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汽车漫无目的地行驶着。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丈瑠坐在后座。他旁边则坐着一位身穿西装的女子。正是之前在隔离设施与丈瑠擦肩而过的两人。
丈瑠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自己已经多久没坐过车了?平时出行总是骑马或坐轿子,像这样速度很快的交通工具,除了他自己驾驭的折神以外,是很少有的体验。风景像融化了一样向后方飞逝。这样的景象,让丈瑠感到一阵违和。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女子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丈瑠决定自己先说话。
“那么,绑架威胁一城之主,你们总该给我讲些有趣的事了吧?”
“对于失礼之处,我们表示歉意。但我们自认了解您那非凡的战斗力。”
“所以,就用手枪吗?”
实际上,在这辆车里,恐怕没有人会认为手枪对武士有效。如果丈瑠当时真要动手,别说在他背后偷袭了,这两人现在肯定也无法安然无恙。
“非常抱歉。我们当时没有把握您会配合……考虑到繁琐的手续和时间上的延误,我们认为这样做是最快的,所以就付诸行动了。”男子已经把手枪收了起来。
“我知道了……话说,你们是有事要跟我商量吧?”
丈瑠对女子说道,女子则拿出了一件东西展示给丈瑠看,不是手枪,而是警察手册。
“我是警视厅特搜部的汤乡。然后……”她用眼神指向驾驶座,“他是我的搭档,岩渊。”她如此介绍道。
“你好。”岩渊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专注于驾驶。
“我们现在,正在调查和你们一样的案件。”
“一样的案件?”
“是的。就是目前让日本陷入危机的病毒相关事件。”
“为什么警察要调查?”
“通常与外道众相关的事件,我们都交给你们武士处理,这是惯例。但是,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决定介入调查……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汤乡看向丈瑠。
“我们认为,犯人不是谍之众,而是人类。”
她神情坚定地断言。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亲眼看到了……”
“在下定论之前,请先看看这个……”说着,汤乡拿起放在脚边的包,从里面取出两份装在A4大小黑色活页夹里的文件。
“这是一份去年发生的某起大规模杀人事件的档案。然后,这个被认为是犯人留下的日记。”说着,汤乡将文件递给丈瑠。
“这和现在这起事件有关联吗?”
“我们确信有关联。”
“…………”丈瑠默默地接过了文件。
见丈瑠表现出兴趣,汤乡向岩渊发出了信号。
接收到汤乡的信号后,岩渊打开转向灯,驶入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然后将车停了下来。
停车场里几乎没有什么车。停下来的车内,只有微弱的引擎声和震动。汤乡体贴地打开了车内照明,照亮了丈瑠手中的文件。汤乡和岩渊保持着沉默,丈瑠则慢慢地将目光移向那两份黑色文件。两份文件封面上都没有任何字迹。其中一份文件上贴着几张便条,最后一页附近还夹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在两名刑警的注视下,丈瑠翻开了文件。
17.
【最终报告书】《关于坚木市仓库大量杀人事件的报告》提交日期: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二日。一级机密文件。除特例以外,禁止警视正以下人员阅览。
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七日,晚上九点二十三分。坚木警察署接到报案后,坚木警察署巡查柏木正志,以及巡查弓削雄介两名巡逻警官紧急赶往事发地点——皆川仓库株式会社拥有的皆川坚木三号仓库(地址:东京都坚木市大昌五—二—一三)。
晚上九点四十二分,两名警官抵达现场,按照规定程序进入皆川坚木三号仓库。九点四十七分,确认了杀人事件现场。通过无线电请求支援后,在注意保护现场状况的同时展开了调查。
仓库内部,即便采用委婉的说法,也足以用血海来形容,至少确认了三具以上被肢解的尸体部分。与因故暂时离开现场的弓削巡查再次会合后,在柏木巡查的主导下,对现场进行了搜查。结果在仓库中心附近发现了嫌疑人九条修(四十六岁),在发出警告后,他丢弃武器表示投降。晚上九点五十八分,将其作为违反枪刀法的现行犯逮捕(之后罪名变更为杀人,调查仍在继续)。
之后,嫌疑人在坚木警察署接受了为期三天的审讯,随后便决定移交给警视厅搜查一课。警视厅对其进行押送。
【嫌疑人概况】
九条修
性别:男 四十六岁 出生日期: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五日 血型:AB
户籍:东京都先多间市七久二—六—一七
现住址:东京都坚木市西纪町三—一—一八—坚木公寓三〇三
职业:自称剑道场师范。单身。家庭构成:因故不予显示。
前科:无
资格:普通驾照 英检二级 剑道五段
《坚木市仓库大量杀人事件鉴定报告》提交日期: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八日。一级机密文件。除特例以外,禁止警视正以下人员阅览。
推定发生日期: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八点三十分至九点三十分之间。
事件现场:皆川仓库株式会社拥有的皆川坚木三号仓库(地址:东京都坚木市大昌五—二—一三)。
事件内容:嫌疑人九条修实施了无差别杀人行为。使用日本刀和木刀进行刺杀和殴打。受害者四人。全部死亡。推测为当场死亡。推测死亡后被嫌疑人持有的锯子肢解。
■被害者
根岸辰夫(三十四岁) 暴力团相关人员。曾因两起杀人嫌疑被指控但未被起诉。两项前科。
死因:出血性休克死亡。推测死因为日本刀造成的刺伤。
高桥志保(二十岁) 家政女佣。
死因:颈椎断裂。推测直接死因为被日本刀斩断颈部。
佐山幸男(五十八岁) 市议员。致力于人权问题和犯罪被害者的辩护。
死因:脑挫伤。颅骨凹陷性骨折。致命伤是由木刀在头顶一击造成。
和田明日(三十七岁) 律师。曾任各种诉讼。
死因:殴打导致的内脏器官损伤,以及口腔内出血引起的窒息死亡。
■详细情况
仓库地面流出至少十升以上血液,整个仓库被染成红黑色。尸体四具,全部被锯子肢解,头部、胸部、手臂、腿部、腰部、双手、脚踝,甚至被更为细致地分割,散落在仓库的血泊中。从现场查获的日本刀(江户中期作品 皆月宗纲月宗 登录号0973571 二〇〇二年十月三日登录 九条修所有)、木刀,以及被认为是被用来肢解尸体的锯子,推测为凶器。
现场查获的物证包括日本刀、木刀、锯子、八根扎带以及胶带。所有物证上都检测出嫌疑人的指纹。仓库前停放着一辆钥匙插在锁孔里的八人座面包车,经证实是九条本人租借的车辆。值得注意的情况是,在锯子上不仅检测出了九条的指纹,也检测出了和田的指纹。
推测被害者们因某种原因被嫌疑人绑架。理由是所有被害者手脚的小指上都残留着被扎带勒住导致血液不畅的痕迹(现场各遗留着两个扎带),嘴部被胶带封住。此外,被害者中的两人,根岸与和田体内,还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
根据现场飞溅的血迹等情况推测,首先,根岸辰夫被日本刀砍断双臂和双腿后被扔在一旁。高桥志保因此失禁。推测她因某种原因从扎带束缚中挣脱后试图逃跑,但未能成功,被嫌疑人从背后一击斩首。其余两人,首先,佐山在未被解除束缚的情况下被木刀重击头部,因颅骨凹陷性骨折导致的脑挫伤当场死亡。和田被殴打至内脏损伤,行动困难,之后,推测其被命令且执行了分尸任务。分尸结束后,和田又被进一步殴打致死。
推测结果为,高桥与佐山当场死亡,但根岸与和田则在死亡前存活了一定时间。特别是根岸,日本刀造成的伤口上方,可以看出有被嫌疑人靴子踩踏造成的伤痕。从状况可以断定,在他死亡前,遭到了类似拷问的行为。
嫌疑人并非只是单纯地杀人。他在进行了类似拷问的行为后,杀害了所有人。这是一种充满深仇大恨的犯罪行为。
关于嫌疑人在现场被发现的情况,报告中描述他手持日本刀,伫立在血泊中央。考虑到他不介意沾满鲜血的状态,推测他的良知已经崩溃,唯一的目的就是完成残忍的复仇。
《嫌疑人供述笔录》
二〇〇八年六月三十日 下午一点十八分。
讯问地点:警视厅搜查一课第二审讯室。调查官:岩渊正义警部补、仲野严巡查部长。
被调查人:九条修
岩渊(以下简称I):供述笔录,二〇〇八年六月三十日,下午一点十八分,警视厅搜查一课第二审讯室。由警视厅搜查一课岩渊正义警部补、仲野严巡查部长对嫌疑人九条修进行讯问……首先确认本次供述讯问全程录音。供述人,你的名字是九条修,没错吧?
九条(以下简称K)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之前也说过,我已经舍弃了名字。你们如何判定我,那不过是附带的现象。
I:九条,你放弃沉默权,同意就本次事件进行供述。没错吧?
K:我认为这种程序没什么意义……嘛,无所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纠正这个世界的错误。
I:我再问一次。你是九条修,没错吧?
K:啊啊,没错。
I: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你当时在皆川坚木三号仓库,承认吗?
K:这并不重要。
I:在同一个仓库里,发现了一把日本刀和一把木刀。日本刀的登录文件显示所有者是你。你承认包括木刀在内的工具都是你的吗?
K:我认为这也不重要。
I:那我问你。在现场发现了四具被肢解的尸体。验尸结果断定,伤口和殴打痕迹是由之前的日本刀和木刀造成的。死亡推定时间均在同一时间段,推测为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九条,你杀死了所有人。没错吧?
K:是的。没错。
I:下午一点二十六分,自白。
K:自白吗……然而这也……。
I:喂,九条。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K:我和被害者的经历,我想应该很容易推测吧?
I:我想听你亲口说出动机。
K:这是纠正错误的第一步。我是这样认为的。
I:不好意思,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让我也能听懂。
K:哼,听不懂也无所谓。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仲野(以下简称N):够了!你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说不重要,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K:很遗憾,正是如此。像现在这样和你们说话,本身也不过是一场闹剧。
N:你这家伙……!
I:别这样,仲野。你失控了也没意义。
N:可是……!
I:喂,九条,那什么才重要呢?如果你能告诉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K:好吧。那就告诉你们……这是肃清的序曲。这场杀戮,仅仅只是开始。
I:什么意思?
K:这次事件,是我为了肃清与我结怨的人而采取的行动。然而,这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这是谁都能轻易理解的事情。
I:你有同伙吗?
K:哼,如果真有同伙,我也不会轻易被你们抓住。
I:这样啊,你承认自己是单独作案吗?……既然如此,序曲之后由谁来接手呢?
K:放心。全部由我一个人来。过去如此,将来也一样。
I:那你现在岂不是走到尽头了?不是吗?
K:这个世界蔓延的恶意、冷漠以及伪善,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被肃清。连同那些无聊的框架和规则……这个世界,必须经历一次毁灭。
I:所以你想怎么毁灭?
K:我会毁灭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I:所以说,你想怎么做!
K: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以下,判断对话无法继续,至此,讯问结束。
18.
读完这一页后,丈瑠抬起头来。
“单看这里,像是一个精神异常者的连环杀人案……”
“如果只看案件本身的确是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
“精神异常这一点倒是没错。”驾驶座上的岩渊说道。
汤乡无视岩渊的插话,继续说道。
“九条之所以犯案,是有原因的。”
“这个国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理由就能容忍杀人行为了?而且……仅凭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犯下这么大的案子。”
“也许是这样。但是,您看了这份文件,难道没有感受到什么吗?”
当然有。然而丈瑠却说:
“诚然,这个人与谍之众可能存在重叠之处。但是,我确实见过并与引发当前事件的谍之众战斗过。这还不够充分吗?”他如此说道,对汤乡表示谢绝。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丈瑠心里却在构建着另一种推理。
“很抱歉,我们不会轻易放弃。”
“他带着无名众,在这个世界上散播了非人存在制造的病毒。他毫无疑问是外道众。”
“…………”
“哼,殿下说得在理啊。”岩渊轻描淡写地说道。
“岩渊先生,请别说话。”
“那可不行。”
“…………”汤乡身体僵硬了。
“这件事也与我有关。”后视镜里,岩渊的眼神中没有笑意。
“那么,刚才您说的原因是什么?”丈瑠看向汤乡,催促道。
“事件发生一年前,九条的女儿们被杀了。”
“…………”这次,轮到丈瑠身体僵硬了。
半晌后,汤乡开始娓娓道来。
“九条……曾是一名优秀的警察……日常工作出色自不必多言,他还被誉为剑术高手,据说其剑道水平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他性格温和,为人诚实可靠。他最珍视的,就是他的两个女儿,妻子早逝,这两个女儿是他的全部。但两年前的那起事件,改变了一切……”
“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卷入了暴力团的内斗,九条的两个女儿丧命了。”
“是黑道间的枪战。一个枪手从车里开枪,然后试图逃跑,结果遭遇了反击。他慌乱中踩下油门,试图逃离,结果车辆失控,冲向人行道,没有减速就撞了上去。正因如此,九条的两个女儿……我记得,九条甚至没能见上她们最后一面,连告别的话都没说成……”
“…………”
“九条全力配合事件调查,以维护法律上的正义。虽然按规定他不能参与调查,但他也在暗中提供了帮助。结果,与事件相关的暴力团成员被逮捕,但在起诉之前,这起案件却因被害人家属参与调查而被追究,责任被推到九条身上,犯人逃脱了罪责。这件事后来引发了风波,九条被迫引咎辞职,摘下了警帽……”
“然后他没有依靠法律,而是亲手报了仇。”
“是的。仓库事件的受害者,都是和他女儿案件有关的人员。”
“动手开枪的枪手,明明目击却袖手旁观的人,利用事件为自己选举拉票的市议员,以及负责这起事件的律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心里或许有他的理由。对女儿们下手的罪犯,目击事件却袖手旁观的人,为了自身利益利用悲惨事件的政客,在法庭上完全没有伸张正义的律师……如果他们其中哪怕有一个不是心怀恶意的人,这起案件也许就不会发生……在九条,在家属看来,这些人每个人都像是恶魔。”
“有一点我很在意。”
“什么?”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我却没有这起事件被报道的印象。”
“…………”汤乡和岩渊对视了一眼。
“是有什么内情吗?”
“是的。正如您所说……那份文件的开头部分应该明确注明了,这是机密文件。”
丈瑠再次确认了首页。正如汤乡所言,首页明确注明了这一点。
“……一级机密文件。除特例以外,禁止警视正以下人员阅览。”
“这起事件,经过高层判断,被隐瞒了。”
“隐瞒!?”
“事件还有后续……”
“汤乡,接下来由我来说。这才是重点。”驾驶座上的岩渊通过后视镜看着汤乡说道。
“好的,麻烦你了……”
“我是他被押送到警视厅后,负责审讯的刑警之一,也是负责人……正如文件所示,他在第一次审讯时就自供了。但是,之后他就完全缄口不语……我们试图获取更详细的信息,但无论怎样威逼利诱,他就是不开口。由于已经自供,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动机很容易推测,我们很快就开始了起诉程序。但在被逮捕三天后,他竟然从看守所的单人牢房里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就像烟一样……”
“单人牢房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当然,门是锁着的,也没有强行撬开门的迹象。九条是如何越狱的,至今仍不明。”
“嘛,就是这么回事,所以那些大人物们吓坏了。亲信犯下了这么大的丑闻,而且一次逮捕后竟然又轻易逃脱了,这可是巨大的失误。因此,这桩案子大到无法公之于众。”
“…………”丈瑠心想。出现这种状况,上层的确会是想隐瞒,但这么大的事情,真能如此轻易就被隐瞒吗?
“如果事情公开,就不仅仅是换个领导那么简单,将会是一场大丑闻。由于事件发生在密室,目击者也少,隐瞒事件相对容易。”岩渊读懂了丈瑠的表情,补充说明道。
“嘛,多亏如此,我才能继续当刑警……”
“…………”不难想象,这背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岩渊现在参与调查,对他来说一定也有重要的意义。
“然后。在他消失前,就在我把他关进单人牢房之前,九条说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岩渊顿了顿,仿佛是为了让丈瑠听清楚。
“机会,已经没有了。”
“!?”丈瑠一惊,抬起了头。这句话实在太过鲜明。
“看来,您对这句话耳熟能详啊……”
“志叶先生,正如我们所想,九条果然是……”
“或许是吧……”
“果然!”汤乡难掩激动之色。
“但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为什么对这起案件如此执着?”丈瑠看向汤乡说道。
“……这个嘛。”汤乡罕见地表现出了犹豫。
“是熟人吗?”
“…………”岩渊一脸为难地望着窗外。
“……是的。九条,是我的恩师。”
<果然如此……>世道如此艰难,却有两名刑警对过去的案件如此执着。不用说,这背后一定有某种隐情。丈瑠表情不变,倾听着汤乡的讲述。
“我刚当警察的时候,他一直跟着我,作为指导者培养我。在案发现场,他曾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我自然对他产生了崇拜,想成为像他那样的警察……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九条却在她眼前堕落了。她自责未能阻止,同时对这桩失控的案件充满了执念。她也好,驾驶座上的岩渊也罢,都是被留下的人。
“事情我明白了……那么,你们想怎么办?”
“如果犯人是他,如果他仍在继续暴行……我希望他能收手。”汤乡低头望着脚下,仿佛是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
“九条,本应是法律的守护者,却偏离了正道,触犯法律,实施了暴行。”
“…………”丈瑠沉默着,听着汤乡的肺腑之言。
“…………”驾驶座上的岩渊则凝望远方。
“他的行为至今仍在继续,并且还在升级……如果这是事实,我们希望能亲手阻止他,最后,在法律框架内结束这一切。作为他的同伴,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只是,必须为那件事做个了结,否则我无法释怀……仅此而已。”
“志叶先生,我们知道自己对外道众无能为力……但是,即使如此……我们和还是想阻止那个人……在因为他而导致许多人受苦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所以……”
“……我会记住的。”丈瑠平静地宣告。
汽车停在了志叶家宅邸前。丈瑠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会谈便结束了,此后无人再开口。而正当丈瑠正要下车时,
“这份文件您可以带走。另一份文件里,有前几天在九条的安全屋里找到的日记复印件。或许对您有帮助。”
“……我收下了。”丈瑠接过文件,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个……”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转达。但是,这已经是我们武士的事了……”
“…………”
仿佛要遮住汤乡那略显落寞的表情般,丈瑠关上了车门。
岩渊载着汤乡,带着她那未尽的心声,缓缓地驱车驶离此处。
“…………”丈瑠目送着远去的车尾灯。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在这一刻,丈瑠确认了某些事。谍之众就是九条,九条就是谍之众。谍之众的真面目……是游离外道。
19.
游离外道,是指原本是人类,却偏离正道堕入外道,从而变成谍之众的存在。这是一种半人半妖的特殊存在,据说,其中大部分人都无法承受堕入外道后的憎恨,很快便会崩溃。因为他们本是人类,所以与一般的谍之众不同,只有一条生命,没有第二条生命(谍之众有两次生命,被称作二度生命),可以说是三途川中的罕见存在。与薄皮太夫和腑破十脏一样,九条堕入外道,回顾事件便不难想象。或许,九条正是在以复仇为名,残忍杀害那四人时,便堕入了外道。这样假设的话,他从单人牢房凭空消失,以及与修罗相同的言行,也就说得通了。
丈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阅读着九条的日记。读得越深入,就越能轻易想象到九条逐渐崩溃的样子。失去了重要之人,努力想为失去之人做些什么,结果却堕入了外道。
日记中,以九条的视角记录了之前战斗时他们的对话,以及警方文件里写的事情。尽管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情况却逐渐恶化,因此,他的字迹也一天比一天潦草。在日记的后半部分,“被留下之人的义务”这个词频繁出现,最后潦草写下的字则是“机会已经没有了”。
“机会已经没有了……”
修罗最初说过,机会有三次。或许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噩梦经历投射其中,才故意给了三次机会。事件发生时、调查期间,以及审判,他本以为在这一切过程中自己都做对了,却遭到了背叛。结果,他犯下了暴行,并供述说机会已经没有了?确实,三次打击之后,陷入绝望,对人类产生不信任感,这也不难理解。
还有一点,就是“被留下之人的义务”这句话。他的经历固然值得同情,但无论有什么理由,他都绝不应该残忍地杀害那四个人。怎会错到如此地步,或许就连九条自己也不明白。更何况,失去重要之人的并非只有九条。即使是堕入外道的九条,也有被留下之人。汤乡和岩渊就是这样。他们不是九条的血亲,九条的死亡也有些特殊。但即便如此,汤乡他们依然被这起事件所困扰,四处奔走。为了履行被留下之人的义务。
“…………”
丈瑠想到了自己。幼年时,他被父亲托付了成为武士的使命。从小就被培养成武士。没有任何疑问地活到今天,作为一名武士,他是否履行了被留下之人的义务?又是否渴望履行这份义务呢?
<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感受。自懂事起,丈瑠就是孤身一人。对父亲的记忆也很模糊,他只记得在燃烧的宅邸中,自己被托付了折神。那时的丈瑠,是否准确理解了死亡这件事呢?肯定是没能理解……而现在,作为志叶家家主,身先士卒与外道众战斗的现在,丈瑠依然孤独。确实,与家臣之间的牵绊正在形成,但他从未亲身体验过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他始终觉得,自己无法准确理解那种感受……
只能用理性和道德去理解事物,丈瑠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烦躁和不安。
<不知道……>
但他明白。
守护这个世界,是武士的义务。
读完日记后,丈瑠开始调查数据库。他认为,既然已经知道了罪犯的动机,或许就能找到事件的突破口。现在,来自全国政府机构的信息已经汇集于此,数据库变得非常庞大。隔离设施、警察、医院等,所有与病毒相关的信息都建立起了报告系统。
丈瑠启动电脑,移动鼠标。昏暗的房间被屏幕发出的光微微照亮。点亮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着这起事件的基本信息。一个窗口内,显示出了估计感染人数和收容人数。这两个数字目前约为六千万和三百八十万,由于是实时显示,因此实际数字每秒都在增加。另一个窗口则以日本地图的形式将感染者的预测分布图呈现出来。感染较多的地方呈红色,较少的地方呈蓝色。不用说,人口密集地区集中着红色。按照这个速度,整个地图变红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丈瑠用右手食指输入了几个关键词。首先随意地输入了“外道众”。然而显示的信息,绝大多数是志叶家输入的数据,来自外部的信息,几乎没有与外道众直接相关的。
接着,丈瑠回想起九条的文件,斟酌了下词句后,丈瑠输入了“复仇”。但这也未能显示出预期的结果。于是,他在思索片刻后,输入了“遗属”这个词。结果跳出了大量信息。但数量实在太多了。他查看了一些信息,虽然知道文件中存在“遗属”这个词,但它们似乎没有明显的共同点。
“…………”
丈瑠默默地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七万一千三百四十八条。这就是搜索后,数据库弹出的包含“遗属”这个词的文件数量……虽然找不到任何共同点,但他总觉得这并非毫无意义。九条,以及修罗留下的那些话,因复仇而堕落的原人类的行为,这些应该与这次的大惨剧相关……。然而,至于有什么关联,他不得而知。丈瑠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突然,有某种灵感在脑内闪过。丈瑠被“遗属”这个词所吸引。在修罗还是九条时,他作案的起因是失去了女儿们,一切都始于此处。被留下之人的义务,以及能引起人类各种异常的病毒。
<一定,有什么关联……>
丈瑠如此确信着,一边运用着平时不太擅长的语文能力,一边笨拙且耐心地继续输入关键词。
两小时过去了,丈瑠打着哈欠,继续工作。
然而,那晚的丈瑠最终什么结论也没能得出,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20.
这座位于千叶县、以成为国际航空枢纽为目标的巨型机场,今日也一如往常地进行着客机的起降。
一架以蓝白为主色调的大型客机轮胎与跑道摩擦着地,安全着陆。紧接着,一架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客机已在空中进入着陆准备阶段。
在另一条跑道上,正进行着相反的操作。也就是世人所说的起飞。
在等待起飞的客机驾驶舱内,飞行员与管制塔频繁地进行着沟通。正副飞行员为了完成起飞前的各项步骤,正在精准无误地操作着布满驾驶舱的复杂按钮和开关。
他们用英文交流着“管制塔,这里是 YF209,各项检查完毕,一切正常。随时准备起飞。”之类的信息。
“YF209,这里是管制塔,目前无风,第二跑道,允许起飞。重复,允许起飞。完毕。”
“收到,管制塔,YF209,即将……”就在即将开始起飞时,
“这里是管制塔,YF209,请稍等一下……”管制塔叫停了起飞。
“管制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是管制塔。YF209,起飞许可已撤销。重复,不能起飞。”
“你说什么!?”
“听着,马上回来……机场已经关闭了。”
这段对话发生后不久。机场内,不,是日本各地机场的国际航班信息显示屏,瞬间从正常运行全部变成了停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