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慧月她们与景彰他们会合的同一时间。
依旧扮作杂役模样的玲琳,拿着水桶和抹布,装作打扫的样子,正迅速地在楼内展开搜索。
由于宴会提前,慧月她们在大约一刻钟前被匆忙从仓库赶了出来。趁着这阵混乱,玲琳也扮作杂役回到了楼内。
她一直警惕着别被人发现,但实际上,无论是保镖、妓女还是杂役,都在为突然提前的宴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匆匆忙碌的杂役。
多亏那些麻烦的保镖们为了警戒都聚集到了宴会厅,搜查进展顺利,剩下没搜的就只有主楼内的浴室和高楼上的宴会厅了。
虽说如此,可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毫无收获,就连一向沉着的玲琳也十分焦急。
(既没找到存放处,也没发现从哪里采购原料调配的迹象。藏得可真够巧妙的。真能把毒品藏得这么好吗?)
另一件让玲琳在意的事,是一直没看到妓女们服用赘瑠的样子。
既然有妓女出现中毒症状,就肯定在某个地方服用了赘瑠,可却从未抓到过她们鬼鬼祟祟地喝酒或吃东西的场景。
(到底是怎么……)
最后剩下的地方,去高楼或者浴室,能解开这个谜团吗?
(慧月大人她们在宴会厅。我还是去搜查浴室吧)
玲琳重新下定决心,朝着名为「瑶池」的大浴场走去。
这是天香阁被宰因买下后改成西国风的蒸汽浴室。
或许是因为需要大量的水和柴火,它被设置在主楼的一楼,还与天花的房间相邻。
(看守……哎呀,还在呢)
在拐过走廊转角前,玲琳贴着墙壁,偷偷观察瑶池的情况。
入口前站着两个壮实的保镖。就连天花居室前的保镖都被调去守护赛因了,在这种情况下还不松懈警戒,看来瑶池被守得相当严密。
也就是说,这个浴室对天香阁来说是最重要的地方。
(装作打扫进去……不行,已经被赶出来了。这么看来,还是只能正面打倒那两个人)
玲琳一边仔细观察着两人,一边思索对策。
要是能抓住破绽,用防身术打倒他们吗?
但两人都带着剑,还警惕着周围。
此外,前面那个光头男子腰间挂着钲,很是棘手。
一旦有变故,他肯定会大声敲响钲,把楼里其他的打手都招来。
要是人数增多,不是武人的玲琳想要控制局面就难了。
(可恶,要是慧月大人的身体,踢腿和手刀的威力应该会比平时更大……不行,不行啊玲琳。正因为这是慧月大人的身体,才更要小心,不能受伤)
既然排除了近身战斗,那就只能想办法把那两个人引到别的地方去。
玲琳故意绕到与浴室相反一侧的走廊,把院子里的石头装进清扫用的桶里,用手帕绑在栏杆高处。她在手帕上割了个小口子,让它看起来马上就要断开。
这样一来,过不了多久,手帕就会承受不住重量断开,桶里的石头就会哗啦哗啦地滚落下来。
看来口子割得恰到好处,就在玲琳回到原来的位置不久后——
——哗啦哗啦!
桶发出很大的声响掉了下来。
「什么声音?」
「是那边。我去看看」
保镖们立刻有了反应。
不过他们似乎也很谨慎,离开浴室门口去查看声音来源的只有离得近的那一个。
(啊,真可惜)
玲琳咬牙切齿,但对方的战斗力减半也是好事。
留在浴室前的那个保镖,虽然挂着召集用的钲很麻烦,但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伴去的方向。
要是悄悄靠近,从背后袭击,应该能把他打倒。
(请再朝那边看一会儿……)
玲琳轻轻放轻脚步,正要从转角出去,却看到走廊尽头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
「……什么人?」
(糟了!)
玲琳赶紧缩回头,但已经和对方对上了眼。
(先撤退——!)
和保镖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全力奔跑,应该能逃走。
下定决心的玲琳猛地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却——
「呀」
突然一头撞进了什么东西里,发出了压抑的惨叫。
「安静点」
玲琳急忙想直起身子,却被对方抓住一只手臂,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
玲琳刚要挣扎,却觉得这低沉平淡的声音有些耳熟,便眨了眨眼。
「是……」
在昏暗的走廊里,玲琳呆呆地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对方穿着像西国人一样的白色长袍,还戴着头巾,但这双蓝色眼睛的主人是——
(鹫官长大人!?)
以洗手为由轻松甩开女人的辰宇,从高楼顺着楼梯下来,正朝着主楼靠近。
如果之前炎术传来的消息没错,黄玲琳她们还没搜查的地方就只有酒窖、香堂、浴室和宴会厅这四处。
高楼里有景彰他们,要是要先排查,就只剩下主楼和住宿楼的三处了。
他之所以先去浴室,是因为一进妓楼,就感觉有股湿气缠在身上,让他很不舒服。虽说妓楼大多都有澡堂,但湿度这么高就有些异常了。
景彰和纳迪尔似乎不太在意,但在寒冷的玄家北领长大的辰宇却觉得很不舒服。出于职业习惯,他知道这种违和感和不适感往往是某种警报,所以决定先去检查浴室。
(听说这里保镖很多,但怎么这么安静。都去守护宰因了吗?)
偶尔在走廊上遇到保镖,辰宇就装作客人躲开。
他本以为会有更多保镖,结果走到主楼走廊也只碰到了四个人。
他们都在拼命搬着大箱子,喊着「这是宰因大人的赏赐!」「去帮小厮的忙。悄悄搬过去!」之类的话,说不定就算辰宇没乔装打扮,他们也没空管他。
(浴室,就在前面吧)
主楼一楼设有天花专用的居室和浴室。
连接高楼与主楼的回廊上,果然还留着保镖。辰宇装作楼里迷路的客人,靠近他们,用藏在袖中的剑猛地一击,将他们打昏。的确,从隐藏武器这点来说,西国的长袍很是便利。
他迅速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点着烛台的主楼走廊。
浴室入口似乎在对面,要进去得绕着走廊转一圈。
刚转过第一个拐角,辰宇就看到前方有个形迹可疑的女人贴着墙。
从打扮能看出是个杂役,但她连清洁工具都没拿,正专注地往拐角另一边窥探。
不久,对面走廊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女人轻轻握了下拳。
(那是……)
辰宇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身材高挑,姿态优雅。此刻她背对着这边,不过要是她回头,肯定能看到那张布满雀斑的脸。
朱慧月——不,是和她替换的黄玲琳。
她似乎太过专注,只顾盯着前方,完全没注意到有人从后面靠近。
辰宇习惯性地敛去脚步声和气息,迅速绕到玲琳身后。
「呀!」
只见她猛地从拐角处缩回脑袋,停顿一拍后突然回头,脸一下子埋进了辰宇怀里。
她没有像千金小姐那样因惊吓而愣住,而是立刻绷紧手臂,摆出战斗架势,辰宇也当机立断地行动起来。
「安静点。」
听到这低语,玲琳倒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辰宇。
「鹫……」
她大概是想喊「鹫官长大人」吧。毕竟她不可能亲昵地叫出辰宇的名字。
她那满是惊讶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辰宇。
辰宇心想,好久没被她这样直直地注视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如你所知,敌人行动提前了。所以我们也提前一天行动。殿下和景彰阁下在宴会厅。」
辰宇调整情绪,轻声简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时,拐角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应该是浴室配备的保镖。
辰宇微微做好防备,手搭在长袍袖中藏着的剑柄上,然而玲琳却轻声制止了他。
「不行,对方带着钲。」
原来她是担心还没解决对方,钲就响起来,招来同伴,让潜入调查功亏一篑。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统一一下说辞。」
如果两人在这儿一起逃跑,肯定会引起保镖怀疑。
玲琳似乎决定留在原地,编好借口骗过保镖,她焦急地开口:「等等哦。我现在想想说辞。嗯……杂役和西国公子在一起不被怀疑的理由……嗯……」
虽然她很努力,但情况太过复杂,又心急如焚,一时想不出借口。
想来也是,这丫头骗敌人很在行,在自己人面前撒谎却笨嘴拙舌。
辰宇轻叹一口气,猛地将她压在墙上。
「假意反抗一下。」
「啊?」
辰宇把她抵在墙上。
「你……你要干什么?」
她慌乱地想推开辰宇,但辰宇轻易地压制住了她。
这时,光头保镖终于转过拐角走了过来。
「哟哟,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保镖原本警惕的神情,看到「西国客人压着女人」的场景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调侃道:「客人,您这可让人头疼啊。住宿楼在那边,那边。真是的,外国人不管在哪儿都这么猴急。」
这时,玲琳似乎明白了辰宇的意图。
她猛地挺直脊背,尽力配合起来。
「客……客人,请您住手啊!」
(这语气太生硬了)
明明不该笑的,可辰宇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微微别过脸。
不知玲琳如何理解辰宇的反应,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大声叫嚷:「啊,不……不要啊!放开我!放开我啊!」
(这次太过火了)
大概是重现了过去扮演「朱慧月」时情绪化的样子。
虽然很有临场感,但她的表演方式太少,在这种场合显得用力过猛,很不协调。
「嗯?你不是妓女,是杂役啊?」
本来辰宇压着她能藏住身形,可玲琳大幅度地手脚乱动,杂役的衣服从辰宇的长袍下露了出来。
保镖满脸狐疑,走上前想拉开辰宇。
「客人,要是对杂役动手,得另加费用——」
保镖刚把手搭在辰宇肩上,辰宇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转身狠狠击中他的喉咙。
「……呃!」
男人被击中要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瘫倒在地。
辰宇迅速扶住他的身体,轻轻放到地上。玲琳见状,小声欢呼:「哇!」
「不愧是鹫官长大人。突然被您压上来,说实话,我一瞬间还以为您被慧月大人的美色迷昏头了呢。」
「……可惜,我不是那种人。」
「是啊。那放心吧,再解决一个!」
面对皱着眉头的辰宇,玲琳开朗地宣布。
「我来分散他的注意力,鹫官长大人,拜托您了!」
话音刚落,她就伸手到领口,轻轻解开了上衣。
「喂!」
辰宇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另一个听到玲琳惨叫的保镖从对面走廊折返回来。
「喂,那边有个奇怪的桶倒了。这边的惨叫是怎么回事?」
「救命啊!这位西国客人太无礼了!还把来阻止他的保镖先生也打了!」
玲琳扯着嗓子大喊,在辰宇听来有些夸张,她还使劲抱住保镖。
她这一招很厉害,抱住保镖手臂的同时巧妙地限制了他的行动。
「喂,放开!我们可不是来保护杂役的——」
保镖不耐烦地想甩开她,但话还没说完。
当然,是因为辰宇迅速转身,用力踢中了男人的喉咙。
「呃……」
男人闷哼一声,被撞到墙上,然后缓缓滑落到地上。玲琳再次开心地双手合十。
「不愧是您。」
两人毫不犹豫地朝着失去保镖的浴室——瑶池走去。
但当玲琳伸手碰到门时,她突然回过神,转头看向辰宇。
「对了,浴室里可能有裸身的女人,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身为武官,会因为顾虑嫌疑人的羞耻心而犹豫要不要进去抓捕吗?」
辰宇无奈地回应这个体贴过头的丫头。
「总之,我可不是初出茅庐,不会对裸体大惊小怪。」
「是……是这样啊……失礼了。」
玲琳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匆匆冲进浴室。
看着她的背影,辰宇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喂,把衣服整理好。」
接下来,场景来到瑶池内部。
(这房间分隔得真精细啊)
本以为马上就能看到浴室,没想到首先出现的是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只有屏风、凳子和脱衣架,玲琳有些失望。
看到门上挂着「换衣室」的牌子,原来这里是脱衣的地方。
里面小门上刻着「温息堂」三个字,玲琳和辰宇弯腰走进房间,以为这就是浴室,可里面没人,昏暗的石板地面四角只放着几个小汤壶。
汤壶里的水没什么奇怪的气味,看来只是用来给房间取暖的。
这个比换衣室稍暖和的房间,大概是正式进入蒸汽浴室前让身体适应的地方。
这时,玲琳和辰宇隐约听到从「汤雾室」那扇刻着字的门后传来模糊的女人声音,两人对视一眼。
通往汤雾室的门特别小,还包着皮革,大概是为了防止蒸汽泄漏,隔音效果也特别好。
但两人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实听到女人的笑声。
没有男人的声音,看来不是在接待客人,而是女人们在里面休闲放松。
「……好像有几位妓女在洗澡。刚才,几位上级妓女在天花姐的劝说下去了瑶池,应该就是她们。听说西国人习惯在浴室里待很久。」
玲琳一边解释,一边感慨,从更衣室的冲突到现在,好像才过了没多久。
听了琴瑶惊人的告白,被关进仓库,好不容易逃出来,没想到霸香宴又提前一天,事情一件接一件,感觉像过了好几天。
「只有那几个人吗?那就打晕她们,趁机进去搜查。」
「好。不过,下手尽量轻点——」
玲琳和辰宇商量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推门。门刚推开一条缝,一缕蒸汽漏出来,玲琳立刻捂住辰宇的嘴。
「你干什么?」
「这蒸汽不能吸。有股淡淡的桂皮香味。」
原本漫不经心的辰宇,听到玲琳的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赘瑠特有的香甜气味。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汤雾室」里正在制造赘瑠。
「原来不是直接购买成品储存啊。」
「看来是只采购原料,在这里调配。有蒸汽说明正在提取成分。」
赘瑠一般是和酒混合饮用,但吸入制造过程中的蒸汽,也可能摄入其成分。
「没想到浴室真的『中彩』了。」
辰宇拨开玲琳的手,轻声嘟囔。
「仔细想想,这里水和火都很充足,确实是制造的绝佳场所。和厨房一样,本就该优先考虑这里的。即便守卫森严,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不过,运送原料应该很不方便。主楼离各个门都远,而且这么小的门,不可能大量运进原料夜光花。」
玲琳手托脸颊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摇了摇头,调整思绪。
「不管怎样,如果里面是蒸汽浴室,那里面应该有天窗或者窗户用来散蒸汽。进去后立刻打破窗户,让蒸汽散出去。在此之前,为保险起见,先这样。」
玲琳回到温息堂的汤壶旁,把旁边堆着的煤炭敲碎,用自己的毛巾包了一半,又用辰宇的头巾包了另一半,像面纱一样缠在脸上,遮住口鼻。
「煤炭能吸附大部分毒气。」
辰宇点头示意,迅速从那扇小门钻了进去。
他环顾一圈,从怀里掏出短刀,立刻朝窗户掷去。
「哗啦!」
那扇奢侈地用了玻璃的窗户轻易被打破,狭小室内积聚的蒸汽瞬间向外飘散。
「呀啊!」
「怎么回事!?」
里面的妓女们被声响惊到,发出尖叫。
随着蒸汽逐渐消散,她们似乎终于看清了辰宇,接着又看到了跟进来的玲琳,惊恐地往后退,靠在墙上。
「为……为什么客人这个时候来!?」
「怎么杂役也进瑶池了。」
玲琳也看清了妓女们的脸。
只见两个只穿着内衣在蒸汽浴室的女人,一个是爱哭鼻子让人印象深刻的,另一个是头发卷曲的。
果然是琴瑶身边的柳烟和玉儿。
(看起来比之前清醒多了呢)
在更衣室和清佳、慧月等人起冲突时,她们情绪激动,时而又茫然呆坐,状态很不稳定。
可现在,至少能稳稳地站着,直视这边。
难道是在这瑶池里吸入蒸汽,缓缓摄取了毒品,从而缓解了戒断症状?
「刚才是你们打破窗户的?」
「干什么啊,这样蒸汽都跑了。」
仿佛印证了玲琳的猜测,两人看着不断散去的蒸汽,脸色变得煞白。
紧接着,柳烟突然大喊起来。
「要是这蘑菇干死了,你们怎么赔我!」
「蘑菇……?」
为什么提到蘑菇?
就在玲琳等人疑惑时,柳烟她们像要护住什么似的,紧紧贴在墙上。
「啊,怎么办!」
「干了就完了!」
她们疯狂地抓着墙壁,一边大喊大叫,还时不时抓狂地扯自己的头发。
「你们在说什么?」
辰宇皱着眉头,伸手拉开玉儿,这时玲琳才看清浴室墙壁上的东西。
那面贴着精美西式陶瓦的墙,有一块被揭开,露出里面的木材,上面密密麻麻长满了像褶子一样的东西。
看起来像泛着青黑色光的苔藓,那是——
「难……难道是赘瑠的原料……?」
并非神秘的夜光花。
原来是那些菌丝蔓延、侵蚀着潮湿木材的黑蘑菇。
原来这就是赘瑠的真面目。
「你说赘瑠?」
「你知道赘瑠?」
两人突然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满脸好奇地看着玲琳。
她们眨了眨眼,像孩子一样歪着头。
「咦?你们是一伙的?」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这两人明明对戴着面纱、还打破窗户的他们有所怀疑,反应却很迟钝,也没有紧迫感。
看来赘瑠已经严重侵蚀了她们的思考能力。
辰宇立刻摆好架势,想打晕柳烟她们,玲琳却拦住他,大声说道:
「我们是……」
与其自己摸索,不如从她们嘴里问出情况来得快。
「是天花姐让我们来的。我们是新来的,想了解这里的情况。她说蒸汽闷太多不好,让我们把窗户打破。」
「啊,这样啊。」
「但也别突然就打破嘛,吓我一跳。」
果然,尽管理由很牵强,柳烟她们还是轻易相信了。
「真的呀!而且,另一个还是男的,还穿着长袍!」
「我还以为是迷路的客人呢。还是个很可疑的客人。哈哈哈哈!」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里的刮刀敲着小壶,笑得前仰后合。
「嘿,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着急是不是得在这儿接客了呢。」
「哎呀,我还啥都没打扮呢!哈哈哈哈!」
「请问,您是柳烟,这位是玉儿吧。麻烦告诉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好吗?」
这两个妓女只顾着笑得打滚,完全不配合。
玲琳凑近询问,她们却突然变脸,恶狠狠地提高音量:
「要叫『柳烟姐』『玉儿姐』!」
「没教养的杂役!听见没!」
「实在不好意思,柳烟姐、玉儿姐。能请您指导一下我这个不懂事的杂役吗?」
看来她们处于迷醉状态,情绪变化极快。
玲琳小心翼翼地搭话,两人立刻又露出和善的表情,把手里的刮刀和小壶递给玲琳。
「很简单啦。把这墙壁里长的蘑菇,按要求的量刮下来,拿到隔壁的炉室煮,就能煮出赘瑠。用酒稀释,再加上金箔和花瓣装饰,就成了宝酒。今天就我们俩值班,能尽情品尝呢,呵呵。」
「等等,等等。你刚来妓楼就被送到瑶池了,对吧?」
玉儿突然一脸关切,拍了拍玲琳的肩膀。
「挺不容易的呢,真可怜。先别刮那些还没长好的蘑菇。只要刮了这个,之后就能享受啦。」
听到这番轻易透露的内情,玲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是这样啊……」
这西式蒸汽浴室。
在这号称不夜城的妓楼,无论昼夜都烧着热水,能在昏暗的空间里一直保持湿度。
所用木材是谢尔巴的特产,连国旗上都有描绘。如果是从事海运业的宰因,运些木材进来根本不会引人怀疑,更何况是作为妓楼的「建材」。
难怪一直找不到原料和种植原料的田地。
他们把菌丝植入木材后再出口,进入金领后才「当作原料」使用。
原来他们不是在大片田地里种植夜光花,而是实实在在地把妓楼当成了菌床。
玲琳咬了咬嘴唇,从柳烟她们手里拿过刮刀,扔在地上。
「柳烟姐、玉儿姐,别干了。制造毒品可不行。」
「啊?」
「你们坦诚相告,我也实话实说。这妓楼很快会因制造毒品被查。你们也会接受调查。要是你们彻底戒掉赘瑠,积极作证,说不定能从轻处理。」
「啊?啊……?」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不太明白。但违抗天花姐的命令可不行。我们受了天花姐的恩呢。」
「而且,戒掉赘瑠,我们会死的!」
「哪有这种事——」
玲琳正想进一步劝说,汤雾室深处传来「咔嗒」一声。
一看,声音来自一扇刻着「炉室」字样的小门。
从隔壁那个据说正在从蘑菇里提取赘瑠、烧柴的小房间里,弯着腰走出一个人。
辰宇迅速做好防备,玲琳在旁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春桃姐……?」
因为来的人是熟人——春桃。
(对了,刚才春桃姐也是往瑶池这边来的)
她爱慕琴瑶,简直是痴迷到了极点。
春桃眼神飘忽,环顾四周。
「刚才听到动静……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像是被热气熏晕了一样。不,不是像,她额头沁着汗,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颊泛红,脚步也晃晃悠悠。
这是因为在炎热的炉室里待久了,还是因为生病发烧,又或者是——被赘瑠侵蚀了?
(吸入赘瑠会引发严重高烧)
春桃看到玲琳和辰宇,茫然地嘟囔着:
「咦,琳琳?还有……怎么有客人在这儿?」
她虽然好奇地歪着头,但并没有警惕的样子,看来她的思考能力也被赘瑠侵蚀了。
玲琳一边观察她的状态,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春桃姐,您在炉室帮忙提取赘瑠、制造毒品,对吧?我是来阻止您的。」
「啊……是吗?」
春桃迷迷糊糊地反问。
看着她茫然的表情,玲琳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
「春桃姐,提取过程中,比采摘时更容易吸入赘瑠成分。您现在的行为非常危险。」
「啊……?什么?别讲这么难懂的话。」
「春桃姐,煮这些蘑菇很危险。不能制造毒品,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危险……伤害……?没这回事。」
春桃疑惑地看着玲琳,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这是治疗……」
「治疗?」
柳烟一把推开惊讶的玲琳,跟春桃搭话。
「没错。春桃,你后来感觉怎么样?」
「可怜的孩子,你又复发了吗?」
玉儿说话虽然含糊,但语气很亲切。
对了,春桃在沦为杂役之前也是妓女。
也就是说,她们虽然等级不同,但不久前还是同行。
「唉。不过,多亏了这个……疹子好像消了很多……」
「那就好。发烧虽然难受,但能赶走病魔,坚持住。」
「哎呀,赘瑠真是妓女的救星啊!对吧?」
「唉……也得感谢允许我来瑶池的琴瑶姐……」
看着这三人像患难与共的伙伴一样交谈,玲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疹子消退。发烧赶走病魔。妓女的救星。
还有,当她告诉琴瑶「可以戒掉赘瑠」时,琴瑶突然冷淡下来,说「来不及了」。
身为妓女,却总是把脖子和手脚遮得严严实实。
如果拨开头发,耳垂下方隐约能看到——
(难道……)
高傲的琴瑶沾染毒品、深陷其中的原因。
玲琳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春桃的胳膊,卷起她的袖子。
「干什么……?」
「这是……这些疹子是……」
虽然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春桃的手掌和被袖子遮住的胳膊上,零星分布着红色的疹子。
「啊,这个?」
春桃温柔地笑了笑。
「最近又复发了,但照这样下去,会好很多的……」
「……!」
玲琳倒吸一口凉气,这时柳烟和玉儿探出头,越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春桃的头。
「真棒呀,疹子几乎都看不见啦。」
「戒掉赘瑠很快就会复发,这确实挺麻烦的。不过,到时候再来瑶池就好啦!」
听到玉儿笑着说出这番话,玲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喉咙深处涌起。
——戒掉赘瑠很快就会复发。
玲琳再也忍不住,抓起地上的小壶和刮刀,从浴室冲了出去。
「喂,你去哪儿?」
「去纳迪尔殿下和小兄长那里!鹫官长大人,请您看住那三个人,把她们带到浴室外面!」
玲琳简短地回应了辰宇的询问。
因为,如果她所想到的事情是真的,那她一刻都没法再等下去。
(像清佳一样有洁癖的琴瑶,为什么会沾染赘瑠呢。要说她只是为了寻求快感,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她一直都没察觉到琴瑶真正的痛苦。
琴瑶并非只是为了追求快感才沉溺于赘瑠。
(琴瑶姐……!)
玲琳火急火燎地穿过连接主楼和高楼的回廊,朝着宴会场地所在的楼梯飞奔而去。
她想着,纳迪尔他们很快就要开始抓捕涉毒人员了,在此之前,一定要把琴瑶的情况说清楚。
因为她觉得,琴瑶理应得到酌情处理——。
***
另一方面,在高楼顶层的宴会厅上,舞台之上正发生着这样的事。
(你能看见吗,琴瑶?)
手持宝剑的清佳激烈地舞动着,心中却在急切地向琴瑶发问。
舞者能看到观众席的情况,远比观众想象的多。
清佳一边猛烈地挥舞着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些咽着口水的男人们的脸、正悄悄商量着什么的慧月和黄景彰的背影、兴奋得屏住呼吸的赞恩的脸,还有一直凝视着自己的琴瑶的身影。
她恭敬地展示着剑刃的寒光,紧接着又以极快的速度挥动宝剑,剑鸣声不绝于耳。
她灵活地转动着手腕让剑旋转,翻转衣袖,划出白刃的轨迹,跳跃起来,用剑劈开空中的虚无。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献给琴瑶。
(琴瑶。请让我向你道歉。我对世事了解太少……我太愚蠢了。让你做出了那么巨大的牺牲。)
她深深地俯下身去,连后颈都露了出来,这是为了表达深切的歉意。
她缓缓站起身,将横放在一边的剑举向琴瑶,这是在宣誓忠诚。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把剑的光芒、自己的头发、作为雏女的优雅都献给你。
她旋转起来,头发飞扬。
她看到琴瑶看到自己剪短的发梢扫过脸颊的样子后,似乎屏住了呼吸,便知道琴瑶有些动容了。
(琴瑶。我已经不需要长长的头发了)
她一边高高举起剑,一边逐渐加快旋转的速度。
(美丽的脂粉、华丽的衣裳、典雅的香气、端庄的仪态,我都不再需要了。所以)
此刻的自己,若是昨日的自己看到,一定会皱眉吧,清佳心想。
汗水和泪水冲掉了妆容,头发凌乱不堪。
她把层层叠叠精心隐藏着的手足也露了出来。
不过,现在这样就好。
清佳现在只有一个心愿。
(请让我守护你!)
她猛地从地上跃起,发出一声呼喊。
「哈!」
伴随着喊声,她在空中大幅度地挥舞着弯刀,眼中泛起了泪花。
(我要成为你的剑)
她高高扬起的剑,在空中呼啸着划过。
她想着,用这把剑斩断敌人就好。
撕裂敌人的肉体,砍断他们的骨头。
只要能像疾风一般,将所有让琴瑶痛苦的东西都一扫而空就好。
(所以求求你,握住我的手)
她像落在水面上一样轻盈地落下,再次举起剑,跪了下来。
——哔……
一直激昂演奏着的乐团,此时渐渐收住了声音,用和开头一样的笛声结束了乐曲。
这是清佳献给琴瑶的剑舞。
所以,在音乐的余韵消散之前,清佳一直跪着。
「哇啊啊啊!」
「太棒了!」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多么精彩的剑舞啊!」
「这简直是大陆第一的舞者啊!」
男人们纷纷两眼放光,将金银财宝扔上舞台。
然而,清佳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只停留在琴瑶身上。
她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仿佛此刻他们就在舞台上面对面站着。
『您觉得如何呢?这舞配得上女子中的佼佼者吧?请认可我成为天花。还有,作为奖赏——』
清佳用西国语对宰因说着,实际上却是在传达给琴瑶。
『请把她从这妓楼赶走。』
抛弃宰因,握住我的手吧。清佳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琴瑶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被她直视着,清佳心中涌起的不是胆怯,而是一种久违的怀念。
啊,是她的眼神。
『哈——哈哈!好啊!好!琴瑶的事你随意处置。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快来我的寝室。我会给你丰厚的奖赏。』
坐在琴瑶旁边的宰因愉快地拍着手,站了起来。
他向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真的拿出了奖赏。
镶嵌着巨大宝石的项链,雕刻精美的壶。每一样都是即使放在咏国的后宫里也毫不逊色、堪称国宝级的珍品。
赞恩用这些精美的礼物震慑住了周围的人,然后朝旁边的忠元努了努下巴。
『喂。让她把那个喝了。你准备好了吧。』
『是,宰因大人。』
忠元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装着青黑色液体的小瓶子,咧嘴笑了笑。
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赘瑠的忠元,还有宰因,终于毫无防备地把毒品原液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然而,宰因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决定性的一刻,他满意地点点头,向舞台上的清佳伸出了手。
『来吧。我会让你享受比王族还要奢华的生活。你就做我的女人,跟我走吧——』
『喂喂喂!宰因,你在开玩笑吧!』
就在这时,从下席传来了洪亮的声音。
『就凭这点金银财宝就敢说能让人家过上王族般的生活,真是太可笑了!』
听到这充满气势的谢尔巴语,宰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
『唉,对不了解真正王族奢华生活的人来说,也没办法。听好了,有地位的王族送给心仪女子的礼物,可绝不是这种寒酸的东西!』
一个高大的男子堂而皇之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把带来的长盒子重重地放在舞台上,然后从里面一件一件地拿出金银财宝。
那是一条闪耀着令人目眩光芒的金腰带,还有一个比宰因拿出的壶大五倍、装饰着精美金纹的壶。一把孔雀扇,让人怀疑是不是真有孔雀在上面栖息,此外还有布料,最后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块,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是……!』
赞恩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男子一把扯下了头巾。
顿时,标志性的金色三股辫和兴奋得发亮的碧眼露了出来。
既然已经当场抓住了忠元使用赘瑠的证据,纳迪尔觉得也没必要再隐瞒身份了——他便不再刻意隐藏自己。
『刚才那男人拿出的小瓶子里装的,是泽希尔吧?现场我已经控制住了。我要以贩卖毒品的罪名逮捕你们!』
纳迪尔迅速从清佳手中夺过弯刀,抵在宰因的胸口。
与此同时,景彰也迅速行动起来,从侧面勒住了忠元的脖子。
「天香阁的领班,忠元。把赘瑠的制造和贩卖手法都交代清楚吧。」
景彰严肃地说道,同时把短刀抵在忠元的脖子上。
「……!」
琴瑶摇晃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清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重新坐了回去。
「求你了,琴瑶。跟我在一起。如果你能戒掉赘瑠,把一切都交代清楚,我一定会保护你。」
「喂喂,别擅自做决定啊。」
然而,纳迪尔拿着剑抵着宰因,插嘴说道。
「在我们谢尔巴国的法律里,所有涉及毒品的人都要判死刑!这个在友好国肆意贩卖毒品的恶毒宰相宰因,还有他的同谋,都必须受到神的审判!」
听到纳迪尔流畅地用咏国语说出这番话,在场的客人和妓女们终于明白了当前的状况。
「是毒品啊……?」
「呀,原来是官府的人来查案了啊?」
人群骚动起来,男人们纷纷拿起武器。清佳站在琴瑶身前,像要保护她似的,瞪着纳迪尔。
「那个卑鄙的宰相,你们可以带回你们国家千刀万剐。但是,不能用你们国家的法律来审判她,她是咏国人。」
然后,清佳转过身,紧紧握住琴瑶的双手。
「求你了,琴瑶。答应我。虽然你可能免不了接受调查和惩罚,但至少我不会让你死。」
这是清佳恳切而真挚的请求。
琴瑶挣扎着想要甩开清佳的手,但听到清佳的话后,她突然停了下来,无力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仔细一看,她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藏在华丽衣服下面的双脚也在不停地颤抖。
这位美貌的妓女,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
「……抱歉,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是什么意思?是说戒不掉赘瑠吗?喂,你不是那种意志薄弱、戒不掉毒品的女人啊——」
「不是这样的,清佳大人。」
就在这时,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
清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拿着小壶和刮刀、气喘吁吁的杂役站在那里。
原来是「朱慧月」那张满是雀斑的脸——实际上是黄玲琳,她一路狂奔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其中清佳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而纳迪尔则一脸平静,仿佛随时都会杀了琴瑶。玲琳举起手中的壶。
「请让我先说。我们在这妓楼的浴室里找到了赘瑠的原料——蘑菇。」
「什么?」
纳迪尔脸色一变。玲琳打开壶盖,把壶倾斜过来,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
「他们事先把蘑菇的菌丝植入木材,利用这西式蒸汽浴室的条件,让妓女们日夜管理湿度并采集蘑菇,然后在炉室里提取赘瑠。」
她补充说,这就是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原料进出的原因。纳迪尔听后,眉头紧皱,一脸不悦。
「真恶心。这么说,这栋建筑本身就是泽希尔的菌床?」
「没错。」
玲琳眯起眼睛看着宰因他们。
「换句话说,这栋建筑本身就是铁证。」
这意味着她已经掌握了物证,绝不会让他们逃脱。
「还有一件事。请听我说说该审判哪些人——妓女们并不是自愿参与毒品传播的。她们是被牵连的。」
「被牵连?」
「是的。」
玲琳把小壶放在地上,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坐在椅子上的琴瑶身边。
「赘瑠似乎对某种病有疗效。」
琴瑶身体微微一震,但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玲琳伸手拨开她遮住脖子的长发,琴瑶也没有反抗。
在拨开的头发下面,耳垂附近。
能隐约看到耳下腺那里有个像肿块一样的凸起。
「全身被红疹和肿块侵蚀,最终走向死亡的病症……」
玲琳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抑制的苦涩。
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察觉呢?
这家妓楼,这条花街,本应存在的某类人却不见踪影。
她一直觉得这事很奇怪,问了之后,春桃还告诉她「多亏了澡堂」。
「对于花街人人惧怕的性病——梅毒」
听到「梅毒」这个词,连一直咽着口水听着的众人都一阵哗然。
「竟然是梅毒……?」
「天香阁不是一直以干净安全着称吗」
梅毒主要是通过性行为感染的疾病。
它从红疹开始,全身会生出肿块,皮肤会溃烂,甚至鼻子和耳朵都可能脱落。
一想到那可怕的死状,人们就不寒而栗,在这繁华的花街,这正是人们拼命想避开的东西。
「你是说泽希尔对梅毒有效?」
「这只是我的推测——」
面对皱着眉头的纳迪尔,因体弱多病而广泛涉猎古今中外医书的玲琳,如此解释道:
「在遥远的南方国家,有一种疗法,让梅毒患者感染以蚊子为媒介的热病,利用高烧来治疗。赘瑠大量服用也会引发高烧,几天后就会退烧。大概和蚊子引发的疟疾原理类似,虽然不完全,但或许能阻止梅毒的发展。」
不过,赘瑠和蚊子引发的疟疾不同,它无法从根本上消除梅毒。
一旦停用这种「药」,梅毒就会立刻复发。
而且药物本身还有成瘾性,所以妓女们才会对赘瑠产生依赖。
琴瑶坐在椅子上,抓着椅子边缘,一言不发。但也没有否认。
玲琳跪在地上,与这位高傲的妓女对视。
「琴瑶。您只允许有限的妓女使用瑶池——换句话说,接种赘瑠。条件不是『顺从』,而是『饱受梅毒折磨的女子』,对吗?」
琴瑶曾说过会关照吃过苦的孩子。还有从妓女沦为杂役的春桃。
大概春桃是因为染上梅毒被客人知道了,所以才不能再当妓女。好面子的忠元不会让妓女去看医生,更不会管杂役的死活。所以琴瑶伸出了援手。
「在番头看来,让所有妓女都沉溺于赘瑠才是最有利的。因为这样更容易操控。但您没有这么做。您管理着酒、香料、食物和热水——所有容易混入赘瑠的东西,甚至连厨房都留意着,试图保护健康的妓女。」
忠元肯定想把所有妓女都变成瘾君子。
但琴瑶没有答应。她对吃的、用的所有东西都进行管控,还假装呵斥,放走了还没被赘瑠侵蚀的新人。
她始终保持着高傲的姿态,把这些行为都归结为「蛮横的结果」,是为了不让番头和宰因察觉到她暗中的反抗。如果正面阻挠,琴瑶很可能会早早被处置。
万不得已要给赘瑠的时候,她只允许已经被赘瑠侵蚀、「散发着凄惨气味」的女人,或者梅毒患者使用。
「琴瑶。您虽然参与了赘瑠的扩散,但也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妓女们。我说得对吗?」
「……你还挺会套话啊。」
玲琳发问,琴瑶脸上带着汗笑了。
「说到底,还是把客人变成了赘瑠的瘾君子。没错,我对妓女们多少有些侠义之心,但不全是。我也有向男人们复仇的想法。」
她颤抖着伸手触碰耳边的肿块,猛地瞪向被束缚着的忠元。
「刚进这楼的时候,我很叛逆,还拒绝使用赘瑠。结果那番头打着调教的幌子,只给我安排些恶劣的客人。我被肆意侵犯,染上了梅毒……看到身上开始长出肿块,最后还是伸手去拿了赘瑠。我彻底沦为了一个凄惨的女人啊。」
在扭曲的笑容下,她回忆的或许是过去屈辱的场景吧。也许是第一次喝下赘瑠那天的事。
她猛地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原本搭在耳边的手,像是要把肿块揪下来似的,握得紧紧的。
「『要么美丽,要么死亡』。所谓美丽,就是要有尊严。可我呢……变得一点儿也不漂亮了。把我变得如此凄惨的男人……那些来这妓楼的男人,全都死了才好!我就是这么想的。尤其是最近,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恶毒的自白。
但同时,这也是对玲琳推理正确的肯定之词。
「那样的话……琴瑶……」
清佳脸色铁青,身体颤抖着。
慧月她们也同样怀着不忍的心情,注视着女人们之间的对话。
琴瑶拒绝谈判,她们原以为要么是在针对清佳,要么就是沉溺于毒品带来的快感。
她们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为时已晚」,指的是如果戒掉赘瑠,就会因梅毒而丢掉性命。
「太可怜了……」
清佳那如美猫般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泪膜。
若不服用赘瑠,全身将被肿瘤侵蚀而亡。然而,持续服用赘瑠,则会导致依赖,最终沦为废人。无论选择哪条路,等待的只有死亡——。
「太过分了!你们就是这样将女性贬为棋子的吗?何等卑劣……干脆死了算了!」
清佳满面的同时,怒目圆睁,向宰因等人怒吼道。
「我一定会杀了你!」
「应该酌情对女性从轻处理。」
玲琳也同样斩钉截铁地对纳迪尔说道。
「至少,应该依照咏国的法律来裁决。贵国宰相就交给殿下处置,至于琴瑶的人身——」
然而,就在玲琳想要把琴瑶拉到身边的时候。
『哎呀呀,用咏国话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一大段悲叹之词。气消了吗?』
被纳迪尔用弯刀抵住,双手举在脸旁的宰因突然笑着这么说道,接着他将嘴唇贴到右手手指根部。
——哔!
他中指上戴着的巨大戒指,侧面似乎挖了个洞,像笛子一样。
他一吹气,立刻响起尖锐的金属高音,停顿一拍后,
——咚!
传来低沉的声响,整个妓楼微微震动起来。
「什……!?」
「地震……?」
周围一阵骚乱,纳迪尔等人也瞬间将警戒心转向别处,就在那一瞬间。
宰因迅速弯下他那挺拔的身躯,躲开了刀的攻击范围,然后猛地伸出手臂。
「呀啊!」
他的目标是就在不远处的清佳的脖子。
『谁都不许离开现场。』
宰因从容地用手臂环住清佳纤细的脖颈,将她制住。
他轻轻摩挲食指上的戒指,啪地一声轻响,侧面弹出一根针。
谁都看得出来,那凑近清佳脖颈的是一根毒针。
「……!」
「清佳大人!」
『清佳!』
众人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纳迪尔虽一时惊呼出声,但很快眼神变得锐利,再次用剑抵住宰因。
『你以为我会忌惮牺牲一个女人?』
『只要你有一瞬间住手就足够了。毕竟重头戏才……你看。』
——咚!
仿佛是为了印证宰因的话,轰鸣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近——是隔壁房间有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隔壁的账房与宴会厅仅隔了一堵墙,爆炸的冲击把墙的一部分掀飞了。
从出现的缝隙中,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在场的人都发出了惊叫声。
「呀啊啊!」
「哇啊啊啊!」
火焰舔舐着墙壁,蔓延到上席一直放着的长柄烛台的瞬间,
——咚!
又发生了一次爆炸。
原来是宰因吩咐侍从搬进来的,看似是赏赐的长柄烛台里,装满了火药。
上席发生的爆炸本身规模不大,但火势迅猛,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墙壁。
『你干了什么!』
『销毁证据啊。』
宰因轻松地回应着怒吼的纳迪尔,愉快地笑出声来。
『那个姑娘刚才也说了,这妓楼本身就是物证。所以,要把这妓楼连同证据一起烧掉。我今晚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什……!』
纳迪尔等人瞪大了眼睛。
这时,被景彰制住的忠元急切地喊道:
『宰、宰因大人! 我是听说要毁掉这妓楼,但点火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是说等我们离开后再放火吗……!』
看来这个番头之前就知道宰因打算回收资金,然后放火烧了妓楼逃走。而且,他似乎也打算抛下妓女们,自己一起逃走。
宰因之前一直乖乖听着,大概也是在等侍从把火药安置在各处吧。
您会带我一起走的吧! 妓女要多少有多少,但能『成为宰因大人得力助手的番头,可只有我一个啊。对吧!』
忠元挣扎着哀求着,但宰因对他不理不睬,耸了耸肩,看向纳迪尔。
『真是的,殿下做出这么可疑的举动,计划都被打乱了。我本来只想销毁证据,没想到殿下您亲自来了,这真是失算。不过嘛。』
说着,他猛地把被制住的清佳推向纳迪尔。
「呀啊!」
『都一起消失吧。』
趁着纳迪尔慌忙偏过剑尖的空隙,摆脱束缚的宰因迅速朝着一个地方冲去。
不是门,而是高高隆起的舞台。
朝着装饰舞台侧面的、有着复杂图案的边框装饰冲去。
咕噜!
在昏暗的地方,看起来只是精美雕刻的边框装饰,实际上是一扇暗门,宰因一撞上去,门板就缓缓翻转了。
『是暗门! 别开玩笑了!』
纳迪尔迅速伸手去抓,但不知道是不是里面上了锁,门再也转不动了。
『可恶! 开门! 那混蛋逃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没事吧!」
就在纳迪尔不断捶打着舞台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门里冲了进来。
继玲琳之后,一口气跑上高楼的,是鹫官长辰宇。
「我在带妓女们出去的时候,主楼的浴室爆炸了。我抓住了附近一个西国的小厮问了情况,虽然他说的外语我不太懂,但好像在好几个地方都布置了火药箱。恐怕还会继续爆炸。要尽快到地面避难!」
「还、还会继续爆炸?」
「这里都已经开始着火了啊!」
听到辰宇的报告,人们彻底陷入了恐慌,开始骚动起来。
其中,忠元似乎格外惜命,他紧紧抓住景彰的手臂喊道:
「是暗门! 从那暗门避难! 里面有螺旋楼梯通向水路,然后通到海里! 那里最安全! 该死,那混蛋把我扔下了!」
他本以为宰因会带他一起走,没想到被当成了弃子。他似乎对这个事实愤怒至极。
「有暗道?」
「通到海里?」
「那那里最安全!」
听到忠元的怒吼,人们一哄而上,朝着舞台侧翼涌去。
纳迪尔似乎觉得再这样下去会被人群挤得不成样子,突然甩了甩三股辫,宣布道。
「抱歉,我要专心去追宰因了!陆路已经安排手下守住,但要是让他逃到海上,就麻烦了!」
话刚说完,纳迪尔毫不犹豫地从敞开的窗户、栏杆处纵身跃出。
他判断暗门不会再打开了,于是动身去封锁港口。
「喂,新宇! 最好有个熟悉咏国地理的人跟着,你也一起来! 还要向景彰汇报情况呢!」
纳迪尔刚落在瓦片上,就猛地回头喊道。
他不等回应,直接把长袍的袖子挂在翘角屋顶的边缘,一边减速,一边顺着屋顶一路飞奔。看样子他打算一口气从五层楼高的地方冲下去。
然而,高楼里还有很多人等着避难。
辰宇犹豫地环顾四周,这时景彰迅速开口说道:
「鹫官长,避难指示由我来做。绝不能在这里让那家伙逃脱。」
意思是当务之急是抓住宰因。
这位黄家武官迅速分配好任务,还补充道:
「我们保持联络。以防万一,带上火把。」
这是考虑到可能会使用炎术。
辰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迅速翻过栏杆。
有几个人跟着想从窗户跳下去,但因害怕高度,很快又回到了舞台和门口。
「喂,快跑!」
「喂,别推我!」
「我可不想被烧死!」
人们陷入恐慌,四处乱跑。玲琳急忙护住慧月,以免她被撞倒,然后抓住她的肩膀。
「慧月大人! 你能扑灭这场火吗?」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试了!」
慧月已经双手紧握,对着熊熊燃烧的墙壁默念着什么。
但她双手的关节泛白,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可是,不行……! 到处的火势都在不断蔓延。这就像要阻止山体滑坡一样困难!」
看来宰因指使侍从撒了大量的火药和油。这些助燃物不断爆炸,让火势越来越猛,难以控制。
慧月本是深受火之眷顾的朱家女子。
她擅长引发火焰,但要压制火势,实际上并不擅长。这就是灭火比点火更需要精力的原因。
而且,她几天前刚施展了替换的大术,现在更是无法扑灭这么大的火。
「火已经烧到柱子了! 要是烧到天花板就完了!」
「快跑,从窗户跳下去还来得及!」
「该死,别推我! 我先走!」
人们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扰乱了慧月的注意力。
「暗门! 不是说有暗门吗! 放开我,你这混蛋!」
忠元格外大声地吵闹着,让局面更加混乱。
「真是的。有这么个聒噪的家伙真烦人。」
一直制住忠元的景彰轻叹一口气,突然拖着忠元的身体走上舞台。
「你要干什么……」
「各位,注意了!」
景彰大声宣布完,毫不犹豫地将短刀刺进了挣扎不已的忠元的肩膀。
「啊——!」
随着忠元的惨叫,人们停下动作,惊愕地回头。景彰趁机提高音量说道:
「我是负责守护这里的武官! 现在我要通过这扇门,把你们疏散到一楼。违抗我命令的人,会和他下场一样。首先,所有人都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景彰面无表情地挥舞着沾满鲜血的短刀,人们惊恐地安静下来。
因为他们本能地判断出,他说到做到。
「用布遮住脸。别吸入浓烟。遮住皮肤,行动时弯腰。然后保持安静!」
景彰用瘫软的忠元的身体做示范,把布缠在他脸上,还让他弯腰,展示如何行动。
这极其直观——而且令人胆寒的示范,让人们乖乖听从指挥。
人群安静下来后,景彰迅速下达指示:
「只能从这扇门避难。这么多人走狭窄的暗道,会被浓烟呛到。首先,门前的三名妓女,往前走! 后面的人默数五下!」
「是……」
就在秩序刚刚开始恢复时,后面的一名男客试图打乱队伍。
「别开玩笑了! 客人应该比妓女优先——啊!」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
原来是景彰扔出舞台上的金子,狠狠砸中了那男人的头。
「安静点。再闹我就扔短刀了。」
「啊……」
人们倒吸一口凉气,景彰微微一笑。
「我想保护你们的性命。希望你们配合。」
为了不致人死亡,甚至不惜伤人——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让人们心生敬畏,乖乖开始避难。
「下一组! 后面的两名客人,往前走! 再后面的三名默数五下!」
景彰完全掌控了局面,向玲琳她们使了个眼色。
(不愧是小兄长!)
玲琳暗自松了口气。
守护与统治并存,这是黄家的拿手好戏。
「景彰阁下……」
旁边的慧月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景彰。
她似乎对平时总是语调轻松的景彰如此严厉的样子感到惊讶。
「慧月大人,小兄长毕竟是黄家的男儿。」
「啊……对哦。」
玲琳轻声提醒,慧月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没错。黄家的人总是这么不安分。不过,现在还是先处理火势吧。」
慧月扭过头,稍微镇定了一些,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破损的后墙处火焰肆虐。火势蔓延到上席,左侧的柱子已经起火。
下楼的楼梯和门在右侧的墙壁,暂时应该没问题,但要是火势蔓延到屋顶,房梁塌下来就糟了。
玲琳眉头紧锁,意识到情况的严峻。
(火势蔓延的速度和人数……所有人能及时避难吗)
但不行,正因为如此,更不能袖手旁观。
慧月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她对着火焰默念了一会儿,随后烦躁地咂了咂嘴。
「这里室内火气太盛,我没办法好好操控! 能不能找个开阔的地方,观察火势的蔓延情况呢。」
「那么——我们也从那扇窗户到屋檐上去吧。」
玲琳环顾四周,指着刚才纳迪尔和辰宇跃出的窗户。
窗外是屋檐和栏杆,再远处是被灯笼照亮的花街街道,与漆黑的夜海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有点危险,但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抓住裙摆顺着高楼的屋顶滚下去就行。」
「哪有那么容易!」
「哎呀,当初替换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乞巧节替换时,被推开的「黄玲琳」的身体,就是因为长长的襦裙挂在栏杆上,才没受重伤。
「你这人!」
慧月眉头一皱,但很快注意到弥漫的烟雾,慌忙用袖子捂住口鼻。
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
「走吧。」
慧月下定决心,踩上窗框。
窗外的屋檐只能容下一个人站立,玲琳轻松地跳了上去,慧月则紧紧抓住栏杆,好不容易才站稳。
「好旺的火势……」
慧月回头望着高楼,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样。能做到吗,慧月大人?」
情况危急,说不定只能放弃法术灭火,让慧月尽快避难。
玲琳暗自盘算着,这时,慧月迎着海风,突然将手搭在抓住栏杆的玲琳手上。
「不是能不能,而是我要做。」
或许是害怕高处,慧月的手颤抖着,还冒出了冷汗。
「只、只是,风这么大,我感觉会被吹下去。你可要紧紧扶住我,黄玲琳!」
慧月一本正经地命令道,玲琳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上扬。
「当然。」
多么耀眼的朋友啊。
之前还说谁都不可信的她,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求助——坚信玲琳会支撑自己的样子,让玲琳在这危急时刻也感到无比开心。
「火生土,给予支撑。现在换我来好好支撑你,慧月大人。」
抓捕卑鄙的毒贩,就交给男人们吧。
那么,就由留在这儿的女人们来守护被大火困住的妓楼里的人们。
玲琳将另一只手也叠放在交握的手上,回应道。
「琴瑶! 站起来! 首先,我们也要避难了!」
与此同时,留在室内的清佳一直在拼命地朝琴瑶呼喊。
琴瑶原本在出口附近,却被挤向门口的人群弄得狼狈不堪,被推到了离出口稍远的地板上。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蹲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脸色苍白,痛苦地按着脑袋。
「琴瑶! 你怎么了!」
清佳拨开人群,抓住琴瑶的肩膀,焦急地呼喊着。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原因。
是赘瑠的戒断症状。
从黄玲琳的症状来看,体内的毒品不足时,就会遭受剧烈的头痛、眩晕、肢体疼痛等折磨。
这么说来,琴瑶的舞蹈倒是顺利结束了,但之后她却一直奇怪地坐在椅子上。
现在她汗流浃背,即便裙摆遮住了,也能看到她的脚在微微颤抖。想必是站不起来了,是脱力,又或是剧痛所致。
「是赘瑠的戒断症状吧? 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
清佳感叹着时机不对,突然想到。
服用赘瑠后,女人们会陷入恍惚,脚步也会变得不稳。
下定决心死守天花之座的琴瑶,为了在宰因面前完美地跳完舞,说不定故意停服了赘瑠。
「琴瑶。你这个人……!」
清佳不禁眼眶泛红。
如此倔强,又如此骄傲。
是啊,无论生病,还是被赘瑠侵蚀,琴瑶始终是那个琴瑶。
清佳环顾四周,发现火势已经蔓延了不少,但人也少了很多。
现在,那些在喧闹中刚恢复意识的保镖,还有肩膀流血的忠元——那伤肯定让他没法逃走了——正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再过一会儿,避难就能顺利完成了。
「清佳阁下! 你们也赶紧下楼!」
一直在舞台上指挥的景彰,此刻正忙着用剑砍断快要烧着的帘子,还对着窗外的妹妹们呼喊。
「玲琳! 慧月阁下! 你们在干什么! 快回来!」
他大概是打算等所有雏女都避难后,自己最后离开高楼。
「琴瑶! 快点」
清佳想用力扶起琴瑶,但琴瑶太重,她没能成功。
这时,清佳看到地板上有个小瓶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
那是忠元在宰因的指示下,拿给她的小瓶子,里面装着赘瑠。
忠元被制住时,瓶子掉在了地上,之后可能还被人踢了一脚。
清佳迅速捡起小瓶子,递给琴瑶。
「这是赘瑠! 求你了,琴瑶。就喝一滴。然后我们从这里逃出去!」
这是可怕的、该遭唾弃的毒品。
但在这一瞬间,清佳想到如果不让琴瑶喝下去,她就会死,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身上的梅毒,还有犯下的罪孽,都等以后再说。现在,必须先逃走!」
清佳心急如焚,扔掉瓶塞,把瓶口凑到琴瑶嘴边。
「来,就一滴就行——」
「呼」
然而,就在这时,琴瑶突然扭过头,露出一丝微笑。
「那样可不美……」
这是一直气喘吁吁的她许久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琴瑶! 你在说什么」
「不用了,已经够了。」
清佳强行要让琴瑶喝赘瑠,琴瑶这次却紧紧抓住小瓶子,把它推开。
她脸色发青,但还是微笑着。
「清佳啊」
琴瑶用撒娇的语气呼唤着清佳。
她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仿佛已经做好了诀别的准备,清佳一时愣住了。
「你的剑舞很美。」
「琴瑶。别这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清佳不自觉地声音颤抖起来。
烟雾弥漫,喉咙难受极了。四处火花飞溅,炽热的温度让人难以忍受。
「刚才我就在想。你啊,还是那么美。我本以为你剪掉头发会变得凄惨,没想到你变得更坚强,又回来了。你啊,没想到剑舞……战斗的样子很适合你呢。」
「喝了吧……琴瑶」
琴瑶明明站都站不起来,却用力推开小瓶子,她的手惊人地有力。
她汗津津的手紧紧抓住清佳的手,纹丝不动。
「我本以为自己一直在战斗,但仔细想想,我只是随波逐流罢了。被卖掉后就来到了妓楼,又随波逐流地沦为娼妓……呵呵,早知道就该像刺宰因和忠元那样,多做点反抗。」
「喂,喝了它……」
说她没战斗过,这简直是谎言。
被旁系利用、抛弃,在牢笼中受尽屈辱的她,究竟谁有资格说她「没战斗过」呢?
琴瑶只是因为太过骄傲,才比清佳想象中承受了更多的苦难,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保护女人们。
「逃避梅毒,戒掉毒品,彻底战斗……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要是你,肯定会更早地刺死那些男人吧。」
「琴瑶! 别说了!」
「至少最后一次,我想勇敢面对。」
琴瑶挡住泪流满面的清佳,温柔地笑着。
「我已经喝了太多那东西。我知道,再喝下去,我就不再是我了。……不过,至少死的时候,我想做回我自己。」
琴瑶用力一甩,把小瓶子打落在地。
滚落的小瓶子里,青黑色的液体毫无保留地流到了地板上。
「琴瑶!」
「『要么美丽,要么死亡』」
琴瑶仰面躺下,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当地板上的赘瑠碰到她的指尖时,她茫然地看向那里。
「这是我自己说出来的,我得遵守。」
那是她曾开玩笑地用手指蘸着酒写下的誓言。
「琴瑶! 你在说什么啊。站起来! 求你了,站起来!」
清佳像个孩子一样呼喊着,一次又一次地想扶起琴瑶。
琴瑶那张一向优雅的脸,如今沾满了煤灰,被泪水和鼻涕弄得扭曲不堪。
「你依然美丽! 染上梅毒,撒下毒品……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保护别人吗! 你一直都很美! 所以……别死! 这次,让我来保护你!」
「啊哈,你哭得真难看。」
琴瑶已经虚弱不堪,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就算哭了……你还是那么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牡丹。」
琴瑶怀念地眯起眼睛。
仿佛两年前在练习室里一起欢笑的好友还在身边。
「所以啊」
琴瑶干裂的嘴唇缓缓说道。
「——你要活下去,清佳!」
下一秒,琴瑶突然大吼一声。
她猛地撑起上半身,用身上仅存的全部力气,将清佳推开。
「呀啊!」
清佳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她抬头看向天花板,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知何时,火势已经从墙壁蔓延到了天花板,巨大的房梁仿佛被大火整个吞噬了。
如果这根房梁烧断,正下方的琴瑶就会被压死——!
「不行啊啊啊啊!」
就在天花板传来不祥的咯吱声的瞬间,清佳本能地一脚蹬地。
「不行啊……」
一直紧闭双眼,站在玲琳旁边的慧月,过了一会儿,懊恼地摇了摇头。
「火气太旺了,压下一处,另一处的火焰马上又会烧起来……」
「慧月大人」
玲琳担心地看着冷汗直冒的好友,探出身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窗户探出身来。
「玲琳! 慧月阁下! 你们在干什么! 快回来!」
是景彰。
看到站在屋檐上手牵手的雏女们,他一脸严肃地喊道。
「别想着灭火了,赶紧避难!」
「里面的人都已经避难了吗?」
「嗯,清佳阁下她们和你们是最后一批。快点,火马上就要烧到天花板了。」
「火已经蔓延到那种程度了吗……」
看着二哥前所未有的严肃模样,玲琳焦急地望向室内。
「——蔓延到哪儿了?」
突然,玲琳瞪大了眼睛。
「慧月大人! 转移它!」
玲琳握紧的手又加了把劲。
慧月说过,压制猛烈的火焰就像阻止山体滑坡一样困难。
那么,不与火势对抗,只是稍微改变一下方向呢?
「不是强行扑灭,而是转移! 把大量的火气集中到一个地方——海上。宰因乘坐的船上!」
「——……!」
慧月猛地转头看向大海。
然后,她轻呼出一口气,笑了。
「原来如此。这样或许可行。」
把大量的火焰「原封不动」地引向大海。
只要明确目标,法术就会更有把握。
对慧月来说,比起压制火焰,或者盲目地把火引到水面上,心里想着「点燃这个」要容易百倍。
「宰因的船在哪里!」
听到慧月的呼喊,玲琳凝视着漆黑的海面。
宰因从暗门逃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他事先计划好通过水路出海,应该已经安排了侍从和小船,此刻可能已经到了港口。
「海上能看到几处灯光,但不知道哪盏是宰因船上的……」
「用炎术。鹫官长正在追宰因。和他联系!」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景彰迅速提议。
慧月立刻点了点头。
——轰!
突然,翘角屋顶边缘挂着的灯笼里喷出火焰。
火焰中,映出了鹫官长辰宇的身影,他黑色的头发在侧脸旁飘动。
「鹫官长! 能听到吗?」
「是朱慧月吗」
火焰中的景象剧烈摇晃着。大概是辰宇手持火把,正飞速奔跑着。他虽然气息平稳,但语气却很严峻。
为了说明情况,他立刻将火把举向前方。
「敌人比想象中更谨慎。他们从妓楼出来后,立刻通过水路到了海上。看样子他们准备了不显眼的逃生小船。现在,我和殿下正从港口绕过去追他们——,……!」
说到一半,辰宇罕见地卡住了声音。
只见,在他前方不远处,一艘伸向海面的小船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爆炸了。
慧月她们肉眼也能看到海边有火光一闪,但很快就被黑暗吞噬,看不清后续情况。
不过,在炎术的火焰中,可以看到在小船前方,一个甩着长长的三股辫的男人——纳迪尔,正慌乱地踩着船桨。
「该死的混蛋! 居然连船一起炸掉!」
纳迪尔一看船没法用了,便一边叫嚷着一边抓狂地抓着头发。他似乎都没注意到身后正在施展炎术。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宰因乘坐的小船可能已经悠然地驶向大海深处了。
然后,等船到了水深的地方,他就会换乘事先准备好的大型商船。
「可恶! 宰因那家伙,想赶在我前面回国,拉拢太守们! 要是让他上了商船就糟了!」
纳迪尔怒吼着,但现在就算他游过去追小船,显然也追不上敌人。
慧月她们目睹了这一切,急忙向辰宇问道。
「商船和小船在哪里? 我们这里看不到!」
「鹫官长大人,请您大幅度地挥动火把。以火把为标记,说不定即便从妓楼这边也能确定位置。」
「我们想用道术把妓楼的火引到船上。」
辰宇立刻大幅度地挥动起火把,但它淹没在港口众多灯笼的光芒中,无论众人如何凝神望向港口,都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辰宇举着的火光。
同样,海面上零零散散地闪烁着灯光,但也分不清哪一艘是载着宰因的商船。说不定对方是故意熄灭了灯光。
「这样根本确定不了位置!」
「岂能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玲琳也懊恼得声音都沙哑了。
主犯忠元已受了伤,行动被制住。
然而,绝不能就这样放走那个以忠元为爪牙,肆意践踏咏国百姓、那些女子的幕后黑手宰因。
「我曾向清佳大人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啊,可是,已经无计可施了——
正当众人这么想的时候,从火焰的另一边传来了纳迪尔惊讶的声音。
「什么? 雷……!?」
低沉的闷雷声,还有一道明亮的光芒划过天空。
与此同时,一阵强劲的海风猛地吹向站在栏杆旁的玲琳等人。
「呀!」
「风向突然变了!」
景彰一边护住两个慌忙抓住栏杆的雏女,一边凝视着海面。
他望着低沉轰鸣的天空,倒吸一口凉气,罕见地呆愣着喃喃自语:
「不会吧……这也太早了。」
「难道……」
看到二哥异样的神情,又想到毫无预兆就响起的雷声和刮起的强风,玲琳突然灵光一闪,急忙抓住慧月的肩膀。
「慧月大人! 请施展炎术! 施展炎术联系一下!」
「诶?」
「联系尧明殿下!」
一听到「尧明殿下」,慧月瞪大了眼睛。
她急忙念起咒语,就在映照辰宇的火焰另一边,一团火焰陡然膨胀——
『真是的。』
朱红色的轮廓内,出现了一个英武男子的影像。
『你们几个,是不是把我忘了?』
「殿……殿下!」
此人正是咏国皇太子尧明。
他似乎站在烛台或火把前,皱着眉头抱臂而立,衣袖和额发在风中飘动。
「那么,殿下,您现在在哪里?」
『在船上。就在现在打雷的附近。』
『我也在呢——』
在简洁回答的尧明身后,一个男人突然探出头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抱着鸽子的景行。不知为何,他们全身都湿漉漉的。
「大兄长!?」
『嗯。我收到过几次消息。』
『关于抓捕宰因的计划,还有你们莽撞地潜入妓楼的事。』
景行一口气说完,玲琳和慧月惊讶地对视一眼。
「消息?」
「怎么传的……!?」
「是我。」
疑惑的呼喊声很快被从旁边插进来的声音解答了。
爽快坦白的人是景彰。
『我怎么能让雏女们去执行潜入调查这种危险的任务,还瞒着殿下呢。我用兄长的鸽子,一直和殿下保持联系。』
表面上总是满足妹妹的心愿、站在妹妹这边的景彰,其实也一直和尧明保持着沟通。
「男人偶尔也会偷偷行动嘛。」
「可……可是,殿下您不是含泪留在王都了吗……!」
『说是留在王都。但我让阿基姆去查了本该出发的纳迪尔一行人,发现他们是替身。这时又收到景彰用鸽子传来的消息,说雏女们被毒品迷倒,打算潜入妓楼。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凭什么只有我要留在王都干等着?』
听着玲琳难得结巴的话语,尧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回答道。
与此同时,远处的天空传来低沉的雷声,显然他的笑容并非发自内心。
『从王都到黄家领地是有航道的。而且,纳迪尔的抓捕计划,陆路封锁得很严,但水路的防范看起来很薄弱。我觉得应该把水路也堵住。』
看来,他们是一口气顺着贯穿王都和黄家领地、通向大海的大运河赶来的。
他们乘船赶来,似乎还打算通过在航路上提前拦截,来协助纳迪尔的计划。
『哎呀呀,殿下毕竟拥有玄家血脉,和水特别有缘呢。掀起风暴,让船一路顺流而下,转眼间就到飞州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河水掀起那么大的波浪,哇哈哈!』
景行爽朗地笑着,但在他身后,本该守护在尧明身边的侍从们正靠在船边,「呕——」地呕吐着。
从他们那疲惫不堪、毫无生气的样子来看,这一路肯定是强行军。
「殿下!」
玲琳好不容易咽下惊讶,调整好表情,对着火焰急切地说道:
「非常抱歉这么唐突地请求您帮忙。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宰因,现在放火烧了我们所在的妓楼,自己乘船准备逃走。如果慧月大人能借助您的力量,把妓楼的火焰引到宰因的船上,我们就能得救,宰因也会覆灭。所以——」
玲琳直视着尧明的眼睛,恳切地请求道:
「请殿下用您的力量照亮港口!」
『真是的。』
尧明这次露出了明显是发自内心的苦笑。
『你们几个,把我晾在一边也就算了,有事的时候就只知道往前冲。』
「对……对不起——」
『不原谅。我可气坏了。』
尧明故意哼了一声,但同时,他高高地举起右手伸向天空。
『不打雷我可消不了气!』
噼里啪啦——!
下一瞬间,一道强烈的光芒将夜空染成白色,照亮了整个港口!
「就是那艘! 有大树和太阳图案……是西国的国旗!」
「还能看到靠在旁边的小船!」
船只在白光中浮现出来,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不过,一旦看清了位置、颜色和形状,慧月就无所畏惧了。
「火之气息,火焰啊……」
慧月紧紧抓住栏杆,双眼闪烁着光芒。
玲琳双手搭在她的手上给予支持,景彰则带着惊叹的目光望着在海风中飘动着黑发的慧月。
「笼罩天香阁的所有火焰啊。改变你们摇曳的矛头……」
也许是因为身后逼近的火焰散发的热度,慧月的下巴流下一滴汗水。
每当她集中精力,天香阁各处的火焰就像被召集起来一般,剧烈地扭动着。
「飞州海上漂浮的船只。悬挂着大树和太阳国旗的西国船只,还有罪人宰因乘坐的船只。」
慧月声音凛然。
火焰猛地向天空升腾。
「烧起来!」
轰——!
原本笼罩着天香阁的火焰变成了巨大的火柱,接着像彗星一样拖着尾巴,笔直地划破夜空,朝着港口冲去。
咚——!
房梁重重地砸在高楼的地板上。
不过,撞击并没有溅起火花。
因为包裹着房梁的火焰——不,沿着地板蔓延的火焰、顺着窗帘爬上墙壁的火焰,全都瞬间熄灭了。
就好像突然被吹灭了灯火一样。
突如其来的寂静和黑暗,让清佳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琴瑶怎么样了。
「琴瑶……?」
清佳觉得房梁应该没有砸到她们。
因为她拼尽全力一脚踢开地板,扑到了躺在地上的琴瑶身上。
她爆发出连自己都惊讶的力量,仿佛能听到脚用力蹬开地板的声音。
多亏如此,两人的身体稍微偏离了掉落的轨迹,房梁现在就滚落在趴在地上的清佳脚边。真的是千钧一发。
然而,琴瑶没有回应。
「刚才是……!?」
从声音和脚步声可以知道,被轰鸣声吓到的玲琳等人正从对面的窗户匆忙赶回来。
「怎么突然这样。不去看看宰因的下场了吗?」
「可是慧月大人,里面现在有奇怪的声音。」
「等等。地板可能已经烧穿了,小心点。」
但现在她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琴瑶……?」
清佳声音颤抖着,摸索着眼前人的身体。
「琴瑶! 琴瑶……! 振作点!」
意识、呼吸、脉搏。
她迫切地想立刻找到能让自己确信琴瑶还活着的迹象。
「——……啊」
当清佳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的手,突然触碰到光滑如白粉般的肌肤时,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声音。
是琴瑶的声音。
「琴瑶!」
她还活着!
清佳如释重负,话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太好了! 没事了。没事了。慧月大人他们把火灭了。接下来我们慢慢下去就好——」
「……」
清佳急切地说着,想坐起身来,却注意到对方好像想说什么,急忙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什么? 琴瑶?」
「……」
那是极其沙哑、微弱的声音。
她似乎连喉咙都无法动弹,但内心深处残留的情感最后还是流露了出来,她喃喃地说道:
「——谢谢你,清佳。」
最后,琴瑶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声音就像在母亲怀里安然入睡的婴儿一样平静。
「琴瑶……?」
清佳突然没了力气,呆呆地愣住了。
琴瑶的身体在她怀里渐渐下沉,那沉重的感觉仿佛她已经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物体。
理智告诉清佳,她应该立刻摸摸琴瑶的脖颈或嘴唇,确认一下脉搏和呼吸。
但她的手指却僵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因为她不敢知道真相。
明明身体还那么温暖,可她却已经——
「琴、瑶……?」
清佳的双眼涌出泪水。
似乎察觉到了情况的玲琳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停住了脚步。
寂静反而更凸显了琴瑶的死亡,清佳忍不住哽咽起来。
「呜……嗯,啊……」
她紧紧抱住好友的遗体。
她知道,逝去的灵魂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不把琴瑶藏在自己的衣袖里。
「啊……啊……」
因为琴瑶在最后一刻,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原来被人守护是这种感觉啊。
带着一丝意外,还有一丝俏皮。
的确,她是这么说的。
「啊——!」
清佳满脸煤灰,泪水纵横,她大声呼喊着。
(琴瑶。不是这样的。我根本没能保护好你。)
清佳能做的,仅仅是在房梁燃烧坠落的那一刻,把她推开。
而琴瑶,一直都在守护着清佳。
她庇护清佳免受亲族的恶意,让清佳摆脱贞操危机,自己却满身屈辱,直至最后都在反抗命运。她从不寻求帮助,还刻意远离清佳,以免牵连到她。
——你是我最美丽的牡丹。
清佳之所以能被称为「牡丹」,是因为琴瑶一直在庇佑她——
「琴瑶……」
清佳想把这朵被卑劣的男人们轻易摧残、践踏的高傲之花,至少在这一刻,紧紧抱在怀里,好好守护。
不让任何人看到她,不让任何人触碰她。
让煤灰、灰尘和恶意都无法靠近她——
「琴瑶——!」
一向不忘展现优雅、本应端庄自持的金清佳,在这个夜晚,被煤灰染黑的脸庞因泪水而扭曲变形,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好友的名字,直到声音变得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