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是太阳之子
在闹铃响的几秒前我就醒了。
我擦擦眼睛,关掉了设定在七点半的电子闹钟。
今天早上没闻到厨房的早饭香味。看来侦探没有再非法入侵了。我翻开煎饼被,准备起身下床。
“……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被子湿透了。都二十岁了,不可能再尿床,全是睡觉时出的汗。可全身非但不发热,还冰凉的,明明发热了却因为受寒感觉不到,像是感冒的症状。
最近自己常常做梦。是让我有些怀念,不禁想好好珍藏起来的梦。可自己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梦,什么时候做的。梦里好像跟谁说了话,应该是某段重要的回忆。
那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呢。为什么醒来时全身是汗,像是做了噩梦一样呢。现在这个疑问已经连同身上的汗液,被淋浴的水冲洗掉了。
吃完早饭,我立即前往白银侦探事务所。虽然是工作日,但今天的课停掉了。渚好像也是一样。
“啊,你果然也来了。”
和我想的一样,渚已经在事务所迎接我了。紧接着。
“我刚才还在说,要是再过十分钟你还不来,我就去你的房间把你吓醒。”
房间最里侧,希耶斯塔正坐在窗边的特等座上,微笑道。
看到眼前同往常一样的日常光景,我不禁长舒一口气。
“你说的吓醒,是指在我耳边轰火箭弹吗?”
“我想把空酒罐子扔得到处都是,再让裸体的渚睡在你旁边。”
“别再想象这种奇怪的吓醒场景了!渚你别信她那套!”
……真是的。我坐在了客人的沙发上。
“你们俩在这里干嘛呢?”
希耶斯塔听到我的问题,与渚交换了一个眼神,背过脸说:“没干嘛啊。”她们明显隐瞒了什么事情……
“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不对。”
“想都没想过。”
希耶斯塔和渚都严肃地摇摇头。……算了,不计较了。
“话说君彦,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嗯?哦,最近老做怪梦,睡得不太好。”
“怪梦?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渚说着开始给我揉肩。她上次给人按摩是什么时候。
“还会用手肘……你是真会啊。”
“真的?那说明练习有效果了。”
“那下次你趴下我给你按。”渚兴奋地提出了要求。
“你是在哪练习的?”
“呃?别,别让我说出来啊……”
“你这欲说还休的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在什么不能说的店里找了份工作吗。
“没有,只是看了点按摩的视频而已。”
“哦,对了,渚,你用我事务所的wifi没问题,但请你不要看一些奇怪的网页。有记录的。”
“这,这也没有!你要相信我!我搜了一下‘健全注吗’,被这个吸引住了,就看了一下,仅此而已!”
译注:这里的“健全”可能意指日本互联网上的隐语,指年轻女性在约见男性时(即“爸爸活”)仅吃饭逛街,不涉及性行为。
“看了四个小时?”
“…………”
“希耶斯塔,别再欺负她了。”
渚一副社死的表情。
“嗯,好。我乱说的。自己也没对照浏览记录确认过。”
“这样啊,那太好了。”
自己都承认了还没意识到,算了吧。
然后希耶斯塔去沏了红茶,我们三个人再一次六目相视。
“好了,差不多要开始聊正事了。”
希耶斯塔喝了一口红茶,将茶杯放回到碟子上。
议题当然已经确定了。
“‘绝迹圣域Another Eden’的艾丽西亚很明显对这个世界抱有敌意。”
风靡姐遭遇“猎杀调律者”已经是前天的事了。渚和希耶斯塔也已经掌握了情况,我们正准备早点汇合,商谈此事。
“她已经袭击了好几名‘调律者’,这一点不会有错。但她并没有了结他们的性命,肯定是有明确的理由的。”
希耶斯塔所说的和我所想的一样。
艾丽西亚基于某种理由不能杀死“调律者”。
就像亚伯之前忌惮“特异点”的力量,不敢轻易对他周围的人出手……难道说。
“那个艾丽西亚也知道‘特异点’。她也担心,如果对君彦周围的人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嗯,渚说的没错。也就是说,敌人不会杀死和助手密切相关的人。所以风靡也不会有事的。”
……哦。况且,即便她和“特异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的。加濑风靡还有要看的风景没有看。
“那么一来,关键就在于艾丽西亚的动机了。为什么她要来到我们的世界,为什么要心怀恶意袭击‘调律者’。”
“就像我们……正确地说是‘联邦政府’最近试图舍弃这个几近毁灭的世界,要利用‘方舟’前往‘绝迹圣域Another Eden’。但这个经过反过来不也是成立的吗?”
“难道‘绝迹圣域’那里也发生了类似于‘大灾厄’的危机?然后艾丽西亚作为先驱前来入侵我们的世界?”
要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是两边世界孤注一掷的战争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关键可能还在你,‘特异点’啊。起码对方确实是在担心‘特异点’。”
希耶斯塔的话让我想起了冰娃娃曾经给我赋予的角色。她说,到了与“绝迹圣域”交战的时候,“特异点”可以作为与其交涉的筹码。
随着虚空记录的复活,“方舟”计划也不复存在,但我仍然有可能再次回归这个角色。
“呃,你也说了,君彦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那平时那个‘我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侦探助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我的自我认知里自己也就是跟村民B差不多啊。之前也说了,自己不好意思与“名侦探”同列。
“你之前和希耶斯塔旅行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特异点’吗?”
“嗯,这个侦探但凡重要的事都是一点也不肯透露的。”
而此时的希耶斯塔正若无其事地喝着红茶。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铃响了。难得的委托人要出现了?“我去吧。”渚离开座位,我和希耶斯塔继续讲。
“希望助手你也能知道我有多辛苦啊。当时你可是大名人,总有各种组织一周两次要把你抓走。”
……真的吗?反正我也没法查证,你就瞎说起来了吧。
“那这么说,我一年被你救了一百次?”
“没错。你应该对我放尊敬一点。对吧。”
希耶斯塔把穿着黑色长筒袜的脚朝我这里伸了过来。这是想让我帮按玉足吗。诶,这雇主当得真是无法无天了。
“准备好没?”
“准备?”
我抓住希耶斯塔的脚,另一只手狠狠地挠上去。
“喂,你,你在…………!……!…………!”
希耶斯塔在沙发上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裙子里的春光若隐若现,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该做的就是让总是高高在上的侦探大人“明白”自己的位置。
“怎么了,希耶斯塔。看你很开心嘛。”
“哪里……开心……!”
哦。可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抬起希耶斯塔的一只脚,自己的五个指尖朝这只小脚的背面……
“你们在干嘛呢?”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渚一脸扫兴地站在事务所门口。
“啊。您请进。”
话说门铃是不是响过了啊。我和希耶斯塔清了清嗓子,起身迎接委托人。
“嗯,你们好。”
渚地背后出现了一位女性。红色头发,看上去十八九岁,她看到我和希耶斯塔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
女性神色不安,漂亮的欧美系面容。可自己仿佛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你是不是之前在哪里”
就在我开腔的瞬间。
“啊!好久不见,君冢!”
这位女委托人跑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说道。
“七年前,我们在太阳之家见过面。我是格蕾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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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面亡灵
“没想到是君彦的朋友。请。”
渚把红茶端到客人——格蕾特的跟前,她微笑道:“好香。”
“谢谢。那个……”
“叫我夏凪,渚,美女名侦探都行哦!”
“谢谢!夏凪!”
她选择了最没毛病的一个选项,渚见状扫兴地离开了。
“真的好久不见,格蕾特。正好过去七年了啊。”
“对,君冢。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谢。”
我们之前相见,是在名为太阳之家的孤儿院里。这是丹尼·布莱恩特曾经为保护那些天才——先天就具有高智商、艺术性、创造性的孩子们创立的,格蕾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当时我基于某种原因在和一个叫白银月华的人一起搜查丹尼的情报,我找到了这个太阳之家,遇见了这位具有非凡绘画才能的格蕾特。
可喜欢丹尼的格蕾特没法接受他的死讯,当时我极力劝解她。这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咦,君彦那时候就认识格蕾特了,就说明……”
这时,渚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她眼珠转了转,又转变了念头,闭上了嘴。
“不过,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嗯!……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记不得人的脸和表情。但是君冢这个温柔的声音我还记得!”
格蕾特一直都患有脸盲症这种脑机能障碍。
虽然能认识人的眼睛、鼻子这些单一部位,但认不得一张脸整体。所以她要区分最亲密的朋友的脸都十分困难。
但是要认出一个人所需要的不止是视觉信息。声音、气味、触摸的感觉,以及一同度过的难忘回忆。我们都是借助这些所有的信息才能认出重要的人,并能一直记下去。
“大美女啊。”
一刹那还想过是不是该说“长成大美女了啊”,但见到格蕾特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自己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不要捉弄我了!”
格蕾特撅起嘴,不理我了,可她的高兴已经写在脸上了。
自己光顾着看她,却忽视了另一个人的视线。
“这句话在你嘴里不值钱啊。”
希耶斯塔一脸不悦地嚼着曲奇。
诶,又生什么气了。
“渚,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种情况肯定是你错了。”
不讲理啊。我泯了一口微微凉下来的红茶。
“所以,格蕾特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找准时机,切入了正题。她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体验与我久别重逢的感受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家侦探事务所的?”
“嗯,其实是杰基尔告诉我的。我已经从孤儿院毕业了……不过他跟我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希望我可以来这里。”
格蕾特说着,递出了一张手写便条,上面写着这里的地址。杰基尔好像是太阳之家的院长,他是怎么知道这家事务所的呢。
“不管什么情况,你来这儿都是明智的选择。”
希耶斯塔拍了拍手,继续说。
“现在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切实保障委托人的利益。”
听到希耶斯塔的话,格蕾特表情严肃起来,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她说。
“其实我最近遇到了一名自称丹尼的男子。”
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让我肩头一震。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画室,在做绘画工作,有一天突然来了一名访客。他把手搭在自己的帽檐上,对我说:‘好久不见,格蕾特。很高兴又能见到你。’”
格蕾特回想着当时的困惑,继续说道。
“可我有脸盲症,不知道当时那名男子是谁。然后我问他是谁,他说——自己是丹尼·布莱恩特。”
不可能。他八年前就离我而去了。
丹尼·布莱恩特已经死了。
“我当时就想,这不可能。但他的声音确实很耳熟。那种因烟酒沾得太多而嘶哑,温柔地叫我名字的声音。”
这是我以前跟格蕾特说过的话。就算不认识丹尼的脸,通过他的声音、气味也能回想起来。
“发蜡的香味、烟草的气味都一模一样。他跟我说‘我还会来的’,摸我头的那种触感也一模一样。这些全都是丹尼的声音和气味。”
“怎么可能。”
但格蕾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她的身边确实出现了一名和丹尼·布莱恩特非常相似的男人。
“那么,格蕾特。这名自称丹尼·布莱恩特的人找你是要干什么呢?”
渚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照她目前说的,好像确实就只是来找她打招呼的。
“不清楚。感觉他是想跟我叙旧。但我对他有所戒备,也没怎么和他聊以前的事情。”
患有脸盲症的格蕾特没法确认这个丹尼是本人还是冒牌货,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所以格蕾特就以模糊的态度应付了他。于是这名自称丹尼的人对格蕾特说,他还会再来。
“情况我大体已经掌握了。”
这种事情我完全没预料到。没想到时隔七年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
“——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
我不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和希耶斯塔对上了。渚也是。好像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这个奇怪的丹尼究竟是谁,我们心中都有一定头绪。
但现在不能说。现在在这里还不能告诉格蕾特。
“恳请各位能帮帮忙。”
格蕾特向我们三个人低下头。
“那个自称丹尼·布莱恩特的人究竟是谁。——如果,如果他就是本人,也就是说丹尼还活着的话,”
“请务必联系我。”委托人向侦探说道。
◆讨论持续到黄油化完
第二天。渚叫我一起去日本最高的电波塔。
她此举也确实唐突,但侦探的行为向来如此。
这里作为观光景点也非常有名,已经与商业设施一体化了,也能在这里享受购物和美食的乐趣。我在这里和渚吃了回转寿司(这家店好像在北海道很有名),然后去咖啡厅歇了一会。
“难受,吃不下了,动不了了,想住在这儿……”
渚才吃完好多海鲜,刚喝了一口果茶就开始喊起来。
“你自己点的薄煎饼,还说。”
“它不写了嘛,要烤三十分钟才好呢。”
“所以呢?”
“三十分钟后的我和现在的我当然不一样了。”
“你这信誓旦旦的什么意思啊。”
我喝了一小口咖啡,吐出一口气。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希耶斯塔也来呢。”
才刚过去一天吧。关于格蕾特的那项委托,我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讲才对。
“咦,你没听她说吗?她要离开日本一段时间。”
“为什么又偏偏不告诉我啊。”
起初我觉得她不告诉我是有一定考虑的,但我逐渐感觉,她不过是想观察我的反应取乐罢了。……没错吧?
“昨天我来事务所之前,你和希耶斯塔讲了什么悄悄话?”
“啊,那个嘛……希耶斯塔有件工作委托我做。”
但现在不能告诉你,渚闭紧了嘴。只要不是什么故意气我的事,我也不会逼你说出来的……
“那今天你叫我来干嘛?”
“没事出来约个会也不行吗!?”
“我们这是在约会?”
“…………”
渚一脸不高兴地用长勺子将沉在果茶壶底的菠萝捞出,吃了起来。原来她还爱吃水果啊。
“话说,你今天梳了马尾辫啊。”
渚的头发又长了一点,梳在了脑后。
“这种话应该一见面就说的……算了。觉得咋样?”
“其实我一直挺喜欢马尾辫的。”
“我知道。就是你之前说了喜欢,今天就这么梳了。”
渚小声嘀咕着什么,用手指拨弄着辫子。
“还有什么喜欢的发型吗?流行款也行,特定的品类也可以。”
“那要说的可就多了。”
“不好意思,简短点说。”
“嗯。你的话比较男孩子气,辣妹的造型反倒挺适合你的。”
“……我,我吗。……行,我参考一下。”
刚好有个朋友就是这样,渚咳嗽两声,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那就快点说正事吧。”
渚切换了表情,这样说道,果然今天来这里还是有原因的。
“格蕾特看到的那个自称丹尼·布莱恩特的人是二重身,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这是昨天我听了格蕾特的话之后得出的临时结论。应该是在丹尼生前复制他得到的二重身出现在了格蕾特的面前。
昨天格蕾特走后,我和渚、希耶斯塔说了这个想法,她们也都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你现在提出了这个想法,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吧?”
“……嗯。如果真相真是这样,丹尼的二重身就注意不到自己是二重身吗?”
“风靡姐的二重身一开始也是这样。能注意到自己是二重身的情况反而才是少数吧。”
知道二重身这一概念是最起码的,还需要当事人有多疑的性格,敢于承认自己是假货的胆量。加濑风靡同时具备了这些要素,所以她的二重身才得以选择主动消失。
“不过,丹尼的二重身可能也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所以他才找到了了解过去自己的格蕾特。”
我是真的丹尼·布莱恩特吧。不是冒牌货吧。他想消除这些疑问。
但希耶斯塔终究是对丹尼的亡灵作出处理。解决“二重身”危机是“吸血鬼”的使命。这就是为什么昨天不能把具体情况告诉格蕾特。
要说清楚“二重身”这个概念就不容易,而且我们总归要消灭丹尼的二重身。那还不如给出“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之类的结论。
“嗯。所以我在意的就是这个地方。”
自己一时思考得太过投入,都不知道渚在意的是哪个地方了。
“丹尼的二重身对自己的存在抱有怀疑,于是就找到了格蕾特。这个猜测 ,君彦你真的认可吗?”
“……什么意思?”
“如果出现在格蕾特面前的丹尼真的是二重身,他想弄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应该最先去找你,不对吗?最了解他的不就是你吗?”
这个问题的角度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一时难以应答。
“所以我觉得,现在断定那个丹尼就是二重身,还为时尚早。”
……那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尚未消失的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难道他也来自“绝迹圣域Another Eden”吗?——不,不太可能。
假如那个世界也有丹尼·布莱恩特,那和我们世界的丹尼也不是同一个人。他不也会跟格蕾特说“好久不见”。那么一来。
“这个亡灵就是二重身。”
目前只能这么考虑了。
更何况,那个男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是吗。”
一会儿后,刚烤好的薄煎饼端了上来。但面带愁容、闭口不言的渚直到黄油全化了也没动刀叉。
◆假星星与真意志
吃完薄煎饼,今天就到解散的时候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渚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了馆内的天象仪处。
这里除了和电影院一样的普通座位外,也有可以两个人并排趴下的沙发型座位。
“人好少啊。”
“啊,因为我包场了。”
“这里。”渚拉着我的手躺在了沙发座位上。……安排得好像太过到位了,不过也挺好。
“为什么要选天象仪呢?”
很快馆内暗了下来,节目开始了。
“不记得了?高中的时候,你约我到屋顶上看星星。”
“哦,想起来了。”
高三夏天时,渚重新回想起赫尔人格的记忆,意志有些消沉,我在屋顶上鼓励了她。现在她是想报那时的恩吗。
“这么说,你觉得我现在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啊哈哈,我可没这么神。”
但她确实在关心我。所以她才思来想去,带我到这里来。
“但我们像这样一块儿看天象仪,不有点约会的意思吗?”
渚又高兴地提起了刚才在咖啡厅说的话题。
“也许吧。”我本想这么回答,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之前渚向自己表明好感的时候。由于世界“重启reboot”的影响,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当作没发生过,但就在前不久世界的记录以及我们的记忆都恢复了。
“……对了,君彦。不讲讲那个时候的事儿吗?”
看来渚也回想起来了。
“你不说了让我别欺负你吗?”
渚自己都说了,一年过去,人的想法也会变,不希望我再碰这个话题了。
“事,事情都发生了,哪有说直接当没发生过的啊!”
“少女的心理真复杂。”
我可不是说烦人,从来没这么想过。
我不禁笑了出来,渚见状,一脸不甘地撇起嘴。
“哎,行了行了。……说点别的,上次不是在研究室找了守屋教授的遗物吗?我刚好想起一件事。”
渚转头又看向天象仪,切换了话题。
“忒修斯之船你还记得吗?”
“哦,有节课主题就是这个吧。”
那还是在守屋教授现出亚伯的真身之前,我和渚在大学上了一节心理学课。教授问我们,知不知道“忒修斯之船”这个概念,然后讲了一个希腊神话故事。
神话的时代,英雄忒修斯打倒了让无辜良民畏惧的怪物弥诺陶洛斯。当时他坐的豪华船只因长时间使用而老化,但他的功绩受到称赞,他的船也经历了几次更换部件的维修。首先从桅杆开始,到最后整个船的部件都被换成了新的。
但这时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全部部件被更换的船,和原来的船究竟是不是同一样东西呢——它还能被称作忒修斯之船吗。
如果在修理的时候不把旧部件扔掉的情况下——把这些部件重新组装起来,是不是能得到第二艘忒修斯之船呢。守屋教授在课上跟我们说过这个有关事物同一性的例子。
“这和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有一点相似,你不觉得吗?”
渚望着人为制造的星空,问道。
我们面临的问题——二重身、丹尼的亡灵、圣域的艾丽西亚。每个问题确实都能让我们想起包含忒修斯之船的悖论。
外观和名字都一样,但组成却不一样。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他们具有同一性吗。区分本尊与冒牌货的点在于哪里呢。
“君彦你觉得呢?如果出现了两艘忒修斯之船,你觉得哪艘才是真的?”
“不好说。不管部件怎么换,这个名字所背负的历史不会改变。但如果有一艘船和原船材质完全相同,好像又可以把它当作原船了。”
在讲到忒修斯之船的这节课上,守屋教授并没有给出答案。只算是让我们这些年轻的学生进行了一场有关人物与事物同一性的思考实验。——教授说过,我们必须要时刻思考这个问题。
“很难想啊。哎,早知道就该认真听课的。”
说起来,渚之前也对二重身的问题抱有疑虑。她说,如果有一个和本人长得一样,思维也一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应该很难断定这个人就是冒牌货。
我呢?自己能把二重身、丹尼的亡灵、圣域的艾丽西亚称作冒牌货吗?通过什么来区分真人和冒牌货呢?
“抱歉,是我不对。自己还没找到答案,就问你。”
“不,我应该感谢你能抛出这个问题。”
无论是什么课题、难题,没人问出来就永远得不到答案。
“而我们自己,可能还不够真吧。”
……嗯。刚拯救过一次世界的我们,还有更多的事在等待着我们。
“还不算真。但正因为还不真,才有继续努力的意义。”
我们抬起眼,定睛注视着天象仪那比真星星还要灿烂的星光。
◇回收八年前的伏笔
我撇下君彦和渚,一个人出发乘上私人喷气式飞机离开了日本,前往东欧某国。和助手旅行的时候也绕过道,刻意享受浪费时间的快感……不,是为了积累经验,多加钻研,但现在时间比较紧。我抵达当地的机场后,坐“黑袍”的车前往目的地。
目的地是地处偏远乡村的一栋小巧精致的别墅。双开门上的是电子锁,与房屋外观不太相配。我有约在身,所以直接穿过层层安保,来到了屋内。
房屋是通顶设计。广阔客厅的中央,一名老妇人坐在摇椅上。她缓缓睁开眼,见我来了,微笑道。
“等你好久了。‘名侦探’——不,‘吸血鬼’。”
“过得不错嘛,冰娃娃。”
白发妇人示意让我坐在附近的沙发上,但我摇了摇头。
“哪里是牢狱,分明是货真价实的别墅。”
原“联邦政府”高官,冰娃娃。
那项方舟计划告吹之后,“联邦政府”也面临解体。目前冰娃娃被认定为临时政权的危险因子,身处远离世界中心的地方。
不过在现政权中也有人在为我提供帮助——诺艾尔·德鲁普瓦茨。我借助了她的力量,才得以在今天与冰娃娃相见。
“还以为我要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呢。在这个地方颐养天年,真不错啊。”
这个房子要花多少钱呢。独户对我来说还早,下一次住公寓也别租了,直接买吧。……人生规划还是挺关键的。
“这里是围墙之内,哪儿也去不了。”
冰娃娃摇着椅子,闭上眼说道。
“‘黑袍’自不必说,一切支持临时政权的组织都在监视这片林子,这间屋。我接下来哪儿也去不了。”
“那你看起来挺安逸的啊。”
“嗯,现在的状态对我来说正正好。”
“可以学一学做针线活儿。”听到我这么说,冰娃娃回答道:“那我织的围巾总得有人戴啊。”老妇人卸下了政府高官的重担,讲起话来倒挺幽默的。
“有关‘绝迹圣域Another Eden’,有些事要跟你打听一下。”
开场的话讲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正题了。
“你们前‘联邦政府’之前想制造‘方舟’前往‘绝迹圣域’,那里真的是个安全的地方吗?”
如今,我们确实遭受了来自“绝迹圣域”的攻击。
但如果以艾丽西亚为首的圣域人类真的打算侵略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是“绝迹圣域”自身出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之前在推进方舟计划的时候,我们委托‘发明家’史蒂芬·布鲁菲尔德协助调查‘绝迹圣域’。期间他对一个人的存在表示出担心。就是女王A。”
“——艾丽西亚。”
冰娃娃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将史蒂芬报告的内容简要介绍了一遍。
例如两个世界间的情报内容一定是有所交叉的,连接两个世界要用到一种叫做“门”的道具。但目前我们这里没有能熟练使用“门”的人,迄今为止都是“绝迹圣域”时不时地单方面访问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没法保证‘绝迹圣域’是绝对安全的。但遭遇‘大灾厄’的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方舟’。”
“所以方舟不过是在世界注定要毁于‘大灾厄’时的最后一道保险?太草率了吧。”
而且,他们在与“绝迹圣域”交涉不顺利时竟然还准备委托“特异点”出马。他们完全不理解“特异点”的本质是什么。
究竟如何发挥他的作用,后面就交给我来解决吧。没办法。
“虚空记录消失的那一刻基本就注定了我们的败北。”
“即便虚空记录恢复了,现在也还是有‘世界性危机’。”
“解决危机是你的工作吧?”
“不,是‘我们’的工作。”
我,还有你。我可不会就让你在这片林子里做针线活度日。为了世界和平,你该做的事还没做完。
“现代的‘调律者’还是累啊。”
冰娃娃闭上眼,露出了苦笑。
好了。关于“绝迹圣域Another Eden”,能从她身上打听的情报估计也就那么多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需要问她。
“我就不兜圈子了——八年前,是你们‘联邦政府’杀了丹尼·布莱恩特吗?”
七年前,冰娃娃委托我去搜寻丹尼·布莱恩特。但他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就好像政府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我们当时确实将‘名侦探’丹尼·布莱恩特视作‘特殊威胁’。”
冰娃娃双眼微睁,讲起了八年前的往事。
“因为他当时很有可能已经独自发现了‘虚空记录Akashic Records’的秘密,所以我们有必要监视他,看他会如何处理这项情报。那项秘密暴露会发生什么,你也知道吧?”
“你让我调查丹尼,是想知道他死后将虚空记录的秘密留在了什么地方吗?”
这么说,“联邦政府”确实有杀丹尼的动机。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虚空记录的秘密,维护世界的永久性和平。
“嗯。但丹尼·布莱恩特不是我们杀的。正确地说,我们没有实施杀人,也没有发出这项指示。真正的凶手……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克朗。以及以她为首的自称恶之联防队的那批人。”
我曾经以白银月华的名义与君冢君彦一同行动,查明了这一真相。
八年前,克朗等人劫持孤儿院的孩子们当作人质,丹尼·布莱恩特为保护这些孩子们而殒命。
但这背后一定有黑幕。有人想故意隐瞒丹尼所掌握的世界秘密。我一直怀疑,这可能就是当时的“联邦政府”干的。
“但我最近确实又在想,这可能不是你们干的。”
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保护虚空记录的秘密,想杀害丹尼,明明还有更高明的手段。至少“联邦政府”会采用更稳妥的办法。虽然克朗这样的人水平高超,但她对世界另一侧的情况一无所知,联邦政府不会用她的。
“冰娃娃,你觉得究竟谁是黑幕?”
“不知道。本来七年前我就是希望你能查出来的。”
当时你还没经验啊,冰娃娃开始激我了。
“那又是谁败给了没经验的我们,被关在这种地方了?”
“我没说你们现在没经验。”
冰娃娃露出了冰融化了一般的微笑。
“所以现在能查清楚了吧?八年前杀死丹尼·布莱恩特的真凶究竟是谁。”
◆机器人会梦见忒修斯之船吗?
和渚去看天象仪的两天过后,我坐车前往机场。
自己坐在副驾驶位,看手表确认了下时间。登机时间还够。我把手机贴在耳边,继续和另一头的人通话。
“行,丽露你也小心。也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就到你那儿去了。”
平时我都会与住在北欧故乡的“魔法少女”定期联络。我再次向她强调了包括艾丽西亚一案在内“猎杀调律者”事件的危险性。
“没想到‘暗杀者’也不是对手啊。”
电话那头的丽露叹了口气。
“可不管怎么注意,应该也不可能打过那个艾丽西亚吧。‘暗杀者’和‘名演’都败了,负伤的‘魔法少女’哪有什么胜算。”
“也不能……”
我说不下去了。腿脚不便的丽洛黛德除了可以自由使用“系统”力量的特殊环境下,正常是没法加入战场的。
“当然了,丽露也不可能随便就逃跑、放弃的。毕竟……”
“你是魔法少女,对吧?”
“喂,不要抢别人的标志性台词啊。”
小心我让你化成灰,丽露哼了一声,就像往年动画里的角色一样。
“所以,还不知道敌人在什么时候,在哪出现吗?”
“嗯,可能会像之前的亚伯那样,能够移动自己以及特定对象的坐标。”
简单地说就是瞬移。亚伯利用自己“代码”的力量就能实现这样的效果,神出鬼没的,让人一时难以置信。
“感觉有点像魔法啊。”
“……魔法?”
“嗯,这个世界是存在这种魔法般的力量的。丽露不也用过一点吗?毕竟‘魔法少女’的前代就是‘魔法师’。”
这么说倒确实。丽露执着于“魔法少女”,改了职业名,原本的“魔法师”这一头衔才是最一般的“调律者”职位。
“丽露也不清楚这种魔法力量的机理是什么。”
“还以为都是史蒂芬的发明,原来不是吗?”
“也不能说完全不是。自古以来被称作魔法的东西后来都会归到科学的门类中来。现在只是还处于过渡期。”
到头来主要就是如何解释眼前的现象这样一个问题。不想承认的一点是——这还是在虚空记录的管制下发生的。
“世界真大啊。”
“我们也必须要拯救这样一个大世界啊。”
相隔八千公里的我们同时叹了口气。
“君彦,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烦心事?”
“……你为什么这么想?”
“听你叹气就听出来了。探知使魔的身心状况是主人的基本功。”
我脑海里浮现出电话那一头丽露自信满满的模样。
“那你还能听出叹气的种类吗?”
“看小便颜色也能看出来。”
“谁给你看这个啊!”
她最近真的不是把我和狗搞混了吗……
“这个世界确实很大。需要拯救的东西也很多。但同时,也会有很多人向我们伸出援手。”
尤其是在你的周围,丽露温柔地说。
“需要帮助就说。丽露会转着轮椅过去找你的。”
“嗯,我也是。准备练习瞬移魔法,以防丽露遭遇不测。”
我们都笑了,互相告别后挂断了电话。
“还有十分钟到。”
我刚挂掉电话,就听到了旁边司机的话。
“嗯,真是辛苦你了。诺切丝。”
一小时前,我同往常一样叫了当司机的“黑袍”,但左等右等“黑袍”也没出现,来的却是诺切丝。
“没事的。我知道君彦一直把我当出租车司机。”
“讲话别那么难听好吗!不是你自己说能送我过去吗?”
“是的。因为头一次见到被‘黑袍’抛弃的‘调律者’,觉得很有意思。”
“……还是准‘调律者’。”
自从上次诺艾尔询问我,到现在职位也还没定下来,刚才也跟丽露说过,现在光眼前的事情就不够忙的了。
“首先是要解决‘二重身’的一系列问题,对吧?”
“嗯,下一个舞台是伦敦。”
这就是我前往机场的原因。昨天“巫女”作出了预言。据米娅所说,伦敦近郊即将出现一群二重身。
本来是要交给“吸血鬼”希耶斯塔处理的……可现在她不在。所以只能由我这名助手出马了。
“你的责任感很强啊。”
诺切丝面朝前方,跟我搭话道。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她的感觉依旧是那么敏锐。
她会这么问,就说明她已经知道我有什么情况和目的了。
“那你能陪我一起吗?”
“很不凑巧,我已经跟人约好了。”
“……是和渚吗?”
其实继希耶斯塔之后,渚也联系我说要单独行动。
侦探们还是一样喜欢秘密行动,我也不打算说什么了。通过看天象仪时的那番对话,渚应该也产生了什么想法。
“…………”
“诺切丝?”
只见诺切丝面无表情(不过这也是她的常态),握着方向盘,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脚一直踩着油门,汽车的速度直线上升,前方不远处就是红灯了——
“——啊喂喂喂,醒醒!”
我斜挎过身,奋力去踩刹车,让汽车停下来。
“啊,还以为要死了。”
“……啊,对不起。自己好像切换到睡眠模式了。”
“你还在开车呢好吧!”
“今天的君彦总让人感到烦躁、无聊,一不注意就这样了。”
“还能怪我的啊。”
“我多加注意。”诺切丝说着,回归了驾驶状态。
“为了不让我犯困,请讲点有意思的事情。”
“到头来还是靠我啊。”
自己也没想到什么趣事,就把之前和渚聊的那个有关忒修斯之船的论题告诉了诺切丝。
组成某一物体、人物的要素全部被替换成了别的东西,但记录和记忆保持不变,那么它还能保持同一性吗。或者反过来,组成的要素也是一样的,能在保证同一性的情况下不断复制本体吗。
我把这番话告诉诺切丝……刚讲完,就有点后悔了。对诺切丝而言这个论题有什么意义呢。她作为希耶斯塔的备份诞生,与希耶斯塔有着完全相同的外观,她是怎么思考自己的同一性的呢。随便问她这种问题感觉不太合适。
“没事的。”
但诺切丝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用轻松的语调说。
“但我的答案不会变。我就是机器人偶Android,纯粹的机器人。”
她一直是这样。我再怎么说诺切丝具有人类的心,她也只是摇摇头。她说,自己看起来像具有意识、情感,都是事先演算好的程序罢了。
“我可以随意接受替换。就算身体损坏了,所有部件都被替换,我还是我。用旧部件再重新组装出我,那也是我。”
“那你是认为,忒修斯之船会有两艘?”
何止两艘。按诺切丝的说法,船想复制多少艘都可以…………不,不对。她讲的不是船。
“哪里都有我,哪里也都没有我。”
诺切丝说话时,脸上没有一点空灵的神色。
“可以随意替换,就相当于始终没存在过。我的程序、身体可以无限复制——我不是独一无二的。不是真品。”
“诺切丝,这些话……”
“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答案。”
红灯。汽车缓缓停下了,诺切丝看向了一旁的我。
“二重身,圣域的艾丽西亚,以及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也许他们彼此之间都很像,内核则完全不同。现在该做的就是详细了解他们的现象与性质。”
诺切丝说着,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偶然。”
她也说起了某位侦探会说的话。
“艾丽西亚,以及丹尼·布莱恩特。今天这个节骨眼上,这些名字再一次挡在你们的面前——”
“——就说明这是我们命中注定,无可逃避,对吧?”
诺切丝的眼睛眨了两、三下,点了点头。
信号灯转绿。黑色汽车再次启动,驶向已距离不远的机场。
◆巫女之心不在此
我到了机场,坐上了预定的航班直飞目的地伦敦。以前经常和希耶斯塔来这里。自己一个人来还是第一次。
飞机抵达当地机场稍微迟了一些,然后我又坐上了出租车。到目的地大约一个小时。很快我来到了伦敦著名的带钟塔的宫殿。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我下了车,已经有一位女性站在那里迎接我了。
“等你好久了,君冢先生。”
“好久不见,奥莉维亚。”
她平时的工作是客舱乘务员,同时也在当巫女的随从。
我在她的指引下从建筑后门走了进去。
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见住在这座钟塔顶上的米娅。
“抱歉,来晚了。”
“没事。遇到什么麻烦了?”
“嗯。飞机遇到了鸟击事故,差点坠机了。早知道就坐你们这儿航班公司的飞机了。”
“你这易被卷入事件的体质再持续二十年,这种危及生命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这里。”奥莉维亚领我走进了专用电梯。一直来到最顶层,又上了一段台阶,来到一扇门前。奥莉维亚敲了敲门。
“米娅女士,我进来了。”
我跟着奥莉维亚进了房间。然后——
“喂,奥莉维亚。帮我拉一下后面。手够不到。”
——米娅此刻好像在换衣服,正和连衣裙的拉链斗智斗勇。敞开的后背上还能看到内衣。
“米娅女士,我这就来,可客人还在这儿呢。”
“啊!前辈都来了?那你不早点说……”
米娅虽然害羞,但一想到能见到自己心爱的希耶斯塔,也难掩心中喜悦,她微笑着回过头。
“你好啊,米娅。”
“为什么是你啊!”
然后我就被暂时赶了出去,等米娅换完衣服才回到房间。我和米娅喝着奥莉维亚沏的红茶,在桌前相对而坐。
“……所以,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啊。”
米娅往热茶上吹着气,愤愤地瞪着我。她应该是因为没见到希耶斯塔才不高兴。明明自己不久前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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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天前就分别行动了。用不着担心她的。”
现在和渚、希耶斯塔还都能联系上,肯定不会遭遇“猎杀调律者”的。
“那你也不能替前辈听我的预言啊……”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当了希耶斯塔的代理人罢了。”
前天,米娅通过自己预见未来的能力预言了新的“二重身”危机。而她联系不上希耶斯塔,就把预言内容告诉了我。
她可能是以为我和希耶斯塔一同行动,但她搞错了,结果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解决‘二重身’危机是‘吸血鬼’的……前辈的工作啊。你一个人怎么搞。”
“我们也有我们的情况。我必须要尽快解决‘二重身’危机。”
然后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与丹尼的亡灵有关的事情告诉了米娅。
“简单来说,要解决‘二重身’危机,就必须要确定你说的这个丹尼亡灵是谁,是吧?”
“嗯。渚的想法和我不太一样,但我是觉得他就是二重身。所以才想借助你的力量,见到更多的二重身。”
这才是我只身一人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米娅预言,有一群“二重身”将在这里出现。只知道在伦敦近郊,具体的地点还不清楚,但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能在其中找到丹尼的亡灵,那我也要尽快出发寻找。
“你知道这么做 很危险吗?况且,随便接手其他‘调律者’的工作可是违反《联邦宪章》的啊。”
“我接手的时候‘联邦政府’都已经解体了。况且我和希耶斯塔就像是一个组合一样。我的敌人就是希耶斯塔的敌人,希耶斯塔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我是说不信你了……可说到底是我委托你来传话,还是我不对。”
米娅痛苦地抱着头陷入沉思,奥莉维亚见她这幅模样,意味不凡地点点头,像是在看自己成长的女儿一样。
“再拿点有说服力的东西出来,这样我罪恶感就没那么重了。”
“这是什么道理啊……那我就把这个还你吧。”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旧书,放在桌上。
“这是……我托你保管的《原典》?”
“它应该也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但还是由我一直保管着。作为报答,能不能实现我的一个心愿呢?”
说实话,这么讲有点牵强了。但我必须要独自解决“二重身”危机。
为了证明丹尼的亡灵就是二重身。就算事实并非如此——我也得弄清楚那个亡灵究竟是谁。
“……唉。和你认识了也快三年了。一直都是这么胡来。”
米娅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等什么呢?走啊。”
“你要带我去二重身出现的地方?”
看来我成功说服了她。那群即将出现于伦敦近郊,或是已经出现的二重身在哪里呢。
“就在这里。”
米娅用食指指着下方。
“还不懂吗?——这里。”
巫女指向的是钟塔的地下。
◆白日梦与黑幻影
“注意脚下啊。”
带钟塔的宫殿地下,如隧道一般的空间。
外面的光自然透不进来,地下通道里昏暗的灯光也让人不安。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和米娅借助着手机的光线,慢慢向前走去。
“真是的,二重身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吗?也没有必要把这么黑,这么不好走的地方当作据点吧。”
“都说二重身通常和本人有同样的思维模式。也许这次二重身复制的本尊就是常在这种地下区域活动的人。”
“……原来如此。而且这次还是一群。那有没有可能是某个犯罪组织集体二重身化了呢。”
往往最有可能成为二重身的,都是臭名昭著的罪犯,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重要人物之类的。还是不能麻痹大意。
“米娅,你千万别走远啊。”
我紧紧握着她的小手。
“君彦,莫非你怕黑?”
“怎么可能。你千万别走远。”
别开玩笑了。我刚进这个地下通道,就提醒米娅注意脚下,怎么可能现在反倒粘上她了。
“但我也理解你。你对这种地方有心理阴影。”
“……哦,你也是知道的。”
之前和希耶斯塔一同对抗“SPES”的时候,我被赫尔绑架到了这个地方。而且我和生物武器“猎户座”第一次战斗也是在这个地下通道里。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英国居然还能使用独立开发的人形武器,和怪物战斗。”
“你难道不清楚吗?这个世界怎么会存在那种电影里才能见到的机器人武器呢。”
听到米娅的话,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我遇到的那个是什么?”
“你可以想怎么解释怎么解释,但最有说服力的还是和你说的一样,只是一场梦而已。你、赫尔,以及所有人都被前辈的白日梦世界骗了。”
别停,继续走吧,米娅说着往前走去。
“……你指的是希耶斯塔运用‘意志’发动的白日梦能力?”
当时会不会是我和赫尔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希耶斯塔制造的幻想中战斗呢?这并非不可能。
“我问问希耶斯塔就清楚了吧?”
“不好说。大家都做了梦,可梦的内容可能都不一样。”
确实。人都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在梦里更不会看到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那我究竟为什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呢。
“也可能是你身为‘特异点’无意间知道了这些未知武器、技术的存在。”
“……等一下。我们是不是离题了。不是才说过,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种荒谬的武器吗?”
“嗯,这个世界不存在。可像是‘绝迹圣域Another Eden’呢?”
我听闻,不禁屏住了呼吸。
“当然了,我对圣域基本也是一无所知。但正因为不知道,也没法否决这个可能性。”
“那难道?我无意间通过‘特异点’的力量借用了这个世界不存在的设定?”
如果这是真的,就不能当成做梦那么简单了吧?现实不会也吸收了这个设定吧?
“……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要真是由我“特异点”的力量引发的。这个世界要真受了其他世界的影响,行此方便主义。我在无意间都扭曲过多少的现实呢。
就当是实现心愿付出的代价了。可对于无意间实现的奇迹,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米娅。我——”
——我正要往下说,却突然发现自己方才握住的米娅的手不见了。
“喂,米娅?”
米娅不见了。我用手机的灯光四处照,可怎么也找不到那名蓝发巫女的身影。
“去哪儿了。”
我慌忙跑动起来,但很快就感受到了人的气息,缓缓回过头。那里站着一名白肤女人。
“好久不见啊。这是怎么了?一脸害怕的样子。”
女人看到我的脸,扬起了嘴角。
“你怎么在这……!”
是之前被丹尼·布莱恩特杀死的,恶之联防队的一员,克朗。
“唉,你长大了,都会拿这个了。”
面对我的枪口,克朗看也不看,脸上带着笑,和我保持几米远的距离。她白色的肌肤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幽灵一般。
“……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啊。”
年龄在三十出头,和我初中时见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
七年前,我赌上丹尼·布莱恩特留下的某个秘密,和这个女人展开了战斗。在一个叫白银月华的人的帮助下,我成功粉碎了敌人的阴谋,克朗被卷入了爆炸当中,生死未卜……难道她还活着?
“米娅被你弄哪儿去了?”
“不知道。问问我的同伴吧。”
“同伴?谁?”
不,她的同伴应该就是那个恶之联防队的人。那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我懂了。
“克朗。你是二重身吧?”
她和她的那些恶之联防队的同伙都是。米娅预言的那一群二重身就是他们。
“抱歉,克朗。你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再次将枪口对准了那具七年来不曾衰老的亡灵。
“嗯,我知道。”
“什么……?”
克朗说出了令我意外的回答,她毫不畏惧我的枪口,露出了魔女般的微笑。
“我是什么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着那时的记忆,又回到了这个世界。邪恶的意志不会就这么消亡!”
这个台词好像在哪里听过。明知道自己的肉体是假的,为了贯彻那不灭的意志,她也在所不惜。
“你有什么目的?”
“复仇。就是因为丹尼·布莱恩特,因为你,因为怪人二十面相,我们壮志未酬就倒下了。”
讨了冤家怨恨。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对方是二重身,一发子弹足以让其烟消云散。
“太天真了。”
然而,子弹没有击中克朗,直接打在了地上。
“幻影……?”
二重身居然还有这种能力?还是克朗自己设下了什么陷阱?她以前好像也……
“现在我终于达成了我的目的。也是为了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谁?
紧接着,我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瘫倒在地。闻到了刺鼻的药品气味。果然自己已经上当……
“好了,做个好梦吧。”
很快我进入了梦乡。
◆那天起,答案从未改变
“喂,君彦!又偷懒了吧!”
我在剧烈的晃动和责骂声中醒来。
“……!恶心……”
我强忍一涌而上的呕吐感,想弄清目前自己所处的状况。
能看到前面有信号灯。但那闪烁的红光立即往后跑去,消失不见。
自己好像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违规没系安全带。而旁边驾驶座上坐的是。
“……丹尼?”
男人依旧戴着礼帽,胡子也没剃,正粗暴地操作着方向盘。
“看看后面!有人在追我们呢!”
我听到这话,慌忙半开车门,确认后方的情况。好几辆黑色轿车正加速朝我们这里驶来。
“黑手党吗……”
这就是车辆追逐战。我们好像是犯了什么事,被人追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
“哈哈!现在知道活着的好了吧!”
就在这时,男人们身子探出车窗,朝我们开枪。我慌忙关上门,又系上安全带,以求心安。
“你系那玩意儿,到时候想下车都下不了。”
“在要下车之前,你倒是快甩掉他们啊!”
“能咋样就咋样吧!”听到我的恳求,他也只是猛地一打方向盘。
丹尼·布莱恩特,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么胡来。没错,我也一直在帮他打下手。
“嗯?看我的脸干嘛?”
“……不,没什么。感觉就像是做了噩梦一样。”
他的帽子、胡子、侧脸、褶皱的西装、发蜡、烟味,都与我所熟知的丹尼一模一样。
“所以,该怎么甩掉敌人?”
“这不用担心,很快就好。”
丹尼抿嘴一笑,将油门踩到底。卡车车身猛地往前冲去,感觉装货台上装的货物都要掉出去了。
“抓紧了。”
又过了几秒钟,后方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我不由得闭上眼,捂住耳朵,确认自己安全之后回头看去。
“哈哈!就跟电影里面一样!”
让丹尼大笑的场景,是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的道路。
“这哪里好笑了!”
“火药的量我调整好了,不用担心。”
我不会平白无故让人死的,丹尼说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应该就安全了。我们摆脱了黑手党的追捕,将卡车停在了沿岸工厂附近。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空中只挂着一轮被云遮去半边的月亮。我下了车,眺望着海面,而丹尼在一旁抽烟。
“怎么了?你这表情就好像刚从地狱回来一样。”
“不是好像,就是在地狱里。”
简直就是下至血池地狱的胆小鬼游戏。什么时候我们的卡车一头创进去也不足为奇。……真是的,跟他在一起几条命都不够用。
“哈哈,反正干了坏事的人早晚要下地狱的。没办法。”
“不要带上我啊!”
要有蜘蛛丝垂下来了,我自己怎么也要顺着爬上去注。
译注:参见芥川龙之介的小说《蜘蛛之丝》。
“话说,义贼也会下地狱吗?”
罪犯骗了别人的钱,他从罪犯那里抢回钱还给了失主。面对法律无法裁决的恶人,擅自作出处理。丹尼·布莱恩特迄今为止做过的工作都属于这一类。
到头来这不过是伪善,是私刑,只能算是恶。但是不是做了这些都非得下地狱不可呢。
“谁知道呢。只能在临死前祈愿喽。但愿那些神明啊阎王啊,都是和我们志同道合的。”
丹尼美滋滋地抽着烟,大笑道。
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在。赌上自己的命去干那些自己认为是正义的事情,即便在生命最后一刻,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人认可,他也无所谓。
“要是我,肯定要抱怨两句的。”
这样的人生太不讲理了。
“…………”
心中不由得浮现出这句口头禅。
说起来,自己第一次说这句口头禅是什么时候呢。我是想到了谁,想到他遭遇了何种状况才挤出了这句口头禅呢。
“好了,快点做准备吧。”
丹尼说着,将烟头按瘪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往卡车的装货台走去。
“又有什么交易了?”
“喂喂,不跟你说过嘛。唉,你今天是怎么了?”
丹尼吃惊地哼了一声,开始解装货台的绳子。
他要拿上面的东西做交易吗。装货台上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呢。
“哈哈。就是这个,这个。”
丹尼拉开布,看了眼货物,笑了。
几十名孩子的遗体堆成了一座山。
“——这是,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手脚,声音都不住地颤抖。
“是那些天才儿童。虽然人死了,关键是他们的大脑。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丹尼爬上装货台,用皮靴踢了踢孩子的尸体。
随后他用右手捏住一名少女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那是双目圆睁,已经没有生气的格蕾特。
“咋了,君彦。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
我双手握着手枪,将枪口对准了站在装货台上的丹尼。
“不可能。丹尼·布莱恩特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那么懂我?这可是我的工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会干这种事的。
“我认识的丹尼,不会……!”
“君彦。那你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呢?你一直给我的工作打下手。现在撂挑子不干了?”
“都说了,丹尼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是冒牌货!我知道,你是二重身!不是本人!”
我说出这话时也注意到了矛盾。二重身只会跟随本人的思维模式,基于此做出行动。可他呢?虽然和丹尼长得一模一样,行为却大相径庭。他究竟是……
“我刚才就问了,君彦。你究竟是谁?‘特异点’吗?还是无名的‘调律者’?你不过是侦探助手,哪有什么‘意志’?告诉我,君冢君彦。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搭在扳机上的手犹豫了。
“我的子弹是打不中你的。”
丹尼·布莱恩特嘲讽道,他的那张脸我很熟悉,表情却十分陌生。
“我……我……!”
额头冒出了汗水。心怦怦直跳。视线变得模糊,手也在颤抖。我调动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让扳机移动了几毫米。
“我是,继承丹尼·布莱恩特遗志的人!”
啪一声,爆破音让我惊醒过来。
周围一片漆黑,但随即一道刺眼的光照来,让我不禁用手遮住眼睛。
“你怎么了啊,君冢。”
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把手移开。
金发特工的手电筒正照着我——站在那里的是夏洛特·有坂·安德森。
◆“本人”的心愿
“……夏露?”
刚才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太快,我的大脑一时没跟上。
但面前的特工金发碧眼,脸上写满了对我的不满。毫无疑问,她是我们的伙伴,夏洛特·有坂·安德森。
“别胡闹了,快起来。”
夏露说完,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
“不起了吗……”
我这才感觉到左脸火辣辣地疼。一开始听到的那啪一声爆破音并不是枪声,是她打我耳光的声音。
“脸那么红。见到我很开心吗?”
“就是你手掌的形状……”
不过,还是该谢谢你打的第一巴掌。
现在自己终于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了。
“话说,怎么来的是你?”
这里当然是那座宫殿的地下通道。但米娅和克朗都不在。自己应该没有昏睡那么长时间。
“ma'am叫我来的。她说肯定需要人手。”
“那么说,希耶斯塔也来了?”
她本来是一个人分别行动的……结果还是来解决自己的正题,“二重身”危机了。
“其实米娅被不知道什么人带走了。想让你帮帮忙。”
“你以为我是谁?这个早就解决了。”
夏露把对讲机递给我。我贴耳一听,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抱歉。我也一样,被敌人催眠了。”
“……是米娅啊。不,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是我硬要让她带我来的。本应多点戒备心的。
“我已经把地下通道的出入口封上了。接下来……”
“嗯,我们会尽力的。”
我跟她保证完,结束了通话。
我和夏露互相点点头,开始探索这地下通道。
很快我们就发现了敌人。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这片略微开阔的区域。我之前被赫尔临时绑架到的地方应该不会就是这里吧。
“ma'am!”
夏露见到前方的光景,喊道。
千真万确,希耶斯塔正举火枪对着克朗。
“抱歉,这就是我的使命。”
“你这个表情真是欠揍。就好像坚信只有自己才站在正义一侧一样。”
就在这时,克朗的头发突然伸长,弹开了希耶斯塔的子弹。
“那是什么。”
从来没听说二重身还有这样的能力。
“你对ma'am……”
夏露正要行动,可这次克朗的头发缠住了希耶斯塔的脖子。
“你敢动一步,我就杀了她。”
听到她这句话,我和夏露都不动了。战斗的走向全在希耶斯塔一个人的掌控之下,就像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一样。
“你的同伙里头,有优秀的科学家吧。”
“嗯,改造人体之类的都轻而易举。无论是何种外观,只要能得到力量……这次可是我们站在了正义的一侧!”
克朗大喊道,然后她咬住了希耶斯塔被头发束缚住的脖子。
“希耶斯塔……!”
瞬间,一团黑色的烟冒了出来——从克朗的身体里。
随后她的手腕、手臂都断裂了。
“怎么,回事?我汲取了你的细胞,结果……”
“很遗憾。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吸血鬼的血液。”
克朗的身体毫无声息地化成了灰。
而在她即将完全消失的瞬间。希耶斯塔低语道,像是在同情克朗……不,同情她的二重身一样。
“下辈子一定能做个普通人的。”
灰烬弥漫在地下通道里。然后这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我稍候片刻后往希耶斯塔那里走了两步。
“抱歉,让你费心了。”
“没什么,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我们都耸了耸肩。
“眼下这算是解决了吧?”
我正要放松下来,这时对面好像有个影子在动。
“嗯嗯,多亏你立了多余的flag。”
“……我知道我又干了件蠢事。”
看来还有二重身的余党。应该是克朗的同伙吧。
“我去追!”
夏露冲了过去。米娅已经把地下室封了起来。这次应该能让事态朝着解决的方向发展了。
“不过,希耶斯塔你居然知道这里。你没听到米娅的预言吧?”
“嗯。因为我现在鼻子更灵了。”
她闻出了二重身血液的气味了吗。希耶斯塔得意地用她那“吸血鬼”的鼻子嗅了嗅我。
“啊对了,我之前发现一款很不错的入浴剂,明天送你当礼物。”
“直接说让我去洗澡不就好了?怎么可能,身上不臭啊?”
“开玩笑的。”见我慌张地对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希耶斯塔笑道。
“不过还是挺可惜。你的目的没能达成。”
“……嗯。丹尼的亡灵不在这里。”
但“二重身”危机本身还没有结束。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还潜伏在某处。在找到它之前,我们……
“是啊。先把地道里的二重身全部打倒吧。”
希耶斯塔说着,将枪口对准了我。
“干什么?”
我正要说这是什么无聊的玩笑,但我看到了希耶斯塔此时的表情。
“还能干什么。你也是二重身吧?”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希耶斯塔蓝色的瞳仁直直地盯着我,她的枪口对准我的额头。
“我是二重身?证据呢。”
“不说了吗?我的鼻子能闻得出来。”
怎么可能。所以你闻出来我不是人……是二重身?
“不可能。”
怎么可能。我可不是昨天、今天才出生的。我……君冢君彦二十几年前就出生了,我是真的人类。
昨天吃了什么东西,两天前看过天象仪,三周前拯救过世界,四年前和希耶斯塔旅行过。这些我全都记得。我就是我。是君冢君彦。不是什么二重身,不是什么冒牌货。
“你真的确定吗?”
但希耶斯塔那侦探独有的眼神在询问我。
“二重身是对本人复制粘贴后得到的。是在某个时间点对助手本人的记忆完全追踪后产生的。在这个前提下,你真的还能确定你就是本人吗?”
“……你让我证明,自己是自己?”
这该怎么证明?
身份证是没用的。本人和二重身外观没有区别,让摸一下也没法确认。就算说出一些只有本人知道的回忆,也证明不了,那该怎么办呢……
……不,有的。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简单地给出证明。
“开枪不就行了。”
自己对自己开一枪,一枪就行。不用打头和心脏,打手臂也行。
如果出了血,就说明我是真的君冢君彦。这样就好。这就是最简单的做法。
“但如果是二重身呢?”
那我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本人现在又在哪里呢?如果我是冒牌货,在这个重要的场面,真正的我在哪里干什么呢?
“如果本人基于某些状况无法动弹的话。”
比如遭遇了“猎杀调律者”。这时我必须要做一件事。二重身的我将代替本人——
“二重身的我?”
是吗?我真的是冒牌货吗?
在梦中面对丹尼亡灵的疑问时,我没有立即回答上来。
我是谁。是什么人。我的“意志”究竟——
“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见我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希耶斯塔说道。
“二重身是在某个时间点对本人原封不动地复制得到的。也就是说,相比于二重身,本人还有进化的余地。”
……哦。本人和二重身之间有区别。正确地说是会产生区别。表述出来就是,能判断出自己究竟是哪一个。
“但二重身也会学习。本人说出的话会成为它新的学习模型,从而更新自己的情报信息。正因此,如果你想声明自己是本人,你不能说任何你曾经说出过的情报。你需要说出一项你从来没说过,只有本人才能说出来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我现在该说的是冒牌货不知道,只有本人知晓的事情。从未跟别人说过,也没自言自语过,始终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顽强意志。
“来吧,助手。既然你自称是真助手,那就让我看看你不为我所知的一面吧。”
“……我……我……!”
有什么呢?我没说过,一直埋在心底的事情。
跟渚、希耶斯塔都没说过的事情。
跟别人,跟自己都一直撒谎隐瞒,暗藏在心底的心愿。
“我想找丹尼·布莱恩特。”
我不禁开了口。
“如果丹尼的亡灵真的有可能不是二重身,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我有话一直想对他说。所以……!”
“嗯,我知道。”
希耶斯塔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枪。
“我本来就知道,你是真的。”
“那为什么……”
希耶斯塔轻轻抚摸着我写满困惑的脸庞。
“我想撕下你那自以为是,以大人自居的面具。”
八年前,丹尼死了。七年前,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这么,我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一直活到了现在。
……可是,我看到了颠覆这一现实的可能性。那是可能性仅有1%,名为奇迹的方便主义。
但我觉得,依靠那个是不对的。自己不能再推翻本已经结束的故事了。如果这么做,自己将来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果是我付得起的,那还好。要我付出什么都无所谓。但不能将我周围那些重要的人置于险境。
首先,在目前发生的“猎杀调律者”危机期间,我不能把自己周围的人卷进去。所以,我——
“如果对你来说,丹尼·布莱恩特重要到让你想去赌可能性仅有1%的奇迹,那我愿意用100%的力量支援你。”
希耶斯塔温暖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手。
“你真觉得这样的任性没有问题?”
“你是笨蛋吗。”
最后,她依然严厉地,却又带着微笑说道。
“你拯救了世界,给点奖励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