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Episode 琉 2 ③

琉一夜辗转难眠。

即便躺在对方准备的客房床上,睡意仍迟迟没有袭向自己,反倒是不安逐渐侵蚀内心,令她难以阖眼。

不赶紧返回欧拉丽真的没问题吗?战争游戏筹备得如何了?要是最终没能赶回去参加大战的话,贝尔跟希儿他们会变成怎样?

森林的宁静也无法消除的烦恼不断苛责着琉,等她回神时,已是清晨了。

尽管身体稍有休息,脑袋却莫名沉重。

彷佛皮肤和骨头里都被灌入了铅似的。

「……反正还比不上与他在『深层』共度的那四天。」

来自大脑的倦怠感想要夺走琉起床的精力,可是被她强行压下了。

倘若屈服于堕落的诱惑,那她就不再是琉·璃昂了。

琉一如平日那样悄然无声地下床,在日出之前开始活动。毕竟过去经常被辉夜与莱拉她们取笑「死脑筋」和「冥顽不灵」的那段时光可不是白活的。

这是琉滞留于制剑都市(索林根)的第二天。

她昨日抵达这里时,就已粗略掌握森林的地理环境。

琉本以为只要位于工业区附近,环境就会被污染到令她直摇头,不过此处河川的水质十分清澈。这让她感到相当意外,便心存感激地用水洗脸。

待琉喝过水滋润完口舌后,这才注意到倒映于水面上的自己头发变长了。以往总会帮她理发的淡灰发少女已经不在了。敛下眼帘阻绝视线的琉将盘据于脑中的沉重与疼痛赶跑,然后取回立在树下的〖小太刀·双叶〗。

「现在的我不能浪费一分一秒……赶紧开始吧。」

语毕,琉走向附近的其中一棵树。

即便离开欧拉丽,时节仍正值晚秋,地处较为寒冷区域的制剑都市(索林根)同样不再绿意盎然,仅剩枯叶的树木都换上了枯黄色的外衣。为了配合季节变化,这棵大树的叶子在不久后也会凋零吧。

对不起,请容许我让这一刻稍微提早到来。热爱森林的精灵向树木提出请求。

「喝!」

琉身轻如燕地迅速转身,使出一记刚猛无比的回旋踢。

尽可能收敛威力的踢击在命中树干的瞬间,当场发出犹如岩石相撞的剧烈声响。大树随之摇晃,大量树叶从头顶上方落下。

就在这时,神色凝重的琉身形一晃,默默挥舞手中的两把小太刀。

在残像消失之前已出现四道闪光,她又再次使出斩击时已产生十三道闪光。

银色刀光用必须以秒来计的速度闪现,精准捕捉落下的每一片树叶。

几十甚至上百片的枯叶在即将落地之前,全都被纵横交错的刀光剑影给切成两半。

在琉表演疾风之舞的期间,板起脸来的她脸上的险峻之情并未消失,反倒显得更加凝重。

「────────!!」

最后一片枯叶──

琉将右手中的小太刀从右下往左上挥去,彷佛瞬间产生真空般隐隐卷起一阵气流。

别说是枯叶,就连浏海也随风飘动。

维持着出刀动作的琉缓缓地松开架势,将小太刀收入鞘中。

三分钟前并不存在的枯叶地毯出现在琉的脚边。

琉不发一语地弯下腰来,伸手拾起其中一片枯叶。

「……叶片全是被扯碎的,而非斩击准确命中。」

她捏在两指间的那片叶子呈现比被虫蛀更残破不全的状态,彷佛遭受过局部飓风的摧残。

这片叶子并非受斩击所伤,而是琉使用升级后的强大「力量」发动攻击,就会连带产生可怕的风压,导致叶片在被小太刀砍中之前先被琉掀起的「风暴」给撕裂了。

表示斩击不够精确,也就是「技巧」并不到位。

同时证明琉未能成功驾驭突然暴增的能力值。

因【升级】造成身与心的「不协调感」已严重到不能称之为误差,而是近乎力量的失控。

「没想到Lv.5的力量……竟会如此惊人。」

琉低头注视着自己张开后又重新握起的手掌,莫名有种这只手并不是由她在操控的错觉,然后她开始环顾四周。

她粗略地观察地面上的叶子,被精准砍成两半的叶片只占了全部的三成。

对于身经百战的【疾风】而言,这样的精准度不得不说十分糟糕。

面对这种肉体与精神未能协调,受升级副作用所摆布的结果,令琉失望到忍不住发出叹息。

(尽管只是第一次测试,我却无法驾驭自身的力量到这种地步……原因恐怕是我维持Lv.4……不,【能力值】固定太久所造成的。)

琉是七年前就升上Lv.4,能力值则是自五年前起就不曾再变动过。

有别于寻常的【眷族】,疏远阿斯特莉亚的琉从五年前就没再更新【能力值】。超过五年以上没有【升级】──纵然有些Lv.1冒险者迟迟无法跨越障碍迈向Lv.2──毋宁说这类眷属比比皆是,但至少没有任何人会刻意长期维持相同的能力值,也就是在「设限」的状态下进行战斗。毕竟不把获得的【经验值】反映在【能力值】上,简直就与自杀无异。

换言之,长期维持「自杀状态」战斗的琉,完全无法适应「器量」急遽提升到如同进化般的升级,五感混乱得一塌糊涂。

虽然这情况都在预料之中,但假如拿现在的自己与刚升上Lv.5的【剑姬】来比较,后者大概能够以远超出前者的速度适应「身与心的不协调感」。

(照这情形来看……「调适」可能会比我想象中更花时间也说不定。)

琉感受到近似于被吓出冷汗的感觉在体内蠢蠢欲动──

「……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她转身将天蓝色的眼眸对准背后,如此宣告。

树丛里随之发出一阵窸窣声响,看得出躲在该处的人吓得惊慌失措。

「我不否认自己是个厚颜无耻的精灵……不过像这样被人偷窥,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我、我才没有偷窥呢!」

「没错没错,就只是看得太过入迷而已。」

「而且是目瞪口呆,一面皮皮挫……」

「湘汶!伊瑟莉娜!你们都给我闭嘴!」

率先从草丛内跳出来的蓝发人族少女瑟曦儿,在听见小人族少女和狼人少女一搭一唱的低语后气得大叫。

早在斩切叶片训练到一半时,琉就已经察觉三人躲在一旁偷看。

大概是她们发现琉一大早就离开屋子,所以才追了上来吧。

从树丛里走出来的只有这三人,其他团员应该是为了避免主神(阿斯特莉亚)落单而负责看家。

「找我有事吗?」

「我才没有想找你呢!就只是…………遵从阿斯特莉亚女神的吩咐罢了。」

原以为瑟曦儿会恶言相向,她却略显尴尬地回答得吞吞吐吐。

这三人哪里会有事要找惹人厌的前辈,纯粹是受阿斯特莉亚所托才勉为其难跟过来。

琉准确听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耐心等待片刻后,少女这才冷漠地继续说:

「女神说要我们来协助你进行『调适』。」

琉难掩心中的诧异。

这段期间,瑟曦儿不甘不愿地放下原本背在右肩上的背包──确切而言是个圆筒状包包,从中取出包含木刀在内等各种未开锋的训练用武器分发给其他同伴,然后将一把木刀抛给琉。

反射性接下木刀的琉,透过手感在脑中萌生出「真是一把好木刀」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

「……你们是认真的吗?我不清楚阿斯特莉亚女神说了什么,不过我奉劝你们最好打消念头。」

「阿斯特莉亚女神可是特地拜托我们的!所以我们岂能拒绝!如果我们辜负神意,听从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前辈扭头走人,就没资格成为眷属了!」

琉已尽可能避免让人误以为她是在出言侮辱,所以态度诚恳地提出忠告,瑟曦儿却坚持己见地开口驳斥。

换言之,终究还是对阿斯特莉亚的忠心与尊敬凌驾在对琉的厌恶感之上。

接着瑟曦儿将左肩上绣有「剑和羽翼组成的天秤」──也就是绣有【眷族】徽章的单肩披风轻轻一甩,将手贴在胸口上,说:

「而且我和伊瑟莉娜已是Lv.2!比起路边那些怪兽或地痞流氓能打多了!」

「暂停暂停,湘汶还只是Lv.1喔~!」

瑟曦儿气呼呼地说完,位于她斜后方以名字当作第一人称的小人族少女哭丧着脸,伸出双手拉了拉瑟曦儿的衣角。至于名为伊瑟莉娜的兽人少女则是毫不掩饰地发出叹息。

纵使她们是「后辈」,但毕竟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阿斯特莉亚眷族】,因此在正义女神(阿斯特莉亚)的严酷操练之下──不不不,是关注和养育之下,应该也具备战斗能力。

琉很清楚,所谓的「正义」注定得去对抗欠缺意志的力量,同时,「正义」若空有意志却欠缺力量的话,就无法对抗现实。

「然而,现在的我可是『Lv.5』。」

所以,琉非得讲清楚不可。

假如少女们此刻是主张以「正义」之名站在这里,因对立而站在「邪恶」一方的琉便是吞噬三人意志的「暴力化身」。

「昨天我就已经讲过这句话了……我动手时老是下手过重。」

「「「……!?」」」

或许琉是有一点想吓唬三人。

与此同时,琉无法否认内心深处已先入为主,觉得这么做根本算不上是「训练」。

因此她只是据实以告,自认并没有散发出敌意或杀气,可是少女们的反应都相当强烈。

瑟曦儿和伊瑟莉娜倒吸一口凉气,身材矮小的湘汶更是吓得脸色发青。

即使琉没有摆出战斗架势,三人似乎也感受出眼前对手的实力非同凡响。

在回想起琉先前那彷佛化身成风暴斩碎片片落叶的训练画面,她们立刻顿悟眼前的精灵是个远比「龙」更为强大的存在。

她们也明白这位精灵的个性既死板又口拙,「下手过重」这句话绝非虚言。

与琉对视的瑟曦儿吓得冷汗沿着脖子往下滴──然后她一鼓作气举起武器(大锤),摆出架势。

「……这种事不实际打一场都很难说吧!」

另外两名少女听完先是无奈地仰望天空,接着马上采取相同的动作。

琉同样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这情况也不能说是瑟曦儿被怒火冲昏头而坚持己见。

琉把这当成一种「仪式」,算是加入派系之前必须先通过的不成文规定。

这可说是眷族之间特有的联欢会,与不请自来的前辈用拳头交流,以此当作让双方更加了解彼此的契机。

(假如阿斯特莉亚女神真心认为这三人可以为我的「调适」带来贡献……我只能说这样的想法太乐观了。)

倘若真是这样,琉昨晚忍住的不满可能会再次爆发。

琉设法将不时闪过脑中的人影(希儿等人)统统忘掉,稍稍屈膝,踩稳马步。

「来吧。」

大锤、双剑以及短杖配短剑──

分别手持各自武器的少女们先是显得有些胆怯,但还是迈开步伐冲了过来。

「我们上!」

这场前辈与后辈的联欢会,只持续不到一分钟便宣告结束。

琉先是快速接近脚程最慢,跑在最后面的小人族少女,对她发动袭击。

「咿!?」

使出一记别说是让人防不胜防,根本是来不及反应的扫堂腿。

「咦!?」

紧接着琉从斜后方往破绽百出的狼人少女冲去,用刀柄攻击对方。

「啊──?」

湘汶被紧贴地面的脚刀给铲得双脚浮空,小小的身躯像颗球一样在半空中连转四圈。

伊瑟莉娜见状连忙用手肘格挡,但木刀的刀柄彷佛穿过手肘般直接命中侧腹部,痛得她双眼圆睁,整个人往侧面飞射出去。

瑟曦儿被转瞬间就结束的「蹂躏」给惊呆,随即被琉用木刀前端抵住后颈。

「还要继续吗?」

「唔……可恶────!!」

即便无可动摇的等级差距就明摆在眼前,蓝发少女仍不服输。

在湘汶和伊瑟莉娜接连倒地发出声响的同一时间,将上半身向后扭的瑟曦儿使劲挥出一锤,琉不疾不徐地轻松躲开,让瑟曦儿简直就像是正在与空气对打。

瑟曦儿的确如她所言是Lv.2。

她能一脚踏碎地面,挥出的大锤具有足以一击摧毁岩石的威力。

战斗技巧还算不错。尽管不清楚她是如何达成升级,但凭她这身本事,是可以一路闯荡至欧拉丽地下城第14层前后。

(长棍顶端加上轻量金属(Light metal)制成的锤子……)

瑟曦儿使用的是长度足以媲美长枪的长柄武器。

虽然以轻量金属制成的锤子能有效减缓杀伤力,可是瑟曦儿毫不留情地发挥她的臂力,令攻击威力十足且无比犀利。

尽管「技巧」和「应战能力」看在琉眼中还有待加强,不过瑟曦儿的每一击都相当有模有样。

(每一锤都沉重到彷佛注入灵魂,难道她……)

琉时而侧闪,时而后退,当她用木刀化解攻击的瞬间,把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原来你是『铁匠』啊。」

「!!」

面对三两下就看穿自己身分的精灵,瑟曦儿错愕得瞪大眼睛,上半身随之有些不稳。

琉原本打算任由瑟曦儿攻击到发泄完为止,可是她也绝不会放过这样的破绽。

于是琉宛如在纠正瑟曦儿不该分神般挥动木刀,一击把对方手中的大锤打飞出去。

「唔!?」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包含这把木刀在内,你们的武器之所以那么精良,并非因为这里是制剑都市(索林根)……而是多亏你这位高级铁匠(high smith)。」

瑟曦儿因手中武器被击飞的冲击给震得跌坐在地,飞走的大锤被一旁的大树拦了下来,而琉则泰然自若地仔细打量她手中的木刀。

原来是出自高级铁匠之手,怪不得会是一把好木刀。除了武器之外,团员们所穿的战斗服跟【眷族】的制服应该也都是由瑟曦儿亲手制作。兼具防御力与轻量化的每一套优质战斗服,想必都是她的精心之作。

照这个情况来看,【眷族】的团员们应该都对此既感谢又引以为傲──如此心想的琉看向三名少女,不过她们现在没空理会这些。

湘汶痛得发出「嗯喵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紧抱着被踢中的那条腿在地上不停打滚。侧腹部遭木刀刀柄击中的伊瑟莉娜则是双手压着伤处,跪坐在地,发出无声的呻吟。

琉自认已尽可能地控制好力道,但看来恐怕拿捏得不够精准。

这就是【升级】的弊端,也是「不协调感」造成的结果──虽然琉想如此辩解,但她还是老实地忏悔:「我果然还是下手过重了……」

「……另外,你明明身为铁匠,却成为与锻造无关之神(阿斯特莉亚女神)的眷属,尽管这件事颇令人好奇,但我就先不过问了。」

「……!」

不知这句话是哪里惹到瑟曦儿,只见跌坐在地的她面红耳赤地摆出一张臭脸。

见湘汶和伊瑟莉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心存疑虑的琉接着说:

「希望三位经此一事能够明白,想担任我的『实战练习对象』,凭你们目前的实力根本负担不了,继续纠缠只会平白浪费彼此的时间。」

虽然琉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却依旧坦言三人无力胜任这个任务。

像这样不足一分钟的战斗时间,琉即使想借此适应自己目前的身手也办不到,而且再算上等待瑟曦儿等人恢复至能再次战斗所花费的时间,倒不如靠自主训练来适应手感还比较省事。

湘汶与伊瑟莉娜都受到不小的打击,陷入沮丧。

瑟曦儿似乎也被这形同天壤之别的实力给堵得哑口无言,神色懊恼地低下头去。

「我的肉体和精神之间有着太过严重的『不协调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调适,眼下还是赶紧返回欧拉丽会比较好……」

大概是与瑟曦儿等人交手后深刻体认到这点,琉喃喃自语地说出心底话。

在欧拉丽举办的丰收盛宴──「女神祭」当时发生的事令琉耿耿于怀,即便昨晚才刚听完阿斯特莉亚别有深意的叮嘱,如今却又马上心猿意马──

「……果然没错。」

忽然传来少女的低语。

是瑟曦儿。

她有如幽魂般缓缓从地上起身。

琉狐疑地将目光移去,只见瑟曦儿抬起头来。

「你果然根本没把阿斯特莉亚女神放在眼里!!」

她语气激动地大声斥责。

「你就只顾虑自己!嘴上说着想来道歉,到头来是把别人牵扯进你的私事,给主神增添麻烦罢了!」

「你……!」

立刻把这句话收回──

受辱的琉愤怒到甚至忘了对方是自己的后辈,准备反呛回去。

但她最终没能这么做。

「你满脑子就只想着欧拉丽、欧拉丽这个新的居所而已!!」

「──────」

这声愤怒的指责如同利刃般贯穿琉的胸口。

「我不知道战争游戏是什么东西,不过你很珍惜自己现在的居所吧?至于曾被你抛下的阿斯特莉亚女神,你早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了吧!?」

「没、没那回事……!」

「我有说错吗!?你就只把阿斯特莉亚女神当成更新【能力值】的工具!一达成目的就想赶紧回到欧拉丽!」

这阵犹若烈焰般的喝斥声,将本该是绝对强者的琉堵得百口莫辩。

琉有着自己的理由。

而且是名正言顺的理由。

琉不得不尽快赶回欧拉丽,去参加那场准备一决雌雄的巅峰之战。

然而,她却迟迟无法把话语从喉咙里挤出来。

那是因为琉──若说她从未这么想过,难道不是在说谎吗?

纵然琉并没有把阿斯特莉亚当成工具,但她一更新完【能力值】就想立刻返回欧拉丽仍是事实,这样的她真的能坚称自己并没有忽视过女神吗?

正如瑟曦儿的指责,琉从头到尾都只顾虑到自己,可曾思考过再次见面的阿斯特莉亚在想什么?

「明明阿斯特莉亚女神每次收到你写的信都总是特别开心!即使我们根本不想听关于你的事,还是一直说给我们听!不过,每当看见那张笑容是这么温柔又幸福……就算感到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你是女神非常惦记的人!」

所以,身为眷属的瑟曦儿才会如此愤慨。

才会露出愤恨的眼神,狠狠瞪着既自私又罔顾情义的前辈。

这是因为她将自己对阿斯特莉亚的敬爱之心表现在行为上。

想必是瑟曦儿昨晚在神室外偷听到琉与女神的对话后,就一直感到十分不满。

「既然如此!为何你这么不珍惜阿斯特莉亚女神!?」

瑟曦儿的脸上写满怒意。

与此同时,泪水不断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琉发现自己的嘴巴和身体在不知不觉间都不听使唤,只能呆愣在原地。

名为等级的力量已无法适用于两人之间。

琉在这一刻确实被少女的话语痛打得难以招架。

「为什么我必须替这种人锻造武器……!」

琉因为大受打击而没能将这段呢喃听进去,自以为并未把心中不满说出口的瑟曦儿则是愤怒地瞪着她。

「你这个薄情寡义又任性妄为的精灵!我是……绝对不会认同你的!!」

少女甩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

接着她动作粗鲁地取回落在树下的大锤,便离开了。

被抛下的湘汶与伊瑟莉娜都神情尴尬地看了迟迟毫无反应的琉一眼,但最终还是追着瑟曦儿而去。

彷佛是在支持她的说法。

「……………………」

琉持续伫立在原地。

即便朝阳不知何时已从东方升起,名为清晨的时光宣告结束,琉却依旧像是受困在时间的狭缝之中般静止不动。

不解风情的鸟儿高歌欢唱,爱恶作剧的微风拨弄琉的秀发,从树荫间洒下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庞上。

唯独涓涓流水的声响为人带来一丝抚慰,琉默默地抬起头来。

星辰已被晴朗无云的蓝天给遮盖住了。

没有提供任何指引,仅是俯视着琉,看她准备何去何从。

琉有气无力地握着木刀。

这一刻的她宛如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幼子,沿着溪水朝上游走去,在找到水流湍急处之后,便涉水至溪流的中央。

让冰冷的溪水淹过大腿,她立刻开始进行挥刀练习。

彷佛想折磨自己般一股脑地不断挥刀。

任由少女(瑟曦儿)制作的武器苛责自己,一直挥刀。

不管在难以站稳的溪水里摔倒几次,紧握木刀的双手都破皮流血,她仍一路从日正当中训练至夕阳西下,甚至夜幕已覆盖天际,这场自责的剑术练习都未曾中断。

「琉,你这副模样是怎么了?」

阿斯特莉亚看见深夜返回「星休之舍」的琉后诧异地睁大眼眸,第一个反应就是开口关切。

琉像只落汤鸡般落魄不已。

她之所以从头到脚全身湿透,是因为她有如想屏除一切杂念般施展出强力一击,偏偏身体尚未适应「不协调感」,导致她在溪水里摔了个狗吃屎。身上的衣服之所以变得残破不堪,则是因为布料完全承受不住Lv.5全神贯注所施展出来的「力量」所致。当然,另一个原因可能是琉在中途遭遇怪兽,而她用力过猛的攻击轰得水花四溅后,她又再次于溪水中摔个狗吃屎的关系。

十六小时。

这是琉透过挥舞木刀来处罚自己的总时数。

「瑟曦儿指责我说……我就只顾虑自己的事。」

在仅剩一人与一神的玄关处,琉像个逃家后归来的孩子一直低着头,老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神仅凭这句话便已看穿一切,脸上浮现笑容。

「阿斯特莉亚女神,真的非常对──」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把湿衣服换下来好吗?也替你留了一份晚餐喔。」

阿斯特莉亚语气轻柔地打断琉的道歉,牵起她那早已冻僵的手。反观琉则是欲言又止,就这么任人带往浴室。

装有魔石制品的莲蓬头喷出热水,产生阵阵白雾。琉莫名觉得自己很可悲,再加上自卑心作祟,甚至觉得让身子变暖和都是一种罪过,于是她考虑改冲冷水,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毕竟全身冰冷地走出浴室,只会害阿斯特莉亚更担心。

琉的本意并不是想惹心地善良的女神难过,于是她让温度高到几乎快令人烫伤的热水兜头洒下,伤口发肿泛紫的手掌隐隐抽痛。

琉换上放置在更衣室内的新衣物,一来到走廊便被阿斯特莉亚逮个正着,就这么给带进神室内。

阿斯特莉亚先是让琉坐在椅子上,然后她就拿起膏药和绷带,开始处理琉双手上的伤口。

「阿、阿斯特莉亚女神,请不必费心,我能使用回复魔法。」

「但你现在有帮自己治疗的打算吗?」

「…………」

「你和瑟曦儿的个性都既正直又自律,一旦认同对方的指责,选择认错后,就会钻牛角尖地把自己逼入绝境。」

心思全被女神看透了。

琉不再辩解,默默点了个头,乖乖让阿斯特莉亚帮自己疗伤。

「……真是非常对不起,阿斯特莉亚女神,我因为太过担心贝尔他们……不,我只顾虑到自己的情况,一直对您非常不敬。」

等两手都包扎好之后,琉这才开口道歉。

因为差点愚蠢到把责任推卸给他人,琉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承认一切都怪她思虑不周。

看着与自己对视的琉,阿斯特莉亚缓缓地摇了摇头。

「毕竟你的确非得尽快赶回欧拉丽不可,会心急如焚也是在所难免。另外,我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悦,你大可安心喔?」

「但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明明渴望得到您的原谅,在得知不会遭到制裁后却松了一口气;一获得力量,就又打算立刻离您而去。要是辉夜还在的话,肯定会臭骂我一顿,莱拉则会命令我代替她担任扫除值日吧……」

「既然如此,就罚你今晚陪我睡觉。」

「咦!?」

「其实我昨天还有好多事情想听你说,尤其是那个叫做贝尔的孩子!」

「噗呼!?」

面对笑容满面呈现无敌状态的女神,精灵错愕得发出怪叫。

恭喜你啊──脑中的妄想(辉夜)露出笑容。

看来这是对现在的你而言最痛苦的处罚喔──心中的幻想(莱拉)正在幸灾乐祸。

「唔!」紧闭双眼的琉满脸通红,却也只能乖乖受罚。

无论经过多少岁月,终究还是阿斯特莉亚更加精明。

与此同时,主神也非常清楚该如何让紧握双拳自责的顽固眷属放松心情。

在见到因各种理由而一脸疲倦,但似乎已不再那么自责、脸上阴霾随之消失的琉,阿斯特莉亚感到一阵窃喜。

「假如情况不像现在这般紧急,你就会多待几日陪我叙旧,我没说错吧?」

「是的……」

「倘若你真的薄情寡义,也就不会直到现在依旧与我书信往来,我没说错吧?」

「是的……」

「如果你尚未找到对自己而言非常宝贵的事物,你的正义之旅也就不会结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我自己也抱有相同的想法。」

琉听完阿斯特莉亚的话语后频频点头,深刻体认到阿斯特莉亚还是那么包容她,甚至出言肯定她并没有白白浪费「黑暗期」过后的五年时光。

这几句话代替琉说出她单纯是为了守护美好的「未来」而全力以赴,并非贝尔等人在她心中的地位比阿斯特莉亚更加重要。

同时也不否认她是因为焦虑跟不安才变得操之过急,绝无一丝罔顾阿斯特莉亚和瑟曦儿等人感受的意思。

所以琉对阿斯特莉亚万分感激,多亏女神才让她终于明白自己迟迟没能想通且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烦恼到底是什么。

从这一刻起,琉坚信自己不会再被没来由的不安所困扰。

琉也不会再心存疑虑。毕竟她已得知慈悲为怀的女神是如此为她操足了心,还特地提供智慧来开导她。

「阿斯特莉亚女神……方便向您请教一下瑟曦儿的事吗?」

当琉吃着已算是宵夜的晚餐时,忽然提出这个问题。

「哎呀,你很在意吗?」

「是的,尽管她对我相当反感也无可厚非,但我总觉得她的态度比起其他团员更加带刺,而且……」

其实在首次见面时,琉有一种奇妙的「既视感」。

琉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理由在于她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琉摇摇头,补上一句「请当我没问过这件事」。阿斯特莉亚稍微看了琉一眼,然后以「我想想喔」这句话当成开场白,接着说道:

「你的后辈们大多都来自其他国家或都市,唯独瑟曦儿的出身是制剑都市(索林根)。」

「……她是出身自铁匠或相关行业的家庭吗?」

「没错,她是『布拉克利萨』的后裔,这个家族算得上是铁匠的『名门世家』,在这里经营打铁铺已有好几代了。」

瑟曦儿的父亲是「布拉克利萨」现任的工房长,膝下有八名儿女。瑟曦儿是家中老么,也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对于五年前在【眷族】里被当成老么的琉来说,唯独这一点莫名让她有种亲切感。

「在你离开之后,瑟曦儿是我收来的第一位眷属。」

「!」

「因此,如果以我新成立的【眷族】而言,她就是头号元老。」

「……所以团长……」

「就是瑟曦儿。」

面对停下用餐,专心当个听众的琉,阿斯特莉亚在她把问题说完之前便给出答案。

「我会主动接近瑟曦儿,是因为我有一个『委托』想交给她,我坚信她一定能够完成……重点是她很像我认识的两个人。」

「她很像您认识的人?」

「就是亚莉榭以及你喔,琉。」

「!」

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布满诧异。

先前提到的「既视感」在此刻被人一语道破。

(撇开我自己不提,但说她与亚莉榭相似……实在难以认同。)

首位让琉愿意被对方触碰身体的人,就是名为亚莉榭·罗斐尔的少女。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入思考何谓「正义」并身体力行,不论身陷何种逆境都始终如同太阳般乐观开朗,尽管她的缺点是偶尔行事会完全不经大脑、嗓门很大以及不会看人脸色、不时会给琉等人添乱且令人烦躁…………糟糕,一谈起这段往事就开始头疼。

琉本想回忆亚莉榭的优点,却连带想起她荒唐的一面而不禁用手扶额,最终琉给亚莉榭的评价就是「与正常二字彻底无缘的存在」。尽管脑中出现「你好过分喔!璃昂!明明大可坦率地赞美我呀!啾咪☆」这段幻听,琉却决定充耳不闻。或许是终于再次见到自己最敬爱的女神,怀念之情导致她心中的星辰少女们(Astreas)渐渐失控。

大概是从琉那张五味杂陈的表情看出「难以苟同」这四个字,轻笑出声的阿斯特莉亚并没有多说什么。

「总之,瑟曦儿是个好女孩,她个性耿直,如果做错事就会不断反思……对我来说,彷佛看见了昔日的你们。」

阿斯特莉亚或许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琉的时候,怀念地眯起双眼。

琉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而准备开口反驳之际,阿斯特莉亚抢先一步发问:

「你听她说了吗?」

「嗯……?说什么?」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琉提出反问。

阿斯特莉亚见状后闭上眼眸,面露微笑。

「不,当我没问,既然那孩子没对你提过……我也不能说。」

「阿斯特莉亚女神……?」

「我唯一能透露的,就是当瑟曦儿有话想告诉你时,希望你可以静下心来听她说。」

既然阿斯特莉亚都这么说了,琉也不便继续追问。

于是她只好打消念头,继续把剩下的食物吃完。

在阿斯特莉亚的关注之下,琉将以蔬果为主的料理全吃下肚,并亲手将餐具清理干净收好,在处理完琐事,准备就寝之际──

「那么,今天也来更新【能力值】吧。」

「……咦?」

阿斯特莉亚轻轻拍了个手如此提议。

尽管琉明白自己的反应相当失礼,却还是惊慌失措地发出惊呼。

原因是她才刚完成【升级】,【能力值】不可能会产生变化,更何况这里并非拥有地下城的迷宫都市。

我只不过待在森林里练习挥刀一整天,能力值怎么可能有所成长──琉提出自己的看法,女神却笑脸盈盈地当成耳边风,从背后推着琉,半强迫地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着手准备更新【能力值】。

既然这是主神的神意,琉只能不甘不愿地脱掉上衣,露出背部。

琉·璃昂

Lv.5

力量:I0→50 耐久:I0→50 灵巧:I0→50 敏捷:I0→50 魔力:I0→50

「……这怎么可能。」

看着确实有所提升的更新数值,琉情不自禁地说出感受。

她和昨天一样完全忘了要穿衣服,瞠目结舌地注视着手中的更新用纸。

(与三人的实战训练那么短暂,再加上站在溪里的挥刀练习,真的有办法提升那么多熟练度吗?不,不可能有这种事……我现在已是Lv.5,假如是参加「远征」前往地下城深层还说得过去……但阿斯特莉亚女神又岂会在更新结果上作假……)

能力值熟练度提升总数刚好是250。

考量到Lv.5这个数字,不可能在【能力值】上出现这等惊人的成长幅度,琉只能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更新用纸中的内容。

反观女神就只是面露微笑。

「那你明天也要努力『调适』喔,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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