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坐在牢房里的安二郎──不,安士虽然摆出超然自在的表情,内心却是焦虑不已。
隔着牢门与他相望的,是代官柴司特•赛拉•法纳姆。
柴司特有着一头留到腰间的黑色长发,黄色眸子此时正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明明受到安士欺骗,但此时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想不到你居然就是本尊啊,安二郎──不,剑神安士。」
安士原以为只要随便取个假名,就能过上掩人耳目的生活,但可悲的是,他的盘算被儿子的正义感砸得一干二净。
柴司特调出安士移居时登记的资料。
「你当初移居到这颗行星的时候,用的好像还是本名啊?你遮掩经历的手法也过于粗糙,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
神色如常的安士暗自想着:
(我只是一时兴起才取了个假名,这也不能怪我吧!要是有办法假造过去的经历,那我也不会跑来这个荒芜的星球啦!)
为了平复躁动的内心,柴司特先是吁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笑容。
「事已至此,追究你的假名也没意义了。只要有你帮忙,我就能学会那个班菲尔德施展过的斩舰绝技了。」
以前,待在首都星的黎恩曾在许多人面前斩断了战舰。
这起事实传遍了帝国上下,一闪流连战舰都能一分为二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人类打败了战舰──这种荒谬的奇想化为了现实,而这似乎也让柴司特迷上了一闪流。
对于安士来说,这只是在徒增麻烦罢了。
(斩断战舰是什么鬼啦!?人类哪可能办得到这种事啊!用常理思考啦!)
对于安士来说,斩断战舰根本就不是人类能为之事。
在安士的心里,黎恩、凛凤和风华三人早已踏入了怪物的范畴。
亢奋的柴司特,并没有察觉到一脸淡然、实则慌张不已的安士在想些什么。
「我会要你传授一切的。首先就把一闪流的精髓教给我吧。」
虽说被要求传授一切,但安士已经把能教的都传授完毕了。
毕竟安士自己施展不出一闪,而他能教的修行方法,全都是注重基础动作的锻炼课程。
他就算想教也教不来,更何况,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精髓。
「在下其实是个配不上剑神称号的男子,而在下能传授的部分全都教给您了。接下来,就看柴司特阁下能努力到何种地步了。」
安士试着含糊带过,但对方并非黎恩,而是柴司特。
他既没有古怪的温柔本性,也没有认真向学的心态,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听到安士的话语,柴司特敛起了表情。
「──安士,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努力了。要是有精髓的话,我劝你还是快点说出来。对我来说,武力不过就是一种工具。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像是班菲尔德那样享尽荣华富贵,而我想要的就只是名为一闪流的工具罢了。」
面对着与自己四目相接的柴司特,安士不禁冷汗直冒。
(不不,你是在做白日梦吧!若是凭借个人的武力就能在这个世界里横着走,就不会有人过上苦哈哈的生活了!)
安士作为剑士虽然连三流都称不上,但依然具备着审度世间的眼力。
就算当上剑圣,难道就赢得了皇帝吗?想必任谁都会摇头否定吧。
即便能穷尽武术,也不代表自己能成为一个成功的贵族。
说起来,柴司特和黎恩可谓天差地别。
黎恩若是被迫收下荒废的行星,就会积极推动发展计画。
他和柴司特不一样,并非只懂得压榨的贵族。
安士想把这些话说出口──但在斟酌用字之后,还是以委婉的形式做了说明:
「不、那个,柴司特阁下?您若想成为家财万贯的贵族,那就不该专注于一闪流,而是该将视野投向其他的领域才是吧?您不妨试着努力让领地变得繁荣起来吧?」
(应该说,就是因为你不好好做事,才会让我们过得那么清苦!给我好好当个代官啦!)
他告诉柴司特──就算将一闪流修练到极致,也没办法成为家财万贯的贵族。
闻言,柴司特露出傻眼的表情。
「这里是我老家管理的行星,又不是我的东西。既然如此,尽其所能地压榨领民,借以增加自己的财富,岂不是理所当然?」
对于柴司特来说,既然这不是自己的行星,那就算使之繁荣起来也没有好处。
安士不禁一愣。
「唉?不、不不,请听在下一言。若是欺凌领民的话,领地就繁荣不起来。若不能让领地──也就是行星变得丰饶,就没办法坐拥荣华富贵喔?」
(要压榨的话,就先让人民富裕起来再说啦!你是想把我们这些领民杀掉吗!?)
听到安士的辩解,柴司特更是傻眼到了极致。
「就算置之不理,领地也会自行发展。让他们吃不饱饿不死,再征收他们的财产即可。就算会有许多领民受苦或是死去,又与我何干?」
「不对!人民的生命也是很宝贵──」
「领民不过就是数字罢了。所谓的人类,是用来形容贵族的词汇。对我来讲,领民就和在地上爬的虫子没两样。」
听到柴司特把领民说成虫子,让安士彻底死了心。
不过,安士同时闪过了一个点子。
「柴司特阁下,您不妨设想自己穷尽武术、并当上伯爵家当家的光景吧?您治理的态度若是依旧,那领地可是会变得疲惫凋败的。换句话说,这会减少您将来的财富。您应当要对领民抱持着慈悲之心才是。」
说完,安士也不禁觉得「我这话说得真好」,但柴司特仍是魔高一丈。
「对我来说,伯爵家不过就是块垫脚石罢了。我可是追求着更大的目标啊。为此,那些被我踩在脚下的领民,反而更该引以为豪。无论是化为垫脚石或是我的财富,他们都该感激涕零,这才是领民该有的姿态。」
柴司特似乎对此深信不疑,他的态度充满了自信。
安士看着眼前的贵族思索着:
(……看来这才是有贵族风范的贵族大人啊。)
黎恩那样的存在,放眼整个帝国也只能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柴司特像是在说服安士似地搭话道:
「并非贵族之人,其价值是以能否对我有所贡献来决定的。而没有价值之人,就和垃圾没什么两样。安士,你会对垃圾慈悲为怀吗?应该不会吧?」
不把人当人看的柴司特,让安士觉得自己看到一只恐怖的生物。
(没救了,不管我再怎么劝说,他都听不进去。与他相比,黎恩好上不晓得多少倍啊。)
柴司特威胁起安士:
「安士,你有家人对吧?若是不传授我一闪流的精髓,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看似坐怀不乱的安士,至此也不禁脸色大变。
「什么!?请、请您住手,请放过在下的家人!」
重视家人的安士,已然失去了原有的从容。
看到安士的骤变,柴司特露出卑鄙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下次造访这里时,你可要准备好能让我满意的答覆啊。」
说完,柴司特便离开了监牢。
安士在牢房里垂下脸庞。
(根本没有什么精髓啊!毕竟一闪流就是我编织的谎言啊!──唉,事到如今,已经没人会相信我的话了,这还真是难受。)
正因为创造了成功的例子,安士如今就算想主张一切都是杜撰,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了。
◇ ◆ ◇ ◆ ◇
凛凤和风华也来到狭小的公寓,但两人都露出很不满的表情。
在和其他的一闪流交手到一半时被我叫来,她们会一肚子火也是情有可原。
凛凤看起来气坏了。
「居然背对着敌人逃跑,这还算什么一闪流啊。风华也真是天真得可笑,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承受着姊妹火气的风华,脸色也相当难看。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爱莲看着在小公寓里剑拔弩张的两人,对我投来求助的视线。
「师父。」
能收拾这个局面的,恐怕只有我了吧。
「凛凤,你什么时候有资格对我提出意见了?」
我压低嗓音斥责凛凤的态度,她登时畏缩了起来。
「呜!师、师兄也明白吧!咱可是在对决途中背对对手了啊!咱──身为师父徒弟的咱,居然在敌人面前落荒而逃!就算是师兄开口,咱也不会让步的!」
即便感到害怕,泪眼汪汪的凛凤也表现出绝不退让的意志。
凛凤会这么生气是有道理的。
我要是收到了要在敌前逃亡的命令,肯定也会像凛凤这样火冒三丈。
风华虽然不情不愿地遵守了我的命令,但她内心想必也很在意吧。
她露出无法接受的神情。
我站起身子,将手搁在凛凤头上。
「放心吧,我会把敌人全都杀了。就算同为一闪流,我也不打算手下留情。」
听到我要将一闪流的同门屠戮殆尽,凛凤露出惊讶的神情。
「师兄?」
「──元祖一闪流的那帮家伙抓走了师父。」
我在传达事实之后,凛凤和风华都睁大双眼,闭上了嘴。
她们大概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吧。
「这颗行星的代官似乎也是元祖一闪流的门徒。他将同门师兄弟收为骑士,而且还四处滋事的样子。」
眼见风华就要夺门而出,我立即抓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她睁着充血的双眼朝我瞪来。
「放开!老子要杀光那些人,把师父抢回来!」
「冷静一点。我还有好几个问题没得到答案。况且,你们也该留在这里把话听完。」
我在安抚完风华后,便向师父的夫人──妮娜女士投以视线。
我端正坐姿,开口问道:
「师母,师父为什么会被元祖一闪流的那帮人抓走?以师父的本事,应该有办法反抗他们吧?」
听到我的问题,师母露出为难的表情,视线也随之游移。
「那、那个,我想我们家的小安──安士只是恰巧同名罢了。毕竟他一点也不强呀。」
师母虽然说只是凑巧同名,但不这么认为的我随即确认道:
「您有丈夫的照片或影片吗?」
「这、这里有。」
师母亮出了储存在小型电脑上头的资料。
我查阅了一番,发现萤幕上的人确实就是师父。
凛凤和风华探出身子确认着,并在认定是本人后喧闹了起来:
「是师父呢!他好像瘦了一点啊?」
「不会有错,他就是安士师父。不过,他好像真的变瘦了些,又或者说是变得憔悴……奇怪?他原本给人是这样的感觉吗?」
就像两人都觉得师父变瘦了一样,我也觉得萤幕上的师父看起来变得矮小了些。
是因为我是在年幼时接受修行,才会觉得他有着高大的身材吗?
总觉得印象中的师父应该更为帅气,但照片和影片里的师父确实是本人没错。
偏头不解的爱莲向我问道:
「师父,这位真的是安士大人吗?」
「当然了,我们是不会认错师父的。」
我虽然讲得笃定,但爱莲似乎无法认同。
「影片里的这位确实学过剑术,但他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高手。他真的是习武之人吗?」
听到爱莲形容师父的动作不像个穷尽武术的高人,我们立即出言反驳:
「你难道看不出师父有多厉害吗?虽、虽然说,他乍看之下或许是有些弱小,但师父可是我的师父啊!」
凛凤也愤慨地对爱莲解释道:
「虽然看起来是很弱,但他可是咱的师父。咱们到现在都没办法在想像训练里胜过师父,他岂有弱小的道理!」
风华也不例外。
「爱莲,有些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虽、虽然他看起来是很弱啦,但以前的他不是这种感觉的……」
我们反驳了爱莲,都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思索着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师母似乎从未感受过师父的强大,而元祖一闪流的那帮人能轻易抓走师父一事,也让我相当在意。
师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由于想破头也得不出结果,我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元祖一闪流的那帮人确实是抓走了我们的师父,我们说什么都得把师父抢回来才行。为此──我要将和元祖一闪流扯上关系的所有人都杀了。」
听到我做出的觉悟,凛凤和风华似乎也收起了怒火。
两人端正坐姿,向师母深深地低头。
然后──两人的视线看向了待在师母身旁的安幸小弟。
她们似乎很在意,于是就由我代为介绍了。
「他是师父的公子,名为安幸。」
风华卷翘的头发登时膨起,而她随即露出满面笑容。
「原来你叫安幸啊!既然是师父的儿子,那就是老子的弟弟了。你可以叫老子──狮子神风华为姊姊喔!」
凛凤则推开风华,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咱是皐月凛凤!咱从今天开始就是安幸的姊姊了,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咱喔!」
两人争先恐后地向安幸小弟搭话,但当事人一头雾水。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师妹们的反应,看来她们已经把安幸小弟看成家人了。
如果两人嫉妒安幸小弟抢走师父,并对他展露杀气的话,我就会出言斥责──但幸好两人的反应和我的预期不同。
爱莲看着两人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
「这孩子可是对师父丢了石头喔?」
爱莲是还在记仇吗?
「原谅他吧。安幸小弟可是师父的公子啊。况且,爱莲──这样的事实并不存在。」
「咦?可、可是。」
「我不记得了。所以我无法问罪,也不会问罪。对吧,酷乃依?」
我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影子开口确认后,影子在摇曳了几下后回答了:
「……遵命。」
这家伙似乎也对丢了石头的安幸小弟起了杀心,看来事先叮嘱是对的。
我拍了拍手结束这个话题。
「好啦,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该以拯救师父为第一优先。」
既然元祖一闪流和我们结了梁子,就得好好做个了结。
爱莲对我投以担忧的眼神。
「这会发展为一闪流同门的争斗呢。师父,该怎么办才好?」
「照老规矩,只要闯进代官待着的宅邸就行了。很简单吧?」
要干的事情一模一样,这和迄今为止的旅程没什么不同。
◇ ◆ ◇ ◆ ◇
与此同时。
在代官的宅邸里,元祖一闪流的骑士前来拜访柴司特。
柴司特本人正在进行一闪流的修行,他擦拭汗水聆听着骑士的报告。
「你说什么?除了我们之外,还出现了其他的一闪流?」
「是的。对方将我等称之为『其他的一闪流』。只不过,她们将我等的一闪流视为堕落的流派,并扬言不会放过我等。」
「居然说我们堕落啊──不,等等,仔细想想,我好像有听过传闻的样子。」
柴司特回想起最近广为流传的谣言。
那是黎恩前往各地旅行,并趁机惩罚那些恶形恶状的贵族的荒唐谣言。
起初,柴司特也觉得惩罚贵族一事过于荒谬,甚至认为放出风声的人是个傻瓜。
毕竟如今身为大派阀龙头的黎恩,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行为。
然而,各地的恶德领主和恶代官的确受到了惩罚,其中甚至也有贵族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就算谣言是假,柴司特也认为确实有某些事情正在发生。
「自称一闪流的那些人是怎么样的家伙?」
「我等遇上的是两名女剑士,但她们在对话中提及过『师兄』,所以应当还有另外一人。」
柴司特拔刀出鞘,凝视着打磨得宛如明镜般的刀腹,随后露出了笑容。
「说到一闪流的男性剑士,闯出名号的也就只有安士和班菲尔德了。看来,那些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柴司特低沉地笑了几声,并猜测黎恩等人会像谣传里的那样,直接闯入自己所在的宅邸。
「若逸待劳,不免过于愚蠢──联络本星,告诉老爸『杀死黎恩的机会来了』。」
骑士似乎知道柴司特与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样真的好吗?」
柴司特已经做好觉悟,只要是能利用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法纳姆家一直都是隶属于卡尔邦派,周遭领主若非卡尔邦派,就是隔岸观火的中立派。这一带并没有克利奥派的贵族,只要把黎恩包围起来痛打一顿,卡尔邦殿下应该也会对我留下一些好印象吧。」
在得知黎恩即将到来,柴司特兴奋得颤抖身子。
「看来运气站在我这边啊。只要在这里打败黎恩,我就能走上康庄大道了。」
柴司特开始规划伏击黎恩的计画。
然后,他挥动手中握着的武士刀。
下一瞬间,虽然动作还说不上熟练,但他仍砍断了十余公尺远的一根圆木。
骑士见状说道:
「竟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习得……恭喜您。」
柴司特高举武士刀。
「我要干掉班菲尔德扬名立万。班菲尔德虽然是个成功的贵族,但那家伙能办到的事情,哪有我办不到的道理。」
为了给予上门的黎恩迎头痛击,柴司特做起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