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读之星

事情的开端,始于一通电话(视讯通话)。

「恭喜您!您的小说入围了最终评选!」

接电话的人是渡理。

「诶,你突然在说什么啊?」

「啊,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一不小心就……」

电话另一头传来宇宙共通语言,语气显得有些惶恐。

「我是USO出版社的编辑。渡理小姐,您有投稿敝社的文艺奖吧?」

「……啊,这么说来的确有」

大概是在四个月前吧。渡理的确有投稿自己的小说参加小型征稿比赛。

旅行途中,因为航行时间太无聊,渡理开始写小说打发时间。难得写了一篇小说,却没让任何人看过,总觉得有点可惜(渡理没想过要让莉德丽看。她想等自己写得更好看之后再让莉德丽看。因为莉德丽以前看过渡理的小说,觉得太无聊,结果气到昏倒)。于是她抱着半放弃的心态投稿参加征稿比赛。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显得很激动。

「我读了您的作品,觉得『这真是……!』」

渡理小心翼翼地问:

「这真是,什么呢……?」

难道是「这真是糟透了」吗?但对方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这真是杰作!渡理小姐您真是十年一见,不,百年一见的天才!我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您要将这样的大作投稿到我们这种小出版社……」

「……呃,真的吗?」

渡理跟不上编辑的兴奋情绪。

「我写的东西……几乎没被称赞过。就算让朋友读了,也都会昏倒……」

「……恕我失礼,您的朋友喜欢看书吗?」

「是的。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书都看」

「啊~!所以才会那样!所以才会说那种话!」

渡理彷佛看见对方拍了一下大腿。

「爱书人无法接受脱离既有作品的东西!渡理小姐,您写的东西是天才之作。但也正因为如此,凡人难以理解。我从事编辑工作二十年,有了这样的经验,才终于明白这份原稿的价值!」

「是、是这样吗?」

听到如此资深的编辑这般夸奖自己的作品,让渡理原本低落的自我肯定感也跟着提升。

「真的有那么好吗?」

「岂止是好而已。在编辑部里,您已经是大赏的最有力候补了!」

「诶!有这么夸张……」

「三天后会进行选拔。结果出来之后我会再联络您,请您稍待片刻!」

通话到此结束。

过了一段时间,渡理心中逐渐涌现喜悦。

我的小说进入最终选拔了!?而且还是大赏的最有力候补!?

渡理用马车上配备的装置连上银河网路,打开USO PRESS的征稿网页。网页上除了保证得奖作品会以纸本书籍的形式出版之外,还附带一笔高额奖金(换算成二十一世纪的日本元,大约是三百万元)。当然,还有版税可拿。

简直像在作梦一样。

不过,渡理还是有些不安。

「……我的小说真的有那么高的价值吗?」

如果要出版成书,就代表会有各式各样的人——业务、设计师、宣传负责人等等——参与渡理的作品。只是写来打发时间的作品,却要劳烦这么多人,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一道光芒在渡理眼前聚集起来,形成少女的轮廓。

「你、你是……!」

出现在渡理面前的,是书本的精灵。

精灵竖起大拇指,说道:

「没问题,上吧」

说完这句话,她便消失了。她似乎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才现身的。

她会鼓励渡理也是理所当然的。书本精灵似乎会随着纸本书的消失而消灭。在现代,书籍几乎都是以电子媒体的形式存在,因此书本精灵为了生存,不能错过任何纸本书诞生的机会。

尽管明白她的想法,但这句话还是让渡理鼓起了勇气。

三天后。

这一天,渡理一整天都坐在电话前等待。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什么时候会接到电话,完全无心做其他事。书本精灵也陪在她身边。两人一起盯着没有响的电话,心痒难耐。

渡理对精灵说道。

「该不会是落选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没问题哦」

「为什么」

「因为渡理最近的小说变得有趣了」

「是,是吗……」

「这是努力的成果」

说起来,最近几个月只要有空就会写小说。看来在不知不觉中努力了。

「我喜欢渡理的小说」

渡理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哎呀,真难为情……」

「我是粉丝一号。出道后要给我签名」

「签名啊。得想想要怎么签呢」渡理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精灵看到后,开始起哄。

「老师!渡理老师!」

「别别别。还早。还太早了」

就在她们打情骂俏的时候,电话响了。已经很晚了。电话响的瞬间,渡理接了电话。

「喂,你好你好!」

渡理的声音有些高。

「啊……是渡理小姐吗」

对方的声音有些消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非常抱歉!」

编辑大声道歉。

「是我们能力不足!渡理小姐的作品没有获奖……」

感觉后脑勺被锤子砸了一下。

「怎,怎么会……」

渡理差点把话筒掉在地上。这三天,她一直梦想着自己获奖成为作家。

「只差一点了。评审委员的讨论非常激烈,几乎要打起来了……真的是以毫厘之差……我也很不甘心。这么好的作品,竟然不能问世……」

渡理的脑袋一片空白,但还是勉强挤出话来。

「……不,这不是编辑的错」

渡理反而很感谢这位编辑。从众多投稿作品中,发现了自己的作品,还给予好评。她觉得这比获奖更有价值。

不过,还是有点遗憾。所以,渡理问了。

「……那个,不能不获奖就出版吗?我听说有捡漏出道这种事……」

不知为何,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

「……这个嘛,有是有」

「可以拜托你吗?」

编辑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

「……从结论来说,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刻意没有说」

「这是为什么?」

「是有条件的。通常,没有名气也没有粉丝的新人作家写的作品几乎卖不出去。所以,要先获奖再出版。如果捡漏出版渡理小姐的作品,就无法获得获奖的光环。也就是说,会被判断为卖不出去……」

渡理想了一下。

「但是,我的作品是杰作吧。那不是能卖出去吗?」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行销部门不会这么判断。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预算。所以,不能出版……」

「是这样啊……」

「真的非常抱歉。如果再多一点预算,就能出版了……」

「还差多少钱呢?」

「诶,您问这个要做什么?」

「总之请告诉我」

问出的金额,大约是一百万元(换算成二十一世纪的日元)。

渡理思考着。虽然是一笔大钱,但不是渡理出不起的金额。

她和书本精灵面面相觑。两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虽说是消遣,但渡理至今为止都是认真地面对小说的。

书本精灵其实也一直看着渡理的努力。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让渡理的作品公诸于世。

所以,渡理说道。

「……如果不够的金额由我来出,能出书吗?」

「诶诶,这……明明是因为我们这边能力不足才变成这样的……」

「我无论如何都想看到书本的样子」

如果能看到正式的书本,莉德丽应该也会高兴的。

「……我,非常感动。既然您都说到这份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哭声。

「一定会做出一本好书的!」

「好的!」渡理用力地回答道。

然后,渡理第二天就把钱汇到了对方的银行帐户里。

之后,渡理她们反覆和编辑商量。校对,决定标题,还有封面设计的方向性。这些是让人非常烦恼的作业,但同时也让人感到充实。一想到自己的小说变成书的样子,就感到兴奋。而且渡理不是一个人。书本精灵也会在渡理迷茫的时候给出建议。

决定好各种事项后,书本精灵最后说道。

「在版权页上写上渡理的地址吧」

渡理问道。

「为什么?」

「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是这样吗。

虽然不太清楚,但渡理还是听从了。书本精灵对书更了解。

一个月后,书完成了。

出版社把书寄到了渡理的家里。那正是渡理想要的书。

渡理和书本精灵看着完成的书,都有些想哭。

渡理对书本精灵说道。

「去看看书在店里是什么样子的吧」

书本精灵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想看看自己的小说在书店里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渡理她们之后只要在星球上看到书店就一定会去逛逛。

但是,无论她们去了多少星球,都没有看到自己的书。

她们去了十家书店。但那颗星球上也没有渡理的书。

回到马车上的渡理对书本精灵说道。

「有点奇怪啊」

精灵点了点头。

「说不定是印的册数很少。但就算这样也太少了。毕竟书店在现代几乎都快灭绝了。就算印的册数很少,十家书店里连一本都没有,这不太可能」

精灵又点了点头,对渡理说道。

「要不要问问编辑有没有好好把书发给书店?」

「这个啊,最近电话完全打不通」

就算想用电话以外的手段联络,渡理她们也不知道那家出版社所在的星球在哪里。因为书能出版渡理就已经很开心了,所以只顾着考虑这件事。

「那和我一起去编辑那里看看吧」

「我们连对方在哪颗星球都不知道,要怎么去」

「我只要是有书的地方就能去。只要去渡理的书所在的地方,应该就能见到编辑了」

说完,书本精灵握住了渡理的手。瞬间,周围的风景变了。是精灵的力量让渡理她们转移了。

两人移动到了某个建筑物里。那里像是事务所,有很多桌子。旁边还有好几个纸箱,里面杂乱地放着很多书。

渡理的书也在里面。

那里有好几个星人。他们身材纤细,有着长长的脖子和黄色的喙。

和*鹭很像。

鹭星人们在谈笑风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渡理她们转移了过来。

(注:鹭日文为サギ,与诈欺的さぎ同音)

年轻的鹭星人说道。

「不过,为什么我们家的*鸭子们会这么蠢呢?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花大钱出书啊」

(注:在日文的俚语中鸭子也代表容易被骗的人)

另一个鹭星人回答。

「当然无法理解了。会写小说的家伙,本来就是脑袋有问题」

另一个鹭星人又说。

「别说得这么难听。多亏了那些脑袋有问题的家伙,我们才能有饭吃」

「这么说来,之前好像有人跑去银河警察那里告状」

「没用的。因为我们好歹有出书。有履行契约」

鹭星人边说边踢了装满书的纸箱。渡理的书掉出来,散落在地板上。

「只要稍微捧一下,他们就会得意忘形。比起书,作者才是杰作啊!」

哇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渡理静静地听着。

然后,她喃喃说道。

「精灵,你稍微闭上眼睛」

杀气。用不着她说,书本精灵也早已闭上了眼睛。

轰隆声。惨叫声。

转眼间,一切都结束了。

那家诈欺出版社连同所在的小行星一起被炸成碎片,化为太空垃圾。

将一切破坏殆尽后,渡理站在星球碎片上说道。

「果然,还是没人会喜欢我的小说吧」

听到渡理的话,精灵颤抖地摇摇头。可渡理完全没看在眼里。

「像个笨蛋一样,还那么得意忘形……虽然不甘心,但那确实是一部杰作吧……」

渡理垂下眼帘,悔恨的泪水滴落。

渡理打倒了鹭星人,也拿回了被骗的钱。但是,她内心的伤痕却无法愈合。

精灵低声说道。

「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是我推了你一把……我希望你的小说能变成书……」

因为自己也跟着得意忘形,结果被骗——她似乎觉得自己很没用。

「早知道就不该出书」渡理说道。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默默地蹲坐在星球碎片上。渡理的书化为太空垃圾,在漆黑的银河中漂流,逐渐远去。

渡理不再写小说了。

书本精灵每天都会来鼓励渡理,但效果并不明显。只有时间的流逝才能治愈她的伤痕。

一个月过去了。

渡理已经想不起鹭星人了,但还是没有写小说。渡理认为自己在无意识中受到了很深的伤害。

房间里还放着已经没在用的写作工具。渡理看着它们,喃喃自语道。

「算了,我大概不会再写了」

渡理打算把写作工具扔进垃圾桶。虽然房间里还有精灵,但精灵没能阻止他。

渡理对精灵说道。

「这样一来,我大概就要和你告别了」

现在的渡理,已经连书都不想看了。

就在渡理准备放开手中的工具,把它扔进垃圾桶的时候。

房间的门被打开,莉德丽走了进来。

「喂,渡理,有你的信」

「信?」

在这个银河中,信这种文化也还勉强存活着。多亏了通过特殊科学发明的,只要写上收件人就会自动送到对方手上的信。不过在电话等便利的通信手段泛滥的现在,会特意使用信件的人,也就只有少数的爱好者了。

「我确实交给你了」

莉德丽把一封信交给渡理,然后离开了。

渡理有些困惑地拿着信。

渡理看了看寄信人的名字,但没有印象。好像是某个星球的外星人……

渡理当场拆开了信封。里面放着一张设计可爱的信纸。

读着读着,渡理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我读了漂流在宇宙中的你的书,真的超有趣,吓了我一大跳。

这封信的字迹和内容都略显稚嫩,是写给作者渡理的粉丝信。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平时不怎么写文章,真的是第一次写信。

——我和朋友们一起传阅了你的书。大家都说很有趣。如果有续集的话,我想看。

为什么这样的信会寄到自己手上呢?渡理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版权页上写了地址。

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谢谢你把这篇故事写成书。

渡理不禁看向房间里的书本精灵。两人互相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然后觉得好笑,一起笑了起来。

「即使是那样的书,也有人会喜欢呢」渡理说道。

「别说什么那样的书」

精灵的声音在颤抖。她哭了。

「虽然过程很遗憾……但渡理写的故事并没有因此变得遗憾」

「就是啊」渡理说道。

「如果有人能从中获得乐趣,那出版就有意义了……」

渡理将信抱在胸前。

她感觉,本以为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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