吗?”
“哈哈,只是闲了助助兴而已。我的工作已经干完了。抓到老鼠,把老鼠交给原初之种。”
“是你把变色龙……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利害关系一致而签订了契约,这是关键。”
斯卡雷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太阳消失。惧怕太阳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人存在会被太阳威胁生命的弱点,而有人发过誓,不再在太阳底下走路。还有人希望通过让太阳消失,实现攻击人类的愿望。”
……有三个敌人。原初之种、斯卡雷特,以及一开始提到的亚伯。是他们合作,消灭了太阳?
“那个叫亚伯的男人现在在哪?”
按原初之种的口气,那个人应该担任了最重要的角色。
“不知道。‘怪盗’哪里都在,也哪里都不在。都说他神出鬼没。”
如果说我是鬼,他就是神吧——斯卡雷特笑道。
“不过要说是神,也是邪神。”
这时,空中突然出现了两个裂缝。
就像是维度裂开了一样——随后在漆黑的裂缝中冒出了一道人影。
“小希……!小渚……!”
两个巨大的裂缝中,各自出现了我挚友沉睡的身影。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是亚伯抢过来的。”
……她们被抢走了?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这是和原初之种契约里讲好的报酬。这个白头发的当我的候补新娘,黑头发的给亚伯当试验体。”
“……你在,说什么?”
把小希和小渚给他们?她们又不属于原初之种。
“不过对我来说,想要具备吸血鬼的资质,拿谁都无所谓的。亚伯选择了黑头发,应该是觉得她的‘意志’很可能和自己‘代码’的力量相当。总之,她们本来就是原初之种制造出来的最强杰作,当做自己的容器候补。应该能得到一些成果吧。”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新娘?吸血鬼?代码?意志的力量?知道了这些词汇的意思,是不是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呢。
斯卡雷特想把小希当新娘的理由是什么,以及叫亚伯的那个男人把小渚当做某种试验体是基于何种合理的判断呢。
“这,怎么可能。”
我最重要的朋友,怎么能受到这样的玷污呢。
“你还带了这种东西啊。”
斯卡雷特眯着眼看着我手里握的自制手枪。
“但还不够。”
他再次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失去了兴趣。
“这种没有重量的子弹是打不穿我的。你的意志,你的心理准备,你的经历也是一样。和我们所背负的诅咒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都轻得没有重量。”
“闭嘴……!”
我用力扣动扳机的同时,周围的光景变了。
“……啊?”
周围是我刚才待的地方。那座种植园。
就像是时间倒转了一样,或者说是强制把我转移到了这里……
“所以,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原初之种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人类是无力的。总以为自己一直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其实只需一天就会被我们这样的上位种族所取代。”
原初之种慢慢靠近。
我无意间射出的子弹,被原初之种走路时带起的风弹开了。
“但即便如此,也可以让人类的生命获得意义。就比如斯卡雷特的新娘,亚伯的试验体,以及我的容器。”
我把所有的子弹打完了,茫然等待原初之种走到我近旁。
“斯卡雷特造出了‘不死者’,亚伯利用‘代码’重新解释了人体构造,这些都对我的容器试验带来了巨大影响。——艾丽西亚,你的肉体已经十分适合接纳‘原初之种’了。”
原初之种肩膀生出的“触手”绵软无力地抖动着。我使不上力。无论如何我已没有了胜算。可是。
“太阳都没了,还要容器有什么用?”
至少在嘴上不能输。
我露出了满是讥讽的笑容。
“哦,没错,你还是想当人类的。”
原初之种伸出“触手”,尖端触碰到了我的左胸口。
然后我眼前一片漆黑——突然自己醒了。
就像被全身麻醉后醒来一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我起身摸了摸左胸口。没有出血,没有任何异常。
但原初之种的“触手”刚才确实碰到了我的心脏……
“呃。”
对面的原初之种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就像种植园里的枯木一样自然腐烂掉了。
“好了,‘原初之种’的危机结束了。”
而在原初之种的旁边,出现了一名将一把巨大镰刀插在地上的西装男子。
“你是谁?”
我站起身,问道。
是他打倒了原初之种?就一个人?
“太好了。你醒了啊。”
男子将我这里走来,他明明比我大了差不多一轮,却对我用敬语。
“抱歉。本来应该早点来的。”
“……所以,你究竟是?”
“我说晚了。”见我一脸戒备,男子微微笑了笑,递出了名片。
“我是守护世界的十二名‘调律者’之一——‘执行人’大神。”
我和大神君就是这么相遇的。
◇英雄为拯救朋友而生
我和大神君走出种植园,在大楼里边走边说。
他说的“调律者”,指的是解决全世界出现的各种危机的人。而身为“执行人”的他,任务是追查“SPES”。
“本来我是能早点来的,可是遇到了自己预料之外的麻烦。没想到敌人居然还和‘吸血鬼’‘怪盗’联手了。”
仔细一看,大神君的西装有些污损,身上也到处是伤。他到这里之前一定经历了不少战斗。
“最后怎么样了呢?那个自称是吸血鬼的白西装男……”
“很可惜,我没能彻底打倒他。吸血鬼和怪盗现在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哦……”
“不过,这块地方已经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了。你的人身安全是受到保障的。”
孤儿院里有一些被称作“黑袍”的人以及“联邦政府”的官员在大神君的指示下进行了调查。
“……原来都是同伴啊。”
还有这么多想要保护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鼻头一阵暖意。
“让你们受苦的那些‘SPES’的相关人员已经受到拘捕。我也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那些陷入沉睡的孩子们送到合适的孤儿院里,保护好他们。”
“小希和小艾……”
“她们也会没事的。”
大神君弯下膝盖,与我四目相对。
“我一定会拯救你的好朋友的。”
“……嗯。”
只能相信他了。现在我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他了。
“不过,太阳完全消失的问题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了。”
大神君苦笑着站了起来。
“对了。你的名是什么?”
“大神。我的名就叫这个。”
大神说着往前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大神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种小孩说敬语呢?”
“跟小孩还是大人没有关系。就因为你是一个人。”
“没有人说你死板吗?”
“每次有人凑近我准备说些讥讽的话,都不知怎的一看到我的脸就走开了。”
他似乎在组织里也是独狼的类型。这张脸确实让人生畏。
“大神君是怎么,”
我尽可能自然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打倒原初之种的?”
当时的事情确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原初之种的“触手”触碰到我的身体……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他已经断气了。
“这是企业机密。不,”
大神君笑了笑。
“是世界性机密。”
他给出了这个回答,往前走去。
“好了,调查基本已经结束了。”
大神君在孤儿院里转了两小时左右,他回到种植园,点燃了香烟。
“该带走的没收品也全部收走了。还有就是……”
“……要全部烧掉吗?”
我不禁有这样的预感。
等他抽完烟,是不是要拿打火机烧掉整个孤儿院呢。
“毕竟‘SPES’的余党很可能聚集在这里,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大本营。必须要彻底清除他们的窝点才行。”
……果然。这里已经结束了。这个家承载着我的不少苦痛,但同时也承载着我与朋友的回忆,今天它就要……
“等等。”
我叫住了正准备点烟的大神君。
“我有一样东西要带走。”
波涛滚滚。我和大神君一起乘上了他来时坐的船。
甲板上,我感受着海风拂面,离自己的家乡逐渐远去。
“光这个就够了吗?”
大神君看着我最后从孤儿院带出来的东西,问道。
“嗯,够了。”
我紧紧抱着那本《爱丽丝漫游仙境》。
“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面了。”
我们三人所有的约定就珍藏在这本书里。
“对了,大神君。”
“嗯?”
“我也想帮忙找回小希和小渚。”
我现在哪也不想去。自己心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其实,拯救她们并不是我的工作。”
“呃……可你刚才还说会拯救她们的!”
“她们会得救的,不一定是靠我。打倒斯卡雷特和亚伯也是由其他‘调律者’负责。很遗憾,这目前不是‘执行人’的使命。”
“怎么,会这样……”
那谁来呢?跟着谁,我才能再次见到她们——
“你也来当‘调律者’就行了。”
我猛地扬起脸。
大神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你自己当上‘调律者’,光明正大地去找自己的朋友就行了。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也会找理由来帮你的。”
我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小希和小渚……
“可我哪里够得上‘调律者’……”
“要得到‘调律者’的资格,确实需要一些条件。”
大神君先一步看出了我的顾虑。
“但你长年作为‘原初之种SEED’的候补容器,继承了他的基因,很可能拥有远超其他人的资质。而且你拯救好友的意志也很强烈,可以成为你获得‘调律者’资格的加分项。你完全具备成为一名英雄的潜质。”
艾丽西亚小姐,大神君这样称呼我道。
“一切决定权都在于你。”
于是选择权来到了我身上。
仿佛只要我想,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实现一样。
“我……”
“小艾!”
脑海中闪过一张女孩子的脸庞,她呼唤着我的名字,笑容如太阳般灿烂。
“我……”
“艾丽西亚。”
另一位好友也在呼唤我,她的声音如月亮般平静。
“我……!”
摇曳的火苗渐渐远去。
故乡的模样,最后一次映在我的眼帘上。
“我会成为爱丽丝。”
大神君疑惑地望着我。
他也许不懂。但只要能把这个想法传达给自己,传达给她们就足够了。
“我会成为爱丽丝,成为故事的主人公。”
就这样,拯救同伴的眩目冒险故事就开篇了。
◇走向众所周知的结局
六年的时光过去了。
——六年。
这段岁月太长,长到一篇文章也写不下。
不过,我也没兴趣讲这段冒险故事。
我不想把这段故事留给谁。也不想让谁知道这段故事。硬要说的话,只有和我一同旅行了六年的他能理解这一切——这样就足够了。
“斯卡雷特在最里面,女王。”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称呼我的名字,该称呼我女王了呢。
“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大神。”
而我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略去了敬称的呢。不过,经历了那么长时间,我们确实都有很大的变化。
而今天,我们终于来到了这座“不夜城”。
“六年。花了整整六年。”
我们早该来了。早该来救人了。不过——
“就是这里。”
大神停下脚步,我顿了顿,打开了门。这里就像是静谧的教会。我们的仇敌就在这间昏暗大厅的最里侧。
“好久没见了啊,吸血鬼。”
单膝立起,席地而坐的斯卡雷特缓缓抬起头。
“整挺帅啊,童话之子。”
他眯起他金色的眼眸。
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我是谁,我为何而来。
“你一路的征程,我都看着呢。”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年仅十二岁就当上了‘调律者’,跟这个男人一起解决了很多‘世界性危机’。在这个‘系统’不能正常发挥作用的世界很遭罪吧。脸色和措辞有变化也正常。”
说得好像自己不是这其中的一员一样。
调律者”数量本来就少,偏偏还有个坐着“吸血鬼”的位置,却放弃当正义的同伴的叛徒,这个人就是他。
“这六年里死了多少同志,你知道吗?”
“不凑巧,我并不把‘调律者’当做同志啊。殉职了几个,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不禁想走到他面前,提长枪给他一下,但我没有这么做。
还有些话必须要跟他说。
“别搞错了哈?我一直是对你们的功绩持赞赏态度的。”
斯卡雷特微微一笑,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发明家’这个职位确实不错。时而像医生一样救人,时而又像科学家一样参与有人街道基础设施的建设,还能制造用于和未知敌人战斗的武器。在这个太阳消失的崩坏世界里,你就是所有人希望的象征。”
“……你想表达什么?”
“都说了我很赞赏你。一个普通人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现在‘联邦政府’的处境岌岌可危,找不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你正适合当这个世界的女王。”
“所以,你到底想……”
“想成为我的‘新娘’吗?”
我突然停止了思考。自己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听说过,“新娘”好像指的是能解除吸血鬼身上短命诅咒的人。他要迎娶能接受吸血鬼的血的人,生子,到子孙辈就能解除这个诅咒。——可是。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夺走你的‘新娘’!”
我握住长枪,刺进了斯卡雷特的喉咙。
“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这六年,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
斯卡雷特没有看向枪尖,而是看向了我的双眼。
此时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新娘,已经死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你骗我。”
右手的长枪握得更紧了。
“没骗你。”
斯卡雷特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不光是白日梦。那名富有激情的少女也死在了亚伯那里,她们的尸体被送到了这里。”
这是假的,假的,假的。
这是鬼说的话。是骗人的怪物的话。不能信。
“——六年。还是慢了一步。”
鬼的话语中充满了怜悯。
“当然,没有人可以因此责备你。你曾几度因为亚伯的‘代码’失去了和她们相关的记忆。这六年里,旅途中的你曾好几次忘记自己踏上旅途本来的目的。”
没错。
正因此,我们花了足足六年时间才来到了这座城堡。被“怪盗”偷了东西的人都注意不到自己被偷了。我们每次与亚伯交战,都会因为他忘记那起事件,并忙于处理每时每刻都存在的“世界之敌”。
而在几个月前,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与亚伯交战之时,我在借助大神力量的情况下终于打倒了他,这才回忆起了一切。六年前,自己的两位好友被亚伯和斯卡雷特抢走了。
询问亚伯得知,现在两个人都在斯卡雷特那里,于是就和大神一起来到了这里。今天本来终于能释清六年前的因缘了。——结果。
“是你把我的朋友……”
我挥动长枪,刺进了斯卡雷特的右肩。
“你还是搞错了什么啊。”
鬼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杀你朋友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亚伯。我们是想保住她们性命的。”
“闭嘴!”
我拔出长枪。鲜血飞溅,但斯卡雷特仍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但就在有一天,她们死了。在睡眠中断了气。”
枪口再一次刺在了斯卡雷特身上。
鲜血慢慢染红了他的白色西装。
“我们想尽办法要救活她们。我利用吸血鬼的再生能力,而亚伯也利用‘代码’的力量试图将不可逆的死亡无效化。但都无济于事。”
长枪反复刺进他的身体。
飞溅的血液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仍然没有停下。
“没有生病,也没有外伤。她们突然就这么死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胡说!就是你杀的!就是你们杀的……!”
杀的?不,不对。我的好友根本就没有死。
“亚伯说过。这个世界的程序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种超出理解范畴的事情发生,一定存在某种特别的理由。没错,她们死亡的真正原因是……”
“我的朋友,根本就没死!”
我使出全身力气,用长枪刺向怪物。
“女王。”
大神发话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才终于让我炽热的内心冷却了下来。
“嗯,抱歉。还有事情要问。”
“不是,他。”
大神的眼神里有几分哀伤。
“他已经死了。”
斯卡雷特死了。
是从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来这里时,自己就已经把他当作死人看待了。
我一直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吗。
“女王,看这里。”
大神在叫我。他的面前有两台棺桶。
她们就在里面,容貌和六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小渚,小希。”
她们一直在沉睡,所以年龄也不会增长吧。
“是我的错。”
我没能救了她们。本该早点来的。
不仅如此。当时,自己如果做出不同的决断的话。
六年前的那一天。不成熟的我决定自己一个人揽下责任,打倒原初之种。但我失败了。如果当时把计划告诉她们。
如果我选择依靠她们。相信她们也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猛地把拳头捶向冰冷的地板。这样做毫无意义。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侦探,已经死了。
◇再一次,去见你们
半年过去了。
已经记不太清,这段时间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但这六年我也是这样度过的。与不断发生的“世界性危机”交战。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不过,交战正是我的使命。不知不觉地这成为了我的生存之道。
身心俱疲的我不再旅行,买下了城堡。虽说是买,也只是把这座没有居民的城堡直接占为己有了而已。
斯卡雷特死后的“不夜城”。这里成为了我容身之所。
“女王。”
大神呼唤着在城堡阳台,漫不经心地俯瞰庭院的我。
“又在看她们吗?”
两位少女在庭院里玩耍。特征黑发、红色瞳仁的少女,和银白色头发、蓝色瞳仁的少女。
不需要列出名字。她们还不满十二岁,和以前一模一样——也不知道那家孤儿院的秘密,这个世界的不讲理。是这个懵懂时期的她们。
“就跟真的一样啊。”
就和真的人一样。大神说着,低头看向两人。
“只是虚像罢了。你也知道的吧。”
她们是实时处理的立体影像程序。
程序很容易受磁场影响,只能在特定条件下运行、放映。目前只能在城堡内运作,数据的记录也不连续。
亡灵ghost。我心中默念。
“这种东西做出来到底有什么用呢。”
我不禁自嘲。
孩童模样的好友笑着在庭院里跑来跑去。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只是一串数据。
“但你现在应该是可以做出更为逼真的程序的吧?毕竟你都可以解读亚伯的‘代码’了。”
亚伯将人的灵魂当作机械的程序进行解析——即“意志”的加密。这是一项将人的情感和记忆用1和0重构的尝试。
“灵魂的磨练。技术上是可以的吧。”
我对过去的她们很了解,可以尽可能地伪造出她们的“意志”。可以复活死者的灵魂。——只是。
“没有合适的容器。”
她们的遗体没有留下。斯卡雷特的输血中断后,她们的遗体都损坏得不成样子了。
再怎么利用程序,没有容器把程序安装进去也毫无意义。她们也只能一辈子漂泊在电子的海洋里。
所以我现在只能全力去研究,能不能把她们的“意志”从这个庭院解放出去。当时我们哪也去不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以自由的身体,前往自由的世界——
“女王?”
“不,没什么。”
等这项研究结束了,我的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就是自己最后的一项工作了。
“你接下来怎么办,大神。”
两个月前,我住进了这座城堡。
大神也是在相同的时间,把这里当成了据点。
他经常因工作外出,一周回来两三趟。本来他已经没必要再追随我了。
“待在你的身边,不行吗?”
“之前你也是拿这句话含混过去的吧。”
他基于某种理由推荐我当了“调律者”,与我同一立场,一路上当我的左膀右臂。——可是。
“你其实另有目的吧?”
“……什么意思。”
大神没有看我的脸,点起了一支烟。
他想隐瞒事情的时候,总是会抽烟。
“你的身份不是‘执行人’或者我的助手那么简单。你真正的立场、使命——是‘特异点’。”
特异点。即singularity。
据说这个异常之人会在动荡的时代现身,颠覆“巫女”预言的未来,撼动世界根基。
“大神,你是‘特异点’吧?”
所以他才能打倒原初之种和亚伯这样强悍的敌人。
而且究其根本,是我决定了要与亚伯这种重大灾厄交战之后,大神才选择了追随我。他深谙“特异点”背负的使命。
“不要问什么根据。我知道就是知道。”
我们在一起七年了。
他不可能因为一时兴起或者怜悯我就当我的左膀右臂的。
“被你看出来了啊。”
大神吐出一串烟,笑了笑。
不过他其实也不打算隐瞒吧。让我得知“特异点”这一概念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大神。
“你现在有什么目的?还是想恢复太阳吗?”
这个太阳已经快七年没有太阳了。
就算打倒了亚伯,打倒了斯卡雷特,太阳还是没有回来。始作俑者亚伯应该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留下了某种能恢复太阳的“代码”,但目前我们还没找到。
“嗯,恢复太阳,让‘系统’回归常态。这就是让世界稳定下来的最佳方法。——可是。”
大神眯起眼,凝视着远方。
“要达成这一点,‘名侦探’不可或缺。”
名侦探。
这个词一瞬间让我回忆起了过去。
“‘名侦探’作为‘调律者’职位之一,非常有名。他心怀极其强烈的正义感追寻真相,让世界向善的方向发展。但这个世界长时间没有出现‘名侦探’。现在这个位置还是空着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因为没有‘名侦探’,已经濒临崩溃?单凭你作为‘特异点’的力量也没法恢复‘系统’吗?”
“没错。所以我们需要‘名侦探’。”
大神抽完烟,在自带的烟灰缸上压瘪了烟头。
“——小渚,小希。”
我不禁叫出了庭院里玩耍的两名鬼魂的名字。
如果她们还在。其中一个成为了名侦探。
“我不会放弃这项奇迹的。”
一时间,我没明白大神在说什么。
“一起把‘名侦探’找回来吧。”
“……开什么玩笑。”
现在手上要有武器,早就准备刺向他的喉咙了。
“不可能实现了!当时她们已经在我眼前……!”
“女王。”
大神语气平稳,目光炯炯有神。
“有一个世界把我们居住的地球称为‘绝迹圣域Another Eden’,我之前跟你说过吧?”
是之前聊“特异点”的话题的时候。大神说,在这个无限扩张的宇宙中,存在一个与这个地球一样的平行世界。这个平行世界和我们一样拥有文明,有人类生存。
相同面孔,相同名字的人,经历了相似的历史。不过,产生这微笑历史差别的正是“特异点”——世界的根基因他而倾斜。大神跟我讲过这些事情。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你的好友还活着。”
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还活着。我的两位好友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平行世界的历史变了?”
“还是在于‘特异点’。命运被那里的‘特异点’改写了。具体来说,那个世界的‘希耶斯塔’‘渚’活了下来,而‘艾丽西亚’死了。和我们世界的历史完全相反。”
——我死了,小希和小渚活下来了。还存在这样的历史吗。有这种可能性吗。
“这样的未来,真好。”
我本来就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大神。你意思是,你想把平行世界的两个人带过来吗?”
然后把她们当作容器,将我做好的新“意志”安装进去。这样我死去的两位好友就回来了。
“——这一点,我做不到。”
面对大神的提议,我摇了摇头。
“生活在这个平行世界的人是无罪的。”
不能因为我个人的情况,就把她们抢走。就算是为了借助“名侦探”的力量拯救这个世界,这么做也太过了。
“我们不能做这种影响那个世界命运的事情——”
“——你把顺序搞反了,女王。”
一阵风吹过。
这个世界明明已经忘却了季节,这阵风却让我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
“‘特异点’发动这个能力的时候,必然伴随着某种代价。但代价不一定由自己以及自己所在的世界来承担。无意间触发的灾厄——创造自己的世界本无法提供的奇迹,其代价会转移到平行世界,并带来灾难。”
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者说自己已经确信无疑了。
我不愿再听大神的话。再听下去,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也就是说,”
大神好像瞪着某个不在这里的人。
“平行世界的‘特异点’希望复活死去的‘名侦探’。他的心愿成功实现,两位侦探如奇迹般活了下来。但其代价就就由‘绝迹圣域Another Eden’来承担了。结果,这个世界本来要成为‘名侦探’的两名少女死了。”
双腿在颤抖。
自己曾经相信的东西,没有过丝毫怀疑的东西全都崩塌了。
但现在想想,斯卡雷特说的是对的。完全掌握这个世界的全部程序的亚伯都没能预料到侦探的死——正说明是受到了来自世界之外的干涉。
“这几个月里,我做了一些调查。自己时常离开城堡正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我的好友就非死不可呢。是谁的错呢。当时该怎么做才对呢。——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所有的思绪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我要讨伐平行世界的‘特异点’。”
我的“意志”,借大神之口说了出来。
“女王,你有什么想法吗?”
选择权摆在了我面前。
或者说,是一段长篇故事的岔路口。
“我——”
自己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心中放映着。
没有双亲。没有家人。自我记事起,就是在好几个孤儿院间转来转去。孤儿院里聚集着很多和我差不多的孩子,但我还是交不到朋友。自己的周围只有坏掉的没人玩的玩具。
所以我一直在拿螺丝和弹簧修玩具。缝补破掉的玩偶。并不是自己生来喜欢做这种修理的工作。只是觉得修了玩具就能有人和自己一起玩。就能交到朋友。
可是,一直在修东西的我却被大家视作异类。大人们都认为我是怪孩子。我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一天,我正在房间的一角看旧的绘本,这时一位漂亮的白发女孩跟我搭话。她邀请了我,去找一直待在病房的一位黑发女孩一起玩。就算我不去修坏掉的玩具,也不是什么发明家,她们还是选择了和我交朋友。她们就是我的全部。
“我——”
思绪回到了现实。
不知什么时候,庭院里的两个亡灵消失了。
“——出征吧。”
大神已经说出了答案。
“取回被夺走的一切。”
这一天,爱丽丝成为了红桃女王。
◆下次要叫你的名字
“这就是这个世界从八年前到现在走过的历史。”
大脑中播放的影像切断了,意识回到了“不夜城”的地下室。
昏暗的房间,冰冷的地面。像电极一样刺进太阳穴的“影子”被拔了出来。
米娅还在祭坛上,颤抖地蹲坐着。
房间里还有那群“联邦政府”的白衣,以及奥莉维亚,而小孩模样的希耶斯塔和我一样得知了真相,瞠目结舌。
“怎么样。全都明白了吧?”
奥莉维亚冷冷地低头看了我一眼,问。
“怎么可能。”
嘴上这么说,但自己的大脑却还是清醒的。
这个世界的历史也和我所知道的一样,希耶斯塔、渚、艾丽西亚三个人在“SPES”的实验基地长大。她们感觉孤儿院有问题,就开始计划逃出去。
但变色龙接触了艾丽西亚,从而改写了命运。艾丽西亚背着希耶斯塔和渚独自行动,决定一个人对抗原初之种。最糟糕的在于,原初之种和斯卡雷特、亚伯联手了。
在自己的世界,听说斯卡雷特收到过来自原初之种的合作请求。没想到在“绝迹圣域Another Eden”,他们的合作真的实现了。
原初之种让这个世界的太阳消失了,与其合作的斯卡雷特和亚伯也根据契约抢走了希耶斯塔和渚。他们的动机与我的世界相同。艾丽西亚不仅逃脱计划失败了,自己的两位好友也被强大的敌人夺走了。
但艾丽西亚没有就此放弃。她与打倒原初之种的“执行人”大神一同踏上了旅程。就是为了救回自己的好友。
于是,这个世界的——故事的主人公艾丽西亚经历了万般磨难后,本应拯救世界,最终拯救自己的好友。可让这一切化作徒劳的是。
“是我吗。”
总是将自己不喜欢的故事最后一页撕毁的“特异点”。我已经不知多少次将命运……将故事的结局改写了。
我希望,希耶斯塔能够复活。
这个愿望实现了。代价是渚自己的生命。
我希望,渚能醒来。
这个愿望实现了。代价是希耶斯塔再次入眠。
我希望,这一次给两位侦探一个美好结局。
这个愿望实现了。可我不知道,其代价是平行世界两位侦探的牺牲。
“是我,杀了这个世界的希耶斯塔和渚吗。”
总以为是自己承担了代价。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希望发生的奇迹,却造就了这个世界的——艾丽西亚的悲剧。
“终于明白自己罪在哪条了吗,‘特异点’。”
奥莉维亚唾弃道。
米娅是这个崩坏世界的牺牲者。而“名侦探”有拯救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奥莉维亚恨的是杀死她的我。
“原来,是这样。”
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女终于发话了。
“我和渚,早就已经死了啊。”
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不知为何还是小孩的希耶斯塔和渚。其实她们都是“发明家”艾丽西亚基于过去两个人的记忆数据写出的程序。没有肉体,只是看起来比较逼真的亡灵ghost而已。
“没错。她是假的。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奥莉维亚瞪了希耶斯塔一眼。
现在自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风靡姐在追捕希耶斯塔和渚。而且丽露也对她们的存在格外在意。她们注意到,希耶斯塔和渚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其实我之前就感觉不对劲了。”
希耶斯塔呆站在原地,对我说。
“红发警察怎么抓也抓不到我们。……我说过的吧?我们很擅长躲迷藏的。”
“……!”
这个世界的希耶斯塔和渚,是具有独立的“意志”的。
不具有肉体的她们没法一直存在,如果自己无意间有想消失的想法,身体就会消失不见。不可能会被任何人抓到。
艾丽西亚创造出了这样的好友亡灵。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她希望以这种方式给予好友最起码的自由。
“……奥莉维亚。那你为什么要把渚供奉给米娅?”
这里的希耶斯塔和渚都是艾丽西亚制造出来的最后希望。她为什么要践踏这份希望呢。奥莉维亚难道不是艾丽西亚忠诚的部下吗。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只是米娅大人的伙伴罢了。我有什么理由顺从那个让米娅大人痛苦不堪的红桃女王呢?”
“……那你把渚当作供品,是对艾丽西亚的报复吗?不是艾丽西亚把你制造出来的吗?”
“嗯,制造出我新的‘意志’的是一位黑医生。都说他曾经也和红桃女王一样具有成为‘发明家’的资质,而他现在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着这样的实验。”
……说的是史蒂芬吗。他在这个世界也选择了其他的生存方式……
“你说你是米娅的同伴,那你怎么还把她幽禁在这种地方!只要你把她放了……”
“你真的什么也不懂。”
奥莉维亚非常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你只会把责任推给那些你看不到的人,你当然不知道了!米娅大人接受了神明的委托,要拯救世界的!被选为神明的巫女的人是逃避不了这项使命的!米娅大人不行动,这个世界就会立马崩溃!”
我随即明白,事态出现了变化。奥莉维亚接下来会做什么呢。她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为了她接下来的事情。
“米娅大人就算眼镜看不到,耳朵听不到,她也会完成自己的使命!我作为她的使者,也完全可以舍弃自己的肉体,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战斗下去!”
奥莉维亚从身旁待命的“联邦政府”白衣那里接过一把细剑。这把剑会刺向谁,已不言而喻。
“…………”
自己站不起来。
并没有人按着我。
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动身的权利。我无意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厄,就该挨她的一剑。
“带着罪孽去死吧。”
奥莉维亚的剑刺进了左胸。
“怎么样?不会像幽灵一样穿透过去吧?”
细剑刺进的不是我的左胸而是白发少女的左胸。
“希耶斯塔……!”
在我之后,奥莉维亚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而被剑刺中的希耶斯塔跪倒在地。
“希耶斯塔!希耶斯塔……!”
“……不用叫那么多次,我听得到。”
小孩模样的希耶斯塔露出苦闷的表情,语气却放得很轻松。
“我……我只是程序。亡灵。电子数据。代码。灵魂。没有容器的,意志。”
希耶斯塔寻找着能定义自己的词语。
但她摇头否定了这些词语,坚定地说道。
“我,一直在这里。”
……嗯,没错。希耶斯塔和渚都还在这个世界上。
我此刻手上的余温,证明了这一点。
“……对了。”
幼年版的希耶斯塔伸出左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在你的世界里,我和你认识吧?”
“……嗯,何止是认识。”
“……你的世界里,我是怎么称呼你的?”
有两个称呼。她都会叫。
我思考片刻,说。
“君彦。”
这是谎话。
要是说了真话,自己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哦。”
希耶斯塔靠着我,露出了微笑。
“希耶斯塔,你别走。”
希耶斯塔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哪也别去。”
别消失。你是程序,是亡灵,是数据,还是灵魂都好。
别走。别死。
“我不能再让你被人杀掉……!”
希耶斯塔颤抖的手指停在我双眼下方。
她纤细的手指擦去了我温热的眼泪。
“不要放弃希望。”
半透明的她还是微笑着。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没有了希望就没法前进。所以一定要心怀希望,把路走下去。道路前方,肯定有……”
“希耶斯塔……!”
她的手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这是她存在于此最后的痕迹。
“要是我们能再见面,我要叫你的名……”
说到这里,希耶斯塔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只留下失去一切的我,以及巫女和她的使者。“联邦政府”的白衣们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
地下室里回荡着奥莉维亚冰冷的声音。
“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你现在已经不想再干涉我们世界的事情了吧。你接下来去哪发光发热,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快走吧。
奥莉维亚一声令下,把我赶出了“不夜城”。
◆这只伸出的手抓住的东西
出了城堡后,我去了哪,怎么去的呢。
自己只是在一片广阔的沙漠一样的地方,专注地往前走。周围没有建筑,也没有人烟。又过去了不知几个,几十个小时。
都不知道现在是早晨还是夜晚。反正都没有太阳。只有“系统”无生气的卫星挂在昏暗的天空中。
就像是一个人走在月球表面一样。
但这就是我的报应。这个崩坏的世界本来能得到“名侦探”的拯救。然而我却杀死了能成为“名侦探”的两名少女。
“不过,如果为了获得某样东西就掠夺他人——这就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实现愿望。”
这是我对来自圣域的蝙蝠说的话。自己仿佛什么都懂,得意地说教着。但其实。
“说的就是我啊。”
我为了在自己的世界创造奇迹,害死了这个世界的希耶斯塔和渚。这一点我无可辩驳。这份罪孽我是洗不清的。
“我……”
该死,这个词我没说出口。
一说出来,就觉得有些俗套。
但自己确实应该受到审判。
自己就该之前被奥莉维亚杀掉。再回城堡吧。……路怎么走呢?
“……”
我不由得跪了下来。自从离开城堡后,自己没吃也没喝。没睡觉也没休息。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但我仍然没有时间休息。我必须背负着这份罪孽,一直走下去。
……可自己究竟是在往哪里走呢。
要寻求拯救吗。而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审判就是对我的救赎吧。去找一个能正确审判我的人。
突然,我想起了一位红发警察。她应该能毫不犹豫、毫无同情地惩罚我吧。
……不。“暗杀者”的使命是,为了百人的性命而杀死一个无罪的人。“暗杀者”完全没有资格杀死自己这样的大恶人。
那还是回去吧。回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伙伴那里去。回到诺艾尔所在的教堂去。
……做不到的。这个世界的她是神职。自己背叛了神明,到哪里能寻求到救赎呢。
“希耶斯塔,渚。”
幼年版的两人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她们本该长大了。本该长大成为“名侦探”,拯救世界的。与艾丽西亚融洽地生活在一起,才应该是她们的未来。
是我抹杀了这个可能性。
“对不起……”
现在说这句话没用了。她们听不到的。
侦探,已经死了。我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往前走去。
我的前方,既没有审判也没有救赎。
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等自己什么时候倒在地上,那里便是我的终点——
“这样真的好吗?”
好像有人在问我话。
“当然好,又没给谁带来麻烦。”
接受自己的罪孽,终结“特异点”这场灾厄。将无意识间破坏一切的怪物封印住。这就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
我突然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还不行。还早。还不是逃避自己罪孽的时候——
“没错。去寻找希望吧。”
又听到了人的低语声。
“你想站起来,就说明你还没放弃希望。”
“我没有想!”
我为了背负身上的罪孽,在寻找自己的终点。在寻找一个能封印灾厄的地方,所以我才……!
“还有希望。只要伸出手,抓住它就好了。”
烦人的声音没有停下。
那是我杀死的少女的声音。强迫我去寻找希望的声音。
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希望。希望早就被我亲手抹杀掉了。所以我现在没有祈求帮助的权利。我不该伸出左手去抓住希望。自己背负着罪孽,所以——
“救救,我。”
悲惨的声音从嘶哑的喉咙里钻了出来。
我还想活下去。
我还想和周围关系尚不明,但对我很重要的人一起活下去。
“救救我……!”
永夜的沙漠里,我尽全力伸出颤抖的手。
等了十秒,二十秒,自己没力气了。
我弯下膝盖,垂下头,接受了这还算讲理的报应。
“旅客吗?想不到在这儿还有旅客啊。”
令我怀念的声音。
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缓缓抬起头,想确认是不是现实。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我努力克制着眼泪不流下来,用颤抖的声音问他。
“能,救救我吗?”
“哈哈,帮助小孩不就是大人的义务嘛!”
丹尼·布莱恩特单膝跪下,向我伸出手,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