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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5章 楠木凑印记的效果如何

——叮铃铃。

屋檐下的风铃发出凉爽的响声。楠木邸的檐廊有别于外界高温不断的酷暑,如同处在春天当中,时常吹拂着凉爽宜人的微风。坐在矮桌旁拿着记事本写字的楠木凑看上去,也没有半分酷热难耐的模样,很是惬意舒适。

楠木邸里连一只讨人厌的虫子也没有,住起来非常惬意宜人。会为虫子的事情头痛也就只有刚搬来的时候。正常来说这种状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山脚附近,本就是无论喜欢与否都要被迫与虫子比邻而居的地方。

这一切自然得归功于山神的神力。

相较之下,屋子内部就像是个三温暖蒸气室了。庭院绝对更加舒适,楠木凑也大多待在庭院里。最重要的是这为他省下了不少电费,晚上也多半直接就睡在檐廊上。

今天也照常占据檐廊中央的大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了看坐在矮桌旁奋笔疾书的那张侧脸。

「你是不是越写越有干劲了?」

「这个嘛,有一点吧。」

楠木凑一开始的时候,集中注意力写没几张纸,就感到万分疲惫与困倦。不过他现在掌握到诀窍,已经可以写出成倍以上的张数了。

「我练习控制风力强弱的时候,也知道了该如何引导那股驱除邪祟的力量。所以写得很开心。」

「不论你学了什么,总有一天都会派上用场。」

「是啊。不过最重要的风力控制有些不好说就是了。」

楠木凑虽然发出苦笑,却没有半点停顿地从笔尖注入驱除邪祟的力量。那副模样被山神尽收眼底。细致而绵长,没有丝毫多余。如同一条坚韧的翡翠色丝带。端正跪坐在坐垫之上,挺直了腰杆,静心凝神一派恬淡地写下一张又一张的姿态,俨然是一名修行已臻大成的苦行僧才有的模样。

甚至还散发了一种神圣气息。即使他书写的文字是日式甜点这种充满了世俗味的东西。

楠木凑驱除邪祟的能力,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稳定,主要还是因为他时常感受着神明的气息。

以往常出现书写的文字蕴含太多或太少的驱邪之力,无端浪费了许多力量。注入文字里的力量,似乎会根据情感丰沛的楠木凑心情变化而有所增减。至于姓氏门牌则是因为那是挂在自家门外的东西,所以怀着一股必须写好的强烈情绪,投注了比平时书写文字更多的力量到其中。

楠木凑虽然能隐约看到重量级恶灵——怨灵这种污秽,却看不见自身能力的颜色,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威力。人的视觉占据五感的百分之八十。想要不倚赖这项最重要的感知去控制好一股非凡力量,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所以风这种看得见变化且易于调整的力量,就成了一个很好的起点。

如果借用的是雷神的力量,就不可能像如今这样轻松随意地使用了。那是一种弄不好就会危及生命的力量。虽然风的力量也可能在楠木凑日日的训练下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但如今最多也只是用来吹干头发。如此地平静自得。

向来无利不起早的风神到底知道了什么,又预先布局到了什么程度?

同样老奸巨猾的大狼呼出一口气,将下巴搭在交叠的前脚上面,闭上了眼睛。

——叮铃。光看外型就令人感受到夏天气息的风铃,在微风的拂动中发出动听的声响。描绘在圆形玻璃上的红色金鱼轻快地转动着。

灵龟舒服地在蓄着凉度适宜神水的池塘里游动,荡起一波波扇形涟漪。

一时之间,宁静祥和的时光缓缓流逝。

「好了,今天就先写到这里。」

楠木凑啪的一声阖上记事本,看着自己复盖在记事本上面的手背。

「祢觉得一整本记事本的护符怎么样?」楠木凑事到如今才如此想到。

仰躺着的大狼用懒散的姿势看向他。

「有什么问题吗?」

「不会太薄吗?」

「跟纸的厚度无关。笔的种类倒是多少有些影响。」

多方尝试的结果,铅笔和自动铅笔很难注入力量,写出来的字没有多少驱除邪祟的力量。如果能够注入力量,学生时代提交的试卷等文书上面写的字也很有可能会消失。他反而万分庆幸其中没蕴藏多少力量,拍了拍胸口。

「我已经再三表明最重要的是你的诚心。」

「话是这样说,但这是要卖给别人的东西,也是我做生意的商品。」

「好吧。」仰躺着的山神侧目催促楠木凑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阴阳师是如何驱除恶灵,但应该是直接把护符往他们身上贴或扔上去吧!」

山神挥了挥前脚催促楠木凑接着说下去,就见他认真地晃了晃手里的记事本。

「这些单薄的纸张真的能好好发挥作用吗?」

「应该……很难拿来扔吧!」

「对啊。话说回来,我之前自己使用的时候,也犹豫过这要怎么扔,所以改让那些纸从上面飘下去。播磨先生光是拿到我的便条纸就摆出万分感激的模样,但会不会其实背地里也感到不满,只是不好意思抱怨……」

「应该没这可能。那是一个非常争强好胜的男人。」

「是吗?播磨先生看上去是个非常有教养的人啊。他的言行举止也都很得体。总是穿着高价西装,小心谨慎地将轻薄的廉价便条纸,放到名牌钱包里、面……」

楠木凑停下用记事本代替团扇搧风的动作,用力抬起头来。

「对了,名片!写到名片上就好了!」

「唔嗯。好像挺不错的。」

「对吧!应该很好扔,而且这样应该也比较帅气。甩出名片的阴阳师,好像很有趣,呃不,是很酷,应该、大概吧。好,明天就去买名片纸吧!」

就在楠木凑面带微笑正要起身之际,恢复成俯卧姿势的山神望了望围墙方向。

「看来是来不及了。」

玄关轻轻响起门铃声。会前来这个家里拜访的人不多。十之八九是出手大方的阴阳师不会有错。

「……来得真早啊。距他上次过来都还没满一个礼拜。」

楠木凑一脸惊讶地穿上了凉鞋。

用外观和触感都很好的优质和纸包裹起来,再以金绳绑起来的伴手礼。山神从正上方焦躁地牢牢盯着那盒摆在桌上的精致点心盒。双眼瞳孔放大。

楠木凑放在端正跪坐双腿上的拳头有些颤抖。

大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点心盒里隐约飘出来的几缕甜香尽数吸入鼻腔。他闻到了红豆的香气。眼里不断有流星划过。就算食物密封得再怎么严实,身为神明化身的瑞兽嗅觉,还是能毫不费力地分辨出心仪美食的香气。他绝对不会认错这股肯定不便宜的高级红豆香气。里头还夹杂着淡淡的抹茶香气。

按时节来看,应该是水羊羹吧!

山神用力地、深深地点了点头,用低沉的声音郑重宣布:

「辛苦了。这事业就交给你好好经营了!」

楠木凑正要把便条纸护符递给播磨的手一抖。山神看到他脸颊和脖子都十分用力,似是在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喉咙深处即将涌出的笑意。

楠木凑一直以为,播磨没察觉到总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在矮桌一隅的山神。因而即使他听见山神说话音量没有半点顾虑的自言自语,也会尽量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予理会。

山神看向播磨。对方神情认真,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下便条纸以后,双肩一松。紧张不已的情绪也舒缓下来。

其实播磨察觉到了。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身边的确有个近乎神明的异类存在,密切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是否满意这次的供品。应该没有惹神明不快吧。

他时刻保持最高警觉,内心也万分紧张,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怒神明。后来大概是感受到了山神愉悦的情绪,这才放松了下来。

大狼愉快地摇着尾巴。

「我又不会咬人。我可是山神呢!」

「噗呃!今、今天真凉爽啊!」

「……是啊。」

外面是酷暑。高温又多湿。正值只会不断蒸发体内水分的炎炎夏日。酷热指数更是刷新了有史以来的新纪录。但受到山神那番自傲发言影响才这么随口一说的楠木凑,只要不出家门就不会发现这个事实。一路汗流浃背踩着产生海市蜃楼浮影的柏油路走过来的播磨,悄悄地用手帕擦去额上的冷汗。

眼前这个点头附和的阴阳师,应该很早就发现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神域了吧!还不厌其烦地多次来访,真是个胆大的男人呀!山神滚动了一下喉咙。

楠木邸的庭院,随着山神恢复原本的力量而逐渐与外界隔离。不久前还会配合外界的天气出现变化,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再同步了。楠木凑总是因为能在外面晾晒衣物而感到万分高兴。但也因为不下雨而必须要为庭院浇水,每天都要用洒水壶到池塘里舀神水去浇灌植物。

——叮铃。拂过春光明媚庭院的一阵风,如同戏耍般地吹响了风铃。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啊,播磨先生。」

刚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的播磨,又再次坐了回去。楠木凑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支油性笔,朝播磨伸手。

「请把手给我。」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不用跟我客气啦!毕竟你也会带伴手礼过来,就当是我提供的免费服务。」

拉起播磨的手就要动笔的楠木凑,被对方一声气势过于令人寒毛倒竖的「慢着!」所阻止。死也不退让的意志无比坚定。山神十分感兴趣地发出「呼呼」一声鼻息。那锐利的目光即使隔着眼镜也分毫不减,楠木凑感受到那股压迫感而脖子一僵。

「可以的话请帮我画上格纹。」

「……你不喜欢星纹吗?」

「也不是,只是……」播磨说话支支吾吾的期间,楠木凑耐心地等待着。但播磨的气息不知为何越来越急促,他的目光落到桌上摆放着的记事本,有气无力地小声说道:

「五芒星。晴明桔梗纹不是我们家的家徽。」

「原来那是家徽啊。抱歉,我不知道。把别人家的家徽画你手上真的怪失礼的。那你要画多少条线的格纹?」

「五横四纵。」

楠木凑点了点头,整个人的气息随之一变。

原本眼里失去神采的播磨睁大了低垂着的眼皮。眼前之人已与刚才那个有些大而化之的人判若两人。他的身周散发一股砥砺锋利的凛冽气息。

在播磨的屏息注视下,一条又一条,每当楠木凑缓慢而谨慎地添上一条线,灌注到格纹上驱除邪祟的力量就越发地强上一分。被几条线带到的指尖微微一抖。楠木凑并未在意那轻微的偏移,依旧严肃地画着。

默默在一旁注视着的山神愉快地动了动耳朵。趴在池塘晾晒龟壳的灵龟,也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向檐廊。与风嬉戏的樟树也欣喜地摇曳枝叶。

「好,画好了。」

楠木凑欢快的话语声响起,沉浸在那洁净气息的播磨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怎么样?」

手背上面线条笔直的格纹绽放着翡翠色的光芒。从那比上次的晴明桔梗纹还要耀眼夺目的光芒可以看出,其中蕴含了格外强大的驱邪力量。被那股气压所笼罩的播磨喉头滚动了一下。

对画好的成品露出满意之色的楠木凑脸上并未出现疲态。播磨惊讶于他与上次的疲惫困倦截然不同的反应,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了声:「啊啊,谢、谢谢!」

「啊,对了。」楠木凑盖上笔盖,视线落到播磨身上。

「下次开始我打算写在名片纸上。你觉得怎么样?如果还是便条纸好,我就继……」

「名片纸。名片纸好!请务必一定肯定要用名片纸!」

「啊,好的。」

答得这么快,还多次强调。而且说话的时候还稍微身体前倾。看来轻薄的便条纸果然很不好用啊。

楠木凑身体稍微后仰,若无其事地看向山神。只见对方一条尾巴不断拍打着地面,低着头努力憋住笑声。

一关上楠木邸的正门,神威的气息便完全消失。

夏蝉的大合唱骤然从天而降。闷热的暑气与湿气笼罩住全身。体感温度一口气攀升,汗水直飙。这原本应该令他感到不适的感觉,此刻却只感到一阵舒畅。

播磨规规矩矩地朝着大门口深深鞠了一躬。他直起身来,从上衣里面取出皮手套戴到手上,格纹散发出来的翡翠色光芒便再也看不见了。就算天气再怎么炎热,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播磨的鞋子踩在碎石上沙沙作响,一步步走离楠木邸。他在手机上面点了几下,拿到耳边。

「辛苦了。是,我现在马上过去。」

他简洁有力地说完要事,挂断电话。他动作粗鲁地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并不全是因为全身上下令人万分厌烦的黏腻汗水。

缓慢地走在稻田间田埂小路上的脚步显得沉重。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也微微弯了下去。

人形恶灵的鬼手指变得尖利,从天花板的一隅窜出,朝着来人的心脏部位刺去。

就在他即将碰触到来人的时候,戴着黑手套的纤长手臂一弯,紧紧握着的拳头贯穿恶灵扭曲的头部。连发出一声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身形溃散,化为粉尘消散在空气里。刻不容缓之间,一只兽型恶灵从房间角落飞扑而来。那人抬脚从侧面将其一脚踹飞,恶灵笔直地飞了出去,撞上墙壁化为尘埃消散无踪。

潜伏在废弃校园一楼教室里的低级恶灵,短短几分钟就全数剿灭殆尽。

播磨事不关己地理了理西装衣襟,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

「真吓人!」

站在他斜后方的阴阳师同僚耸了耸肩,跟上那个头也不回地走向长廊深处的黑西装背影。

得利于播磨一个人就剿灭了潜伏在教室里的一众恶灵,头戴巴拿马帽的壮年男人——葛木,才得以全然地置身事外。二人同为国家机关之一阴阳寮下的阴阳师,为了驱除在日本各地肆虐的恶灵而日夜奔走。

这次他们便是被派遣来清除盘踞在这栋三层楼废弃校园里的恶灵,眼下刚完成了一楼的扫荡。

恶灵肆虐的地方大多是废弃的学校、医院等大型设施。出入人口越是复杂、弃置时间越长的地方,越容易有恶灵盘踞。人们产生的嫉妒、怨恨、不舍、后悔等各种负面情绪的余念黏附在建筑物之中,同样带着负面情绪死去的灵体以此为食群聚到了一起。

而后灵体们彼此争斗、相互蚕食强大自身,遂而化为怨灵。最终为祸作祟危及生者健康,威胁到了人们的正常生活。

夏日无情的阳光穿透碎裂的玻璃窗,照亮了走廊。播磨二人就这样走在与阴暗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明亮长廊上。

即使葛木将护符展开成扇状往脸上搧着风,这种程度的微风在这封闭的校舍里,压根无法让人觉得凉快。

「好——热啊!我是不是也该效仿老爹改穿和服了啊。」

播磨侧目看向身穿夏季西装外套发着牢骚的葛木。

「老先生最近还好吗?」

「他啊,前几天回来过一趟,马上就又走了。」

葛木的父亲不愿归附身为一方组织的阴阳寮,因而作为一名实力强大的编制外驱魔师,行走各地去驱除恶灵。是个一年到头都身穿和服、戴着巴拿马帽的潇洒男人。

葛木戴着与父亲一脉相承的巴拿马帽,看向播磨那张没出多少汗的侧脸。

「你不热吗?还戴上那种手套。」

「当然热啊!这还用问吗?」

「看起来不像啊!话说你们武斗派诛灭邪祟的方式,真的好吓~人唷!我这种大叔肯定学也学不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驱除邪祟手段。」

「这个嘛,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能是太久没跟你组队所以不清楚,你是不是换方法了?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吧!我记得是用九字真言手印。」

「用揍的比较快。」

已经到了开始在意腹部赘肉年纪的葛木,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你原本就是这种『拳头大就是正义』的人吗?」

「是啊。如您所见。」

「怎么说呢!你这人看上去,哎唷!」

恶灵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葛木一手押着帽子闪避过去,扔出护符。恶灵的身体从护符击中的地方开始,如瓦片剥落般开始碎裂开来。然而恶灵并未就此坐以待毙,回头看了眼状况,掠过拐角逃往中央楼梯。

「就是个头脑派。分明给人一种适合坐在办公室里的感觉。」

「是吗?」

压根就不这么认为的播磨,一脚踩碎等在楼梯转角的恶灵将其消灭。在事先嵌于鞋底的护符作用下,恶灵如同被踩到的皮球般往两侧膨胀弹开。看到这一幕的葛木「呜哇啊」一声,用护符的扇子挡住抽搐的嘴角。

播磨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眼镜框,抬脚踏上台阶。

「可能是因为我戴了眼镜,才会给人这种印象吧?」

「不对,才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个。播磨小少爷!」

「请别那样叫我!您总不能一直称呼已经二十七岁的男人为小少爷吧?」

上了二楼,播磨左右张望了一下。在笔直延伸的长廊上呈等距排列的教室门全都是打开的。集中注意力查探动静好一会儿。二楼似乎没有邪祟。

同样闭着双眼,用听觉察探的葛木身体微微一侧。

「二楼好像没问题。抱歉啊,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叫得太习惯了。」

葛木和播磨的爸爸是挚交好友。葛木见过小时候的播磨,「小少爷」便是自那时叫到大的称呼。他没有丝毫愧色地爽朗一笑。播磨虽然知道他并非故意调侃也不是有意惹怒自己,但一直被人当作小孩子对待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播磨轻叹一口气,放下心中的烦躁,抬头看向楼梯。一股煞气慢慢地从没有窗户的昏暗楼梯飘了下来。还隐约听到说话声与物体的碰撞声。很明显是有别的阴阳师正在三楼驱除恶灵。

葛木也跟着望向三楼,脸色一沉:

「怎么样?要……出手帮忙吗?去帮那个非但不会感激,还会反过来埋怨你的家伙。」

「……不去也不行吧……毕竟是工作。」

播磨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痛苦,表情也有些扭曲。浑身散发出藏也藏不住的抗拒之情。葛木蹙眉,安慰地拍了拍播磨比自己还要高的肩膀。

「毕竟那家伙对你那么疾言厉色。除了嫉妒还是嫉妒。这次找不到别人来凑数还真是一场灾难。算了,嗯,一起加油吧?晚餐想吃什么叔叔请客。」

「那我要吃寿司。」

「你还是一样不懂得客气,明明自己就是个大少爷了。请就请吧!」

「府上不也差不多吗?」

播磨与葛木出身自世代任职阴阳寮的大家族,皆是菁英中的菁英。

阴阳师这行靠与生俱来的资质说话。体内流着自古传承下来的术士血统的播磨,凭借着不过度倚仗既有天赋的勤奋努力,成为如今阴阳寮内实力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相对地,正在三楼奋力驱除恶灵的阴阳师之一,同时也是与播磨同期的一条却是一味地依赖天赋。因从小不必努力就能驱除恶灵而疏忽了锻炼自身的本领,唯有自负日益增长。年纪相仿时常被拿来比较和相互竞争的两人,其实力与地位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拉开了差距。

结果就是两人的关系逐年恶化。再没有比如此毫不掩饰的敌意更让人郁闷的了。谁诛灭了更多恶灵、谁干掉的恶灵更强。凡事都要与播磨争出个高低,心情随之忽好忽坏。他是长不大的小孩吗?

身边的人都十分同情播磨这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极力避免将关系势如水火的二人分派到同一个工作地点。然而这次还是因为人手安排撞到一起了。来到这座校园刚碰面的时候,一条就一副想找吵架的架式。他们在杀机四伏的气氛里判断出最强的恶灵出现在三楼。一条当即趾高气扬地对身为上司的播磨下达「楼下的小喽啰就交给你们」的命令,说完就带着身旁青梅竹马的女子径直走向三楼。连回答的时间都不给。

播磨很早以前就放弃改善两人关系的想法。只要尽到阴阳师的本分就好。只要这样就好。也只能这样想开一点了。

他阴郁地垂下目光,就看到自己那双蒙了淡淡灰尘的皮鞋。爱干净的他不由皱起眉头。老实说在这里到处都是灰尘,还有些脏乱,空气更是混浊的恶劣环境当中,他甚至连呼吸都想极力避免。应该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恶灵,尽早离开这栋校舍。

必须得去那个长不大的幼稚鬼所在楼层的他,重新面向那座通往三楼的楼梯。

「只有外表一年比一年老成,真的是……」

「哎唷!我躺着也中枪啊!」

葛木说着还特意耍宝似地用双手压住左胸口。播磨见状露出苦笑,沉重地踏上楼梯的第一阶台阶。紧接着——

「呀啊啊啊——!!」

熟悉得不想听到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播磨转头回去和葛木对望了一眼。「一条!」女人变调的喊叫声也紧随其后传了过来。

葛木一甩衣摆,一脚跨上了台阶。

「不过,唉,怎么搞的。那家伙粗嘎的惨叫,压根激不起我想快点赶过去的欲望。」

「毕竟是那样的一个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得没错。」

二人踏着甚是从容优雅的步伐,双双走上楼梯。

两人佯装着急,穿过玻璃碎片散落一地的走廊,一脚踏进教室。充满煞气且略微昏暗的空间,与中庭一侧越过已无玻璃的窗框可以看到的蔚蓝天空,形成鲜明对比。

桌椅倒落一地的教室中央,一只人形恶灵伸出长臂缠绕住一条的上半身,向上举起至有些离地却又并未完全悬空的边界点。被迫踮着脚尖、一脸惨白、满头大汗的一条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那只并非恶灵而是怨灵的家伙朝他们望了过来。他一发现两名严阵以待的阴阳师,便展示般地将手中吊着的男人转向他们。他的眼睛如弓弯起,月牙般细长的嘴巴咧开到脸颊。

他嗤笑出声。发出一声戏耍完人类的愉悦讽笑声。

一股煞气似是在呼应那愉悦的情绪,从他的全身上下弥漫开来。煞气形成的黑色带子在呼吸一窒的播磨二人面前,只抓向一条的脖子左右摇晃起来。他颤抖的双脚被迫只能交替着单脚点地站立,身不由己地做出胡乱舞动的姿势。即使被箝制胁迫的一条拼了命想要逃跑,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其中一只脚的鞋子眼看着就要掉下,只发出不甚灵活的踏地声。被扼住喉咙的他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个比预料中还要危险的敌人。播磨觉得这是自己的疏失,本以为是一条也能驱除的中级恶灵程度,没想到竟是自己小瞧了对方。播磨握紧拳头,皮手套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就在紧张氛围攀升至最高点之际,怨灵开始膨胀起来。从他体内迸射出来形同泥浆的煞气,如舔拭般地爬满了天花板与地板。过于削瘦的女人跌坐在门口,被逐步紧逼的煞气吓到,连滚带爬地逃往走廊。看到这一幕的一条,一双惊恐的眼眸里染上了愤怒之色。

浓重的煞气笼罩下,房间的亮度也更加昏暗几分。双手捂住耳朵的葛木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他主要是透过听觉来感知邪灵的存在。太过强大的恶灵,会引发耳膜几欲破裂的痛苦与头痛欲裂的剧痛。

即使是有一定承受力的播磨也开始感到恶心想吐。他用手捂住口鼻,从上衣口袋的小卡夹里抽出便条纸护符。

霎那间,室内变得明亮。半躬着身体的葛木睁大了眼睛。单脚点地的一条也瞪大了双眼,看上去显得万分困惑。

怨灵的身形剧烈颤抖。似是有些畏惧。

播磨脱下皮手套,露出里头的翡翠色光芒。铺天盖地的驱邪除祟光芒迸射而出。怨灵将一条丢到地上,瞬间化为一团黑雾,打算朝着窗户飞窜离去。

怎么可能让他逃走!

播磨抬脚朝地面用力一蹬,越过四处翻倒在地的桌椅,没几步就来到窗边。伸手就用复盖在翡翠色光芒之下的拳头打中已经有一半窜出窗外的黑雾。怨灵如雾消散空中。短短一瞬间就诛灭掉邪祟。窗外吹来一阵温热的微风,吹动脱离窗帘轨道的窗帘。从注意力里消失的巨大蝉鸣之声传入耳里。

上半身沐浴在阳光下的播磨就着日光看了看手背。格纹虽褪去了一半的光芒,但仍旧留有相当充足的驱邪除祟力量。将特制的手套戴回栖宿着格纹光芒的那只手,光芒当即隐去不见。仍旧跌坐在地的一条、始终站着的葛木都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播磨戴好后隔着手套圈住手腕,握成拳头又张开,满意手指的灵活度以后,转头看向二人。

「任务完成了。那么,接着去处理下个案子吧!」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大叔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哎?你手背上那是什么?呃,那应该是小少爷你们家的家徽来着。还有一开始的那什么,也太厉害了吧!那是什么啊?」

在葛木兴奋得大呼小叫的期间也没停下脚步的播磨,已经走到教室门口。葛木飞奔过来将人留住。播磨感受到身后似要杀人的强烈目光,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道:

「熟人给我的一点小心意。」

「咦、啊?」

「我很期待今天的晚餐。」

「……哦、喔!」

播磨用言语暗示晚点再解释,观察力很好的葛木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衣口袋里的小卡夹是用来封印便条纸驱邪力量的东西。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如果直接拿到恶灵遍布的地方,会无差别地驱除一切邪祟,以至于无法在紧要关头发挥作用。

上次他只不过是走近了一点,那个星纹就将实力半点也不强的低级恶灵一一剿灭,轻易地消失掉了。虽然很感谢它发挥了作用,但那实在是太大才小用了。没想到昨天又能重新在手上画一个,为了以防相同情形再次发生而托人做好的特殊手套,成功地派上了用场。楠木凑注入的力量单凭手套也不能完全封印。于是他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采用直接碰触恶灵予以诛灭的战术。

播磨跨出教室门口,摸了摸手背。

楠木凑的护符威力强大。一旦见识过那压倒性的威力,就不会想要再花高价去买别人手里没什么威力的护符了。

播磨也有身为阴阳师的傲骨。虽然他压根无意只倚赖楠木凑的护符,但他的灵力着实有限。最近这几个月与恶灵有关的案件不断增加,逼得他不得不倚赖便条纸。他们今天手上还有另一个案件,必须得赶往下个地方才行。

他无意和一直瞪着自己的人说话。有那个精力瞪人,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就算好意慰问,换来的也只会是恶语相向。简直不堪入耳。

晴明桔梗纹是一条家的家徽。上次他就一直提心吊胆,害怕手背什么时候被别人瞧见。这次被看到实在是失策,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

播磨与葛木二人步入走廊,脚步声逐渐远去。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的一条,拳头青筋暴起地用力捶打地面。嘶哑的呐喊声回荡在一片凌乱的教室当中。

中庭一角。

一个从三楼窗户掉到茂密草丛的白色物体正轻轻地动来动去。几道带着浓浓蓝色珍珠色泽的光芒随即升腾而起。没多久,这个散发着珍珠光泽的物体就笔直地朝天上壮观的积雨云飞窜而去。

噗通。楠木邸池塘里的乌龟猛地跳进池塘。

从大岩石高处纵身跃下的华丽跳水,溅起一道高高的水柱,落下的水花喷到了在附近走动的楠木凑凉鞋上面。

「哇,龟大人难得来个大跳水啊!看来心情很不错喔!」

他笑着看向池塘。那连连划动高透明度池水的游泳速度也不是普通地快。带着强烈淡黄色珍珠光泽的乌龟尽情地来回游动,池中的水草也在水压的搧动下摇曳生姿。

他不久前就发现这个只铺了砾石的池塘,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各式各样的水生植物。所以现在已经见怪不怪。这么大的池塘里不见其他生物的踪影,只有一只直径约莫十公分大的乌龟,老实说多少显得有些冷寂。他想着是不是也来养些鱼。不过……

「算了。还是要以龟大人的舒适度为优先。」

他不打算擅作主张,往池塘里头放养其他生物。

风铃在轻风的拂动下,发出轻轻的叮当声。楠木凑抬头仰望天空。阳光自高空无情洒落,充分显露自身存在感的积雨云在蓝天里留下清晰的轮廓。不管怎么看都是盛夏光景。

不过。他左右环顾一圈庭院。

绿叶青翠的落叶乔木赏心悦目,轻柔的微风不停歇地徐徐吹来。不冷也不热的舒适气温,就像置身于春天。伸手探入池塘,感受到的是恰到好处的沁凉。池水也时刻保持着一定的水温。他拨动了一下池水,映照在水面上的自身脸部倒影也随着水波的荡漾而变形。

这个庭院明显是个与世隔绝的特殊空间。没有外界生物的独特空间。属于外界的生物唯有楠木凑一人。

但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并未令他产生半点恐惧。

「谁叫这里住起来这么舒服呢!」

他哼着歌从池水里抬起手来,将洒水壶放到池塘里舀神水。

葛木专用的寿司店今天依旧生意兴隆。

这里是不同于热闹喧嚣的用餐区,位处静谧别馆的个别包厢之一。铺了榻榻米的宽敞房间中央摆放了一张矮桌,一旁设有挂上水墨画挂轴的床之间。纸拉门的另一侧是做了简单枯山水设计的坪庭。模仿水流线条的砂纹中间设有石灯笼,从中映射出来的浅淡光线,在特意摆放的石块上面形成一道道光影。

已经下班的阴阳师围坐在矮桌旁,一副刚吃完饭在休息的模样。盘腿而坐的葛木一手拿着啤酒杯,伸手去拿毛豆。

「原来如此。所以你最近气色这么好,就是因为那些难能可贵的便条纸啊!」

「是的。」

播磨说完便条纸和手上格纹的来历以后,喝了口威士忌润喉。空掉的玻璃杯放回桌上的时候,发出了冰块碰撞的声响。桌上排列着为数众多的空酒瓶。几乎独自一人喝光那些酒的播磨依旧面不改色。

播磨驱除的恶灵比其他人还要多上一倍。最近有不少其他人应付不来的怨灵,稍微有些过度劳动。他已经很久没跟不需要客套的熟人一起吃饭了,而且还是对方请客。多少想趁机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愤地喝下肚了。

葛木伸手拿起桌上的便条纸,凝神细看。

「……厉害啊。就只是写了日式甜点的名字而已。」

「很罕见的能力吧?而且最近能力好像又提升了。」

「哦。不过,那人的背后有个太古神明是吧!太吓人了。就算这护符威力多么强大,想要拿到手还得走进货真价实的神域唉,大叔我还是免了吧!」

葛木缩起肩膀抖了抖。而后他不经意地将便条纸翻到背面,发现上面用一行小字写了店名。他看着那行字,挑起眉毛连连点头。

「备前庵的大福,很好吃呢!馅料不会太甜,麻糬皮也不会太黏牙。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每天贩卖的数量有限,开店没几个小时就会卖光,难得吃上几个。」

「是这样啊。那我得提早过去买才行。每次都会写店名给我,真的是帮了大忙。」

「你还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啊!」

葛木哈哈大笑起来。无法当成笑话看待的播磨将琥珀色液体倒满整个玻璃杯。不管便条纸上写了什么字,只要有效就不要紧。更何况他说的帮了大忙是向天地神明起誓,没有任何虚假的真心话。毕竟他只要带着上头写的店铺商品上门,几乎就不用担心会引来神明不快。

播磨跨进楠木邸正门的瞬间,全身当即笼罩在一股无比沉重的压力之下。

拥有强大力量的太古神明投来的关注,令人觉得呼吸都很困难,想往前踏出一步都万分吃力。甚至还吹来一阵带有神威的清风。那股压力重到似乎只要稍微有些松懈,就会弯下膝盖匍匐在地。

然而只要拿出伴手礼,这种情况就会骤然有所改变。轻易地从身处地狱边缘无路可走的心境中解放出来。

实际上那并非是山神施加的威吓,而是包含了「今天的点心是什么啊?当然还是红豆沙馅的吧!」这样深切期待的殷殷催促之情。

「不过我说,便条纸不会很难用吗?有时必须得用扔的才行啊!」

「是啊,的确是这样。不要紧,之后好像会写在名片纸上。」

「丢名片啊……跟身穿紧身衣的姐妹三人一起吗?」

注:漫画《猫眼》中,身穿紧身服专门窃取美术作品的三姐妹,总会在作案后抛下带有猫眼的卡片。

「……怎么说?」

「这你听不懂啊?这就是代沟吗……我感受到不同年代间的隔阂了。」

在这个皱起眉头面露不解的年轻人面前,葛木压了压眼头,散发出属于中年大叔的感伤。比起紧身衣那些,要跟生性积极且同是阴阳师的自由人姐妹花一起行动的问题更大。一个就已经十分棘手难以应付了,光是一想到要三人一起共事,播磨就感到十分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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