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凯奥斯沙漠同样极为干燥,晴空万里。
在炎炎烈日的阳光之下,上万名士兵行进于足以扭曲影像的热气中。
「贾兹普荒漠」是位于夏尔扎德、瓦尔沙以及伊斯兰藩三国交界处的荒土地带。虽说是荒土地带,但原则上和沙漠无异,平坦的地形可谓非常适合两军交战。
无论是夏尔扎德军或瓦尔沙军,这天都直指此处而来。
「亚拉姆王子的忠臣贾法尔,接受号召前来报到!」
「喔~贾法尔大人!您来啦!」
听闻「里欧德演讲」而接连集结至「贾兹普荒漠」的夏尔扎德军之中,也有老将所率领的部队。他们抵达现场后,许多将士们夹道欢迎。
当初王都沦陷时被迫败走,如今又有机会集结的夏尔扎德士兵们士气高昂。他们皆因亚拉姆王子不顾自身安危的号召而深受感动,群聚在此的兵力直逼两万人。
「亚拉姆王子呢!?为夏尔扎德带来光明的下一盏明灯在哪!?」
「……那个,其实……到处都不见王子的身影……」
「咦?」
但是──
身为此役关键的亚莉却没有现身于「贾兹普荒漠」。
不光是她,就连根据线报早已从王都启程的瓦尔沙军也不在这里。
至少在目视范围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意气风发集合在此的夏尔扎德士兵们和听完报告的贾法尔一样都愣在原地,一阵干燥的沙漠之风刮过他们的身边。
「前进!重新集结的夏尔扎德军一定会在『贾兹普荒漠』布阵!敌军最多不超过两万人!对兵力高达八万的我们来说就跟『徐徐微风』没两样!」
此刻──
瓦尔沙军刚好行经「辛德砂原」。
这里是与「贾兹普荒漠」相邻的沙漠地带,恰好围绕着决战地点「贾兹普荒漠」。瓦尔沙军司令官葛萨决定在与敌军接触之前,先把八万大军细分成五支部队。
「这样除了防止遭受奇袭以外,也能透过包抄避免夏尔扎德军逃进伊斯兰藩!瓦尔沙的将士们啊,务必在此断了夏尔扎德军最后的一口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主力部队大声发出呐喊后,分布在整片巨大砂丘上的第二、第三、第四以及后方的后备部队也相继发出吼声。
夏尔扎德军才刚集结不久,指挥系统势必尚未统一,己方将有机可乘。
葛萨的计画合情合理,也证明他很有才能。
不过──正因为如此,这计画已被「他」识破了。
「队长!前方有人接近!」
「什么!?规模多大!?」
伴随左翼与右翼部队的动摇,士兵们迅速前来报告。
难道是计画被看穿了?在队长级战士环顾周遭之际,他很快就看见了。
「那、那个……对方,算不上是部队……」
一如部下的报告,来者并不是大军,而且人数少到算不上是能够执行奇袭战术的中队。
那里只有一个人。
仔细看似乎有四个人。
白精灵、黑精灵、猫人以及小人族站在各部队的前方。
──有谁能料到这种情况?
集结的夏尔扎德大军其实只是「诱饵」。
真正的决战地点并非「贾兹普荒漠」,而是这片「辛德砂原」。
就只有「八名眷属」来对付八万大军。
「事前准备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不留任何活口,全数歼灭。」
在目瞪口呆的瓦尔沙士兵们的视线前方,负责安排整个计画的赫定推了推眼镜,如此宣布。
冒险者们已士气激昂。
随后,「蹂躏」正式开始。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阵惨叫为「战争」揭开序幕。
「发、发生什么事!?」
前方掀起一股──不对,是炸出一阵惊天沙尘。
看着前方的爆炸,负责率领左翼部队的将军高声发问。
「第、第二师遇袭了!?」
「是夏尔扎德军的奇袭吗!?人数多少!?」
面对这个问题,士兵唇瓣发颤地只说出三个字。
「一、一个人!!」
「……啥?」
居然不是一支部队或一整师,而是一个人。
士兵近乎惨叫地对着怀疑自己听错的部队长大声报告。
「只身前来的精灵对我军进行『炮击』!」
「【永恒斗争,不灭雷兵】。」
白精灵只咏唱一小节的咒语。
他利用讲求快攻的超短文咏唱发动「魔法」。
「【卡卢斯·希尔德】。」
大量的白色闪电发射出去。
即便是超短文咏唱,仍产生出无数雷弹,不断屠杀瓦尔沙士兵们。
那是每一发都和成人头颅差不多大的致命迅雷。
面对如雨般打下的大量落雷,无处可逃的士兵们只能束手无策地被炸飞,随着粉碎的装备烤成焦炭。
「不许叫,不准动,弹道会偏移,导致效率下降。这情况真叫人烦躁。」
赫定正在进行单方面的「炮击战」。
他以冷静、淡然又无情的态度迅速发射「魔法」。
「所以我才非常排斥应付这种虾兵蟹将。你们老是会打乱我的计算。」
赫定一夫当关镇守在此。
前方是分布在平坦的沙漠上、总兵力达一万人的第二师,不过他们已彻底陷入混乱。
愚蠢到只身一人前来拦阻整支部队的精灵,却施展出每一发都能清除上百名士兵的破天荒「魔法」。起先只见雷弹彷佛箭雨般扑天盖地落下,随后竟出现一道恍若巨人专用大剑似的闪电贯穿部队。面对这幅就连沙土也一同烤焦的暴雷交响乐,这支部队已溃不成军。
从猛禽翱翔于高空中的视角进行俯瞰,可以清晰看见。
瓦尔沙第二师各处都有宛如被巨龙用利爪撕裂过的痕迹。
「尽管哭喊逃窜的懦夫应当占了大多数,但仍有少许仗着匹夫之勇进行突击的战士。你们这群被恐惧与亢奋的矛盾气氛所吞噬,沦为战场奴隶的可悲存在。」
赫定毫不留情地对着转身逃跑的佣兵发射「魔法」,至于为了保护战友而自愿殿后想力挽狂澜的勇者,他也平等地赏了一记闪电。
他放下右手的长刀(rhomphair),举起左手接连施展魔法。
这把拥有修长刀身和握柄,以精灵大圣树制成的长刀(rhomphair)叫做〖暮光(Dizaria)〗。
它不仅是一把优秀的长柄武器,同时也等同于「魔杖」,具备增幅魔法的效果,是赫定拥有的第一等级武装。
「若是想一起被歼灭,好歹也给我配合好旁人的脚步,你们这群废物。」
悲鸣声此起彼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赫定不容许任何瓦尔沙士兵接近。他独自一人使出弹如雨下的炮击,诛杀所有展开突击的士兵们,就连打算从后方施展魔法反击的后卫小队也全都化成灰烬。
打从瓦尔沙军在视野良好的沙丘上遭受奇袭之际,他们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可能安排伏兵进行偷袭,也无法调派小队绕过沙丘从赫定的背后展开攻击。被誉为精灵射手的那双火眼金睛,一旦发现有任何形迹可疑的部队,就会立刻发射闪电进行狙击。
「这是什么情况……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领命指挥部队的将军吓得惊声尖叫。
陷入混乱的传令兵们不断前来报告。唯独接获大量折损消息的他,准确了掌握战场上所发生的事。
负责统合士兵的队长级战士们接连惨遭诛杀。
敌人拥有惊世骇俗的「魔眼」──能够运用瞬间洞察战况的「观察眼」,以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彻底摧毁瓦尔沙军的指挥系统。
天底下最可悲的存在就是失去头部的野兽。下达给各部队的命令全都失去意义,残存士兵通通沦为不知所措的「肉靶子」。他们的恐慌也感染给其他佣兵们,更是加速无谓的牺牲。
精准射击。
弹无虚发。
还有无人能及的残酷手段。
那位白精灵是运用雷击「魔法」,针对上百名士兵进行诛杀的冷酷「君王」。
「啊──」
士兵筑起的人墙被瓦解突破之际,无情炮击瞬间把将军的视野化成一片白。
被雷光吞噬的他,刹那间就从这片充斥着惨叫和绝望的战场上淘汰了。
被迅雷之枪消灭的他其实相当走运,毕竟他无须承受断腿截肢的痛苦,或是惨遭雷电烧灼的剧痛,就已离开人世。
「从头到尾有如黔驴技穷似地四处乱射『魔法』……我这个人还真是了无新意,但这也莫可奈何吧?」
听着士兵们的凄厉惨叫,赫定如此喃喃自语。
「有谁会直接只身突击多达万人的部队啊。透过魔法歼灭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直接省事。」
精灵宛若阐述着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运用名为魔法的弓箭,不停射杀眼前的蛮族。
不容许有任何漏网之鱼。小队往前一步,雷之散弹就射在一步的前方。就算大势已定,赫定仍准确地运用精神力,尽可能将射程提升至极限,并透过魔法设下落雷结界封锁战场,将瓦尔沙军困在沙丘上。
瓦尔沙士兵们理解任谁都摆脱不了这片黄沙漫漫却落雷肆虐的区域后,竟丑陋地开始乞求饶命。
原先淡定地进行杀戮的赫定,在听见这股恼人的噪音后,脸色首度出现变化。
「真要说来,我反倒想问问你们,你们当真认为那样哭着求饶就能得救吗?做人再肤浅也该有所限度,你们任何一人都休想活着离开。」
少部分的Lv·2──【拉夏普眷族】的干部们从复杂交错的无数闪电另一头读出赫定的唇语后,全都吓得脸色铁青。
「你们这群吃着同一锅饭的家伙们沦为禽兽,欺辱那位女神的『私物』,甚至玷污女神在绿洲之城散播的『爱』──你们再如何草菅人命,竟敢对绝对不许任何人侵犯的圣域下手!」
在「里欧德市」被毁之后,死在宅邸周围的前奴隶们──也就是芙蕾雅的「私物」──赫定自然是予以厚葬,因此他非常清楚这群受害者在生前是如何遭人践踏尊严。原先被当成奴隶贩卖的美丽女子们,无一不是在绝望之中离开人世。
会产生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既然瓦尔沙戏称「这就是战争」,不难想像必定会掀起一场抢夺与凌辱的飨宴。
如此一来,身为精灵,拥有高洁品格的赫定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立誓成为屠杀者的他,除了「赶尽杀绝」以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们说自己是无辜的?坚称自己没做过那种事?一群笨蛋,你们都有着相同的臭味,有着曾经犯下暴行、与禽兽无异的恶心臭味!」
赫定因女神之爱遭玷污而燃起熊熊的瞋恚之火。
位于附近的瓦尔沙士兵们感受到这股烈焰般的怒气和霸气后,一个个忘了得赶紧逃命,都脸色惨白地陷入绝望之中,浑身上下不停发抖。
那双珊瑚红眼睛稍稍眯起的下个瞬间──赫定当场目露凶光,一把抓下脸上的眼镜,将它用力捏碎。
「既然如此,『本大爷』岂能纵容存在于这个拙劣世界的一丝瑕疵!!」
精灵的盛怒。
赫定毁去代表理性的面具,解放至今不曾宣泄出丝毫的庞大杀气,彻底展现出他的「本性」。
「更何况本大爷都劝诫过那个小女娃必须斩草除根──要是没有亲自示范何谓蹂躏二字的话,将有愧于自己的主人和那位年轻的君王!!」
这是赫定对女神的忠诚,以及代替那位祖国蒙难的少女发泄心中的悲愤。
各种情绪在精灵的体内炸裂开来,令他化成崇尚杀戮的使徒。
赫定嘶吼出自己的使命。
「受死吧!你们这群沙漠的蛮族!!」
「……总觉得赫定会说出这种话。」
赫格尼在烈日下如此自言自语。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无数尸体散落在他的周围。
发出惨叫的自然是瓦尔沙士兵。
这里是瓦尔沙军的右翼部队。
面对拥有一万兵力的第三师,与宿敌(赫定)同为「魔法剑士」的赫格尼并非挑起魔法战──而是展开白刃战。
「谁叫我的魔法……不像赫定那样射程很远,使用起来也不顺手……」
他在战战兢兢的士兵们面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黑精灵剑士敛下眼眸,用偏高的衣领遮着嘴巴,喃喃自语。
「……因为我果然还是比较擅长剑舞。」
语毕,赫格尼以右手轻抚左手那把邪气逼人的黑剑表面。
第一等级武装〖牺牲深渊(Victim abyss)〗。
这把外观状似闪电的漆黑之剑,既是剑术卓越的赫格尼唯一的武器,也是能与他交心的战友。这是某咒术师(hexer)参与制作的特殊武装(superiors),更是「以体力为代价扩大斩击范围」、纯粹追求杀戮属性(sword murder)的咒剑(curse weapon)。
拜这把彷佛浓缩黑暗锻造而成的黑剑所赐,褐色沙漠因为吸收大量的鲜血而被染红。
「…………咯、咯咯咯,你们在此碰上我的漆黑之剑等于是气数已尽……热沙漫舞,绯红四溅……我的剑正渴望着活祭品。换言之…………嘻嘻嘻嘻,去死吧。」
赫格尼宛如想先发制人似地杀入敌阵之中。
虽然赫格尼对团团包围自己的瓦尔沙士兵们──正确说来是对于那一双双眼睛感到心惊胆战,不过他这番话的意思是「我是负责来清除这支部队的。开幕的前哨战已经结束,你们做好觉悟吧」。
反观瓦尔沙士兵们给出的评语却是惨不忍睹。
「这、这家伙搞啥啊!」
「瞧他一照面就拔刀相向,看来是个疯子!」
「而且还嘻皮笑脸地说出一大串鬼话!」
「明明是个精灵,却露出一张跟食人魔没两样的嘴脸!」
「对啊,看他的样子好像正准备用舌头去舔剑刃!」
「重点是他到底想表达啥啊!?」
赫格尼之所以会说出这种没人能听懂的话语,单纯是他不善言辞到表达能力已彻底扭曲,而脸上那张诡异的笑容是因为他紧张得表情僵硬,不过瓦尔沙军接连说出的评语倒是给身为强者的赫格尼造成不小的伤害。
(啊、我不行了,好想去死。)
于是这位一开口就自毁形象的黑精灵,用衣领遮住他那因感到耻辱而泛红的脸庞──恼羞成怒地一剑劈去。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即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剑舞。
化成一道光的黑剑轻松斩杀多名士兵。无论是敌人举起的盾牌、刺出的长矛、挥动的刀剑,全都被它霸道地当场斩断。每挥一剑就演奏出由惨叫所组成的圆舞曲,指挥家身上那件黑色斗篷随着激烈的动作不断翻动。
此刻没有黑暗能让赫格尼掩饰自己的丑态──真要说来是他失控的模样。
今天不像之前那样是在晚上战斗。
沙漠的艳阳将赫格尼狂乱的剑舞表演呈现在众人面前,对敌兵而言等于是恐惧的象征,不过在赫格尼眼里简直与置身地狱没两样,因为这是强迫他得一个人站上舞台表演独角戏。
(啊~大家在看我,每一个人都在看我~~啊~不行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了。话说我为何是第一级冒险者?我根本不想引人注意,只想潜藏于黑暗之中战斗。不如说我想变成黑暗。为什么我没有成为暗杀者不行我撑不住了这太勉强了我想躲回森林里啊~我受够了好想躺在芙蕾雅女神的大腿上──不对,是让芙蕾雅女神躺在我的大腿上。)
敌兵多达一万人。多到前所未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
那一双双不同于地下城的怪兽、来自于人类,拥有理智的眼神,令赫格尼心中的纠结混乱到极点,最终化成语意支离破碎的心声交错于脑中。在他上演激烈的剑舞之际,心中的压力也已濒临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不行了……还是用那招吧。)
于是,赫格尼使用那招「魔法」来逃避。
「【出鞘绽放,魔剑王辉】。」
他将手中的黑剑刺入砂地。
以立起的黑剑为中心出现了一圈黑色魔法阵,赫格尼闭上双眼,口齿清晰地编织咏唱。
「【以理性与供品的鲜血为代价,直到飨宴结束之前──尽情杀戮吧】。」
吓傻的瓦尔沙士兵们来不及阻止。
黑精灵完成短文咏唱,说出魔法的名称。
「【黑精魔剑(Dainsleif)】。」
赫格尼脚下的黑色魔法阵开始发光,接着当场粉碎,化成无数的光之碎片被他吸入体内。
乍看下恍若覆盖全身的光之薄膜,在一瞬间就消失无踪,赫格尼慢慢地睁开双眼。
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
「──在沙漠大地上横行霸道的恶棍们,令你们将鲜血献给这副身驱。对于犯下滔天大罪的你们来说,这是唯一的赎罪方法。」
他展现出不同于先前的强硬语气和高压态度。
面对黑精灵的骤变,瓦尔沙士兵们吓得手足无措。
那不再是虚张声势的眼神,而是有如真正的剑士那样目光犀利。
这是赫格尼的魔法【黑精魔剑(Dainsleif)】。
效果是罕见的「改变人格」。
在稀有魔法里也相当罕见的这招,可说是将赫格尼的内心显现出来的「魔法」。
这是让个性软弱又容易紧张的赫格尼化身成「战士」的关键仪式。和某位绰号叫做「勇者」的小人族所使用的战意高昂「魔法」有些相似。
但是【黑精魔剑(Dainsleif)】并没有大幅提升能力值的效果。
终究只对人格有效,在华丽的「魔法」之中属于比较朴素的一种。
「有遗言就赶紧交代,接下来休想我会手下留情。」
不过这个仅针对精神方面起作用的魔法,是功效超越自我催眠的「自我改造」。
像这种让个性与言行都一如字面判若两人的效果,等同于「显现出理想中的自我」。
这便是自我厌恶到极点,从而召唤出最强自我的「魔法」。
赫格尼在施展这个魔法的下个瞬间,将会成为冷血无情、只追求杀戮与蹂躏的「战王」,恍若一把出鞘后就必须造成大量死亡才肯善罢干休的魔剑。
「──受死吧,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被女神之爱所遗弃的丑陋祭品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赫格尼在刹那间便从原地消失。
他的一蹬随即在沙漠掀起爆炸,在敌兵回神之前,飞射而去的他已杀光一支小队。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货真价实的绝望飨宴才正要开始。
基于改变魔法(黑精魔剑)的关系,赫格尼最后一丝的心软已荡然无存。拜魔法所赐,妨碍他全力一战的软弱(限制)彻底瓦解,就此变成凶神恶煞般的存在。套用身为宿敌的赫定所给出的评语就是「在同胞之中最擅长白刃战的可恨精灵」。
高速移动,恍若一道黑光的赫格尼,把所有士兵都屠杀殆尽,卷起一阵伴随腥风血雨的剑刃旋风。
目睹此景的第三师士兵们,模样远比其他战场上的士兵们更加惊恐。
眼前之人是魔剑的化身。泪流满面、唇齿发颤的他们透过本能理解到一件事:此人是除了不停献出血与肉以外,绝无可能停手的死亡使者。转瞬之间,自己就成了凶刃下的祭品。
赫格尼的外号【黑精魔剑(Dainsleif)】,其实就是直接引用自他所施展的魔法名称。
这是崇拜又热爱赫格尼的众神,为了赞颂他从「黑暗骑士(笑)」蜕变成「黑暗战王」的最大勉励。
「此次的祭品很多……不过尽管放心,我能挥出更多斩击。这把剑就是你们的墓碑。」
最凶残的精灵为了杀光整支部队,持续进行扫荡。
「欧尔卡斯将军!有敌人来袭!」
「什么!?快将敌人的方位与规模呈报上来!」
在代表开战的惨叫声此起彼落的「辛德砂原」里,将军欧尔卡斯与其麾下士兵是位于瓦尔沙军最后方的后备部队。兵力多达两万的这支部队得依照战况,随时调派人手前往其他部队支援,本来在战争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后备部队指挥官·欧尔卡斯在接到报告后,立刻大声质问。
看来敌方参谋已识破后备部队的存在,并事先安排好士兵进行伏击。担忧己方阵形全被对手看穿的欧尔卡斯心急如焚。其他部队似乎也遭到偷袭,即使尚未听闻报告,但来自绵延砂丘另一头的惨叫声不停回荡在耳边。
尽管接连传来「只身一人对我军发动炮击战」、「一名剑士把我方的万人部队打得溃不成军」等胡言乱语般的消息,但他至少明白战况确实非常混乱。
这位与夏尔扎德军交手过无数次的沙场老将厉声提问后,士兵迅速回答。
「我方部队的东南西北各方位皆有一名敌人!」
「…………啥?」
「那个,这个,就是……各方位都有一名敌人。有四名全副武装的小人族,从前后左右包抄我军……」
训练有素的传令兵罕见地说得吞吞吐吐。
骑乘骆驼的欧尔卡斯凝神注视四个方位,的确一共只有四道人影。
在部队兵力高达两万人的前后左右四大方位的砂丘最高处,各有一名身形相似却分别手持长枪、大槌、巨斧以及大剑等不同武器的小人族。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尔扎德是疯了吗!?光靠四个人就想来对抗两万大军!」
面对这幕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历经千锤百炼、拥有一身强健体格的欧尔卡斯,与身边亲信一起大笑到人仰马翻。
这支部队可是由领受了「神之恩惠(Pharna)」的士兵与佣兵所组成,无论对手再强悍,即使能只身力抗一千名士兵,也会被三千名士兵给压垮。
更何况来者是小人族!
像这种被称为最弱种族的亚人,肯定也没多少能耐!
「现在是怎样?难道他们以为四个人就能将我军包围是吗?别笑死人啦,一群笨蛋!!」
随着沙场老将的笑声,一股鄙视对手的气氛从周围士兵逐渐扩散开来。
想当然耳,这群人完全放松了警戒。
──若要指出欧尔卡斯失算的地方,就是他没料到对手虽然身为小人族,却是世上最强的小人族,其真实身分更是不将敌军多寡放进眼里的第一级冒险者,而且来自大名鼎鼎的【芙蕾雅眷族】。
简言之就是他彻底失算了。
「全员已各就各位。」
「动手吧。」
「动手啰。」
「看我杀光他们。」
贾里巴四兄弟文风不动地站在沙丘上,昂首俯视眼前的瓦尔沙军,就算彼此身处在遥远的位置上,却彷佛能隔空感应(telepath)似地同时开口。
距离对这四人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只要身处在彼此的可视范围内,就算是面对上万名敌人,他们也能没有漏网之鱼地联手歼灭。
藏在黄沙色头盔里的脸庞,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眼下那群放声大笑的士兵们,接着有如被重力牵引般缓缓让身体向前倾──然后一口气冲下沙丘。
不久之后,四个方位同时传来哭喊声。
这场战役后来在史册里被称为「辛德之战」。
无论是帮助亡国王子的神秘团体「八豪杰」,或是幕后指使瓦尔沙之「邪神们」的计画等等,这场历史性的一战多次被吟游诗人们作为歌曲或戏曲的题材。在当时当日的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查明此事的历史学者更是多不胜数。
总之,不管这一战到底是真是假,仍出名到衍伸出革命性的战术。
那就是「单凭四人即可执行的跨世代包围歼灭阵」。
安排四人分布于东南西北包围并歼灭两万大军──虽然以上内容只会让人觉得不知所云,不过这个强大无比的布阵方式,却给后世的军师们带来无比的冲击。
令出名军事家们听了直摇头、在他们眼中只认为「这种蠢事岂会成真」、足以成为神时代象征的这个必杀战术,的确将瓦尔沙的两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史书是如此记载的。
留下这段惊人纪录的是沙漠世界著名的历史学家欧尔卡斯·葛琉。他既是「辛德之战」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更以一军统帅之姿亲眼目睹当时的景象,并且在自传里写下了这段话:
「当年那样小觑诸位,真的非常对不起」。
*
「贾法尔将军!瓦尔沙军已经开战了!!」
「你说什么!?」
在赫定、赫格尼以及贾里巴四兄弟大杀四方之际,孤零零布阵于「贾兹普荒漠」的夏尔扎德军终于注意到瓦尔沙军所上演的阿鼻地狱。
他们接获侦察兵「虽然不知发生什么事,总之瓦尔沙军被修理得落花流水」的报告之后,便连忙率军前往「辛德砂原」。
「等他们抵达时,战争已经结束了吧。」
位于甲板上如此喃喃自语之人,正是翘着脚坐在椅子上的芙蕾雅。
她搭乘这艘由商人的贴身随从们掌舵、隶属于法兹尔商会的「砂海之船(Desert ship)」,在能够远远欣赏辛德砂原这片战场的位置上悠然航行。
「但是这样不要紧吗?芙蕾雅女神,让亚莉大人她……让亚拉姆王子分头行动。」
「既然那孩子坚持想亲眼见证那场战斗,我也拿她没辙不是吗?而且她身为『君王』,抱有这种想法非常正确。」
面对身旁壮汉的提问,芙蕾雅如此答覆。
亚莉目前只在数名商会随从的陪同下,待在远比芙蕾雅等人更接近战场的地点关注战局。
比起敌军,确实让人不免担心她会遭到怪兽袭击,但应该不要紧。
毕竟附近发生惊天一战,即使是怪兽也会吓得不敢袭击人类。
芙蕾雅一想到亚莉此刻是露出怎样的表情在欣赏这场战斗,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话说回来,你是谁呀?」
芙蕾雅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此事,对着恍若理所当然随侍在她身旁的壮汉发问。
因为此人相当自然地跑来担任随从,令芙蕾雅有点晚才吐槽,不过有着小麦肤色的壮汉泰然自若地回答。
「在下是波夫曼。」
少乱盖了。
芙蕾雅有损形象地在心中如此吐槽。
这位自称波夫曼的男子已不再是脑满肠肥的胖子,而是体格壮硕、浑身长满千锤百炼的肌肉。尽管脸上仍留着一搓小胡子,但那由小麦色皮肤组成的结实身材,称之为体型小上一圈的奥它是再贴切不过。
「在下昨晚接受奥它大人等诸位大人严厉的制裁后,可说是痛定思痛……这身肌肉就足以代表一切。」
自称波夫曼之人似乎从芙蕾雅的眼神中感受到「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
于是他闭上双眼,淡然地说出答案。芙蕾雅自然是有听没有懂。
因为别说是身形,就连语调都变得判若两人。一晚的骤变着实令女神大开眼界。
「……你今晚要来我的房间吗?」
「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像在下这种畜生没有资格接受您的邀请。」
波夫曼以充满磁性的语调慎重回绝了。芙蕾雅莫名心生一股挫折感。
因为芙蕾雅感到一阵火大,于是暗自决定晚点再找奥它出气。
「……芙蕾雅女神,请看那里……」
波夫曼和其他船员一起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当芙蕾雅也将目光移过去后,发现该处出现一股卷起漫天黄沙的「气旋」──
*
「是……是沙尘暴……」
面对这阵足以封闭一切视野的凶残龙卷风,瓦尔沙士兵们惊声尖叫。
来不及逃跑的士兵们被卷起阵阵沙尘的强风接连吞噬,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后被关进风暴里。
瓦尔沙军第四师的一万名士兵在目睹这个神秘现象后,彻底陷入恐慌之中。
「那、那是什么!?『魔法』吗!?」
此言差矣。
那是「疾走」造成的。
那是透过非比寻常得超乎想像的「超高速移动」,掀起狂风导致黄沙漫漫,这个现象说穿了就只是此举的「附加产物」。
发出惨叫的部队长身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暴之中,随即有一道由银色长枪化成的闪光瞬间逼近,当场刺穿他的胸口。
「呃────!?」
敌人的胸口喷出大量鲜血,浑身无力地倒下。斗猫却不屑多看一眼──继续飞奔疾走。
「啐,就跟沙漠迷园当时一样,每次在沙漠都会变成这样。」
艾伦不停挥舞银色长枪,不知已斩杀多少敌人。
纵横无阻四处屠杀敌军的他,每次加速都会产生强大的阵风,最终化成沙尘暴吞噬瓦尔沙军。对于自己曾在地下城「下层」造成过的这个现象,艾伦不由得低语抱怨,并且继续加速击杀因风暴陷入混乱的士兵们。
「迷宫都市(欧拉丽)最速」。
这句话绝非比喻,艾伦的脚程确实比任何冒险者都快,宛如一辆高速行驶的战车,拖着沙尘暴在战场上横行霸道。看在瓦尔沙军的眼里,简直与遭受天灾或超巨型怪兽袭击毫无分别。尽管接连有士兵想转身逃跑,不过艾伦没有放过任何一名背对自己的敌人。
没有一人大喊投降。
也没有任何人对着风暴挥舞白旗。
士兵们甚至无法看清楚艾伦的身形,就通通被银色长枪贯穿身体。
「哈哈────!!」
「!」
理当是这样才对。
竟有一名「袭击者」手持双剑,突破漫天黄沙攻击艾伦。
艾伦起先想提枪格挡──但他马上打消念头,改为闪躲。
他用超人般的动态视力,看见那两把剑的剑刃分别呈现诡异的红色与蓝色。
彷佛宣告他躲开是正确的选择般,两把「魔剑」分别喷出火焰跟吹雪。
熊熊烈焰和足以冻结沙漠的冰霜铺天盖地而来,把沙尘暴当场吹散。
艾伦落地止步,望向阻止自己继续移动的敌人。
「就是你这家伙妨碍吾主拉夏普大人的计画啊!」
这名纤瘦高挑的男子是一名精灵。
皮肤白皙,拥有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只披着一件斗篷。以脸和胸口为首的肌肤上有着类似战妆的刺青,但他看起来不像是战士,反倒散发出异样的氛围。
「我是拉夏普大人的第一眷属,担任团长的希尔!」
「……那个名叫拉夏普的神明,难道麾下眷族都有着喜欢自我介绍的坏习惯吗?」
自称名叫希尔的男子不在意艾伦的看法,用两手中的「魔剑」发出听似欢愉的金属碰撞声。
「你这家伙很厉害嘛!我一看就知道了!尤其是你的速度!难道跟我们一样是来自沙漠之外的战士?不对,该不会是迷宫都市(欧拉丽)的冒险者吧!?」
也不知是因为战场的气氛过于兴奋,还是太欢迎绝对强者的到来而失去理智,这位容貌端正的精灵脸上浮现扭曲的表情,在猜中艾伦的来历后大声欢呼。
当艾伦被对方那烦心的声音以及恼人的态度渐渐激怒之际,【拉夏普眷族】团长加深脸上的笑意。
「即便是在凯奥斯沙漠中被称为『勇士(Kabir)』的我也赢不了你!一点胜算也没有!!哈哈哈哈哈!真可怕!啊~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骇人的战士!」
希尔十分清楚敌我双方的实力,却持续仰天大笑。
艾伦已不悦到产生明确的杀意,在他受够这股笑声,决定秒杀眼前之人时──希尔敏锐地感受出艾伦狰狞的杀气,并迅速做出反应。
「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杀的!因此让你瞧瞧我战无不克的『战士杀招』!」
紧接着他开始进行令人头皮发麻的咏唱。
「【泛滥吧!瘟疫幻风!】」
艾伦诧异这不同于「魔法」,而是「诅咒(curse)」的瞬间,希尔也揭晓他的「必杀绝招」。
「【挚爱恶疫】!」
突然射来一道「眼光」。
希尔那双散发妖异光芒的双眼射出光束。纵使是能够迅速闪躲枪林弹雨等任何范围攻击的艾伦,也躲不掉单用目视即可发射的「视线光束」。
艾伦连忙用手遮住眼睛阻挡射来的暗紫色闪光,待在原地啐了一声。
鲜少有「诅咒(curse)」能像攻击魔法那样直接对身体造成伤害。
因此他没有移动,打算借此摸索束缚住自己的「魔咒」有何特性。
艾伦的四肢没有异常,也没感受到能力值下降。就算「魔法」或「技能」遭到封印,他仅凭手中武器也能够诛杀希尔等人,所以无伤大雅,五感也没有受到影响。艾伦迅速确认过身体没有出现异常之后,推测这是属于迎击系的「诅咒(curse)」。
这世上也存在着伤害会反弹至攻击者身上,又被称为「反伤」的「诅咒(curse)」。
艾伦透过言行举止看穿对手并非属于直接动手的战斗风格之后,再次发出咂嘴声,抬起头来。
「……?」
四处不见希尔的身影。
不光如此,甚至没看见其他士兵。唯有辽阔的沙漠、湛蓝的天空,还有光芒足以杀人的烈日依旧没变。
艾伦首先怀疑这是「幻觉」,但他随即否定这个假说,理由是因他化成尸体的士兵们仍躺在地上,血迹也同样保留了下来。
重点是拥有兽人嗅觉的他,能闻出周围还有不计其数的士兵们。
──是匿踪?还是制造出对敌方有利的「幻象」?
艾伦狐疑地皱起眉头,循着气味准备一枪刺去──
「哥哥大人。」
艾伦因为这股「少女」的呼唤声止住脚步。
「──」
艾伦的右手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名「少女」,正双眼泛泪地将手伸向他。
她那步履蹒跚慢慢接近的模样,彷佛刚承受过最凄惨的遭遇。
与艾伦同样都是猫人的该名少女,穿着冒险者的战斗装扮。
并且配戴与艾伦成对的金色护肩,拥有一身褐色的猫毛。
尽管目前没拿在手上,不过艾伦知道她拥有一把金色长枪。
应当是一只凶残斗猫的艾伦,此刻已将敌意与烦躁都抛诸脑后,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拜托你等等我,哥哥大人……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眼前之人,正是艾伦·傅洛摩的「妹妹」。
(他中招了~我又能获得比自己更高阶的【经验值】了~~)
希尔坚信自己胜券在握。
他换个位置趴在地上,利用迷彩斗篷与沙漠大地融为一体。望着原地发呆的艾伦,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从希尔的视角看去,根本就没见到艾伦的「妹妹」。
与艾伦面对面的是背后藏着一把毒刃的暗杀者,其身分是【拉夏普眷族】的干部之一。
【挚爱恶疫】──
一如艾伦推测,这是属于幻觉系的「诅咒(curse)」。
身为施咒者的希尔,无从得知目标究竟看见何种幻觉。
但他知道目标将会看见心中的「挚爱」。
这就是这个诅咒【挚爱恶疫】的效果。它是会重现出目标心底记忆的魔咒,如同一场强行揭人疮疤般的「瘟疫」。
希尔至今借由这股力量,葬送了多名比自己更强大的战士。在【升级】的【能力值】结构上,达成「伟业」者绝大多数都「牺牲」过某些事物。无论是同伴、家人或爱人,这点对希尔施展的【挚爱恶疫】是再合适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强者,在面对挚爱或悲惨的记忆时都一定会大为动摇,就此露出致命的破绽。
(我几乎算是靠这招「诅咒(curse)」升上了Lv·4嘛~~)
希尔深刻明白自己是最弱的Lv·4。他从强者身上获得的【经验值】,全都等于是透过暗算得到的,他的「技巧」和「战术」皆不出色,能力参数(ability)也是最低标,经历的「冒险」就跟磨死一头发狂乱冲的野牛毫无分别。他的真实身分算不上是战士,而是咒术师(hexer)。
不过希尔坚信自己是「最强」的。
撇开怪兽不提,至少在对人战里是最强的存在。
此刻映入艾伦眼中的「挚爱」并非冒牌货。
是他将认知投射在对方身上、再真切不过的「挚爱」。
无论是身形、声音、体味或触感都如假包换。记忆可说是反射当事人的一面镜子,任谁目睹烙印于心中的昔日情景后,都肯定不疑有他。
没错,有谁能亲手杀死自己的「挚爱」?
呈现在受诅咒者眼前的画面,等于是本人所犯过错的「另一条路」,完全无法否定或抗拒。
(该名部下所使用的暗器上,涂满了从迷宫都市进口的怪兽剧毒……就算你再厉害也承受不了。)
即使艾伦遭攻击后当场发狂,将该名部下杀死也无所谓。
反正戴上「挚爱」面具的「棋子」随处可找。
尽管在「诅咒(curse)」的影响下,艾伦看不见在他周围不知所措的士兵们,不过希尔只需利用那群人即可。
艾伦目前身处的世界既是虚幻也是真实,在希尔解除咒术之前,他都不可能从「挚爱」的恶梦中清醒过来。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如何哭喊啊?」
希尔露出残虐的笑容,静静地关注着。
「…………」
艾伦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面对逐步逼近的暗杀者,面对希尔看不见的「妹妹」,男子无力地垂下双手。
他的耳边只剩下不停呼唤兄长、令人不舍的哽咽声。
当「妹妹」来到艾伦眼前──来到藏于背后的凶器能够得手的距离之际──
他卯足全力将银色长枪扫向前方,让「妹妹」化成尸块。
「────啥?」
希尔当场傻住了。
深知希尔实力的【拉夏普眷族】干部们也出现相同反应。
瓦尔沙士兵们陷入纯粹的恐惧之中。
亲手杀死「妹妹」的艾伦则是前所未有地抓狂。
「竟敢给我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这句彷佛能冻结万物的低语,就是他心中的愤怒突破极限的证据。
听出对方语气中带有最极致的杀意,希尔当场吓出冷汗,反射性地远离原来的位置。
斗猫的眼神锐利如刃,直直射向希尔。
明明艾伦眼前就只有自己的「挚爱」──但他早已看穿那是诅咒的源头(希尔)!!
希尔扯开嗓门不顾一切地放声呐喊。
「给、给我挡住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夏普眷族】和瓦尔沙士兵们都反射性地听从团长的号令。
在希尔的魔力影响下,附加「挚爱」幻影的士兵们朝着艾伦群起围攻。
在艾伦的眼里,分别是换上冒险者装扮的「妹妹」、身穿酒吧制服的「妹妹」,以及拥有童年外表的「妹妹」。
希尔没发现此举只是火上添油,下一秒他便目睹难以置信的光景。
目睹艾伦的身影瞬间消失,将接近身边的「挚爱」们全数杀死的光景。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的被枪尖刺穿胸口,有的被枪柄打碎头颅,有的被连击大卸八块。
看着艾伦如同小型风暴似地清除敌人,希尔忍不住发出惨叫,也提起双剑展开攻击,打算趁着士兵们拖住对手的空档发动「魔剑」。
不过──
怒气破表的猫在杀光身边的「挚爱」后,当场一跃而起。
这一蹬在沙漠上引发爆炸,接着他使出今日最强的突刺,高速穿过挥动魔剑的希尔身边。
「咦──?」
希尔原以为自己身中那惊天一刺,结果只是自己的攻击挥空。
不对。
是双手的前半截都消失了。
被银色长枪斩断的两只手仍握着魔剑,高高飞越过愣住的希尔头顶,接着从他背后传来两声剑刃刺进沙子里的声响。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尔发出丢人现眼的哀号。
不管是失去两只手臂的冲击、没能看清楚的迅雷一击、双手传来恍若灼烧般的痛楚,以及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滔天杀意」,上述一切侵蚀着该名精灵的精神,令他当场丑态百出,像是将理性抛诸脑后似地流下大量的冷汗和泪水。
「喂,你这坨屎。」
从背后传来的这股男性说话声,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为冰冷且骇人。
当希尔忘了呼吸即将窒息之际,艾伦以冷若冰霜的语调放话:
「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我在这世上最憎恨的杂碎』。」
休想骗人休想骗人休想骗人!!
他眼中看见的分明是「挚爱」!!
是他灵魂中无可取代的另一半!!
不可能是「最憎恨」的人物!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为何这个男人可以如此冷酷无情地斩杀心中的「挚爱」──
在那双爱恨交错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立刻解除诅咒,要不然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遵、遵命!我立刻照办!!我这就为您解开!!」
一股低沉且压抑的杀气威胁着希尔的生命。
变得只会哭喊的男人甚至吓出尿来,马上咏唱解除咒语。
「溶解吧!恶疫的惨祸……!解除了~已经解除了~!您的『挚爱』已经不存在了!只求您……只求您饶我一命!」
希尔告知诅咒解除后,挤出一张不知是哭是笑的复杂表情,大声求饶。
经过三秒的时间。
艾伦咬紧牙根──单手握枪往下一刺,当场将希尔从头顶到胯下一口气贯穿。
「──你根本没解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伦气得大声咆哮。
因为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妹妹」,依旧是「杂碎」,依旧是「污点」。
怒气突破极限的他,杀意也随之爆表。
恐惧到失去理智、变得无法操控自身魔力而导致「诅咒」没能解开的希尔,就这么被一枪分成两半,化成凄凉的尸骨,倒卧在沙漠大地上。
艾伦见希尔已被吓疯,觉得就算饶他一命也无法解开诅咒,结果直接把人劈成两半也不见好转。原来这是一种即使施法者失去意识或性命仍会持续生效──经过一段时间才会解开的诅咒(curse)。艾伦这下子气得怒发冲冠。
仍保有「妹妹」外表的敌军们被这股滔天之怒吓得屁滚尿流,众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四处窜逃,艾伦见状后将银色长枪用力一挥。
别开玩笑了。
自己怎能放任这种东西活在世上。
怎能放任这一大群冒充「妹妹(杂碎)」的恶心存在活下去。
艾伦绝不承认这东西是自己心中真正的「挚爱」。
因此他嘴里只冒出一句话。
「──杀无赦。」
接下来的情况只能用「惨绝人寰」这四个字来形容。
一般来说,战争不可能有办法让上万人的大军「全军覆没」。
绝大多数是折损超过三成的兵力就会宣告结束。
但被艾伦盯上的瓦尔沙第四师,一如字面所述,「全军覆没」。
被怒火支配的斗猫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艾伦为了消除眼前那令他不悦到极点的景象,在现场接连掀起无数的沙尘暴,借此发泄心中的愤怒。
*
「喂喂,希尔也死了吗?」
这里是负责管理物资的辎重部队,换言之就是位于瓦尔沙军的最末端。
男神(拉夏普)在此处帐篷里聆听士兵传来的消息,加上他所赋予的「恩惠」数量确实正在大幅锐减,令他相当吃惊。
「啊、是的!除此之外,拉夏普大人您麾下的精锐眷族也相继战败!部队溃逃仍惨遭歼灭!还在奋战的只剩下葛萨将军率领的主力部队……!」
「咦,对手不是只有八个人吗?你没说错吧?」
「绝无一丝误报!」
拉夏普听完令人难以置信的报告后稍稍感到心惊,忍不住发出呻吟。
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神明也无从知晓。
但他还是露出笑容。
「真是的~明明不希望被我料中的耶。这岂不是得动用『王牌』了嘛☆」
拉夏普令不知所措的士兵退至一旁,起身离开帐篷。
他前往部队内存放物资的一角。
该处看起来十分诡异。
放有一个实在不像是保存武器或粮食等物资的超大型货柜。
这就是拉夏普所指的「王牌」,明显得动用数百人才有办法搬运。
「伊萨,你把这东西丢在战场正中央。放心,只要有我与黑暗派系交涉取得的这个魔道具,它就会乖乖听话的。应该没错啦。」
拉夏普将前端镶有一颗宝石的红色「鞭子」交给眷族里唯一的驯兽师(tamer)。
被指名的驯兽师(tamer)将鞭子一挥,「那东西」发出足以撼动大地的低吼声,慢慢地往前移动。
大型货柜被毁,士兵们吓得两腿发软。
令男性驯兽师(tamer)也感到不寒而栗的「巨影」,配合挥舞的鞭子,开始朝战场所在的方位前进。沿途的障碍物全部被它直接压垮。
「哈哈哈哈,杀手锏果然就该留到最后一刻再拿出来☆」
神的笑声回荡在无人敢轻举妄动的辎重部队之间。
这张「王牌」接下来会帮忙清除所有的阻碍者。
拉夏普转身准备走进帐篷之际,突然对传令兵提问:
「对了,有关于敌人的情报吗?既然能秒杀希尔他们,十之八九应该是来自欧拉丽的冒险者啦。」
「啊、有的……首先是强袭第二、第三师的分别是精灵与黑精灵……」
「嗯嗯。」
「围剿第四师和后备部队的是猫人和四名小人族……」
「嗯……嗯~?」
「至于攻打中央主力部队的是身材魁梧的野猪人……」
「…………」
原先始终一脸游刃有余的拉夏普,至此首度露出凝重的脸色。
*
沙尘漫天飞舞。
瓦尔沙军总司令葛萨两眼发直地盯着这片雾霾足以遮住阳光的景象。
「那家伙是何方神圣……!?」
男子手持一把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剑。
两翼和正面部队被彻底瓦解后,此人泰然自若地沿着辟开的道路往前走。
男子没有做出无谓的杀生,只对拦阻他的人挥动武器,靠着自身压倒性的臂力砸烂对手。
这名男子是个野猪人。
「无人能阻止他往前走……!而且他还只是一个人喔!?」
本队位于遥远的后方,葛萨拿着望远镜抛出这句话。
不久前接连从各师送来鬼扯般的报告,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一切属实。敌方当真打算仅凭「八个人」来歼灭八万大军。
但是葛萨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这场不惜倚仗名为拉夏普的外来势力,不惜利用瘟疫之力的侵略行动未能成功,他的地位……退一步来说,连主神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
就算被人嘲弄他只是基于无谓的坚持,他也非得设法除掉只身来犯的这名敌人不可──
「……?」
忽然间,一道黑影从头顶落下。
葛萨原以为是浮云遮住太阳──但他错了。
那是一头身形巨大到彷佛能触及天际的怪兽。
「咦!?」
外观就像是一条庞大的「大蛇」。
足以用超大型三个字来形容的怪兽出现在葛萨后方,从补给部队的方向朝这里逐渐接近。
「难、难不成那是……『巴西利斯克』!?」
葛萨喊出了沙漠世界的居民从小就耳熟能详,总会出现在床边故事里的禁忌之名。
「巴西利斯克」。
尽管它拥有巨蛇的外表,却被归类在怪兽里公认的最强种族,「龙种」之中。
这条巨蛇会喷火,还能散布类似石化效果的「麻痹毒」。从古至今有许多都市被它所毁,而且随着世界逐渐荒废,甚至有传言说都是因为强大的「巴西利斯克」,才造就出今日如此辽阔的凯奥斯沙漠。
来自本队后方的怪兽,将路上的士兵们通通辗毙。
惨叫声四起,接连有士兵弃守岗位逃跑,如今的态势已不再是人与人交战。葛萨与其亲信们为了避免遭殃,也连忙走避。
这正是拉夏普的「王牌」。
获得解放的「巴西利斯克」已将驯兽师(tamer)杀死。不知是否因为挂有一根尺寸与成人差不多大的獠牙作为装饰的项圈根本无法算是「完成品」,它完全不接受「鞭子」的控制。面对不停发出恼人命令的男子,怪兽直接甩动它的巨大尾巴将此人一把拍烂。
「巴西利斯克」扭动它粗厚的颈部,像是多少听从一下已死驯兽师(tamer)的遗言般,将目光对准伫立于前方的野猪人──奥它。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全长超过二十M的巨蛇发出咆哮。
大蛇切开砂海,直直冲向奥它。这是它足以摧毁一切的突击,也是必将此处夷为平地的绝招。
奥它见状。
原先只用单手握住大剑的他,首度改以两手持剑。
接着──
从上而下劈出一剑,当场将大蛇的身躯斩成两半。
「────────────」
掀起漫天沙尘的声响,也是巨蛇化成两半倒下的声响。
以及一道烙印于沙漠大地上,嵌入地底深处的剑痕。
仅凭一剑就支配世间万物。
别说是瓦尔沙军或夏尔扎德军,就连待在远处关注战况的亚莉也感受到这股撼动整个战场的冲击。
彷佛时间被暂停的瓦尔沙士兵们,随着飞舞的砂尘逐渐散去,那一张张蓬头垢面的脸庞瞬间刷白,说不出半句话来。
「巴西利斯克」被秒杀,横死在沙地上,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惨遭「一刀两断」。
站在另一头的野猪人战士,仍维持着挥舞大剑的姿势静止不动。
使出惊天一击的男子缓缓解除战斗姿势,与先前一样把大剑扛在肩上。
「举白旗吧。」
「啥……?」
「投降。」
葛萨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简短地告知一旁的士兵。
瓦尔沙总司令无视傻住的士兵们,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后,战意尽失地喃喃自语。
「那样的怪物,根本没人打得赢。」
「没想到敌方竟有如此优秀的将领……杀掉太可惜了。」
奥它目睹飘扬在前方的数面白旗后,将扛着的大剑插在地上。
接着眯起他那双铁锈色的眼睛低语。
「赫定,『歼灭』一事就此作罢,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并非蹂躏无数士兵,而是单凭一击就把敌方的战意彻底粉碎的最强冒险者,让这句话乘着吹拂而过的沙漠之风飘向远方。
在武人的一击之下,「辛德之战」宣告结束。
*
「王子!亚拉姆王子!夏尔扎德五大将之一的贾法尔在此向您请安!!」
老将率领多名士兵,奔向位于高耸沙丘上眺望战场的亚莉身边。
这里是高举一面弯月配上耶悉茗(茉莉花)之军旗的夏尔扎德军。
「您真是足智多谋,竟能夺得先机发动奇袭!也让我等与您一同奋战!就此赶走可恨的瓦尔沙军!敌人究竟在哪!?」
老将贾法尔对于王子的成长感到喜不自胜,神采飞扬地大喊着。
士兵们也发出斗志高昂的吼声。
可是亚莉的反应却与他们恰恰相反,目瞪口呆地直视着正前方。
「已、已经结束了……」
「啥?」
呆立于原地的亚莉,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指着这场大战的「结果」。
「真的,结束了……」
在那片毫无遮蔽物的沙漠上,倒卧着无数的瓦尔沙士兵。
直到地平线的边际前,那一颗颗如豆子般大小的黑点都是。遍地的尸骸以及破损的武器,宛如上万个比邻而立的墓碑。残虐无道的「拉夏普眷族」干部们无一生还。团长希尔同样曝尸荒野,在凯奥斯的阵风吹拂之下,逐渐埋没于砂海中。
以司令官葛萨为首,投降的瓦尔沙主力部队士兵们都已被麻绳捆绑住,由被迫穿上铠甲、担心受怕的法兹尔商会成员们带走。
贾法尔跟士兵们目睹此景后,也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相传迷宫都市(欧拉丽)是被一座高耸巨大的城墙围绕于其中……」
亚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难道那并非为了保护都市免于外来的侵略……而是要将内部的冒险者们关在里面……?」
亚莉如此坚信着。而这也是「正确答案」。
迷宫都市之所以排斥战力外流,有部分理由的确是为了避免助长其他势力──不过真正的原因是防止上级冒险者被野放出去。
「倘若放任欧拉丽的冒险者出走,他们就连大规模屠杀也办得到。」
为的是避免让外界产生以上认知。
不想让世人知晓冒险者其实是与实体天灾(怪兽)毫无分别的「怪物」,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古代」人类是为了防止怪兽从「大洞」跑到地面上,才筑起巨大城墙的前身「要塞」。不过亚莉在看见眼前的光景后,明白那面高墙时至今日,其实是避免冒险者出外作乱的「牢笼」。
以胜利者之姿站在沙丘上的只有八个人。
分别是野猪人、猫人、黑精灵、白精灵与小人族四胞胎。
面对冒险者们压倒性的战功,亚莉再次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决定夏尔扎德与瓦尔沙命运的一战,仅凭「八名眷属」出马就落幕了。
*
夕阳落向地平线,暮色笼罩西方的天空。
「辛德砂原」此刻仍在收拾「战争」的残局。连忙赶来却没有出场机会的夏尔扎德士兵们,都露出一副彷佛在作白日梦的表情,不停搬运着先前那样折磨同胞们──蹂躏祖国的瓦尔沙士兵们的遗体。大量的尸体直到现在都尚未清理完毕。
神明拉夏普逃跑后就不知去向了。
虽然未能逮住扩大战火的罪魁祸首,不过美之女神──
「原来还有这号无名小卒(神明)吗?我懒得处理了,置之不理也无妨。」
打从心底对此不感兴趣似地这么说。
战争已经结束。
尽管让人怀疑这能否称之为战争,总之这场仗是落幕了。
意思是侵略者被消灭──少女的绿洲之国已重获自由。
「啊~是索尔夏纳……!我真的回来了!」
把残局交给士兵处理后,亚莉和将军们早一步返回夏尔扎德的王都「索尔夏纳」。为的是想尽早通知百姓们瓦尔沙已被歼灭,成功取回原有的和平。
远处能看见粉白色的宫殿以及市区。美丽的街道在瓦尔沙军入侵之际惨遭破坏,城墙也被无情摧毁,不过另一侧传来截至今日受尽折磨的民众们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亚莉等人远远即可听见的这股声音,是赞颂勇者凯旋而归的喝采。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贡献的夏尔扎德将士们都显得一脸尴尬,不过亚莉仍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是那样不争气地逃离王都。
现在终于能重返这片故土。
少女的眼眶开始泛泪。
「……芙蕾雅!」
当骑乘骆驼的将士们开始走下沙丘时,亚莉转身向后跑去。
女神与八名眷属以嫣红色的晚霞为背景,伫立于该处。
亚莉独自一人奔向这群帮助过她的【眷族】。
「谢谢!多亏各位,夏尔扎德才能重获和平!」
「是啊。」
「无论是像这样重返故乡,或是帮百姓们重拾笑容,光凭我一人肯定办不到!」
「也对。」
「请让我向各位道谢!即使对你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还是承蒙了各位的救命之恩!」
「我已经收下你的谢礼了。」
亚莉多次大声表达心中的感激,但芙蕾雅始终回答得相当平淡。
呐喊过度的亚莉双肩起伏地喘着气,在终于冷静下来,缓和自己的呼吸后,与女神的银色眼眸对视。
夕阳跟着时间流逝逐渐西沉。
影子随之拉长。
化成又细又长的黑影伸向砂海。
在砂风的吹拂下,少女的影子无助地晃动着,彷佛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芙蕾雅……我……」
在余晖的照映下,她觉得自己不再是王子(亚拉姆),而是一位平凡的少女(亚莉)。
就此褪下身为「君王」的面具和铠甲,只剩下一股赤裸裸的思念。
前后不足两周的回忆涌上心头。亚莉在这段期间经历过愤怒、悲伤以及绝望。不过女神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如今正动摇着亚莉的内心,疯狂地想对她诉说些什么。
芙蕾雅只是静静地看着亚莉,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此刻摊在亚莉面前的才是真正的「选择」。
站在她面前的是女神与其眷族。
位于她背后的是一整个国家,有着庄严的宫殿和众多的百姓们。
暮光不停提醒着她,要她从前后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
亚莉瞥了猫人青年一眼。
艾伦状似想对亚莉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感觉上只是用眼神要她自己决定。
「……亚拉姆陛下?」
往砂丘下走去的贾法尔等人在察觉亚莉没跟上之后,转身看了过来。
牵住女神的手真的好吗?
不行,自己怎么能抛弃祖国。
但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
渴望和纠结交杂在一起,最后的理性苛责着禁忌的烦恼。此刻的她不是王子(亚拉姆),全身赤裸的少女(亚莉)抵抗不了这股冲动,拒绝不了与女神之间无可取代的那段时光。
「很抱歉没能把你生成儿子,也无法让你获得身为女性的幸福──」
母亲曾经说过,亚莉无法拥有幸福。
「无论是以男性或女性的方式,我都能够满足你……」
与母亲的影子重叠、身为万物之母的女神曾经说过,她可以为亚莉带来幸福。
无论身为男性或身为女性都无法得到回报的真正自我,呐喊着最初也是最后的任性。
在少女准备伸出她那只发颤的手之际──
「我不需要你了。」
女神的声音令少女停下动作。
「咦……?」
「我说我不需要你了,亚莉。」
芙蕾雅对着愣住的少女再次强调。
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句话的亚莉,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正逐渐发冷。
「是我看错人了,你并不符合我的期望,无法成为我的伴侣(Odr)。」
女神像是正在评鉴摇摆不定的「灵魂」光辉般,冷漠地眯起双眼。
亚莉的脸上布满绝望。
被人一把推开的事实令她肝肠寸断。
亚莉被唯独不愿让眼前的女神失望的挫折感贯穿胸口,泪水即将从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中溃堤落下。
等等,拜托,不要走。
当无法化成声音的呐喊在少女的咽喉深处泛滥,女神即将转过身去之际──
她说了。
「因此,你要以『君王』的身分活下去。」
「────────」
亚莉震惊地睁大双眼。
余晖之中,映入眼帘的是女神那张没有任何失望或嘲讽之意的微笑。
不久后,芙蕾雅便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转过身去,迈开步伐前行。
八名眷属也随她而去。
没有互相诀别,也没有许下再会的承诺,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语都没有。
女神彷佛一阵随兴的风,从伫立在原地的亚莉面前离去。
沙漠之风迎面袭来,那头秀丽的长发随风飘逸。
一滴泪珠从某人的脸颊轻轻滑落。
「这样真的好吗?」
对于奥它的关切,芙蕾雅回以肯定的答案。
「那孩子是放不下祖国的。倘若当真选择舍弃,她将不再拥有我想得到的『光辉』。」
芙蕾雅边走边解释。
她早就看穿了亚莉心中的纠结。
才决定不让对方做出选择。
而是主动将她一把推开。
「那孩子之所以有办法抗拒我的『魅惑』,是因为她身为『君王』;我看上的也是她身为『君王』的光辉。假如那孩子不再是『君王』,她的光辉将变得索然无味……沦为与其他孩子毫无分别的存在。」
不再身为「君王」的亚莉就只是一名平凡少女。只是一颗与石头无异的原石。
意思是没有得到她,她才有可能化为散发着高雅光辉的宝石。
既然如此,比起握在手里,芙蕾雅更崇尚宝石自然发出绝美光彩的样子。
「虽然让人有些不舍……可是以幸福为诱饵,剥夺那孩子的可能性,终究是不对的。」
芙蕾雅只有回头一次。
能看见少女仍伫立在原地,即使相隔遥远,她还是一直注视着这里。
但她终于抬起手来,多次擦拭自己的眼角。
接着有如展现出心中的决意般,转身背对芙蕾雅等人,迈出脚步。
朝着等待「君王」归来的人们走去。
朝着位于沙漠的王国走去。
芙蕾雅又一次露出笑容,那表情就像一位关注着自家孩子的慈母。
「对不起喔,艾伦,都怪我,害你的操心全白费了。」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应该是您产生幻听了。」
「呵呵,说的也是,就当作是这样吧。」
面对板起脸来的猫人,芙蕾雅轻笑出声。
奥它等人也只看了少女一眼,就不曾再向后望。就连注视少女最久的赫定,也终于转过身。
身为一名誓死效忠主神的眷属,彻底遵从女神的神意。
芙蕾雅在眷族的陪伴下,在高耸的沙丘上停下脚步,与这片辽阔的沙漠世界道别。
「那么,我们这就回去吧。回到既无聊,又比任何地方都更加炽热的迷宫都市(欧拉丽)吧。」
*
这一连串将夏尔扎德、瓦尔沙以及伊斯兰藩卷入其中的战争,又被后人称为「热砂之乱」。
以王都沦陷的绝境为开端,挺身面对存亡危机的夏尔扎德王国,在这之后以周边诸国都刮目相看的速度蓬勃发展。
无须多言,能够有此等发展,自然是深受第十五任国王亚拉姆·拉萨·夏尔扎德的高超手腕所影响。
不仅是因为瓦尔沙在「辛德之战」后快速衰退,就连暗中活跃的【拉夏普眷族】也从此不再对夏尔扎德构成威胁。原因是这个国家承蒙最强女神派系(眷族)的庇护──这则煞有其事的传闻从迷宫都市里传出。
尽管未能证实,不过亚拉姆王为了感谢在救国一战中鼎力相助的「八豪杰」,于是在复兴后之王都──索尔夏纳的广场上设置了这群人的雕像。至于这些雕像的容貌与「某一群冒险者们」是否相似,不时就会掀起广泛的讨论。
另外,王国的蓬勃发展谣传也与进行肌肉改革的肌肉派组织·法兹尔商会息息相关。在与瓦尔沙一役中扮演无名英雄持续协助亚拉姆王的波夫曼·法兹尔,从此一跃成为风云人物,借由那身肌肉(领袖资质)顺利让商会大幅成长。随着「里欧德市」的复兴,法兹尔商会彻底从奴隶交易界金盆洗手,甚至有了「蜕变成正规军也比不上的武斗派集团」这类奇怪的经历。
夏尔扎德在亚拉姆王的统治下迎向全盛时期。
根据历史记载,于凯奥斯沙漠世界里被誉为「战棋(halvan)」界第一把交椅的亚拉姆王,在政治和军事上也展现出高度的手腕,更是拥有勇于在关键时刻孤注一掷的过人胆识。但是这位历经「热砂之乱」成功「觉醒」的国王,也有着喜欢胡闹的一面,相传他经常瞒着家臣溜到市区跟人下「战棋(halvan)」,还多次被人目击拿着一根烤肉串在路上边走边吃。
这位拥有多样化兴趣、既贤明又英俊的亚拉姆王,总是深受人民的爱戴。
被后人誉为贤王的「他」曾这么说。
「我在那场动乱之中,曾沐浴在一道耀眼的银色光辉里。
那道光芒恍若高挂于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也有若在绿洲里掀起的阵阵涟漪。
我当时的确收到了天启。
为了不违背那则教诲,为了无愧于心,我不断向前迈进。
整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他」培育出继承人,直到最后都广施德政,成为家喻户晓的一代明君。
而且达成在西凯奥斯沙漠中域首次有大国诞生的伟业。
「成为君王的英雄」。
「运筹帷幄的王者」。
「亚拉姆与八名战士」。
「他」被世人赋予多种英名,并以传说和童话的形式万古流芳。
以上种种伟业乘着风传入某位「美神」的耳里,至于她是否为此露出微笑──也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