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迈入十月,亚莲迎来了十一岁生日。自从五月底攻下第一座半兽人村庄,他陆陆续续铲平了二十几座半兽人的据点。尽管仍有不少聚落,但它们全是亚莲意欲攻破的对象。当然,他的目的是加速推进秘银矿脉的开采工事,因此从白龙山脉的北边开始进攻。
亚莲的努力亦无白费,白龙山脉里的四个矿区当中,最北端的采矿场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重启工作。原本预计最少需耗费三年准备,如今看来,有望在两年内完成。采矿场的相关工作也同时在进行,预计明年春天起,将开始重建采矿场与精炼秘银矿的村庄。
(计画一切顺利呢。先歼灭所有半兽人村庄,有余力的话,再清剿巢穴里的铠蚁,然后明年成为冒险者。)
八岁那年便下定决心,等自己一满十二岁,就辞去仆从的工作,离开领主宅邸。亚莲感慨着,一晃眼就过了三年,他已驻足很长一段时间。
『亚莲,萨希尔就拜托你了,务必要好好保护她。』
随着告别领主宅邸的日子越来越近,亚莲越发频繁地想起米哈伊的嘱托。暗地里威胁萨希尔的危险究竟是什么?为何米哈伊希望亚莲保护她呢?倘若米哈伊寄望亚莲永远侍奉萨希尔,那他恐怕要大失所望了。无论亚莲如何绞尽脑汁,始终想不透米哈伊的嘱托是否包含其他涵义。
「听说王族的使者要来呢。」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亚莲正在享用早餐,仆从长雷克尔一如往常找他聊天。沐浴晨光的闲聊,不知不觉也过了三年。如同雷克尔所言,今日王族使者即将造访领主宅邸。昨天,所有家仆皆收到「明日午后将有贵宾来访」的通知。届时,仆从与侍从必须提早至二楼餐厅集合,等候差遣。
(王族又派使者来施压了吧?要求增加人头税之类的……)
似乎无人知晓使者此次到访的目的为何。王族的使者大多傲慢跋扈,一想到要服侍他们,心里总有一丝不快。
正午过后,王族使者抵达宅邸。于宅邸大厅接待的管家,带领使者前来二楼的餐厅。早已在餐厅待命的亚莲,此刻正站在男爵一家最末席的萨希尔身后。其他仆从与侍从也站在各自所属的男爵家族成员身边。这次并未吩咐他们充当侍者的工作,看来双方不会共进午餐。
踏入餐厅的使者共有三人。带头的使者穿着相比其他两位更为讲究。随后进入餐厅的两人,给人的印象更近似使者的随从。穿着讲究的使者入席上座,另外两人分别站在他左右两侧,其中一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管家走向坐在使者正对面的男爵身后,沉稳地站着。
「欢迎您大驾光临。敢问阁下,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嗯……格兰威尔男爵,您平素为王族鞠躬尽瘁,国王陛下时时称赞您的贡献实为贵胄之表率。」
「承、承蒙此等赞誉之词……身为管理格兰威尔领地之主,我等深感荣幸,万分感激。」
王族使者的地位显然高于男爵。能借国王名义发言,是王族使者的特权。兴许这是男爵第一次听见王族使者以如此正式严谨的语气开场,神情显得有些慌乱。
而后,你我双方陷入一阵静默。男爵屏气凝神,等候使者切入正题。汤玛斯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直盯着王族使者。
「嗯……得将这封信交付至格兰威尔男爵手中,着实教人心痛。」
王族使者终于打破沉默,他的话语彷佛一道信号,其中一名随从缓缓走向长桌中央的位置。见状,管家也稳步走向前,与使者随从正面相对。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封信,而后恭敬地将信笺置于男爵前方。
「信?」
「是的,那是令公子的亲笔信。」
王族使者回应了男爵的疑惑。一听见那是米哈伊寄来的信,萨希尔的视线立即被掳获,她专注地凝视着信件。
「米、米哈伊的信?」
「……」
这次,王族使者保持缄默。见对方不再多言,男爵立即执信,揭开未经封蜡的信封,从中取出一张羊皮纸。
霎时间,几缕如丝线般的淡紫色物体,缓缓飘落至餐桌。男爵定睛一瞧,神情骤然剧变。他似乎正在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开始阅读手中的羊皮纸。
「什么!?怎、怎么会!?」
下一秒,男爵发出沉痛的低吼声。
「父、父亲,米哈伊兄长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
一般而言,贵宾来访的场合,除了男爵以外,其他家族成员不能随意开口。只有贵宾问话,才能斟酌发言。然而,心急如焚的萨希尔已然将规矩抛诸脑后,着急地询问男爵。男爵并未回覆萨希尔的疑惑,只是颤抖着双肩,继续读完信件。
「这……这封信什么时候写的?」
「这是我们要求他定期撰写的家书,大约是三个月前完成的信件。」
「岂、岂有此理?这……这跟你们当初说的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才短短半年就发生这种事!?」
兴许是王族使者淡然处之的态度激怒了男爵,他抛弃礼节,破口大骂。此刻情绪外露的男爵,与他平日一贯冷静自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令郎尽忠职守,完成他应尽的义务了。」
「说什么尽忠……正、正因为我等是下级贵族,你们才把米哈伊派往那种危险的地方!他明明……才刚从学园毕业而已啊!」
情绪激昂的男爵猛然起身,怒瞪着王族使者,止不住咆哮与怒吼。
「我可以把您这番话,解读成对王族的指责吗?」
「!」
自从踏入餐厅那刻起,王族使者始终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用制式化的用词、淡漠疏离的语调,警告男爵注意措辞。闻言,男爵顿然一震,吞下未尽的话语。
「请……请让我看看内容!」
耐不住担忧的男爵夫人站起身,夺过男爵手中的信纸,阅读纸上的字句。
「怎……怎么会这样……米、米哈伊……」
无法承受打击的男爵夫人当场昏了过去。她的专属侍从赶紧上前,在男爵夫人倒地前接住她,旋即送夫人回卧房。
「我等目前尚在整理舍身报国之士的名单,日后将择期奉上抚恤金。」
「……」
男爵的思绪一片空白,无法适应王家使者那公事公办、毫无情感的语气。
「我已如实转交信件。由于尚须前往其他领地,就此告辞。再会,格兰威尔男爵。」
「什、什么?」
王族使者起身,继续说道。
「今后也请继续履行身为格兰威尔领主的责任,麻烦您了。」
「……」
男爵恍如灵魂出窍一般,愣在原地,无法给予任何回应。尽管如此,使者团满不在乎,三人依序离开餐厅。管家准备动身前往送行,却被男爵阻止,他冷漠地说:「无须送客。」
王族使者离席,男爵夫人昏厥回房休息,整个餐厅徒剩一片死寂。
「父亲,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萨希尔质问男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问句不过是个流程。从席间的谈话不难理解,米哈伊已不在人世。但萨希尔仍想知道事情为何演变至此?她向男爵寻求一个解释。
「……我明白了。能否请各位先离开餐厅?汤玛斯,你也一样。」
男爵要求在场的人们暂时回避,连身为男爵家族成员的汤玛斯也不得参与谈话。最后,餐厅里仅留下男爵、萨希尔与管家三人。别无选择的亚莲也默默地退下。
午后,亚莲与其他女仆一起打扫宅邸。当他卖力清扫时,米哈伊离家时留下的话语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亚莲,萨希尔就拜托你了,务必要好好保护她。』
(难道……米哈伊先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把妹妹托付给我?)
亚莲也从王族使者与男爵的对话中,推敲出米哈伊已不幸身亡的消息。那封信,大概是遗书吧?米哈伊或许早有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且王族会派人前来宣告死讯。
此时,二楼的餐厅传来一阵响彻整座宅邸的咆哮声。
「也、也就是说,父亲您对米哈伊兄长大人见死不救啰!?明明知道是条不归路,您竟然还亲自目送他离开!!」
「怎么会!?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毕、毕竟得尽贵族的义务……」
「那么,必须尽贵族义务的我也得去送死啰!?难不成我是为了被杀才出生的吗!?」
「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给、给我等等,萨、萨希尔!!」
萨希尔怒气冲冲步出餐厅,离开前还猛力甩上门扉,宅邸内再次传出一阵巨响。她身旁的家仆们议论纷纷,猜测方才发什么事。当晚,萨希尔缺席了晚膳。
隔天清晨。
「亚莲,你有听见昨天的怒吼声吗?」
「有呀,那么大声也很难没听到。」
看来,男爵与萨希尔的争执声已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过啊,原来传闻是真的。」
「传闻?」
「对啊,领主家的传闻。」雷克尔探出上半身,凑近亚莲桌前,刻意压低音量继续说下去。
「那是一个流传已久的传闻。据说格兰威尔家的成员都很短命。我记得家主大人的双亲以及他的兄长,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了。」他顿了顿,又忽然告诫亚莲。「你可别四处宣扬啊。」
早在雷克尔来领主宅邸当杂工之前,这个传言就在人群间不胫而走。听着雷克尔分享小道消息,转眼间已是服侍萨希尔的时间了。亚莲离开餐厅,与女仆一同走向昨晚缺席晚餐的萨希尔房前。按照惯例,女仆敲了敲房门,准备帮萨希尔盥洗更衣。亚莲则在门外等候。然而,女仆才刚走进房里──
「萨、萨希尔大小姐!!」
她不知所措地惊叫出声。亚莲赶紧冲进去一探究竟,只见女仆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嘴,一脸惊恐。
萨希尔不在房里。
(窗、窗户开着!莫非她爬窗出去了?)
萨希尔的卧房位于宅邸三楼。亚莲探出窗外查看,一边思忖萨希尔爬窗离家的可能性。从窗户的角度望出去,广阔的前庭也见不着萨希尔的身影。
「发、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女仆的惨叫声,管家急忙赶来。听完女仆说明情况后,他旋即指示宅邸所有家仆出动寻找萨希尔。男爵与男爵夫人也加入了寻人的行列,却遍寻不着萨希尔。亚莲翻遍整座宅邸与腹地,甚至没放过马厩的角落,依旧一无所获。他暂且返回萨希尔的卧房,望着束手无策的管家,开口询问。
「管家,我猜大小姐可能跑到外头了,请问能让我上街找找吗?」
「不无可能呀。拜托你了。」
亚莲轻声答应,而后快步奔出宅邸。
(去哪里了啊!?)
先前亚莲察看窗外时,已经召唤八只E级鸟系召唤兽,让它们飞向苍穹。若想在天空中唤出召唤兽,召唤士必须看见天空才行,这才是亚莲探出窗户的真意。召唤兽展翅高飞之际,亚莲同步发动「共享」技能,俯瞰整座城镇,搜寻萨希尔。
(格兰威尔城大得要命,可别躲在建筑物里啊……)
昔日因秘银矿而繁荣一时的格兰威尔城幅员辽阔,而且「鹰眼」无法穿透墙壁,看见建筑物内部的情况,他只能祈祷萨希尔待在户外。
(找到了!)
亚莲发现了萨希尔的身影。她的所在地与喧嚣的街道相距好几条小巷,拥有一头淡紫长发的女孩,正抱着膝盖、蹲坐在深弄一隅。那里怎么看都是治安堪虑的场所。亚莲急忙跑入左弯右拐的小巷,四周充斥着贫民窟的阴暗气氛,空气淤浊,夹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当他走近萨希尔身畔,她全身一颤,抬起头来。
「亚莲?」
「嗯,是属下。」
回应萨希尔呼唤的亚莲,说了句「失礼了」,在她身旁坐下。时光静静流逝,谁也没开口说话。须臾,萨希尔开口询问。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不是。」
「咦?那你……」
「因为属下是萨希尔大小姐的专属仆从呀。大小姐外出的时候,属下应当要随侍在侧。」
身为萨希尔的仆从,亚莲曾陪同她到访形形色色的场所。像是在街上购物,或者以男爵之女的身分出席公共场合;偶尔,他会跟着萨希尔漫无目的地四处散步。对亚莲而言,今天的突发状况,与平日毫无二致。
「……」
没料想到亚莲会如此回答的萨希尔,一时语塞。
「萨希尔大小姐,您的脚受伤了呢。属下身上有药草,先替您治疗喔。」
大概是从宅邸三楼试图跳下楼时受的伤吧?亚莲取出生命草,替萨希尔疗伤。
「咦……」
看着药草瞬间治愈脚上的伤,萨希尔颇为惊讶。不过,她依旧蹲坐在地上,继续保持沉默。片刻以后,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惹得她难为情地捧着腹部。毕竟,她从昨晚开始粒米未进。
「萨希尔大小姐,属下有带点干粮,希望您别嫌弃。」
亚莲从收纳页面取出莫尔默果、肉干与马铃薯干。见状,萨希尔诧异地询问:「你从哪里拿出来的?」下一秒,败给饥饿感的萨希尔不再深究,埋首享受果腹的小点心。与此同时,亚莲静静地留意着巷弄间的动静。
(得多提防四周,在这种深弄窄巷被奇怪的人盯上就糟了。嗯?)
为了避免被地痞流氓骚扰,亚莲利用「鹰眼」侦查两人附近是否有敌人时,萨希尔骤然开始低声啜泣。或许是饱餐一顿后,心情随之放松,让她回想起昨晚餐厅发生的种种。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反覆呢喃着:「我不想死……」
(唔……我没安慰过十一岁的女孩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萨希尔大小姐。」
「什么事?」
「别回宅邸了,跟属下一起离开格兰威尔城吧。属下记得明天魔导船会来,不然也能走陆路去其他领地喔。」
「咦!?」
萨希尔压根没想过亚莲会提出两人远走高飞的想法,她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亚莲。
「把家里的事都抛诸脑后,我们一起游历各国,看看不同城市的风景,您觉得如何?」
(虽然我真正的目的不是看风景,是狩猎魔兽啦。刚好我也缺后卫输出。)
「魔兽」两个字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亚莲刻意用「风景」代之。由于缺乏远程攻击类型的召唤兽,萨希尔的魔法攻击恰好能弥补自己的短处。
「这种事……哪有可能啊!」
「也绝非不可能呀。您看。」
亚莲一派轻松地说自己有带逃跑资金,一把一把地掏出金币。
「咦?」
「当然啦,我们也能先回宅邸,等明年再出发。十二岁就能注册冒险者身分,到时候再计画也未尝不可。」
「可是,学园怎么办……」
萨希尔从小走在家人安排好的道路上,年满十二岁必然得前往学园都市。
「学园什么的,不去也没关系喔。」
「没关系?」
「没错。即便旁人怂恿您就读学园都市,只要您心生抗拒,就没有非去不可的道理。萨希尔大小姐,您想怎么做呢?您的一切全由自己作主。」
「我想怎么做……」
亚莲希望萨希尔明白,人生拥有各式各样的选择性。他的一番话让领主千金陷入沉思。亚莲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或许,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探索自己内心的想法吧。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巷子里,约莫一小时后,大街的方向传来骚然不已的喧闹声。寻找萨希尔的规模渐趋庞大,甚至连这条僻静的后巷深处,都能听见呼唤着萨希尔的声音。
「亚莲。」
「是。」
「我决定返回宅邸。」
「属下明白了。」
「亚莲,背我。」
「没问题,上来吧。」
亚莲大方地转身蹲下,让萨希尔攀上自己的后背,接着迈出步伐向大街走去。
「亚莲。」
「是,怎么了吗?」
「……谢谢。」
萨希尔羞赧地把脸埋进亚莲的肩窝,轻轻地道了声感谢。
「不会喔。」
(插图016)
前脚才刚踏上大街,亚莲便与一名骑士四目相接。他告诉对方「已经找到萨希尔大小姐了」,而后径直背着萨希尔走回领主宅邸。寻获领主千金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搜索行动就此告终,奔走于各处的骑士陆续返回各自的岗位。
由于亚莲背着萨希尔步行回家,走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看见领主宅邸。男爵一家伫立成一排,等候萨希尔归来。待亚莲走到距离男爵夫妻尚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时,萨希尔开口要求亚莲放她下来自己走。
「萨希尔……」
萨希尔刚从亚莲背上下来触及地面,男爵快步迎上前,紧紧地抱住女儿。
「父、父亲,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你没事就好了。」
「是啊,萨希尔。这不该是让你一个人承担的事情。」
见女儿平安返家,站在一旁的男爵夫人喜极而泣,她的两颊挂着眼泪,出言安慰。
男爵轻轻扶住萨希尔的双肩,直视着她的双眸。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了。」
「咦?」
「过一阵子就能开采秘银矿了,只要为王族献上部分开采权,或许能豁免你的义务。我会尽全力与王族协商。所以啊,萨希尔,你无须担忧任何事。」
男爵昨晚支开所有人单独与萨希尔谈话,正是为了转达这件事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难怪他那么急躁……)
自从接获白龙迁徙至他方的消息后,男爵一刻也不愿多等,只想尽快开采秘银矿,显得十分心浮气躁。原来,他把秘银矿的开采权视为筹码,用来拯救心爱的女儿性命。
「不对喔。」
「唔?」
然而,萨希尔并未接受男爵的想法。
「我……萨希尔·格兰威尔会向米哈伊兄长大人看齐,竭力履行贵族的义务,我不会再逃避了!」
拥有一双眼尾略微上扬、深红眼眸的女孩,用微微颤抖的嗓音,大声向众人宣告自己的决心。
***
萨希尔离家出走的风波落幕后,又过了几日。某天,亚莲透过G级鸟系召唤兽的「共享」视野,回到了克蕾娜村。他今天仍旧捎来了孝亲的金币。打从去年七月开始,亚莲已连续十个多月寄钱回家。
铿鎯!
G级鸟系召唤兽把衔在嘴里的金币扔向地面,清脆的硬币声响立即引起特蕾希亚的注意。
「是比比呀,你好。又帮忙送东西来啦?今天还带了封信呀。」
(它叫做恰比啦!)
『哔!』
G级鸟系召唤兽降落至金币旁边,脚上还抓着一封羊皮纸信笺。一路上,恰比嘴里衔着金币,鸟爪攥着信件,风尘仆仆飞来克蕾娜村。特蕾希亚弯腰拾起金币与信纸。
恰比在第三次运送钱币回家时被特蕾希亚发现,当然,这是亚莲刻意为之的结果。他指示恰比飞进土间,让特蕾希亚撞个正着。此后,亚莲寄钱回家时总会再附上一封信。第一张信笺里,他只写了两个字。
『亚莲。』
虽说双亲几乎目不识丁,但至少还认得出家人的名字,特蕾希亚立刻意识到是谁捎钱回家。
「小比比!」
四岁的米菈雀跃地跑进土间,伸手想抓G级鸟系召唤兽。亚莲替它取的昵称叫「恰比」,家人们却总是叫它「比比」,召唤兽从此拥有两个名字。
(只要别被他们抓住,都无所谓啦。)
G级鸟系召唤兽的敏捷超过200点。它灵活地在狭窄的土间飞来跃去,以迅捷的舞姿掠过妹妹米菈的手掌。
「真是的,米菈,不可以抓它喔!」
「好~啦。」
「喔!比比又来了呀,那孩子还好吗?」
返家歇息的罗丹正巧踏入土间,他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润润喉。
接着,一家人共进午餐。罗丹、特蕾希亚、马修与米菈四人围坐在桌前。尽管亚莲一家已升格为平民,家里的摆设仍与当农奴时相去不远,餐桌风景一如往昔。
「哥哥写信来了吗?让我看看!」
马修伸手拿取恰比送来的信。
(哦?马修已经会认字了吗?)
起初亚莲开始写信给家人,是觉得光留下金币不免让人心生疑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自去年起,马修开始学习识字。
去年,领都派了讲师到村庄,主要目的是辅导克蕾娜准备入学测验。为了顺利进入学园都市,克蕾娜必须埋头苦读两年。此外,在村长的安排下,马修获得旁听的许可。不仅马修,连德古拉、佩罗姆斯等人,都获得了与克蕾娜同桌学习的机会。虽然亚莲没看过他们上课的模样,但或多或少知道课程内容是认字与算数之类的科目。马修把讲师提供的羊皮纸讲义带回家,每天大声朗读,认真向学。
「爸爸、妈妈、马修、米菈,大家过得还好吗?
亚莲过得很好。
希望爸爸别喝太多酒。
米菈晚上要乖乖睡觉喔。
我会再寄信回来的。」
尽管读得有些吃力,马修还是努力朗读完整封信。
(喔喔,大致上都看得懂啦,看来有用功念书呢。老实说,要是爸爸也有学习的热忱,应该很快就能融会贯通的说。)
在异世界,自身的智力会随着等级上升,智力越高,学习的领悟力越强。就算罗丹的智力评级只有D或E,反覆狩猎野猪、提升等级之后,亦能获得不凡的记忆力。亚莲认为只要他肯勤学苦读一年,读写应该不成问题。
「米菈,哥哥说你晚上要乖乖睡觉喔。」
「我明明就有乖乖睡!」
米菈手里抓着一块蒸好的马铃薯,大口咬下,一边反驳马修的调侃。
「但话说回来,亚莲一直送金币回来,他自己身上够用吗?」
即使亚莲多次在信件里提及自己的生活无虞,罗丹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忧。毕竟,在农奴与平民眼中,一枚金币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额。
自从开始贩卖铠蚁外壳,亚莲赚取的报酬加上薪水,每月能稳定赚取十枚以上的金币。从中寄送一枚金币回家,对他的生活而言绰绰有余。同时,为了不增添家人的忧虑,他才刻意将孝亲费控制在一枚金币。成为男爵家的仆从已有三年,亚莲一直无法为家人做些什么,多亏一年前获得「共享」技能,其便利性终于让他能为家人尽一份心力。异世界的生活不若前世,缺乏最基础的保障,为此,亚莲会持续送钱回家,确保家人能安然度过任何风雨。
***
透过「共享」技能,指示G级鸟系召唤兽返家,确认一家朝气蓬勃、其乐融融同时,萨希尔的声音传入耳畔。此时是午膳时间,亚莲正在服侍男爵一家用餐。
「亚莲,餐后到房里找我。」
「是的,萨希尔大小姐。」
几天以来,萨希尔的情绪渐趋平稳。虽然心里仍有些疙瘩,但她身上不再散发一股随时会不告而别的沉郁。从萨希尔返回宅邸那天开始,亚莲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趋于温和,口气仍有些跋扈,眼神却比以前柔和许多。
结束侍者的工作后,亚莲立即动身前往萨希尔的卧房。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进来」的声音。大抵是不久前还看着老家简陋的光景,此刻的亚莲觉得萨希尔的房间格外奢华。她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适合两个人对坐品茗吃点心的小圆桌。萨希尔正坐在桌前等候亚莲。
「亚莲,感谢你那天马上就找到我了。」
「感谢您的夸奖。」
刚踏进房间,萨希尔立刻为前几天的离家风波向亚莲道谢。
「过来这边。」
「好的。」
亚莲来到桌前,他遵照萨希尔的指示,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坐。
圆桌上摆着茶与各种点心,丰富程度更胜萨希尔平日的午茶时光。
「亚莲,你成为我的仆从刚好满三年了呢。前几日还蒙你救命之恩,这顿午茶是犒赏你的奖励。」
(哇!是点心!奖赏来啦!是说去年没有仆从两周年的纪念活动,第三年倒是赏了我一顿下午茶呀!)
萨希尔在亚莲成为专属仆从刚满一年时,以「担任仆从一周年」的名义,亲口说要赐予他一份奖励。当时,她特别为亚莲安排了一堂魔法课,亚莲借此获知了异世界的魔法规则,以及智力之于魔法使的重要性。
去年,亚莲本想借着担任仆从满两年的机会,希望能再一尝萨希尔于一周年赏赐给他的点心;结果,别说点心了,他根本没收到任何奖赏。他以为萨希尔忘了这件事,或单纯觉得「周年庆」一次就够了。没想到届满三周年的今天,他收到了隆重的奖赏,当中还包含前几天的谢礼。
「来,请用。」
「好的。」
既然获得允许,亚莲便喀滋喀滋地享用起桌上那盘甜香四溢的烘焙点心。
(「食」在太美味啦!)
亚莲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甜食派,他毫不造作地在萨希尔面前一块接一块消灭盘里的点心。望着他津津有味的模样,萨希尔开口叙说起点心盘的来历。这些烘焙点心,是她难得开口向男爵讨要零用钱,再特地拜托主厨制作的甜点。因此,这盘烘焙点心亦包男爵对亚莲的感谢之情。
(呜喔!主厨竟然会做这么美味的点心,不愧是前宫廷厨师啊!)
得知这盘丰盛豪奢的甜点出自宅邸主厨之手,亚莲不由得想起雷克尔跟自己闲聊的内容。他说,整座领主宅邸内,有两位曾任职于王都的家仆,其中一人就是主厨。
据说他在王都担任宫廷厨师,直到五十多岁退休才离开,而后回到家乡格兰威尔领地。亚莲清楚记得当雷克尔说起这事时,自己还暗自吐槽:那种说话粗声粗气的家伙也能当宫廷厨师?
另一人则是萨希尔的魔法讲师。那位年事已高、曾为亚莲详述魔法知识的讲师,届龄退休后离开王都,因缘际会下来到男爵家教授魔法课程。不过,与告老还乡的主厨不同,格兰威尔领地并非讲师的故土。那他为何前来领主宅邸任教呢?主要原因在于萨希尔。一般而言,若贵族家庭出现拥有魔法资质的孩童,他们会聘请讲师传授魔法知识;倘若鉴定出魔法使这类普通天赋,倒不至于特地请在王都执教过的讲师上门授课,然而,萨希尔被鉴定出极为稀有的「魔导士」天赋。就在男爵苦苦寻找适合的讲师人选之时,听闻王都有位同样具备魔导士天赋的讲师,因为年事已高,正在考虑退休,便积极地延揽他来领主宅邸任教。如今,他每周会为萨希尔上一堂魔法课,平日则安居在贵族街一隅,过着隐居的生活。
「亚莲,你不用担心喔。」
「咦?」
(担心什么?)
萨希尔话锋一转,似乎有其他话想说。亚莲顿时收回伸向点心盘的手,专心聆听。
「你一直在为将来做打算,甚至考虑成为一名冒险者,但你大可放心。」
(冒险者?啊,她指的是巷子里的谈话啊。)
亚莲这才想起,几天前萨希尔离家出走,孤零零地蹲坐在巷弄间,为了鼓励她,他才出言建议萨希尔「忘掉家里的事,一起去当冒险者吧」。
「亚莲是一名恪尽职守的优秀仆从喔。我已经跟父亲提议,尽快让你升格成侍从。」
(噗──!!)
萨希尔漾着天真无邪的笑靥说道,对此,亚莲只能恭敬地回应:「承蒙您的厚爱,属下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