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丈瑠听了精神科医生西村的话,正在赶往他那里。他骑着使用文字之力召唤出的白马,在街上疾驰。
丈瑠骑着马,侧眼看着街景,心中为这剧变而感到痛苦。映入眼帘的景色惨不忍睹。昔日和平的城市早已面目全非,比昨天更加荒凉。等这次事件解决后,他一定要尽快投入城市的重建中。如果使用折神们,重建的速度应该会加快不少。分头派遣家臣们前往主要城市,一定能帮助到人们。丈瑠一边模糊地想着这些,一边策马前进,终于抵达了那座隔离设施。
“…………”丈瑠看着设施。与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一开始,他还不清楚原因为何,但等走进设施内部后,原因立刻就清楚了。
人太多了。收容在这里的人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太多。即使看不到身影,也能从远处传来的怪叫声和嘈杂声中得知。感染者数量过多,远远超过了规定的收容人数,这座设施正强行收容着大量的人。
还没等丈瑠询问,前来门口迎接的西村就先解释道;
“对不起。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把病人挤在一起……但感染者数量太多,目前的状况实在应对不过来。”
“事态居然已经……严峻到这种程度了吗?”
两人并肩沿着走廊步行。
“对你隐瞒也没意义,我就直说了。这里顶多只能撑几天,海外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再往后就难说了。”
“…………”
“这边请。”西村说道,这次,他没有带丈瑠去监控室,而是请丈瑠进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西村打开门,以手势请丈瑠进入,于是,丈瑠便走进了房间。
西村的房间非常整洁。以白色为主调的房间里,可以说一尘不染。西村把办公桌上的屏幕转向丈瑠。
“那么,我们开始吧。”
丈瑠在椅子上落座后,西村开始操作起电脑来。
“从哪里,不,从什么开始说呢……话虽如此,我其实也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没底……”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吧?说重点就好。”
“真严厉啊,令人伤感。难得的重大发现,竟然要我长话短说……”
“之前说时间不多的是你吧?”
“确实如此。那么首先请看这个。”西村操作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3D的大脑图像。
“这是?”
“大脑,英文是 Brain,德文是……”
“我知道这是什么。”丈瑠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抱歉。研究人员总是有点喜欢故弄玄虚的毛病。”西村苦笑着点击鼠标。
屏幕上的大脑图像被加上了从蓝到红的渐变色。
“这张图显示的是大脑的活动。颜色越接近红色,说明活动越活跃。”
这张图是由多边形构成的,正夸张地旋转着。并且活动区域的分布在实时变化。
“你对大脑的结构了解吗?”
“不太……”
“是吗,那我们就循序渐进吧。”说着,西村稍微放松了一下领带。
“您提倡建立的数据库开始运行后,我们隔离设施之间也能共享信息了。样本数量大幅增加,我们也分头对与感染相关的项目进行了集中研究和分析。”
“…………”
“虽然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有一件事,我们搞明白了。”
“别卖关子了。”
“嗯,我知道。那就是……我们弄清楚了病毒是对什么东西产生反应的。”
“对什么东西产生反应,吗?”
“是的。他们释放的病毒是什么?它是不是我们所说的细菌,它以什么为媒介感染人类,它是如何使人发生突变的……深入思考这些问题后,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原因在于大脑。因此,我们决定着重研究大脑。”
西村点击了鼠标。电脑屏幕切换成了两个大脑图像。
“这是同一个人的大脑数据。右边是发病前,左边是发病后……一眼就能看出区别吧?”
“比起左边屏幕,右边屏幕整体上红色部分更多。”
“说得对。不过这样看来……”
这次屏幕上并列显示的,是像CT扫描图像一样的脑部切片图像。
“左边屏幕上,可以看出大脑活动集中在大脑皮层表面,对吧?”
画面显示的状态正如西村所说。
“的确如此……可是,这又代表着什么呢?”就算是殿下,也会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如此,看来你确实不太了解大脑。那我来给你讲解一些基本知识吧。”
“…………”丈瑠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还请理解。如果没法让你了解的话,这个发现也就没意义了……”西村边说边继续操纵鼠标。
屏幕上,大脑的图像被不同颜色划分成了各个部位,并标上了对应的名称。
“大脑、小脑、脑干……还可以进一步详细区分。比如额叶、顶叶、枕叶、颞叶……”讲到这儿时,西村用余光扫视着丈瑠的表情。
“总之,虽然大脑还有很多细分区域,但现在就先省略吧。我希望你能先了解大脑的工作,你知道,大脑对于人体的作用是什么吗?”
“嗯,大概知道。”
“观察、感受、思考、理解、形成人的个性……大脑这一器官,负责处理人类所获得的各种信息。另外……”
西村伸出手指,圈住了整个大脑。
“这里……还有这里。”
他又指向了位于大脑下方的两个部分。
“大脑皮层和杏仁体。”
“…………”丈瑠楞住了,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西村因无法解释清楚而有些焦急,苦笑着继续说道。
“殿下……志叶先生的记忆力好吗?”
“嗯,不太清楚。”
“我想应该不错。总感觉,志叶先生的面相看起来记忆力就很好。”
“这是医生该说的话吗?”
“医生凭感觉说话,应该也不会遭天谴吧。”
“你又跑题了。”
“说得对。现在……对了对了,我们说到记忆了。”西村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
“记忆大致分为三种:感觉记忆、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感觉记忆是指瞬间的记忆,人们会记住转瞬即逝的声音、影像等,并将其转换成短期记忆。短期记忆是暂时的记忆,只能记住短时间就会忘记的事情,比如别人的电话号码,当时虽然记得住,但很快就会忘记,对吧?”
“…………”丈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剩下的就是长期记忆,与短期记忆不同,这种是可以长时间留存的记忆。短则几小时,长则几十年,有些甚至到死都不会忘记。也就是说,这才是我们平时口头所说的记忆。”
“你又打算跑题了吗?”
“不,不是跑题。这才是重点。”
“…………”见西村神色认真,丈瑠也坐正了身子。
“刚才我也说过,大脑皮层是储存长期记忆的地方。”
“记忆……”
“对,准确来说,是长期记忆。顺带一提,短期记忆储存在海马体。”
“你刚才好像说过,除了大脑皮层,还有另一个部位……”
“杏仁体。顺便说一下,这个部位被认为是掌管恐惧等情感的。”西村再次展示屏幕。左右两个大脑的这两个部位明显不同。
“记忆和……恐惧?”
“我先声明一下,人类尚未完全解开大脑的机制。与其说大部分不清楚,不如说几乎一无所知……但是,感染者的这两个部位异常活跃,这点我们可以断言。”
“记忆和,恐惧……”丈瑠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即使知道了这些,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知道发生了变化,但再往深处就无从下手了。是什么物质在起作用,导致了什么样的变化,以及如何才能治愈……”
“…………”丈瑠移开视线,感到责任重大。
“我们人类对此无能为力……但你们武士不是。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西村语气平静地将世界的命运托付给了丈瑠。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已经不多了。即使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这位医生仍然没有放弃寻找病毒的治疗方法,并与他们合作,丈瑠认为,这人相当了不起。
于是,丈瑠鼓起勇气,如此问道:
“您对这个世界如今的状况,有什么看法吗?”
“…………”西村听了这话,沉思了片刻。
丈瑠等待着他的回答。然后,
“人的死亡是平等的。无论期望与否……唯独这一点是平等的。从历史来看,有人说人的一生只是瞬间。大多数人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出生,默默无闻地死去。地球上的人类泛滥成灾。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丧气话,但目前这种状态,对我们来说可能有点艰难。”
“艰难?是指?”
“死亡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悲伤。无论是安详离去还是突然离世,悲伤的程度可能会有所不同……为了哀悼死者,才有了守灵和葬礼。为了分享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为了将逝者的形象永远铭记在心中。正因为如此……现在的状况才如此艰难。”
“因为不能举行葬礼?”
“是的。在如今这个世界,即使失去了重要之人,也无法为其吊唁。比起悲伤,人们会更偏恐惧,一切都被含糊其辞,甚至连亲近之人的死讯也无从知晓。而且,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也会变成那样。”
西村说的确实没错。在大批人病倒、国家一切机能失灵的情况下,想要举行葬礼,实在是奢望。
“您有过失去重要之人的经历吗?”
“有。而且从事这种行业,比起其他人,我目睹的死亡要更多。和您一样。”
“那是……”
“我十八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病因是癌症。”
“…………”丈瑠从未真正听过关于死亡的事情,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或许是因为年轻时生活不规律,抑或是因为当时还年轻,父亲确诊病因后很快就去世了。嘛,以我现在的看法来说,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自作自受什么的,未免……”
“又喝酒又抽烟,喝酒的时候也不好好吃饭。生活日夜颠倒,也不怎么运动。这种生活,怎么可能长寿呢?”
“那是……”
“嘛,就是这样。在得知父亲生病之前,惭愧地说,我一直处于叛逆期。几乎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
“…………”丈瑠甚至都没经历过叛逆期。他决定不提及自己连叛逆的对象都没有这件事。
“而且确诊的时候,我正好面临考试,医生说,父亲只剩一年寿命了,我就优先参加了考试……”西村微微垂下眼帘,表情中流露出一丝后悔。
“然后呢……?”
“结果,在我考试结束之前,父亲就直接撒手人寰了……”
“…………”丈瑠像是在为自己感到悲伤一样,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看着丈瑠的表情,西村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您真温柔啊。殿下。”
“诶!?”这次,丈瑠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惊讶。他很少会如此惊讶的。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
“…………”
“还想继续听吗?”
“……嗯。”丈瑠点了点头。
“说实话,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没能完全释怀。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
西村有些扭捏地继续说道。
“因为忙于考试,几乎没能和他说上话。而且,即便是迎来了最后时刻,我也几乎没有流泪……很奇怪吧。明明是亲生父亲……”
丈瑠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但奇怪的是,那种时候悲伤是慢慢涌上来的。花了好多年时间……虽然我也想过如果当时大哭一场或许会好一点……但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
“失去重要之人,就是如此重要的事情。”西村脸上露出悟透的神情,平静地断言道。
“…………”丈瑠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一句他本不该理解的话。
“很过分吧……您猜我父亲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他笑着对丈瑠说道,但丈瑠完全想象不到,只能歪着头。
“他说,好好学习。”
“哎?”
“很过分吧?弥留之际居然说这种话,您不觉得他是个很糟糕的父亲吗?因为他,我可是受了不少罪呢。”
“哈哈……”丈瑠苦笑道。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托付吧。正因如此,他努力学习,成为了医生,并为了拯救世界而竭尽全力。
“真是位了不起的父亲啊……您也是。”
“哪里哪里,这种事不太适合在人前说,不过,不自觉就……”
西村带着些许高兴和害羞,挠挠头笑了。然后,
“也就是说……有那么多人,都被迫承受着那样的悲伤……”丈瑠脸色阴沉地低声说道。
“或许确实如此吧,但这不是您的错。”
“很多人正在死去。这是事实。”
“正如我之前所说,人终有一死。但这种情况实在令人不快。”
“啊……是啊。正因如此,如果我能好好战斗的话……”
“看来,关于这件事,比起我,您似乎有更多想说的话,对吧?”西村看着丈瑠说道。
“…………”无语凝噎的丈瑠陷入了沉默。
“……倒不如说,我想问您。您对死亡有什么看法。抛开武士和殿下的身份,您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丈瑠犹豫着该如何回答。
“…………”西村默不作声地看着丈瑠。他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无论听到什么样的回答,都不会改变什么。
“死亡,并不可怕……”
“哦……我一直觉得很可怕呢。”
“从决定战斗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死亡的觉悟……无论我何时死去,都不会后悔。”丈瑠表达了作为武士的觉悟。
“很有武士风范的洒脱回答啊。真是让医生感到棘手……”西村的语气像是看透了一切,听起来很是缓慢。接着,西村说道:“不过,我说的是……”西村说到这里,
“我知道……你说的不是那种事。”丈瑠打断了他的话。丈瑠其实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并不是西村所期待的回答。
“说得也是。嘛,硬要说的话,我也是为了听到想听的答案才会这样问吧……”
“亲眼目睹他人的死亡,果然还是很难受。即便那人是一个陌生人……”丈瑠回想起过去的牺牲者,说道。
“作为守护这个世界的武士,理应如此吧……”西村的笑容仿佛在一点点剥去丈瑠的铠甲,又像是在享受着什么。
“我……不太,明白……”丈瑠喃喃自语,说话就像挤牙膏,语气中充满了苦恼。
“怎么说?”西村像咨询师一样引导着他继续说。
“小时候,刚记事没多久,父亲就在我眼前死去了……”
在武士宅邸的一个房间里,火星飞舞。丈瑠的父亲被箭矢贯穿身体,面对着呆立的儿子,留下了“替我战斗,从今天起你就是真剑红”这句话,然后就撒手人寰。父亲将一切托付给了那个连折神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儿子,然后就死去了。
“但我当时,我想,我还没有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完全不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么,现在呢?”
丈瑠低着头。西村则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沉默片刻后,丈瑠开口道:
“自那之后,我一直很孤独……我避免与人建立联系,筑起壁垒,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生活……与人建立联系的话,牵绊就会成为我的弱点。如果有人靠近我,那个人就会面临危险。所以……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
“…………”听到丈瑠使用了过去时态,西村感到安心。因为这意味着,现在不一样了。
“所以,我不明白。我没有经历过,身边之人突然消失的那种经历……”
“听到您这么说,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丈瑠不明所以,看向西村。
“您很强……非常强。而且,支撑着您这份强大的,是那深刻的关怀……也就是温柔。”
“为什么您能如此肯定呢?我只是一个不善交际的殿下罢了。”
“就算您不说我也明白。毕竟我是精神科医生。即使您没有失去亲近之人的经历,您现在也会如此心痛……您在自责,感受着超出必要的责任,并为此深感痛苦。”
“…………”
“您一定没问题……一定能做到。所以,请您自信些吧……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是,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人可以胸怀大志,也没必要妥协……不过,请不要过度苛责自己……我能说的,大概就这么多了吧?”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接受了一次心理咨询呢。”说着,丈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是免费的,不过……”西村顿了顿,看向丈瑠。
“请您务必拯救这个世界。”西村说道,同时也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直视丈瑠。
“嗯……我知道了。”丈瑠也用力点了点头,回答道。
“祝您好运……”说着,西村伸出了手。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然后就此告辞。
27.
在返程途中,丈瑠在白马的鞍上反复思索着西村的话。大脑皮层、杏仁体、记忆……仅凭这些推理依据,他大致能够想象到感染者身上发生了什么。修罗释放的“某种东西”能作用于人类的大脑,迷惑人类。然而,为何不同的人症状各异这点仍然是个谜。正因为知道不查明“某种东西”的真面目,他们就无法继续前进,这股焦虑感便愈发强烈。
丈瑠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前进,突然,一个奇怪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帘。
“……长颈鹿,吗?”
一只长颈鹿正从丈瑠面前横穿而过。丈瑠忍不住停下马,看向长颈鹿。长颈鹿也注意到了丈瑠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长颈鹿和丈瑠对视了一会儿。长颈鹿乌黑明亮的瞳孔中映出了丈瑠的身影。
丈瑠仰视着长颈鹿。长颈鹿也看着马和丈瑠,但似乎很快察觉到丈瑠没有敌意,便伸出黑色的舌头舔了舔,又优哉游哉地走开了。这一超现实的景象,让丈瑠暂时忘记了时间。
“!”丈瑠感觉到异样,警觉地环顾四周。
不只有长颈鹿。斑马、大象、猴子、水豚、鲸头鹳,还有小爪水獭,这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动物,正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阔步游荡着。在荒凉、杳无人迹的城市里,各种各样的动物来来往往。
兽群发出它们特有的叫声,在城市中穿行。寻找着它们所需的场所,以及水和食物。
丈瑠揉了揉眼睛。本已是不可思议的街景,又出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动物身影。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异常景象的原因。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附近有……”
动物园。可能是感染者增加导致人手减少。人手减少,再加上物流停滞导致食物等物资难以保障。估计他们无力再继续照料动物了。通常情况下会采取药物处死,但由于世界的混乱以及不忍杀戮等原因(也许连安乐死的药物都没有了),有人打开了动物的笼子,把它们放跑了。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如果把它们一直关在笼子里,它们的死是无法避免的。
林荫道上,长颈鹿吃着一棵幸存下来的树上的叶子。三头大象相互依偎着,走进城中寻找水源。丈瑠将视线从大象身上移开,而鲸头鹳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丈瑠。
<它们在这里,真的拥有自由吗……>习惯了被关在笼子里、被投喂食物的动物们,即使被放出了笼子,这真的能称之为自由吗?它们将来,真的能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生存下去吗?这真的算是拯救吗?
鲸头鹳一动不动地盯着丈瑠。丈瑠也盯着那只鸟。
……这样就好。丈瑠想。无论结果如何,它们能脚踏实地,凭借自己的意志四处活动。仅仅如此,也算不枉走出牢笼了。
“它们,一直都被囚禁着……”丈瑠对鲸头鹳说话。只见刚才几乎一动不动的鲸头鹳,突然张开了翅膀。
“…………”丈瑠看着张开翅膀后又静止不动的鸟。
随后,他察觉到,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内,有一丝异样。
“……?”鲸头鹳已经从丈瑠的视野中消失。刚才的那番话则一直回荡在丈瑠脑中<一直,都被囚禁着……>
“被囚禁……”丈瑠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接着,丈瑠明白了。“某种东西”的真面目。
丈瑠转过身,骑着白马疾驰回隔离设施。
28.
接到丈瑠的联络后,家臣们齐聚在宅邸的奥座敷。除了丈瑠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固定位置坐着,焦急地等待着丈瑠的归来。
“话说回来,召集我们的人自己去哪了?难道是迟到了?”
“不用担心,殿下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了。在此之前,静静等待就好。”
“真是的,我可不太喜欢等人啊。”千明揉了揉鼻子。
“在这种时候把我们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是不是意味着……”
“对,殿下一定是有所发现了。我相信殿下。他不会无缘无故就召集我们的……”流之介稍显夸张地摇了摇头,看向房间入口。
“希望是好消息啊……”琴叶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别担心,肯定是好消息。”源太大大咧咧地说道。
就在这时,
“让你们久等了。”说着,丈瑠走了进来。
“殿下!”众人几乎要站起来迎接他。丈瑠用手势制止了他们,走向上座的固定位置坐下。
“…………”丈瑠环视着一行人的身影。听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们会有何感受?听完之后,他们又会说些什么?
一行人直勾勾地盯着丈瑠。于是,站在丈瑠身边的彦马清了清嗓子。
“请问殿下,您将大家召集起来的缘由是?”
“啊……我弄清楚了‘某种东西’的真面目……”
“诶!?”家臣们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这么说,问题解决了吗!?就是说,这次危机也能成功渡过了吗!?”
“不愧是殿下!”琴叶高兴地拍起了手。
“我一直都相信着您!相信殿下一定能解开这个谜团!”流之介带着夸张的动作表达着内心的激动。
“那个,等等……”丈瑠慌忙打断了他的话。
“嗯?”众人都歪着头。
“确切来说,是我感觉自己弄明白了,所以想请大家确认一下。”
“搞什么嘛?就是说还没弄明白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光是有感觉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对吧?殿下!”流之介带着稍显夸张的动作看向丈瑠。
“这个嘛,应该错不了。所以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看吧!殿下是完全明白了之后才来听取我们的意见的!”
“知道了,流桑请安静。”
“那丈瑠,你想跟我们说什么?”
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丈瑠身上。丈瑠慎重地斟酌了一番语句,然后开口说道。
“首先,我们再回顾一下目前已知的信息……如果有什么想法,请尽管提出来。”
“…………”众人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外道众派出了游离外道修罗。他们事先预料到了我们的反击,在日本全国发动了同步攻击,并以修罗开发的装置为媒介散布了病毒……”
“因为这个,很多人感染了病毒,世界陷入了混乱……”
“嘛,看看现在这个世界的状况,混乱这种说法简直太轻描淡写了。”千明低声嘟囔道。
“敌人的目的,便是让三途川在一次进攻后就能泛滥。”
“哎?可那个谍之众不是说有三次机会吗?”
“冷静点,琴叶。从一开始,外道众的目的就是让三途川泛滥,那家伙的目的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随着感染者的增加,这个目标正在实现……据说三途川的水量会随着人的叹息和痛苦而增加。”
“感染者的症状因人而异。有的人讲内心封闭在悲伤中,有的人泪流不止,有的人暴躁易怒,有的人选择轻生,形形色色……”丈瑠一边回想着过去遇到的感染者的模样和言语,一边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正在追查那个‘某种东西’的真面目来着?”
“对。调查结果表明,病毒会作用于记忆。”
“记忆……”
“嗯,是记忆。它作用于记忆,使掌管恐惧等情感的杏仁体活动变得活跃。”
“像是做噩梦之类的吗?”
“这个还不清楚。但是,如果有什么说法能概括这种症状各异的病毒的话……”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就是,被过去所囚禁。”
“被过去所囚禁?”
“它作用于人们的记忆,也就是过去,从而迷惑人心。过去被恐惧放大,使人疯狂,引发各种症状。这些过去因人而异,即使内容相似,也会根据人的性格表现出不同的反应。这就是这个病毒的真面目。”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几乎没有孩子被感染也就说得通了……”
“的确令人茅塞顿开。既然如此,症状因人而异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原来如此,对恐惧和悲伤,如何面对,因人而异啊……”
“是啊,所以有人选择封闭内心,也有人怪罪他人,变得富有攻击性,还有人拉帮结派进行破坏活动,甚至也有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的正常人。”
“没有变化的人……?”源太抬起头。
“对。即使感染了,但他人却看不出来的人应该数量也相当多。”
“也就是说,感染者数量已经增加到那种程度了,对吧?”
“嗯,很遗憾,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了……”
“可是,这说法也太笼统了吧?你怎么就知道是过去的事情啊?”
“千明的意思是,不一定是过去,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确实,我能理解你们想这么说的心情。所以,我去那个隔离设施调查了一下……”丈瑠说着,拿出了书道手机。
“书道手机?”
“殿下,您打算做什么?”
“还记得和水虎战斗时的那名少年吗?”
【注:第四幕登场的谍之众,喜欢人类的泪水和悲鸣,为此欺骗了想念死去爷爷的少年良太,表示只要他放弃最爱的棒球,爷爷就会回来,后败于流之介与茉子之手】
“水虎……是说良太君吗?”茉子回答道。
良太是一名被水虎所欺骗的少年。水虎骗他说,只要放弃重要之物,死去的爷爷就会回来,于是舍弃了棒球比赛,故意从高处跳下受伤,是一名纯粹的受害者。
“对。那时我用文字之力,将那名少年的心意以影像形式投射了出来……”
“您是说,您用‘思’字文字之力,在一瞬间将良太君爷爷的身影以影像具像化了,对吧?”
那是能窥见丈瑠汲取了少年思念祖父心情的温柔的一集。记得目睹了这一切的良太似乎很高兴。
“我也对感染者们做了同样的事。”
“是指那个吗?”琴叶指着书道手机。
“与其浪费唇舌解释,不如这样更快。”
说着,丈瑠用书道手机在空中写下“思”字。
“哈!”最后,他弹了一下那个字,让它反转。被光包围的文字飞了出去,撞上了千明。
“什么!”千明惊讶得向后仰去。在他的头顶上,瞬间浮现出一碗堆得高高的盖浇饭,里面是生姜烧猪肉、海带味噌汤、酱菜,还有烤海苔。
“那是什么?”茉子呆呆地说。
“是生姜烧肉定食!”
“为什么生姜烧肉定食会出现在千明的影像里!?”
“不是寿司啊。”
“正如你们所见,即便使用了‘思’的文字之力,也不是谁都会想到人的。”
“也就是说,现在千明肚子饿了?”
“怎么了,不行吗!”千明自暴自弃地喊道。
“我对感染者做了同样的事情,结果,他们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了人的影像。调查结果显示,这些影像都是他们已故的亲人,或是身边的人……所以,我才推断他们是被这种病毒囚禁在了过去。”
“这么说,那个游离外道是利用了人们思念重要之人的心情……”
“不可原谅……”
“不过,这不是好事吗?”流之介稍显夸张地点头喃喃道。
“哎?为什么?”
“难道不是吗!既然知道了原因,就等于解决了一半。我们可以请政府帮忙开发特效药,或者运用我们的文字之力……”
“那是办不到的。”丈瑠打断了流之介的话。
“哎?”
“你是指时间不多了吧?”
“在今明两天之内研制出特效药,并同时制造出所有感染者所需的药剂,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与其说是病毒,不如说更像是诅咒。研制出药物的可能性很低。”
“那么,用我们的文字之力……”
“你是说,靠我们六个人,治愈数千万的人吗?”
“这……”流之介语塞了。
“各国的动向也越来越活跃。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彦马环抱双臂,语气沉重地说道。事实上,目前核打击的可能性已经相当高了。
“这个世界不是被谍之众毁灭,而是被人毁灭了啊……”源太喃喃自语。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闷的空气笼罩在房间内。
“那,该怎么办呢……”
“归根结底,除了打倒修罗,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如果是诅咒而不是病毒,那也只能这样考虑了吧。”
“这么说,那我们就只能孤注一掷,抓住最后的机会了!”
“不,我认为,那个机会,已经没有了。”
“诶诶!?”众人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可是,那个谍之众说有三次机会……”
“他大概率是想通过制造有三次机会的假象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因为,他堕入外道之前在警察局里说的话,是‘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已经对人类完全绝望了。很难想象他会特意给很多次机会。”
“那就是说!?”
“嗯,估计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们吧。如果我们轻信他的话,等待最后的机会,那么在这期间,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极有可能……看来,我们之前都一直太轻信谍之众的话了。”
“而且他还跟我说过,不要相信他。”
“差点就上当了……”流之介略显夸张地以手抚膺,松了口气。
“那个叫修罗的游离外道,真是个十足的骗子啊。”
“等等,丈瑠!你这话不等于是在说,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吗!”千明慌忙插话道。
“诶?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吗!那个叫修罗的游离外道不会再出现在我们这里。我们活人也进不了三途川。这不就是束手无策了吗!”千明像是要全力冲出去一样,语速飞快地说道。
正如千明所说,人类无法进入三途川。据说,如果人类想进入三途川,唯一的办法就是堕入外道。
“这……”丈瑠沉默了。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这个世界肯定会毁灭。即便使用文字之力稍微减缓一些损害,外国的干涉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意味着,他们已走投无路……如果说还有一个办法,那就只有像与在施加诅咒后躲进三途川的呜汪怪战斗时一样,抱定堕入外道的觉悟。
【注:第二十幕登场的谍之众,能够让肉身分裂成球体重组,以及吞噬人类灵魂,失去灵魂之人一天后便会死亡。在战斗中吞噬了琴叶灵魂后逃入三途川,一度逼得真剑者五人试图通过堕入外道的方式闯进三途川,幸亏在源太的帮助下,呜汪怪被成功拖回人间,琴叶成功得救】
“到底怎么办啊!丈瑠!”千明进一步逼问。
奥座敷内一片寂静。明白情况的几人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咬紧牙关。千明仿佛要寻求帮助一般,环顾着众人的表情。
然后,过了一会儿。
“还有办法……”丈瑠缓缓开口道。
“办法……!?什么办法……”
“……你们的使命到此为止了。剩下的……就由我来”
“等等。”打断丈瑠话的是茉子。“我之前也说过吧。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奥屋敷内再次寂静无声。众人再次回想起了与呜汪怪战斗时那种深陷绝境的状况。
“可是……”
“这是我们大家的问题。绝不是能让丈瑠独自背负的问题。”
堕入外道。那意味着必须像修罗一样,做出违背人道的事情。不能牵连他人。也就是说,这意味着同伴之间的自相残杀。
“我明白了……”
丈瑠说着,站起身环视着一行人。
“你们都无所谓吗?”
“…………”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我们……”
“不,也不是那样……”源太打断了丈瑠的话,低声说道。
【源太,我的超人!】
众人的视线此时都投向了源太。
“源太!”
“是真的吗!?”
“谢啦,小丈。多亏你,很多事情都明白了。虽然还不确定能否成功,但我已经有点眉目了。”站起身来的源太向众人宣布道。
“源太……”
“总之,也只能一试了不是吗?”源太强装轻松地说道。
29.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仿佛被红色滤镜笼罩的景象。崎岖不平的黑色岩石随处可见地散落在地面上,世界的大部分都被红色的水所覆盖。这里便是三途川。外道们的哀嚎久久回荡,地面上,无名众们正在堆砌石头,接着又推倒重来。三途川,正是生者无法进入的阴阳两界之间的夹缝。
平静的红色水面上,漂浮着一艘和船。那艘被称为六门船的船,便是外道众大将血祭恸哭一行人的据点和住所。
三味线的琴声响起。六门船的船舱里,血祭恸哭盘腿而坐,大口喝酒。他的样子就像个粗暴的武者,全身都被盔甲和棘刺覆盖,威严十足的外表,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心生畏惧。血祭恸哭正是一头配得上“御大将”称呼的妖怪。恸哭旁边坐着的,是同为外道众干部的游离外道薄皮太夫,这名散发出妖艳氛围的太夫正不断弹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三味线音色。
船舷边,同样是干部的骨之死太离看着河水的水位,满脸堆笑。外形酷似乌贼的死太离把长长的竿子伸入了河中。
“呀,真是了不起啊,看看吧,恸哭,太夫,河水水位涨到这么高,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死太离兴奋地对恸哭二人说道。
“不简单啊,竟能把人类逼到如此地步……是吧,修罗。”恸哭看向船舱的一角,说道。
“…………”那里坐着的,正是游离外道修罗,但他却只是盯着河面。
“哼。”太夫咋舌,不爽地别过脸去,将视线从修罗身上移开。
太夫一直都对这个变成游离外道的男人没什么好感。自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沉默寡言,却又浑身散发着奇特的杀气。不,或许说是怨念更合适。修罗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总是让太夫感到焦躁。
“正如恸哭所说。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天河水就会泛滥了。如果那样的话……”死太离眉开眼笑地走回来说道。
“啊,没错!那样的话,我就不用担心缺水,可以去人间大闹一场了!”恸哭边说边痛饮起来。
“希望到那时,人类还能剩下一些吧。嘿嘿嘿。”
“…………”
“话说回来,这作战真够狠的啊,竟然靠谎言来愚弄真剑者那帮家伙。”
“傻傻地正面交锋,根本愚蠢至极。”修罗转向太夫,开口说道。“我可不会像其他外道众那样,因为自负于本身实力,就鲁莽地正面迎击。”
“哼,那也就是说,你是个胆小鬼,不是吗?”太夫插话道。
“既然如此,要不你现在就去把真剑者他们全部杀光吧?”
“你说什么……!?”
“如果没听清楚的话,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太夫与修罗怒目相视。杀气弥漫。
“狂妄至极。你想和我动手吗?”
“如果对手是胆小鬼,难道不是很快就能结束吗?”
“算了算了,反正进展顺利。同伴之间就别吵架了。”死太离见状,插到两人中间劝解道。
“过程无关紧要。人类必须灭亡一次。”修罗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当修罗堕入外道时,他便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类是何等肮脏不堪,只会想着自己,若是为了自己,便可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人。正是愚蠢的人类制定的规则和框架,才导致弱者被忽视,成为邪恶滋生的根源。即便任其发展,人类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灭亡。既然如此,由他亲手毁灭世界,不再让丑恶的悲剧重演才是最重要的。他坚信,这才是作为被留下之人的自己的使命,这才是对逝去女儿们的祭奠。
“那帮腐朽的人类,根本不配活下去。一切都应该化为虚无,然后……”
“哼,一个只会散播瘟疫的胆小鬼,竟敢大放厥词……”
“我是不是胆小鬼,要试试看吗?”修罗拔刀出鞘。
“好啊。你这新来的半吊子该如何说话,就让我来教教你吧。”太夫也准备拔出藏在三味线里的刀。
两人之间的杀气进一步增强。而就在厮杀即将开始之际,
“到此为止!”恸哭暴喝一声。
“恸哭……”
恸哭首先看向了修罗。
“喂,新来的,太夫是我的心腹。如果你再敢胡来,就由我来亲自会会你,怎么样?”
“…………”也许是被恸哭的气势压倒,修罗沉默地收起了刀。
确认了修罗的服从后,恸哭又转向太夫。
“太夫啊。你也别无谓地找茬了。不然我的酒都要变难喝了。”
“……知道了。”太夫也收起了刀。“希望你别步了呜汪怪的后尘,再出些什么洋相了。”太夫故意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修罗沉默地听着。
“真是的,这船上的家伙都是些顽皮鬼啊……”恸哭满意地点点头后,继续仰头痛饮。
“好了,好了!既然谈妥了,我们这边也差不多该开始了吧?”死太离立刻插话道。
“开始?”
“打算开始做什么?”
“我说过了吧?再过几天河水就要泛滥了,这正是为了那一刻做准备啊。”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是把在那边的无名众和谍之众们都聚集到六门船上啊。那样征服人间的效率不就更高了吗?”
“哼,没那个必要!”
“诶?”
“只要我杀入人间!那些人类就完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死太离沮丧地自言自语道。
“嘿嘿,真期待啊……尽情大闹的那一刻!”恸哭说着,又大口喝起酒来。
30.
源太来到了之前去过的,像是在练马区的宁静住宅区,岩田町。之前隙缝感应器被误触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碰到了博士。
果然,博士再次现身了。当然,旁边还有Six pack的身影。博士和那个巨大的装置伫立在那里。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博士朝操作装置的控制面板伸出了手。装置启动后,响起了低沉的嗡嗡声,随后便开始运转。Six pack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博士立刻摸了摸它的头,使其恢复了平静。
“…………”
博士继续操作装置,液晶屏幕上的显示信息切换,提示注入电子文字之力。他轻触键盘,输入“开”字。然后握住操纵杆,用力拉下。确认电子文字之力注入后,液晶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新窗口,显示出一个图表状的图像。接着,更多电子音响起,装置开始发出刺耳的高频噪音。博士皱着眉头,神情凝重,他更加用力地闭上眼睛,集中精力。
过了一会儿,装置发出“嘀嘀”的提示音,博士再度睁眼,这次,他在键盘上输入了“护”字。看来,这个装置和书道手机、寿司变身器不同,需要输入多个文字。担心主人的Six pack龇牙咧嘴地瞪着装置,发出低沉的咆哮,博士则立刻安抚它:“没事的,pack。”
Six pack悲伤地叫了一声,摆出了等待的姿势。
“…………”博士看着装置,进行新的操作。然后,
两只机械臂缓缓移动,靠近连接三途川的缝隙。博士额头上汗如雨下。机械臂尖端亮起了诡异的光芒,紧接着,装置的噪音更大了,整个装置开始不稳定地摇晃起来。刺耳的高音越来越响,几乎到了过载得要爆炸的地步。
“!”
博士再次把手伸向键盘。然后输入了“始”字。
伴随着能量的爆炸性释放,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启动了。然而,就在输入指令的同时,装置也解除了过载状态,震动和噪音逐渐减弱,最终消失了。
“…………”
博士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机械臂前方的缝隙,那里没有任何异变。Six pack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虽然它强烈地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但更害怕主人会做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怎么会……不可能啊……”博士喃喃自语,试图重新启动装置。
Six pack围着博士转圈,发出安慰的声音。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无视Six pack的声音,继续尝试启动装置,
“没用的,博士……”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是要阻止他的行为。
“…………”博士僵住,一言不发。源太正站在他身后。
“博士,差不多该停手了吧……”源太缓缓走近博士。
“不可能的。理论上应该是完美的。剩下的就只是实践……只要再验证一下就可以了……”
“没错,理论是完美的。但是啊,博士……”源太走到了博士身边。
“…………”博士双眼布满血丝,惊愕地看着源太。
“以博士你的文字之力,去不了缝隙的另一边。”
博士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捂脸。Six pack上前舔了舔博士的脸和手。
“我只是想……”
“啊,我明白的……”
“我只是想……再看妻子,再看郁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博士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年前的惨剧。火焰映照下的断电城市、横行的无名众、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连衣裙、妻子最后的遗言、还有她感谢丈夫的话语。
“我好想见她……”泪珠滴落在地面上。博士无声地啜泣着。
“…………”源太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博士。
两人就这样站立了一会儿。等博士平静下来后,源太终于开口了:
“博士……很遗憾,你太太并不在三途川……”
“!?”博士震惊地抬起头来。
“那里是外道众的老巢。如果非要寻找的话,也许你应该寻找通往天堂的路。”
“怎么会……”博士的希望被打破,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是真的。所以,到此为止吧。好吗?”
“我……难道错了吗?”
“不,你没有错……”源太神情认真地说道。紧接着,<正因如此,这个世界也许才能得救。>源太如此心想。随后,源太摸了摸缠着他不放的Six pack的尾根。
博士和Six pack在黑子们的护送下离开了那里,被转移到了别处。看着博士垂头丧气、佝偻着背的身影,以及Six pack忙着关心他的样子,源太感到很心痛。
装置前,源太和丈瑠伫立着。
“这就是……装置吗?”丈瑠看着装置对源太说。
“没错……这是博士为了再见亡妻一面而制造的梦想机器。”
“…………”丈瑠默默地端详着细节。
“真是不可思议啊,因为忘不了被外道众杀死的妻子,本该一直闷闷不乐的博士,却因为这次事件,又重新投入到发明中去了。真没想到,除了我们之外,竟然还有人能理解文字之力到这种程度。”
“他是个天才啊。”
“啊,没错……博士是天才。若非如此,我也无法开发出电子文字之力,博士也无法组装出这样的装置吧。”
“原来如此……”
“小丈,你怎么看?”
“怎么看?”
“就是他如此痴迷地开发装置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想再见亡妻一面,他心里所想的,就只有这一个念头啊。”
“说实话,我很震撼……”
“也是啊……”
“但是,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呢?”
“什么意思?”
“修罗。那个游离外道,是因为同时失去了两个女儿,为了复仇而堕入外道……”
“…………”
“修罗想通过复仇和毁灭世界来平息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和怨恨……而博士,仅仅是为了再见一面,就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发明。”
“原因我不知道……但是,这难道不是和小丈你所说的病毒感染者一样吗?”
“……和感染者一样?”
“即使遭受同样的悲伤,不同的人应对方式也各不相同。”
“也许,是这样吧……”
“…………”
“我小时候,失去了父亲。”
“嗯,这件事我听说了……”
“可是,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现在,即使面对着那些因悲伤而痛苦的人们……”
“即使如此,你也在践行着你父亲托付的话语,如今也正在为此奋战,不是吗?”源太打断了丈瑠的话。
“…………”
“小丈,放心吧……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知。”
“我……?”
“我……不,所有人都知道。小丈你,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源太,你……”
“你应该更相信自己。小丈你,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
“…………”丈瑠沉默着,垂下眼睛。
源太也移开视线,沉默不语。接着,源太说道:
“你已经明白了吧?”
“嗯……大概吧。”
两人都没有再看对方。随后,源太抬头仰望天空。
“没错……博士,也是感染者。”
装置前摆放着许多器材和工具。源太和丈瑠等人站在中心位置,周围,黑子们正忙碌地跑来跑去。
“这就是,前往三途川的装置吗?”千明问道。
“没错。这就是博士留给我们的,最后的希望。”源太拍了拍装置。
“真的能用这个装置,进入三途川吗?”
“需要稍微改造一下,另外……也需要大家的文字之力。”
“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用?”
“嗯……粗略估计,两天左右吧?”
“没时间了。再快点。”
“知道啦。你是说一天完成吧?”
“不,半天。”
“不是吧……这未免也太……”
“拜托你了。”
“拜托您了!源哥!”
“总之,拜托你了!”
“我也拜托你。源太。”众人纷纷拜托起了源太。
“就算你们这样说……”源太一脸困惑。
“黑子和老爹任你差遣。所以请快点。”
“真是的……知道了!”源太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答应了众人。
“好耶!就这样决定了。”
“这里就交给源太了。在他完成装置之前,这里的治安就由我们来维持。”
“…………”流之介等家臣们点头表示明白。
“源太,就拜托你了。”丈瑠神情认真地叮嘱源太。
“嗯……交给我吧!”源太说着,笑着揉了揉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