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明日风
修嵌:非月
名词:司机
我的名字叫言万心叶,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生。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其实我连高中都没有上过,而是在初中毕业前就被墨西哥黑手党绑架监禁,被当成奴隶使唤。现在因为碍事正被丢到一艘船上,准备被丢到某个角落里。事到如今还称自己「普通」,实在是有点厚颜无耻。
『真的是那种小鬼吗?』
『——「低语者[Susurrador]」?』
一名正在打扫甲板的水手,害怕地看向被锁链绑住脚的我。
「Susurrador」,意思是「低语者」。
他们——「桑克雷・奥库尔塔[隐秘之血]」是墨西哥最大的黑手党之一。
而这些人,却害怕我这种小鬼,偷偷摸摸地观察我。
(可恶。头好痛……感觉快死了。)
被丢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任人围观,他人的思想不由分说地在脑中响起——他人的内心是毒药,它们疯狂搅乱着我的大脑,企图夺取我的思考。
「心叶,抱歉。」
背后传来脚步声——是皮鞋的声音。但与脚步声相比,那说话声要小得多。
「……拉法,你来了啊。」
拉斐尔・加西亚。尽管已经40多岁了,却依然是个肌肉发达的高大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衣缝间隐约可见好几处刺青。
「小外甥去倒垃圾了啊。真是孝顺。」
「抱歉,心叶。我本来想阻止叔叔的——」
『如果我能说服他的话。』
『……但是,老大的命令是绝对的。』
多么耿直的男人啊,我忍不住笑了。这个男人无论何时,向来心口如一。
「说到底,那些干部们——包括我叔叔在内——都开始害怕你了。心叶,这几年家族急速扩张,快得不正常。这里头有你一大半功劳……不,是功劳太大了。你揭穿了所有人的秘密——警察和政治家的丑陋勾当,敌对帮派的弱点……还有,家族拼命想要隐藏的无数秘密。」
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是一颗定时炸弹,是窥探内心向黑手党低语的恶魔。既是使内部崩溃的火种,又是一旦被敌对组织夺走就会带来毁灭的存在。
「……心叶。你为什么不求饶呢?」
「诶?」
「你一直都是这样。从来到我们这开始,你就总是垂着双阴郁的眼睛,几乎从不抱怨、不发牢骚,无论是命令还是拷问都默不作声地忍耐着。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可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一句『救救我』。」
那是。
「为什么?」
为什么……?我刚试图思考,尖锐的疼痛就袭向大脑。我咬紧牙关低声说道:
「……因为希望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拯救过我啊。」
拉法的眼神一瞬间像是要哭出来,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在他心湖的倒影里,浮现出一张小男孩的脸。我隐约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他那10年前因心脏病去世的儿子,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该和我同岁了吧。
「接下来会变得更热。把这个吃了吧。」
拉法说着,把一大颗糖扔进我的嘴里,然后转身离去。对了,那家伙明明长着一副坏人相实际上干着十恶不赦的勾当,却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甜食党。
「……好甜。」
在太平洋的广阔天空下,被如奴隶一般拴着的我,只能不断舔着那颗甜得发腻的糖。
「——那个看起来很好吃呢。可以给我吗?」
听到声音我吓了一跳。是女孩子银铃般的声音。
「嗯,嗯——……呼啊,睡得好饱。」
伸了个大懒腰的,是一位穿着纯黑大衣,有着乌黑头发和漆黑眼眸的少女。她和我一样被带上这艘船后一直昏迷到现在。我还以为她早就是具尸体了。
「所以,可以给我吗?糖。」
「什么给你……我已经吃掉了,而且这手铐很碍事也没办法递给你。」
「你嘴里还剩一点吧?啊——」
她像雏鸟一样张开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真的假的……
(她是在说,想让我嘴对嘴把糖喂给她吃吗?)
这……怎么说呢,让人有点退缩。
(毕,毕竟我好久没见到女孩子了!)
她的年纪看起来大概也是高中生吧?
(但是这女孩……被拘束得比我还要严实。)
和我只有手脚被锁链绑住相比,她却整个人被拘束服紧紧绑住。简直就像在对待一头凶猛的狮子或野狼时一样慎重。
「喂,我在等你呢——!」
我虽然有些动摇,但还是把嘴唇凑近了她的嘴边。
因为她的内心中,完全没有丝毫恶意。可怕的是,那里空无一物。
「嗯……(舔)」
我用舌尖轻轻滚动着,把糖块送进她的口中。
沾着唾液的糖碰到了她的门牙,发出“咔啦”一声轻微的声响。
这就是我的初吻。
「嗯——!好甜!哈啊——♡活过来了——♡得救了呢,谢谢——♡」
「……不,我也是。在最后,能做一件『好事』真是太好了。」
她甚至没有询问这句话的含义,仅仅微笑着。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啊)
丝绸般的肌肤,柔软的嘴唇,黑曜石般的眼睛。
(其实,我也想和这样的女孩……)
开玩笑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艘船上?」
「我知道了太多秘密。所以,要被扔到遥远的国家。确切地说,是被卖掉吧。听说我好像被卖到了20亿美金。」
「哇哦!那可真厉害呢。」
感谢呐——她像念经似的喃喃自语着。不知怎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你呢?」
「我在很多地方得罪了人,自己搞砸了。」
「……什么?你也是黑手党吗?」
「不。我只是个——魔王」
魔王。黑之少女露出了美丽的笑容。我不明白那称呼的含义,但反正也无所谓了。
「舔舔……嗯——恢复了。谢谢啦,我把糖还给你,张嘴。」
「不用了,你吃掉吧。」
「不行不行。你的脸看上去都凹的只剩骨头了,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正当我心想「是这样吗?」的时候,她的脸已经凑了过来。嘴唇微启,比方才小了一点的糖果伴随着些许粘稠的液体缓缓流进了我的口中。
「……这还真是有点难为情啊。」
看着她红着脸傻笑的样子,我感到自己的脸颊突然热了起来。
……不不不。现在不是做这种青春的事情的时候!
「那你——不逃吗?」
自称魔王的少女,用清澈得可怕的眼神注视着我。
「能逃的话我早就逃了。但你看看,我的脚上锁着链子,还被几十个黑手党包围着。更别说这里还是太平洋的正中央。怎么想都不可能。」
「但是,也只能努力撑下去了吧?」
她笑了。真是个和蓝天不搭的女孩子啊。
「就算觉得不可能,就算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努力总比放弃要『好』吧?用数字来考虑吧。0和0.0000001,后者好歹更大一些。」
「……真不负责任啊。这话残酷得像暴力一样。」
「但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
被她用坚定的眼神盯着,我不禁笑了出来——明明一切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
「因为我有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才不打算让无聊的绝望或是死胡同就这么终结我的故事。」
「想做的事情,是吗?」
「你没有吗?在人生中,绝对想做的事情。」
我试着思考想做的事,但这对于在墨西哥宽敞宅邸的狭窄地下室被当成家畜豢养了两年的我来说,是个过于耀眼的概念——但如果只是妄想的话。
「想做的事情……其实刚才,已经实现了一点点。」
她一脸惊讶地回望着我。
「我啊,被监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嘛,只要努力工作,还是能让我看电视之类的。然后啊,深夜的时候,会播放日本的动画。那种主角是普通的高中生,上学、和女孩子相遇、克服一些小问题,就是这样的日常故事。」
「嗯」
「……我也想变成这样啊。就像轻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度过青春。」
「嘿——」
「很蠢吗?」
「……不。我懂的,这种感觉。」
「我懂的」,听到她这么说,不知为何我莫名其妙地释然了。毕竟这个全身漆黑的少女,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我们大概是同一种人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她稍微移开视线,害羞地说:
「我,当了女主角?」
「只有一点点啦。」
和女孩子交换糖果。初吻。虽然有点特殊,但这就是青春。
这就是我的梦想。唯一的梦想。可是梦想这种东西,就是因为无法触及才叫作梦想吧?
「太可惜了啦。只是和我这种丑八怪嘴对嘴喂了颗糖你就满足了吗!」
「……不,我觉得你相当可爱。」
「唔啊!」
她夸张地往后跳。
「我、我觉得也没有这么夸张啦……」
她忸忸怩怩地缩了缩身子。
「总之!太可惜了!你想度过青春对吧?!去交朋友啊!去谈恋爱啊!去创造夏天的回忆!去品尝苦涩的恋情!你想做这些事对吧?!既然如此,就不可以放弃!——要是舍弃梦想和希望,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哦。」
这个人说的话,好像小时候听过的J-POP歌词。
真是个残酷、恐怖的人。
「只有蠢货才会怀抱希望。期待越多,受伤越深。这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你是命运的奴隶吗?」
「奴隶?谁知道呢。我大概只配当个沙袋吧。」
她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我。
「你只能相信这一点,以此来保护自己吧。」
「……那,你『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反正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废话罢了。
但是她——黑之魔王,露出了毫无一丝阴霾的笑容。
「——毁灭宇宙!」
一瞬间,苍蓝色的光芒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那是她的「影」所释放的磷光。
「什……么……?」
「我啊,想毁灭世界。宇宙什么的烦死了。我总在想——如果一切生命都彻底消失,那该有多棒啊!所以我决定了,我要为了这个目标,拼命努力下去!哪怕再多绝望的人对我指指点点也无所谓!」
她在说什么?
『能收到糖果真是太好了。只要有这微弱的能量。』
『我就能继续努力下去。』
我感应到了她的心声。那是一种极其可怕,漆黑到近乎疯狂的感情。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黑暗……不,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因为啊,我相信!」
她的影子膨胀得巨大无比。它果然散发着苍蓝色的光芒。不,不仅如此。那是几何学的图案。她那自由舞动的影子上,刻着我从未见过的图案。
「——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
一瞬间,苍蓝色的影子如闪光般在甲板上奔驰。
「咕……咿!」
影子奔驰的前方,站着一位男水手。男人的影子开始发出苍蓝色的光芒。转眼间,苍蓝色的影子就像用缝纫机缝纫一样,开始反复贯穿其主人的身体。飞溅的血花染红了甲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发水手大声惨叫。他被苍蓝色的影子从口腔到肛门笔直贯穿,当场毙命。
「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胡子的水手发出悲鸣。他被巨大的苍蓝色的影子碾碎,变得像玉米片般的薄饼。
「这是……什么啊。什么啊……」
整艘船已是一片惨状,宛如无差别屠杀的处刑场。
数十位临死之人的思绪,不容拒绝地侵蚀着我的内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好可怕。救救我。好痛。讨厌。好恶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叫,一直持续到喉咙沙哑为止。
「可怜的人啊。」
突然,有什么东西盖住了我的头。那是——她的手臂。自称魔王的少女的手臂。
「……没错。你跟我一样呢。是同样的怪物,是那些无法成为人类,憧憬着人类,拥有强烈执念与方向性的存在。总有一天,会走向终末的存在。」
「什……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唉,你得笑才行哦。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拼了命、抱着必死的觉悟去努力,才能得到哪怕一点点回报。无论牺牲了什么,无论承受了多少痛苦。」
她温柔地抱紧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笑了。露出宛如闪耀群星般的满面笑容。
「吾乃魔王!是与世界相对之人。绝不败北之人。不屈于光,勇往直前之人!」
光芒。
太阳光被云层覆盖的瞬间。
「什——」
——巨大的影子怪物,将大海一分为二。它的身形,比以往在电影里看到的任何怪兽还要庞大。那是一个铺满整片视野、延伸至地平线彼方的怪物。在那一刻,影子看起来比整个世界还要庞大。
「我!不会放弃我的梦想!绝对不会舍弃希望!!」
巨大的怪物为了那小小的漆黑魔王,跪在地上,撕裂世界。
少女打算乘上怪物的手臂,在那之前,她先用臂力扯断了我的脚镣。
「——我会这么做。——你呢?」
她用轻快的声音笑着。
(我?我该怎么做?)
因为啊,我可是一直拼命地在放弃。
就算怀抱希望也没用。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会得到救赎。
反正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还不如摆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得过且过。
(可是这女孩,只花了10秒。)
就收拾了那些让我每天牙齿打颤、活在恐惧中的家伙们——那个我以为同我是一丘之貉的少女,那个我以为和我一样是丧家之犬的少女。
(其实,我也……)
我也会像她一样,在脑中战斗。
可是,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
「可恶……可恶……可恶…………!」
「为什么要哭泣?」
「我、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可恶……!!」
占据我内心的,是愤怒。至于为何如此,我也不明白。
「……因为……我很弱啊……」
我口中吐出像是辩解般的悲惨话语,感觉脸颊猛地烧了起来。
「所以才要变强啊。」
我觉得她的笑容美丽至极——那纯粹的漆黑,将一切涂抹殆尽的色彩,让我一瞬间想要触碰。啊啊,我——爱上她了。
「梦想,能实现就好了呢。」
我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甚至没有深入思考那代表什么意义。
「来比赛吧——看看是你能够先抵达青春,还是我能够抵达终焉。」
黑之魔王温柔地笑了。
「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影子怪物的手臂缠住船身。「啪叽啪叽啪叽!」伴随着沉重的断裂声,整艘船开始缓缓地崩塌。我死死地抓住已经竖立起来的甲板上的扶手。
「拜拜,再见了。我们彼此都要加油哦。」
我想要对傻笑的她说些什么。可最终,没能找到确切的话语。
她乘着影子怪物离开了。我被汹涌的波涛抛向空中。
(莫名其妙。)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开什么玩笑。)
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还是这么想。
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我会葬身海底。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办?)
还是要像以前一样,继续绷着阴沉的表情,任由命运殴打我的脸吗?
(我不要那样。)
即便是我。
(即便是我,其实也想像那个魔王一样——)
想要战斗。
(即便是我,其实也——想要实现梦想。)
——太狡猾了。
(啊啊,我——必须活下去。)
在掉进海里的同时,我察觉到了。察觉到了接下来该做的事,接下来该战斗的对手。
「命运」。我必须痛殴那家伙一顿。
就像那个魔王面不改色地迈向毁灭世界的目标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大叫着,一边开始游了起来。
(何等悲惨,何等丑陋啊。)
此刻此地,存在的只有我与大海。爽快得近乎痛快的程度,我现在的敌人只有一人。
我拨开海水,用力蹬腿。发现了一块漂流的木材,我把身体靠了上去。
「我……!才不是……沙袋……!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大概不可能吧。毕竟这里是太平洋的正中央。我会在谁也找不到的情况下死去吧。
但是,我已经厌倦听天由命了。一切都让开始我感到厌烦。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命运卑躬屈膝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我也要……实现梦想……)
我想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交朋友。
我想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上学。
我想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谈恋爱。
(——就像轻小说的主人公一样)
我下定决心——「那个」进入了我的视线。
「…………」
骗人的吧。
「…………啊……啊……」
骗人的吧。
「啊啊啊啊!!可恶啊啊!!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在笑吗?!你在享受吗?!这样你就满足了吗?!喂!!说啊!开什么玩笑,回答我啊,你这混蛋!」
我踢着海水。面对着拥有压倒性质量的海洋,我任凭愤怒驱使自己不断游向前。
我到达了目标所在的位置,把「那个」夹在腋下,回到了原来的浮标处。
「噗哈」
「那个」——拉斐尔・加西亚。肌肉发达的他似乎不擅长游泳,他一边重复着断断续续的呼吸,一边抓住了薄薄的板子。
「咕……」
这块板子,支撑不了两个人的体重。船的残骸,已经远在天边。如果要寻找其他可以漂浮的东西,就必须背负溺死的风险。
当然,也可以选择抛弃拉法。
一个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应该能勉强抓住这块板子吧。
(啊。我,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呢。)
是吗。原来我是在这种绝境下,会优先选择去帮助其他人的家伙啊。抛弃熟人不管自己逃生——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从一开始就不算可选项。呵,真行啊,我。
这即是救赎。我被拯救到几乎要落泪的程度。
「等等!心叶!」
在背后紧抓着板子的拉法喊道。我没有回头。
「我……我抛弃了你啊!本来,该由我来拯救你的!只有我能救你!可我……我害怕,我拿不出勇气!我……我……哪有资格被你拯救啊!」
总是小声说话的他,现在却拼命地叫喊着。我微微笑了。
(什么嘛,拉法。我们,是一样的啊)
……喂,我已经,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不管是神还是命运。
我都会拼命挣扎,狠狠揍它一顿,然后,一定会实现我的梦想。
「拉法。你以前经常给我的烤肉玉米饼,真的很好吃。」
「……心……叶……」
「总有一天,把食谱告诉我吧。」
「……」
我将挑战大海。这是与命运的战斗。
从背后传来的拉法拼命呼喊的声音,也被巨大的海浪声所吞没。
周围,空无一物
活下去,活下去,拼命活下去——绝对要实现梦想。
渐渐地,体力开始到达极限。
指尖开始使不上力。
喝下了大量的海水,肺部无法正常运作。
伸出手,却够不着天空。
上浮的体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殆尽。
(活下去……活,下去……啊……)
我,向着梦想继续游着。
突然——“啪”的一声,如同丝线绷断,视野骤然闭合。
(可恶……怎么能,死在这里……)
(怎么……能……死……)
(死……)
……………………
就这样,我死了。
■
小时候,我被寄养在寺庙里。
那时候,在我眼中,所有人都像是敌人。因为能看见人心,也就意味着能看见人内心的恶意。
一个在青春期从未被任何人爱过的孩子,若只被暴露在人类的恶意中,又怎么可能不变得扭曲呢?
「哦,小鬼。你又浑身是伤了啊。打架又输了?」
「吵死了,老头子子。」
照顾我的住持,是个把附近的小混混和无法适应社会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生活的怪老头子。
「老头子子,再多教我一点拳击吧。」
爷爷年轻时是个不良少年,但成为职业拳击手后似乎就不再做那些事了。不过,最后还是因为没有才回来继承了老家的寺庙。
客厅里自豪地挂着当时的黑白照片,说不觉得帅是骗人的。
「我,想变得更强。」
「……变强之后,你想做什么?」
「你清楚的吧,老头子子。欺负三三的那些家伙。嘴上说是恶作剧,但他们把书包丢到垃圾场,还在营养午餐里混进粉笔灰。太恶劣了。就因为三三不会说话……」
「这样啊。」
「虽然说不出话,但她一直在哭。真的,一直在哭。」
三三比我小三岁,是比我晚一点被寄养在这座寺庙的女孩。她没法顺畅说话,害怕被大家嘲笑,所以总是一言不发。明明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明明是个会把路边的蛇莓送给我吃的女孩。
「好啊,小鬼。揍人的方法要多少教多少。」
「……!好。」
「但是,你真正想知道的是……」
老头子子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掌像手套一样厚实。
『孩子们啊,为了你们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
『神啊,求求你,不要再从他们身上夺走任何东西了。』
——老头子子总是背负着巨大的悲伤看着我们。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这样的大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鬼。你以后会很辛苦。比普通人辛苦很多。」
「……所以呢?」
「所以,我赞成你变强。但是总有一天,不管你的拳头再怎么锻炼都赢不了的怪物,会阻挡在你面前。」
我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因为老头子是我所知的世界上最强的人。
「所以……到时候……」
老头子咧嘴一笑。他的笑容满是皱纹。
「——你必须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
「人在痛苦难过的时候,总会变成令人讨厌的样子。因为自己很难受,所以想让别人也痛苦;因为相信自己是因为某人的缘故才受苦,所以不管是谁都想要揍一顿。」
「……嗯。」
「但是,你必须是个好人。」
这话真过分。为什么只有我?正这样想着,老头子笑了。
「因为,如果没有人来阻止这个连锁……就永远不会结束吧?」
「就像黑白棋一样?」
「没错。不管被多少黑色包围,都必须保持白色。像我,还有你这种人。」
为什么老头子会这么想呢?但是,被归为和老头子同类,让我有点自豪,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虽然不太懂。嗯,我知道了。」
「是吗」,老头子笑着说。我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一个好人。
我曾经这么想过。明明应该这么想过。
被抛弃,被殴打,被鞭打,被丢在地面上数日不管。
我,已经不是好人了。
我成为了混账黑手党的便利道具。
因为我的错,让很多人受苦,受伤。
其中一定也有像小米这样的孩子吧。
喂,老头子。如果我坠入地狱的话,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
「……来。」
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
「起来。」
我应该已经葬身海底了。既然如此,呼唤我的人应该是地狱的恶魔吧。
「起来。言万心叶。」
——蕾丝花边的发箍。睁开眼时,它首先映入眼帘。
「啊。早安——」
俯视着沉睡中的我并露出微笑的,是一位穿着宽松的水蓝色运动服,戴着纯白围裙,头上别着蕾丝花边发箍的年长大姐姐。
「言万同学。身体状况如何——?」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慵懒,眼角微微涂了点红色的眼妆,耳朵上是叮叮当当的耳饰。是那种平常下我绝对会被吓到,根本不敢搭话的女生。
不,等等。我的大脑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这里是哪里……?至少感觉不是地狱。不如说……是天堂?)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座庄严的神殿。天花板上覆盖着从未见过的宗教绘画。像屋久杉一样巨大的乳白色柱子支撑着天花板。
「哎呀……太好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那我就放心了——」
运动服女仆摇晃着褶边裙摆,长舒了一口气。
『哈——好累。幸好成功复活了。』
『要是被抱怨一堆,会很麻烦的啊——』
虽然觉得她似乎有什么隐情,但老实说,我没有余力去窥探她的内心。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呃,是什么来着?我记得是『命运与转生的女神・佩尔西奥涅大人的神殿』吧?我是个笨蛋,所以不太清楚。你好像被佩尔西奥涅大人呼唤,获得了谒见的荣誉之类的。」
「女神……」
该怎么说呢,未免也太荒唐了吧。我差点笑出声来。
「──看来你已经醒来了,人类啊。」
那是从腹腔深处震颤而出,宛如歌剧歌手般的声音。
(唔哦……真的假的?)
我将视线转向神殿深处。一位翠绿色头发的女神站在那里。女神? 不,虽然不知道,但那个人的压迫感让我觉得大概就是她吧。
「抱歉吓到你了。我们一直在注视着你。」
「注视着……」
「船只沉没的事,真是遗憾。不过,你做了件好事呢。」
那是,在说救了拉法的事吗?
「你确实已经死去了。这一次,我召唤了你的灵魂。拜托你了,能否用你那闪耀的勇气,为这个世界伸出援手,带来救赎呢?」
女神喃喃自语,挥了挥手指。随即,天花板上缓缓落下一块石板,上面清晰地映出某个奇妙世界的景象。那仿佛是中世纪的光景,却能看到人群中混杂着兽人、精灵还有打扮得像是魔法使的冒险者。
「我,我好像听说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异世界转生吗?」
「最近的年轻人理解得很快,真是帮大忙了。」
「初中的时候,我经常看……」
隔壁班的佐竹同学经常会给我推荐一些好看的网络小说。虽说我其实是那种偏爱轻小说和恋爱喜剧类型的人,但我还是回想起我们聊得很开心的那些时候。
等等。真的吗?真的有这种东西吗?就像轻小说里写的那样?
「那么,我就授予你一个美妙的技能吧。」
「所以说,就像轻小说里写的那样!」
「什么都有哦。超经验获取・不老不死・肉体强化・无限魔力・技能吸收・进化适应・时间操控・全属性魔法・治愈之手・强化融合・对话翻译・无敌之盾・怪物驯服・领域支配・万能炼金术・召唤大师。啊啊,技能复制也不错呢。空间移动?透明化?喜欢色色的技能的话有催眠术。重力控制也很方便……」
「……请让我考虑一下。」
我稍微深呼吸了一下。
「这是梦吗?还是说,类似于走马灯的亚种?」
我向运动服女仆问道。
「要拉一下你的脸蛋吗?」
「拜托了。」
「我捏~」
运动服女仆拉了拉我的脸颊。
「呵呵,好奇怪的表情。真可爱呢。」
「……」
被大姐姐在超近距离下笑着,我顿时害羞得满脸通红。
不,不对。脸好痛。这才是重点吧,给我集中精神啊笨蛋。看来这个状况并不是梦。周围的质感和存在感确实莫名的真实。
(……这是在说,我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吗?通过异世界转生?)
——我想起了拉法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沙漠中的宝藏地下,总是潜藏着蛇的。』
没错,这家伙说的话太便宜我了。
(应该偷窥一下女神的心吧。)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心脏附近。这是在深入读取对方的心时会浮起的意象。我如同偷偷窥视般地观察着女神内在的声音与色彩。
「……」
女神的心——充满了温柔和慈爱。
她似乎真心地为我着想,想让我幸福。
她知道我那悲惨的境遇,真心地希望我能在下一次的人生中快乐地度过。
「您满意了吗?」
女神温柔地笑了。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偷窥她的心。
我不由得对自己感到羞愧。
「……对不起。能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个异世界转生的事情吗?还有关于技能之类的各种东西。」
女神笑着,向我娓娓道来。
■
听完女神的话后,我为了整理思绪而走到神殿外面。
(……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银河。女神说,我所在的这个半径只有5公里的行星,位于距离地球19万200光年的银河系中,是连接多个维度的基站之一。
她似乎是为了回收拥有「闪耀的勇气」的死者中善良的灵魂而活动的。
(闪耀的勇气,吗……)
「啊。心叶同学。你在这啊。」
「那个……你是。」
「……嗯?我?露娜。算是仆人,女仆,奴隶……总之就是在这里工作的人。」
运动服女仆露出妖艳的眼神笑着。果然是个可怕的人啊。她身上散发着蛇或猛禽类等强大生物的气息。
「请用这个。你肚子饿了吧?」
「……!我开动了。」
露娜小姐给我递来的是梅干饭团。没想到会在天堂吃到久违的日式料理。虽然我早就做好了至死都吃不到的心理准备了。
「好吃吗?」
「好吃。」
她笑着,点了一根烟。抽的是七星牌,和我母亲以前抽的一样。慵懒眼神的运动服女仆,和这烈烟莫名般配。
「这座神殿,经常有人来吗?」
我问了一句,露娜小姐稍微思考了一下。
『哎呀,该怎么办呢。你对这个感兴趣吗?不对,是闲聊吧。』
『对了。要放空内心。这孩子能看透人心来着。』
她一边吐着烟,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嘛。一个月大概4,5个人吧。那位女神大人,其实还挺挑人的。毕竟拥有『闪耀的勇气』的人,可没那么多。」
「哈哈。我也是。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那种东西。」
我不禁干笑起来。可不是吗?毕竟我可是在黑手党里,一次都没有想过要鼓起勇气战斗的人。我就是个不想被他们揍,拼命服从他们的人。
「我啊,能看见别人的内心。所以……审问之类的,我超擅长的。哈哈。所以啊。那个……揭穿谎言之类的……我经常被派去做这种工作。」
「嗯。」
「上面让我找出把组织情报泄露给警察的干部。所以我揭发了那个人……明明那天是那个人女儿的生日。她才5岁啊?5岁的……生日……我,我根本不知道。」
露娜小姐点燃了第二根烟。
「我……因为我揭发了谎言……那,那群人……开着武装的车……冲进了派对会场……明明还有其他孩子在……派对小丑也是……还有母亲们……他们都不管不顾……我在新闻上看到了现场。那,那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低语者[Susurrador]」。一个因为害怕挨打,所以拼命出卖他人的男人。一个因为不敢相信自己会一直待在这种地狱里,所以拼命看动画逃避现实的男人。
「所以我没有闪耀的勇气。就算你说我做了好事所以能得救,我也完全无法理解。因为如果神明大人存在的话,我绝对是会下地狱的吧?」
所以,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连些许的幸福都不能拥有。
「没办法啊。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嘛。」
露娜小姐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
「不能老想着悲伤的事情哦。」
宽松的运动服袖子碰到了我的额头。我有点想哭。
我想起了老头子子那张皱巴巴的笑脸。虽然和露娜小姐这样的美女一点也不像,但还是让我莫名地感到怀念。
『……可怜的孩子。明明还是需要大人拥抱的年纪。』
『啊啊……我居然,对这样的孩子……不,不行。别想了。』
她的心中,似乎莫名地悲伤。和我一样,或者比我更甚。
我不想让她再感到悲伤,于是抛出了一个积极的话题。
「异世界转生……其实我非常期待。」
「是吗?呵呵,为什么?」
「因为,这不就是我成为好人的机会吗……我,想成为一个好人。普通的,能逗笑正在哭泣的孩子的好人……我想把至今为止的恶行……全部补偿回来……」
这样就好了。这样,能对任何人挺起胸膛的青春就好了。
如果我在异世界努力的话,能稍微变成那样的人吗?
「……呼……」
她吐出一缕紫色的烟雾。
「你不是主动去做那些残酷的事,而是被迫为之吧?」
「都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
她的表情扭曲着,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直直地凝视着我。
「你……你……」
露娜小姐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拼命地把话咽了回去。
「……呵呵。真是个孩子呢。」
「好过分。」
露娜小姐,踩灭了烟头。
『别想别想别想别想别想别想别想别想别想——』
她拼命地隐藏着什么。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少女一样。
■
「承蒙照顾了,女神大人。」
我回到神殿后,和女神大人谈了谈。
「……这样真的好吗?」
我决定不从她那里得到任何能力。在下一次的人生中,我将不受自己的特殊性影响,作为普通人,作为普通的善良的人——
「我只是想度过普通的青春而已。」
我的「低语者」能力似乎在异世界也会消失。真是谢天谢地。
「那么……——门啊!」
女神大人低声念道,神殿深处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那扇门被绚烂的雕刻和神秘的光芒所覆盖。门上描绘的,是曾经存在的勇者的故事吗?
「那是?」
「次元之门!」
那扇门似乎连接着无数个异次元,是名为智慧与轮回之门的存在。我的本能告诉我,那扇门明显是异质的,是极度违反人类存在意义的东西。
「一路顺风,言万心叶——祝你有个美好的第二人生!」
门打开后,苍蓝色的光芒如丝绸般流泻进房间。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希望」气息。
——以及更加强烈的「罪恶感」。
『啊啊,又要走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
那是一种泫然欲泣的感情色彩。感情的主人是露娜小姐。她站在那里,拼命地躲闪着我的目光,脸上渗出冷汗。刚才的温柔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
我停下脚步,注视着女神大人。
「我可以再问一次吗?这扇门的对面,有什么?」
「在那扇门的对面,你将会作为王国的勇者转生。那是一个被美丽的大自然环绕的国家,国土十分广阔。由绿意盎然的森林,和平的村庄和雄伟的山脉构成。你想要选择什么,追求什么,都取决于你自己。」
「……这样啊。」
我注视着露娜小姐。她突然颤抖了一下。
『在那扇门的对面,是境界领域商会的……』
「境界领域商会?」
「……」
露娜小姐脸色苍白,闭口不言。
「言万先生。不尊重隐私可是不行的哟。」
「……女神大人。境界领域商会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吧。」
怎么可能无所谓。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穿过这扇门,你一定会抵达一个美好的未来。虽然可能会有一些考验和困难在等待着你,但最后你一定会迎来幸福的结局。这就是世界的法则。我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善意,推荐你穿过这扇门。」
——这是她的真心话。绝无半点虚假。
我注视着女仆——露娜小姐。
「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心中,被强烈的恐惧所覆盖。
『反正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会增加痛苦的伤痕。』
『这样的话,一定,这孩子也一定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她身上强烈的恐惧,让我差点当场吐出来。我拼命忍住,看向她。
「……我讨厌什么都不知道。」
「诶——」
「我已经……不想再被命运折磨,一边傻笑着一边乞求原谅了……」
露娜小姐的眼神游移不定。脸色渐渐发青,不断冒汗。
她在害怕。她快要哭出来了。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那个……」
露娜小姐握紧拳头,深呼吸。
「……心叶同学。我啊,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是的。」
「想成为好人,真好啊。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诶?」
「你说的没错。被逼着做和自己主动去做,是一样的……」
她的心中,一瞬间,渗入了一抹无比温柔的颜色。
『……这孩子,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必须要由大人来保护……』
『像这样一无所知的孩子……必须要有人来拯救……就算是我这样的小人物也好。』
她抿紧嘴唇——用食指,指向我的背后。
「快点……逃……走……」
巨大的石板,压碎了露娜小姐。
「……………………诶?」
那是从天花板上突然坠落下来的石板。
「露娜真是的。不管试多少次都学不乖呢。所以我才愉快地把她放在身边。」
咕嚓,一声令人厌恶的声响。她的身体从腰部被碾碎,刺鼻的机油味弥漫在空气中。她的口中漏出了微弱的痛苦呻吟。那是人死时才会出现的,令人厌恶的气息。
「言万先生。」
女神笑着。
「——请相信我。」
我全力冲了出去。——啊啊,我真是个蠢货。
(她,和我一样啊。)
露娜小姐对某件事感到极度的恐惧。那就是女神的力量。露娜小姐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一旦不服从女神,就会立刻被排除的渺小存在。
(那个人明明也和我一样啊!)
我想起了露娜小姐之前抚摸我的头的那个瞬间。
那双手很娇小。与记忆中那双像手套一般厚实的大手截然不同,却又十分相似。
「你无处可逃哦,言万先生。」
咕嚓。
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
那是仿佛肉块蠕动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是那扇转生之门。
「那……是什么啊……」
——「肉块」就在那里。
『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
从女神称之为命运之门的门扉深处,巨大的肉块膨胀起来。
『好开心啊。真高兴啊。好可怕啊。好开心啊——』
肉块的表面,贴满了无数张人脸。那些脸,全都在笑着。
「他们」真的很幸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好幸福啊——』
我察觉到肉块的真面目,不寒而栗。
(那是由几百,几千个人堆成的肉团。)
那家伙在等待着。等待着我穿过那道「异世界转生之门」。
一旦穿过那扇门,我,就会和那个肉团合为一体。
只有灵魂被留下来。永远做着名为「在异世界冒险」的梦。
『你也一起来。』
我利用反作用力——跃起。
『和我们一起,变得幸福吧。』
肉块在空中急速伸长。一瞬间就抓住了全力奔跑的我的脚。
「呀啊!!」
被抓住的瞬间,我的血肉开始溶解。不仅如此,溶解的血肉开始同化。那些家伙打算将我吞噬,融入肉块之中。
「放开我!放开——!!」
左脚被溶解到脚踝的同时,我被拖向那扇门。
「没事的。相信我。因为人是平等的,都有变得幸福的权利。」
女神温柔地微笑着。她是真心想让我幸福。
「咕……啊……!!」
门扉内侧,塞满了血肉和脸庞。它们全都幸福地微笑着,沉浸于无尽的幻梦,享受着永不落幕的幸福结局。
我拼命挣扎,捶打,踢踹,撕咬——我怎么能变成这种怪物!
「最后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女神看着我那副拼命挣扎、悲惨至极的模样,低声说道:
「命运这种东西啊——正因为是绝对无法改变的,所以才叫作命运。」
如果是这样的话。
难道我生来,就是只是为了痛苦地哭泣吗?
「——灯光!摄像!开拍!!」
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命运是强大的怪物。
才会有拼命抵抗的渺小的人们。
曾有一群战士,朝着不自量力的希望,微笑着奋力前行。
从现在开始的,就是那些家伙的故事。
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怪物,哪怕命悬一线,也会放声大笑的,
一群无可救药的大笨蛋的故事。
「命运即是我!我本人即是宇宙的命运!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枪声。
「……诶?」
子弹把缠在我脚上的肉块扯了下来,我在惯性的驱使下狠狠地撞上了墙。
「来吧,show must go on!」
我不禁目瞪口呆。因为那名樱色的少女,确确实实地沐浴在聚光灯下。这并非比喻或是幻觉。本该空无一物的天空,为她洒下光芒。
「音乐!」
嘈杂的摇滚乐声骤然响起。那是十年前的热门金曲。震耳欲聋的爆音。流畅的贝斯旋律。愚蠢的歌词排列。
「擅长跳舞吗?要是跳得不好就给我飞出去!」
樱色少女挥舞的是一把吉他。当然,那绝非普通的吉他。而是一把有着巨大喷射引擎,外形蠢到不行的Les Paul,它喷出赤红的烈焰,以3马赫的速度轰向女神。
「……哎呀人类,你喜欢的音乐还真是廉价呢?」
女神毫发无伤。樱色少女被从其他角度袭来的肉块缠住了脚。
「呀!」
「——我来掩护。」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射穿了缠在樱色少女脚上的肉块。
「队长,请不要一个人冲在前面。真是个笨蛋呢。」
「抱歉抱歉……你刚刚说我笨蛋?」
在神殿深处的遥远前方,站着一名黑发褐肤的少女。她拿着跟小型恐龙差不多大的枪械,轻松地挥舞着,开始掩护起樱色少女。
「队长,色素识别・『Category-PURPLE[人为的反现实]』。潜力为『成长[Crescita]』。」
「了解。也就是说,那就是灵魂蓄积器TM对吧!GO!GO!GO!GO!开始歼灭!」
随着号令,拿着鲜艳枪支的少女们冲进神殿。她们的数量大约有10或20人吧?她们以洗练的动作,开始狙击肉块与女神。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啊……?)
「那边的平民!你有没有受伤?」
将藤紫色头发绑成双马尾的少女低头看着我。她是个娇小可爱,像小动物一样的女孩子。我瞄了一眼自己疼痛不已的脚。
「呀啊!脚!融化了!好恶心!噗咕噗咕噗咕噗咕……」
小动物系女孩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开始治疗我的脚踝。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笑了。
「——终末停滞委员会。我们是一群保护这个已经终结的世界,喜欢做傻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