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节从晚秋进入冬季。
原本带有红色或黄色的树木,其树叶掉落,为了下一个春季陷入沉眠。
当麒凤帝国的北方传来首次下雪消息的当天早晨,我无法从床铺上起身,淌着鼻水。
「……是感冒呢。」
「是感冒……咳咳!」
没有错。
我还在疑惑怎么身体不舒服。
「狮子星」完成后经过几天,与伊格尔大人及二少爷联系,透过玛丽亚小姐成功获准皇后殿下的谒见,不过今天就是晋见日啊!
清醒后浑身倦怠,关节疼痛,头痛欲裂,所以找来萝登麦雅小姐,当时脸色似乎糟糕到让人明白身体状态不佳了。
首先找来罗曼诺夫老师,他一看见我,就找来拉拉小姐。
然后由拉拉小姐触诊或做诊断,结果是感冒。
「看来今天的晋见得缺席了。」
「不过……咳咳……我得露脸……」
「我和维契就以代理人的身份前往晋见吧。以身份来说,我们够资格担任代理人。」
「嗯嗯,有两名帝国认定英雄也够了吧。」
我第一次知道!
我张大嘴合不拢后,或许察觉我大吃一惊,拉拉小姐偏头。
「哎呀?小丸吓一大跳呢。莫非你不知道吗?」
「啊啊……这么一说,我不曾提过呢。」
「咦?是吗?帝国认定英雄———长耳族三人组明明赫赫有名?」
「维契,凤蝶对这方面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喔。比起英雄谭,更喜欢刺绣的图案啊。」
「是吗?所以即便听到我的名字,也只浮现『减肥好麻烦』的表情呢。」
维克多先生的脸上写着「啊———原来如此」。
因为,就算听说打倒龙,我顶多说出「真有本事呢」。
我从未见过龙啊。
啊,不过,源三爷爷说过龙鳞可制成优质的手甲及刀的饰品,艾莉洁也提过龙鳞粉碎后用魔术凝固,可制成美丽的串珠。虽然似乎很昂贵。
「龙鳞……我吸……是很棒的素材……」
「就算流鼻涕,你也毫不动摇呢!」
「比起打倒龙的方法,对使用的方法更怀有坚定的意志呢。」
「比起打倒龙,会讲述用龙当作材料能做出什么的人,才是凤蝶的英雄呢。」
因为凭我这种被担忧到连舞蹈也跳不好的运动神经,就算妄想与龙一战,被秒杀就结束啦。
我吐了口气,气息好热。
「比起打倒龙的话题,得先处理感冒呢。既然我负责你的身体管理,代理就交给两人,我负责照顾你吧。」
拉拉小姐耸肩,从萝登麦雅小姐手中接过冰袋,离开房间。
我向跟在她后面的罗曼诺夫老师与维克多先生的背影说「拜托你们了」,两人回以柔和的微笑。
这个情况让人安心,我静静躺在床铺上。
接着,室内弥漫与冬季的寒气截然不同、冰冻般的冷冽。
指头冻僵了。
太阳也没有被云层遮住,却一片昏暗。
『……抱歉啊。』
「不会……我吸,熬夜的人是窝……哈啾!是我。」
在房间的角落,即便阳光照射也依旧昏暗的地方,伴随微弱的光,有道人影缓缓出现。
一头长发看似与黑色混淆的暗红色,也像极了用月光染的丝绸中掺杂紫色;散发青银或红宝石光辉的眼眸;从领襟到肩膀及腋下有三条饰绳,气派的军服包覆瘦长的身躯,下摆有蝴蝶展翅般图案的斗篷,每当一动便擦过地板,令人有点心惊胆战。
虽然宇都宫小姐每天都努力清扫地板啦。
『稍微帮你降温吧。』
「谢谢您……我吸……不过体温突然降得太多,咳……大家会觉得很奇怪。」
『唔,是吗……人类真是令人费解的生物。』
给人冰冷印象的细长眼眸状似不悦地眯细。不过那并非不愉快,即便认识短暂,我也明白。
单纯在想真的是令人费解的生物。
伸来的手指碰触喉咙后,咳嗽与流鼻涕的症状大致上缓解了。
『话说回来,形象不稳定呢。』
「啊……因为就算是同一个角色,若饰演的人不同,外貌和印象也截然不同呢。」
『戏剧还真是深奥。』
「没有错。」
俊美的面容扬起弧度,人影呵呵地压低笑声。
根本诈欺。
我不禁对那个人影使出白眼。
起初是在发现季节不对的萤火虫的那一天。
当我想睡而钻入被窝时,月光洒入关灯后的房间。
惊讶到叫不出声音的我面前,有个人影在摇晃当中成形,化为我有印象的俊美男子。
我对那个俊美男子有印象。
深爱把我白天制作的「狮子星」戴在身上的皇后,被内心不可能拥有的「爱」苛责,即便遭受痛苦折磨也深爱她的黄泉帝王。其名为———
「多、多……唔唔……」
『那个名字不对。别说了。』
虽然被冰凉的手捂住嘴而发抖,我也目瞪口呆。
当我被人影的俊美迷住以后,发色从暗红色变成银色,接连出现变化,眼眸也浮现像猫一样的虹彩,像红色、金色或者青银,千变万化。
『呼唔……不安定呢。你对于「死」抱有何种想像呢?』
「死亡吗?」
『没错,平等降临于万物身上的终焉。生物唤其现象为「死」。那是我司掌的范畴。』
不是啊。
单纯是那个模样的模特儿是把「死」拟人化以后的黄泉帝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鲜明的舞台主角罢了。
而既然是一个角色,不同的演员带来的印象与外貌也千变万化,这也是戏剧的醍醐味。
『……也就是说,对你而言「死」的形式,是那些演员们的美丽身影吗?』
「是的,那个……眼睛被净化了,谢谢您。」
『奇怪的孩童。』
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分明就在眼前,用遥远形容也很奇怪。
或许是看穿我的想法了。
『「死」就是这种现象。看似遥远,实际上近在咫尺。』
「是吗……话说回来,请允许我询问一件事,请问您是神吗?」
『你很机灵。没有错,人类是如此呼唤我的。』
也就是说,这一位就是冰轮公主大人吗?
我尝试猜猜看,对方散发饶富兴致的气息,回答「是」。
『你为何明白?』
「因为您说司掌『死』。不过,其实我还有点无法接受啦。」
『我明明承认了?』
「因为……公主是对于女性的敬称。不过,那个……不管怎么看,您都是男神啊。」
『啊啊,这一点吗?那是……说来话长,你想听,我再说明。』
嘴角扬起的模样也很俊秀,请原谅白猪看入迷了。
冰轮大人坐在我的床铺一角,优雅地开口。
如同月亮每个晚上都会改变模样,冰轮大人并没有固定的外型,而是人类对于「死」的想像投射后化为外型。
所以真要说的话,冰轮大人非男也非女。
不过,以女人的形象流传开来,是因为冰轮大人在人类面前现身时,大致上都是那个人类将死之际。
「嗯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看见我时,大多人类都要死了,也有例外地没死的人能看见我的场合。你觉得那是哪里?」
「问我是哪里喔?不是问原因。」
『是地点。若要给个提示……那种地方,死去的男人比妇孺还多喔。』
「男人比妇孺更常死亡的场所……」
那是哪里呢?
男人比起妇孺压倒性还多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疾病及灾害在人类间无法选择牺牲者的性别,所以要说哪个性别较多,无法一概而论。
要能说男人确实比较多的地方,也就是由人类安排的意思吧。
宗教上的祭品……从我见过的神的氛围来看,似乎没有。
我不断思考后,忽然想到人为引起、不计其数的人死亡的情况。
「战争吗……?」
『哦,你想到这一点了。』
「如果有战争,比起妇孺,士兵的男人会大量死亡呢。」
『没有错。战场是「死」的色彩浓厚的场所。在这种场所,偶尔没死成的人也会见到我。而在战场上丧命的男人,在迎来「死」的那一刻,祈祷想返回留在故乡、心爱之人的身边。然后那种愿望会投射在我身上,使我看起来像士兵的妻子、情人或者母亲。这一点凑巧被还有一条命的士兵分享,结果把我当成女人了。』
「所谓『死』的想像,也就是希望来迎接自己、想在最后见一面之人的身影。」
『没错。不过,看来你不一样呢。』
那是因为我喜欢堇之园,喜欢那个戏团的音乐剧。
冰轮大人降临,也是因为想打发时间见见从娘娘口中听说的我,听见我谈论「死」的具现化即黄泉帝王与人类女子之间的音乐剧而产生兴趣了。
如此这般,我为了向冰轮大人说明故事,把有印象的歌曲唱出来或说明,独自重现了音乐剧。
等一回神,已经到草木也沉睡的半夜两点,连续熬夜好几天。
当然,每天我都会改变曲目。毕竟难得有人对演戏产生兴趣。我想借由这个机会把人拖入泥沼内。
结果就感冒啦!
有够白痴耶。
如此这般,当我躺在床上与冰轮大人加深情谊时,有人敲了房门。
请求入室允许的不是刚离开的拉拉小姐,是宇都宫小姐。
「少爷,我可以进去吗?」
「啊啊,可以。虽然可以……传染给你就糟了……」
「也就是不要太靠近您吧?」
「对,这么做比较好……」
我回应来自门外的呼喊后,在外面似乎有所动静。
门被用力打开后,金发的小鸡被揪住脖子,扭动身体。
「放———开———雷!宇都宫,放———开———雷啦!」
「不可以啦!如果放开,雷格卢斯大人您会扑向少爷吧。如果感冒传染,少爷会愧疚喔。」
「呜———!抱抱!葛格抱抱!」
今天是个不听话的撒娇鬼呢。
平时只要说一句「不可以」,明明就会乖乖听话啊。
我的内心疑惑时,冷冽的气息飘来,冰轮大人坐在床边。然后雷格卢斯睁大眼,又挣扎得更厉害了。
『你弟弟似乎感受到我的气息了。』
头脑中直接响起忍笑声,令我大吃一惊。
虽然冰轮大人说一般人看不见他,不过雷格卢斯属于看得见的人吧?
或许看穿我的想法,冰轮大人缓缓摇头。
『他看不见吧。只不过,大概感受到身边有个不寻常的气息。』
原来如此。
也不能出声感叹,总之我回应小鸡的要求,展开双臂。
雷格卢斯或许察觉「过来」的意思,快步接近,爬到床铺上。
然后冰轮大人再次轻笑,起身。
『我今天先离开了。』
抱歉没有好好招待您。
我在脑海内回应后,冰轮大人斗篷翻飞,在房间一角的暗处消失了。
我紧紧搂住一直望向那个方向的雷格卢斯。
或许雷格卢斯在母亲过世时也感受到冰轮大人的气息。所以才有点神经质吧。
我搂住用尽浑身力气抱住我的雷格卢斯后,宇都宫小姐充满歉意地鞠躬。
「很抱歉。宇都宫我接下来得去打扫雷格卢斯大人的房间……」
「啊啊,好。你就去吧。雷格卢斯会乖乖和我待在一起吧。」
「嗯……不对,好!雷把绘本带来了!」
雷格卢斯的脸庞一亮。
啊啊啊,小鸡真可爱。
我来回抚摸蓬松的金发,他以孩童特有的高亢笑声哈哈大笑。
尽管发痒,我也阅读绘本给好好坐在我腿上的雷格卢斯听。
最近雷格卢斯喜欢的绘本,是用毛毡制作的小鸡玩偶与菊乃井城镇的探险故事。
毛毡的城镇上有猫咪旅社、兔子的冒险者公会,以及狗狗的道具店。
还有以「虽然现在镇上还没有,若总有一天能盖就好了」的心情制作的一间大型歌剧院。
当我看着雷格卢斯用小小的手指让小鸡沿着页面移动,在布制城镇的道具店购物时,已经敞开的房门传来敲门声。
「小丸,我进来了。我煮了药汤,快喝吧。」
「药汤……」
说到药汤,是把药草磨碎以后煮到溶解,光听名字就觉得很苦。
我从拉拉小姐的手中接过有如红茶那样、放在小盘子上的茶杯里的药汤,窥看里面后,在各种意义上都很惊人。
该说是青汁吗?好绿喔。绿到很不妙。
这样很不妙。
说到多么不妙呢,甚至让同样窥看茶杯里的雷格卢斯也小声地惨叫一声「呀!」。
「……我明白你的想法,不过不喝的话,原本能恢复的会恢复不了喔。」
「好、好喔……」
雷格卢斯咽下口水,守护做好心理准备把药汤放入口中的我。
倾斜杯子后,流入口中的恶臭液体……不对,是胶状体。流体无法轻易咽下。花费时间后,东西逐渐汇集到舌头上,涩味与苦味占据口腔。
如果不喝完,我有预感味觉会死去。
「葛格加油!」
「呜咕……咕呼……!」
在雷格卢斯的打气下,我总算喝完了。
残留在口中的恶臭味道也糟透了,我都快翻白眼了。
我挺过对于味觉的暴力,把喝完的茶杯放在盘子上。然后,拉拉小姐快速地把糖果放入我的嘴内。
柔和的甜味让被涩味与苦味蹂躏的口腔霎时变得清爽许多。
「这是用暴风杀人蜂的蜂蜜浓缩后制作的糖果喔。口腔的感觉好多了吗?」
(插图010)
「呼啊,好多了……」
「哎呀,虽然我赶紧带来有用的药汤,不过效果来得真快。鼻涕和咳嗽都止住了。」
「啊,真的耶。」
虽然不久前被冰轮大人舒缓症状,不过现在感觉更好了。
不过相对的,我觉得昏昏欲睡。
在吃完糖果后,我抱着雷格卢斯睡着了。
连日来熬夜,似乎让我在不自觉间累积疲劳,结果我爆睡到吃点心的时间。
即便摇晃我、叫我也没有清醒的模样,似乎引起以萝登麦雅小姐为首的宅邸人们的精神创伤。我清醒时,萝登麦雅小姐似乎跟宇都宫小姐说「现在在走廊上奔跑也没关系」,要她去传话。
拉拉小姐苦笑地告诉我。
嗯———我搞砸了。我希望冰轮大人迷上戏剧,便独自举办音乐剧,不过因此搞坏身体该如何是好啊。
当我把主厨制作的牛奶粥当作午餐享用完时,高烧已经退了,得到拉拉小姐的许可,在床上编织物品。
雷格卢斯在和来玩的奏练习魔术。
与奏玩在一起后,似乎让雷格卢斯萌生竞争心理与自立心,最近学会一个人换衣服了。
一想到他会像这样慢慢离开我的保护,令人感到有点落寞。
不过有朝一日会各走各的路,这样就好。
我的指头缠住毛线,让钩针穿过去。
我正在编织拉拉小姐的围脖。材料是用绢毛羊的毛编成的毛线,手感像丝绸,暖度像羊毛,其本身带有抗寒与冰结抗性。
绢毛羊的栖息地位于寒冷地区,一年当中不下雪的日子似乎很罕见。该处还有其他如冰岚狼或冰岚熊等生物栖息,不过最强大的是这种绢毛羊。原因是体型是冰岚熊的四倍,会从口中吐出电击。当然强大啦。
「只要不出手就性格温厚的地方,和小丸不分上下呢。」
「该怎么说,我一点也不开心。」
绢毛羊的性格温厚,虽为野生动物却和人类亲近,愿意让人剃其上等的毛。
拉拉小姐持有这种羊毛制成的毛线,是偶然在年度剃毛的时期,前往剃毛的工匠居住的村子时达成困难的委托,当作报酬收下。
我勤奋地动着钩针,按捺不住地想哼首歌。
———恋爱是温柔的路边野花唷。
———于夏日也不枯萎的花啊。
———将热情的思念放在胸口。
———怀疑的寒霜不会持续到冬季。
———我的心中唯有他。※
注3:日本知名民谣〈恋はやさし野辺の花よ〉。
当我唱完第一段时,围脖也织好了。
我把毛线的最后一处勾好后,表示想把完成的围脖用熨斗烫过,拉拉小姐就用魔术帮我做了。
「来,做好了。」
「嗯,谢谢。我马上拿来用啰。」
「如果弄破我会修补,请安心。」
还附上售后保固服务。
我说明后,拉拉小姐戴起围脖。
「这……还真厉害呢。非常保暖。」
「那就好。」
看来她似乎很喜欢。
我松了口气后,紧闭的门传来敲门声。
萝登麦雅小姐前来传达罗曼诺夫老师与维克多先生归宅了。
我使眼色点头后,拉拉小姐打开门。然后两人马上现身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欢迎你们俩回来。当代理人辛苦了。」
我慰劳后,两人各自点头,浮现笑容。
不过,看见拉拉小姐脖子上的围脖后,两人,尤其是维克多先生眯眼。
「或许幸好小凤感冒用不着前去晋见。」
「是啊,没错。」
微妙的说法令我和拉拉小姐面面相觑地歪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