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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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濑鲜花并不记得父母的面容。
大概在她刚懂事的时候,父母就把年幼的鲜花独自遗弃在一间六叠大小的破旧公寓里,趁夜逃走了。每当提起这件事,所有人都会指责他们是对不称职的父母。
尽管小时候还不太明白,但随着年龄增长,鲜花也渐渐认识到他们确实是糟糕的大人。没错,仅仅是大人而已。是陌生人。她早已不把他们当作父母和家人。
对现在的鲜花来说,能称得上是亲人的,就只有早苗阿姨。十多年前,与儿子断绝关系的她接到一通电话,便立刻坐上新干线,跨越三四个县赶来接鲜花。
那对从不在生日和圣诞节送过一件礼物的糟糕大人,唯一给予鲜花的珍宝,就是早苗阿姨。仅仅为了这一点,她感谢这两个陌生人。
虽然记不清父母的面容,但早苗阿姨紧紧拥抱时的温暖,至今仍深深留在记忆里。
啊,好温暖啊,她是这么想的。
触碰到某人时感受到的体温,让她想起自己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来吧,和我一起走』
『去哪儿?』
『还用问吗?去你和我的家呀』
这是第一次坐新干线。
早苗一直紧紧握着颤抖的鲜花的手。
在早苗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一个海边的小镇。太阳将天空和大海染得通红。海潮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鸟儿啾啾鸣叫着飞翔。海风与浪花翩翩起舞。
鲜花沐浴在橙色的阳光下,小小的身体被阳光完全笼罩,她紧跟在早苗身旁,一步一步地走着。
那一天,年幼的鲜花懂得了幸福的所在(红色)。
那就在与某个人紧握的手心里。
所以,鲜花一直一直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早苗在那个小镇里经营着一家名为“OHANA”的咖啡店。虽然她头发雪白,手脚也纤细得与年龄相称,但站在吧台后的早苗,在鲜花眼中却是世界上最帅气的存在。
鲜花记得,每当她喊『奶奶』时,早苗总会露出一副极其不悦的表情。
『别叫我奶奶。这样听起来显得我很老啊』
『那该怎么称呼呢?』
『我叫早苗,鸣濑早苗』
『早苗阿姨?』
『比起被当成老人,这样叫是好多了』
早苗其实是个颇为严格的人。
在鲜花上小学的时候,早苗就已经开始教导她一个人也能完成的最基本家务了。
『你真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看,应该这样做』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吧。
不仅是早苗,镇上的大家都很温柔,尽管早苗白天经营咖啡店、晚上经营酒吧,但在被收养的十多年间,鲜花从未感到一丝孤独。
所以,几个月前与早苗的离别成了唯一的心伤(孤独)。
是老死。
那个一向清朗的早苗的声音,变得像波浪一样微弱,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只能感觉到皮包骨头。
靠近她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枯木般的气味。
虽然有充足的时间告别,但鲜花还是哭了很多。
『听好了,鲜花。就拜托你经营好OHANA了』
『放心吧,我在早苗阿姨这儿学得可好了。全都交给我吧』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约——』
早苗像往常一样露出自信的微笑,就在这时,她握着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
『早苗阿姨?——我明白了。这边的事就交给我,您就安心睡吧。晚安』
说再见实在太痛苦了。
仿佛鲜花(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撕裂一般,那种剧烈的疼痛无法言表。
不过,平日里总是拒绝依赖鲜花、一直说着『别把我当老人看』的早苗,最后还是托付了些重要的事情。正因为这份托付仍好好地留存着,鲜花也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因为鲜花还是学生,酒吧的事情暂时只能放下。不过在放学后的几个小时里,在早苗的好友、住在附近的久岛绫香的帮助下,她得以继续经营着咖啡店。
此时此刻让鲜花如此苦恼的,是志愿(明天)。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继续经营咖啡店就好了吗?
是不是该去上大学,为了店铺多学习一些东西?
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就像是一张洁白的画布,可以染上各种形状和色彩。
然而某天放学后,它却被鲜红的血液染红了。
是交通事故。
——鸣濑鲜花的人生,就这样在十七岁落下了帷幕。
❀
「说到这儿,连我自己都觉得真是凄惨啊。但你们俩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呢」
黑发蓝眸、背着带翅膀背包的少女——鸣濑鲜花,正走在故乡海边小镇的街道上。踏踏,踏踏。
今天又是舒适宜人的晴空万里。
海边聚集着许多游客,有的在游泳,有的在玩打西瓜。
对他们来说,大海大概是非日常的存在吧。
对鲜花而言却不是。
自从来到这个小镇,不论是开心的时候还是难过的时候,大海都像个好邻居一样,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是啊。比你的人生更惨的死者多了去了」
只从背包里露出一个脑袋的兔子布偶,突然这样说道。
「但是,幸福和不幸都不该跟他人比较。我觉得应该珍惜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难过的时候就该哭,开心的时候就该笑」
「话是这么说,但爱你哭得也太多了」
「唔。可是,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下来了嘛。也没办法吧」
被兔子布偶这样调侃的,是一位与现在的鲜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眼睛的形状和大小,嘴唇柔软的感觉,睫毛的长度,都精确到毫米级一样。
只不过,这位少女与现在的鲜花不同,有着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
虽然没有翅膀,但据说是个天使。
突如其来的不幸夺走了鲜花的生命,正当她茫然无措之际,一对自称是天使与恶魔的奇怪搭档出现在她面前。她们说着『我们在帮助像鲜花这样带着留恋无处可去的灵魂回归天国』之类的话。
鲜花之所以能够立即接受天使和恶魔的存在,是因为她自己也已经成为了幽灵。
而现在,她借用了爱的身体,正前往咖啡厅OHANA。
十几天来第一次感受到拂面的海风,让她觉得如此惬意。
失去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原来并非理所当然。
「能看到了。你们快看,那里。那里就是我的家」
它矗立在海边一排建筑的一角。透过窗户往里望去,里面很暗,看不太清店内的情况,但能看到门前挂着“Closed”的牌子。
曾经的繁华仿若谎言。
如今闭上眼睛,鲜花仍能轻易回想起顾客满座时的店内情景。
『鲜花,小心点搬。要是弄掉了,就扣你零花钱啊』
『好的。——客人您久等了』
『嗯——好香啊。在海边游完泳,肚子都饿扁了呢』
『请慢用』
鲜花(看板娘)微微鞠躬时,背后传来『哇,这份午餐也太好吃了』『太棒了』『这家店真是找对了』的声音,明亮得如同从窗外洒进来的金黄色阳光。
仅仅是这样,店内就比刚才显得更加闪亮了。
突然间,鲜花的视线与早苗的目光相遇。早苗还是一如既往板着脸,但仔细观察的话,眼角确实下垂了几毫米。
所以,鲜花也报以微笑。
虽然太过兴奋而做出的竖拇指手势被早苗无视了,不过没关系。
幸福的画面永远留在心中,甜蜜柔和地回响着。
看着突然沉默的鲜花的脸庞,旁边的灵体爱探头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就像爱刚才说的,只是因为太高兴就笑了」
「这样」
「正门果然锁着,我们绕到后面去吧。那边是居住区」
正如鲜花所说,OHANA有一半是鲜花和早苗的居住空间。
小院子的尽头,还有一间没上锁的储物小屋。鲜花笔直地朝那里走去。
这还真是典型的乡下藏钥匙的方式。
「会不会太不小心了」
面对惊讶的迪亚,鲜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乡下的房子都这样」
就像是大扫除时翻出旧相册之类东西的感觉,鲜花和爱一起看了起来。
「喂,你在干什么」
一个不同于迪亚的男性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白天就来偷东西,真够可以的。而且你肯定是知道这家现在什么状况才来的吧?混账东西」
被这声音吸引的鲜花从储物小屋探出头来,只见那里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的头发对男人来说显得有些长而蓬乱,但胡须倒是修剪得整整齐齐。从那垂落的长刘海缝隙间,可以看到他那双上挑的眼睛里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该不会是冬司哥吧?是冬司哥对不对?哇,好久不见了呢。原来你回来了啊」
男人眼中映照的那个原本沾染着愤怒情绪的少女,此刻反而流露出欣喜之色。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问我是谁?也是,这副打扮确实让人认不出来呢。我是鲜花啊」
火上浇油。轰的一声爆炸了。
「别开玩笑了!小偷居然说出这种最恶劣的笑话。鲜花她已经……」
「嗯。死了。不过,因为有一定要完成的事情,所以暂时回来了。拜托了,请听我说」
即便如此,男人也完全没有想要听她说话的意思。
他正考虑着要抓住她的后颈,把她送去警察局。可是。
「你为什么要带着那样的表情笑呢」
「冬司哥现在会这样不同寻常地生气,是为了我吧?所以,我有点开心。欢迎回家,冬司哥。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遵守了约定呢」
男人充满愤怒的双眼中,突然有炽热的情感溢出。
因为那位美丽的少女,正含泪微笑着。
那表情,和某天清晨在他启程时,那个如妹妹般的女孩展现的神情极为相似。
『一路平安,冬司哥。要再来看我哦。这是约定』
男人从未想过,那竟会成为与她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浸润他眼眸的,已不再是愤怒。
而是满溢的寂寞。
❀
男人——鹰原冬司是个背包客。这种说法虽然方便,但其实就是个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之徒。
他好不容易考上了日本一流的大学,却几乎不去上课,靠打零工和短期打工度日。一旦攒够了钱就踏上旅途。
最初只在国内游荡,熟练之后便开始去国外。
渐渐地,他开始喜欢到一些光听名字就不知道在哪里的小镇小岛游历,这便成了他的生活方式。
最终,他连那所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大学也退学了,就这样独自旅行了将近十几年。
作为在福利院长大的无依无靠之人,也没有家人为他担心或等待。
本以为死在哪里都无所谓的冬司,九年前第一次遇见了鸣濑一家人。当时还是小学生的鲜花,把他捡了回来。
没错,那时候她待他就像对待被遗弃的猫狗一样。
因为没钱,连吃饭和住处都成问题的冬司倒在防波堤上,是鲜花发现了他。
「哥哥,为什么睡在这种地方?会感冒的哦」
「不是在睡,是倒在这儿了」
「嗯?为什么呢?」
「饿得动不了了」
冬司用尽仅存的体力回答后,少女就这样离开了。
冬司以为这就结束了。
但是几分钟后,少女又拿着饭团和冷茶出现在他面前。
“吃吧”,一旁的老婆婆对犹豫不决的冬司说道。
虽然饥饿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还是无法抗拒生物的本能。
冬司狼吞虎咽地吃起饭团。里面只是简单地放了一颗梅干,却美味得让他感动落泪。咸味渗透全身。好吃吗?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太好了,多吃一点哦。他专心致志地大口大口地吃着,咕嘟咕嘟地喝着茶。
几十秒就一扫而空,他深深低下头说:「多谢款待」
「你。无处可去吧。跟我来吧」
「诶?」
「是这孩子说的。说要带你回家。说你的眼神和从前的自己一样,是个孤单的人。你该好好感谢鲜花呢。她说一定要照顾你,怎么说都不肯罢休」
就这样,冬司稀里糊涂地在鸣濑家暂住下来。
当然不只是受到鲜花的照顾,他还主动帮忙做家务,在咖啡馆帮工,不仅有了食宿,还意外收到了一些打工工资。
然后到了离别的早晨。
当他再次表达感谢之情,正要告别时,却被老婆婆——早苗训斥了一顿。
「你这个笨蛋。这种时候应该说『我出门了』才对。回到日本后记得来看看我。等我再攒够一笔钱,就让你好好干活。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既然是我的亲人,就别担心会饿肚子」
「但是,再继续麻烦您的话」
「怎么,你是不愿意听我的“命令”吗?那么,如果是鲜花的“请求”呢?」
「一路平安,冬司哥哥。要再来玩啊。我会一直在这个小镇等你的」
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在冬司此前孤独的人生中,因愤怒、痛苦和寂寞而哭泣的时候数不胜数,但像这样因为内心充满温暖而无法自制地流泪,还是第一次。
当然地,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答道:「我出门了」
对于救命恩人的“请求”,就应该倾尽全力去实现。
从那以后,虽然频率大概只有几个月或一年一次,但冬司总会回到鸣濑家。
这株无根浮萍,在这广阔世界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归处的地方。
❀
鲜花坐到客厅后,向冬司简单解释了自己死后到遇见爱和迪亚之间发生的事情。呼。虽然并不是特别口渴,但还是随意喝了一口杯中的麦茶。
咕咚一声咽下去时,喉咙深处留下了独特的冰箱味道。
因为早苗的喜好,鸣濑家的麦茶一直都是冰得透心凉。
如今这也完全成了鲜花的习惯。
在同一个家里过着相同的生活,自然而然地,很多地方都会变得相似。生活节奏、饭菜的口味、喜欢的气味。或许,连灵魂的形状都在慢慢变得一致吧。
这一定是看不见的家人之间的证明(羁绊)。
「原来如此。那么,你真的就是鲜花酱啊」
「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吗?」
「关于“能让人与死者重逢的少女”的都市传说(故事),我在很多国家都听说过。这世上有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
冬司像是想润湿舌头似的,抿了一口麦茶。
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圈圆形的水渍。
「我决定了,在迷茫的时候就要遵从内心。而我希望你就是鲜花酱。所以,这样就够了」
「这样」
「不过,天使和恶魔啊。虽然我见过信仰这些的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这个布偶真的没装电池吗?」
冬司抓着迪亚的脚,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结果迪亚就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喂,停手。你对我应该更有敬意。这个国家应该是一个尊敬长者的文化圈吧。我可是比你活得久得多」
听到一个布偶嘴里说出“文化圈”这样的词,冬司便放开了迪亚。
在冬司看来,突然失去支撑的迪亚,竟然在空中转了一圈,像电视早间节目里的英雄一样华丽地着陆,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鲜花。但实际上他是走向了乖乖地坐在鲜花背后的天使旁。那是他的固定位置。
「那里有天使吗?」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能稍微看到一点?」
「我可没有那种能力。只是」
虽然冬司看不见天使,但他感觉那个空间似乎很和谐。
“只是?”迪亚不解,冬司回答说:「不,就是一种感觉」。
「可以替我向她说声谢谢吗?多亏了她,我又能见到鲜花酱了」
「不用特意传达。她已经听到了」
「是吗」
「她正红着脸害羞地说着“不用谢”呢」
天使果然如同人们想象中那样拥有可爱的性格。在当今这个时代,仅仅因为一句『谢谢』就害羞的孩子真是少见了。
鲜花和迪亚似乎也有同感,正逗弄着那个天使孩子。
笑声在客厅里回荡。
一股怀念的氛围弥漫开来。
从前,早苗和鲜花生活的这个家里,笑声从未间断。
就在这时,冬司终于想起来了,不,或许说是切实感受到了:这里就是自己可以回来的地方(容身之处)。
简单朴素却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
榻榻米的触感,从缘侧飘来的微风。
正在饮用的麦茶也是如此。
虽然因为那两个“等着自己回来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家依然在这里。在漫长旅途的终点,这里一直在等待着冬司。
“鲜花酱”,冬司重新呼唤这个名字。
明明有比这更应该先说的话。
「我回来了。还有,抱歉回来得这么晚。因为一直在通讯不便的地方,所以不知道早苗阿姨去世的消息。其实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不,能再次见到冬司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不用在意」
鲜花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虽然年龄相差将近一倍,但鲜花一直把冬司当作亲哥哥一样敬慕着。
「和早苗阿姨打过招呼了吗?」
「当然了。我还像往常一样,拿出从国外带回来当供品的酒,跟她讲了这次漫长旅途的故事。希望她能听得到吧」
「早苗阿姨啊,和我不一样性子急,大概在那边已经生气地说『太慢了』吧」
「说得对。一会儿我再去跟她道个歉」
「到时候也让我听听吧,冬司哥这次旅行的故事。我一直都最喜欢听这个了」
「……当然可以」
冬司略显困扰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冬司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等我回到能收到联络的地方,就得知了早苗阿姨去世的消息,大概一周前我慌忙飞回了日本。发邮件告诉我的是久岛阿姨。钥匙也是阿姨保管着。我跟她说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处理,她就都保持原样了」
「这样啊。那正好呢」
「什么正好?」
「我也是回来结束这个家的。还得整理文件什么的。不过看样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冬司哥能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鲜花无法守护早苗托付给她的OHANA。所以至少,应该由她亲手结束这一切。
这是她确确实实被托付的责任。
早苗将她从孤独中救起,抚养长大,对她恩重如山。当时鲜花回应说『交给我吧』,她最后笑着说『我放心了』。
就算背叛其他一切,鲜花也无法违背与早苗的最后约定。
『呐,你有什么留恋吗?』
天使的话语让鲜花脑海中浮现的,仅仅只有这些。可是。
「说到家,是指OHANA吗?」
「当然」
「抱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为了继承OHANA才回来的」
听到冬司接下来说出的真相,鲜花的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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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鲜花冲出家门,冬司并没有追上去。
「这样好吗?」
迪亚问道,冬司却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高中生嘛,一时冲动跑出家门也正常。你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强撑。
「她是个聪明孩子。整理好心情自然会回来的。要是太晚的话,到时候再去接她就是。再说了,我也不闲。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尽管这或许不是他的真心话,但这番显得颇为成熟的说辞确实有理,迪亚也无从反驳。况且,对他而言,除了某一件事之外,其他都无关紧要。
迪亚没有回答,转身朝玄关走去。
「你要去哪?」
「去找人」
「抱歉啊」
听到这话,恶魔摇了摇头。
「别会错意了。我才不是担心鲜花。你大概没注意到吧,毕竟你看不见。我只是去追那个跟着她立刻就跑出去的笨蛋天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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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鲜花匆匆冲出了家门,但不到一分钟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可她仍无法停下前进的步伐,便继续在小镇上漫步。
因为这里是她人生大半时光度过的地方,她清楚地知道每个角落都有什么。当然,也熟知不会碰到熟人的小路。闭着眼睛都能轻松走过。
在第三个路口左转,拐进小巷。
偶尔会有一些像是游客的人搭讪道:「小姑娘真可爱啊」「是本地人吗?」「一起玩吧,带我们逛逛呗」之类的话,但她统统无视了。
虽然真想回一句『你们是傻子吗』,但还是强忍住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就连这样微小的事情都可能在社交媒体上轻易引发舆论风波。
那样的话,来镇上的游客可能就会减少了。
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像样旅游资源的小镇来说,这样的影响大得不容忽视。
鲜花深深地爱着这座小镇。
无论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还是眼前的风景,她都深深地爱着这一切。
正因如此,她不愿给小镇添任何麻烦。
稍微加快了脚步,男人们的声音便渐渐远去。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仅仅是那些男人。每年举办夏日祭的神社、毕业的小学、为了给早苗送礼物而偷偷打工的便利店、经常光顾的超市。
一切都在远去。
紧紧跟随着鲜花的,只有旁人看不见的白色天使。
她明明没有翅膀却轻飘飘地漂浮着,与鲜花并肩奔跑。
「不告诉鹰原先生要去哪里真的好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关系的」
是啊。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觉得早苗阿姨才会放心地把店交给自己。
但是,这大概只是鲜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冬司刚才说的那番话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因为我就是为了继承OHANA才回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你好好解释清楚』
在鲜花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冬司一口气喝完了杯中剩余的麦茶。
他的样子看起来既像是在下定决心,又像是在争取时间。
等到墙上挂钟的秒针转了一圈,他终于开口了。
『这边的房子是由久岛阿姨在管理,等你成年后就能继承。但是,OHANA的话,早苗阿姨生前就已经做好了相关手续』
『什么意思?』
『就是说,目前店铺的所有人是我』
骗人,骗人,都是骗人的。这种事。
早苗阿姨明明对我说过『拜托了』的。
鲜花从早苗那里得到了很多东西。
温暖的饭菜。一起泡的澡。有开心的事就能报告给她。连初恋的事都说了。虽然有些害羞,但早苗总是安静地听着。失恋的时候,还特意为鲜花做了最爱的蛋包饭。寒冷的日子里鲜花会钻进她的被窝。虽然早苗总是抱怨“太挤了”之类的话,但只要装作听不见,她就不会把鲜花赶出去。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连心都暖暖的。每当说"“我回来了”,她都会回应『欢迎回家』。
即使不知道父母的爱,她给予的爱也已足够。
明明受到了那么多的爱,明明也那么深爱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和早苗一起生活的某个时候起,鲜花开始在幸福中夹杂着恐惧。
与老人一起生活,实在太令人心酸。不管早苗如何逞强说『别把我当老人看』,衰老还是会一点点在她的背上、手上、脚上堆积显现。
既然先出生,不管怎么挣扎,早苗也必然会比鲜花先离开,这是定理。
事实上也真的如此了。
所以至少,她想为早苗做些什么。
想让早苗也觉得,能和她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即使用最短距离全力奔跑,但还是来不及。
在道别的时候,鲜花终于觉得这个愿望稍稍实现了。
『对不起,早苗阿姨。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却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了,又在哭吗』
『因、因为』
『这样可不行啊』
早苗像是在告诫似地开口道:“听好了,鲜花”
『我可是要把OHANA拜托给你的』
鲜花感觉她是在说,“所以不要再哭了,要坚强地活下去”。
但是,早苗其实并没有真的把OHANA托付给鲜花,这样下去,鲜花的存在对早苗来说仍将是个负担。
鲜花叹了口热气,想要逃离这痛苦的回忆,向前迈步。
呼、呼、呼。
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呼、呼、呼。
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奔跑起来。
不知是在哪里扭到了,脚踝很痛,一跳一跳地疼。
但是,内心的痛苦却要比这疼痛强烈数倍。
又快要哭出来了。
虽然景色在眼前飞速掠过,但那些回忆却怎么都甩不掉。
鲜花紧咬着嘴唇,依然拼命地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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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被他人注目而如忍者般隐秘行动的迪亚,费了许久终于在日暮时分的海岸边找到了鲜花。海水的蔚蓝已完全被橙色浸染,沙滩上留下了今日一整天回响不绝的笑声化作的足迹。
玩累的人们几乎都已离去,此刻击打耳膜的,唯有温柔的浪声。
「原来在这里啊」
「啊,迪亚」
天使找到搭档后脸上绽放光彩,轻盈地来到玩偶身边。
「找你好久」
「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鲜花酱一直那样沉默着。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现在的我们,也无话可说。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
事实上,两人之后也只是看着蜷缩在防波堤上抱膝而坐的鲜花的背影。她把脸埋在大腿间,连这美丽的夕阳都未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鲜花残留的时间仍在悄然流逝。
海边仅剩的人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夜幕像店铺的卷帘一般徐徐降下。
说着“无话可说”的迪亚到这时也难免焦躁起来。
若就这样无谓地浪费时间直到最后期限,留恋之花终将难以绽放。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等待鲜花自己站起身来。
最终,等到鲜花开口对爱和迪亚说话时,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只是简短地向夜色吐出了一句「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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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适应了黑暗的鲜花的眼睛,捕捉到了头顶展开的星空。那些闪耀的光芒都如此渺小,如此遥远,即便踮起脚尖也无法触及。
小时候,她以为长大后就能离星星更近一些。
但随着身高的增长,她也逐渐明白了世界的真实广度,那些在天空中闪耀的宝石,比童年时更加遥不可及了。
鲜花花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鞋底沾着的沙子在柏油路上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面对爱的提问,鲜花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在半空中紧紧攥住空荡荡的手掌。手中什么也没有。抓不住星星。甚至无法触碰。她知道。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无力。
但是啊,但是。即便如此啊。
就算这双手抓不住星星,她也曾自作多情地以为至少能为最喜欢的人做些什么。是啊。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确实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我究竟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这样」
相隔数小时的对话,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走到家门口。
这时鲜花注意到店里——也就是OHANA那边透出了光亮。
黄色的灯光中有一个人影,显现出一个成年男性的轮廓。
「欢迎回家,鲜花酱」
「嗯。我回来了」
在这番生疏的对话中,冬司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
「你肯定饿了吧。来吃饭吧。我准备了很多东西呢。想吃什么?」
「我不饿」
「别逞强了。你知道从那时候到现在过了多久了吗」
「真的。这具身体好像一点也不会感到饿」
冬司将视线投向从鲜花背着的背包里露出来的兔子布偶,仿佛在说“不会吧”。而迪亚却摇了摇头,像是在说『她没有说谎』。
「真的假的。我特意准备了食材,这样不管你想点店里的什么菜我都能做」
「冬司哥会做早苗阿姨的菜单吗?」
「那当然了。每次见面她都教我,不然也不会把店交给我管理啊」
「这样啊。真狡猾」
「狡猾?我没听错吧?这应该说真厉害才对吧?」
“不,就是狡猾”。鲜花重复着说道。
「虽然我一直陪在身边,却没能得到早苗阿姨如此程度的信任和期待。果然,是因为我还是个不可靠的小孩子吗」
她那带着悔恨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散消融。
真希望能早点出生啊。那样的话就能和早苗阿姨在一起更久,也能为她做更多的事情了。
说不定连店铺都能真的交给自己打理的。
鲜花紧握着拳头,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咦?OHANA开门了啊。喂,空门先生,出来吧。OHANA营业了哦」
发出欢快声音的是住在附近的水织小姐。随后,听到水织小姐的声音,空门大叔和阿姨他们陆续聚集过来。
「太好了。果然还是忘不了这家店的味道呢」
「有酒吗?有酒吗?来喝一杯吧」
「早就听说鹰原君最近在忙些什么,原来是为了继承的事啊。为了庆祝,今天要不要在这里吃顿饭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鲜花和冬司已经无法阻止了。
因为他们深深热爱着这座小镇,也深深喜爱着那些曾经喜爱OHANA和早苗的人们。
「这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被这么期待着,怎么能辜负他们呢?」
「说得对啊」
两人虽然一脸惊愕,却还是对视着点了点头。
于是,咖啡厅・OHANA的重开决定就这么突然地确定下来了。
鲜花迅速换上了照稍微有些少女趣味的早苗意愿而制作的类似女仆装的可爱制服。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发箍。
穿上心爱的服装后,她自然而然地就充满了干劲。
就像切换了开关一样。
无论是生气、哭泣还是疲惫,她都能立刻进入工作模式。
店里因为等待重新开张的人们而热闹非凡。
「鲜花酱,三号桌的生火腿培根蛋面和菠菜焗饭,送过去」
「好的。五号桌的披萨呢」
「还有三分钟。在那之前,一号桌的意面就好了」
因为情况紧急,而且在没有时间的情况下解释鲜花的情况并让大家理解似乎很困难,所以久岛阿姨没有被叫来,他们决定两人一起应对。虽然这是冬司第一次和鲜花两人一起打理店铺,但他们能够以和早苗一起工作时的相同节奏运作。
呼吸相合,非常顺畅。
看到桌上的盘子空了,鲜花会问:「可以为您上饭后的咖啡吗?」「好,可以」「请给我咖啡」「知道了,我去准备」如果有从外面往里看的人,她还会迅速收拾好用餐后的盘子,并擦拭桌子。
除了本地人,还有很多看起来像是游客的人也来到店里。
「两个人,有位置吗?」
「两位客人,请跟我来。这边请」
「谢谢。这家店在SNS上看到说很好吃,昨天关门没能进来,所以真开心」
「非常抱歉」
为入座的客人鞠躬后,递上菜单。
「嗯……品种真不少呢。店员有什么推荐的吗?」
「让我想想。我特别推荐金枪鱼半生煎和鲜鱼生片,这个小镇的海鲜品质确实一流」
「那就这些吧。能看看酒单吗?」
「明白了」
看着像翩翩起舞般不停忙碌的鲜花,坐在吧台的老主顾靠近冬司。
「真让人吃惊啊。就像鲜花酱回来了一样」
「厉害吧」冬司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回答道。
「这附近没见过这孩子啊,你从哪儿找来的?」
「中午搭讪认识的。她答应就今天来帮忙」
「只帮一天太可惜了。要是能一直留下来就好了」
「我也希望如此,但这里面有些原因」
「这样,真遗憾」
就像冬司观察着鲜花的工作状态一样,鲜花似乎也在打量着冬司。「招呼客人是很重要,但这么忙的时候手上也得动起来啊」他又像从前那样被训斥了。
在鲜花刻意眯起的目光注视下,冬司慌忙抄起了平底锅。
「抱歉抱歉」
「点单。金枪鱼半生煎和鲜生鱼片」
「明白了!!」
看着两人的这番对话,老主顾眯起了眼睛,
「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很高兴呢。就算只是今天,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也好」
这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喧闹的嘈杂声中然后消失了。
鲜花拼命工作着。
或许在过去,生意也曾经兴旺过吧。
虽然有很多令人烦恼的事,但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烦恼。
不过,和冬司配合着处理订单,与客人交流,和大家一起营造店里明朗的氛围,这些都让人感到开心。看到冬司制作早苗设计的菜单,客人品尝后眼睛发亮的欣喜表情,就更让人感到愉快了。
在厨房里,冬司正专注地颠着锅。
察觉到鲜花的目光,他辩解似的故意夸张地举起平底锅,像是在说「我现在可是在好好工作呢」。
他那认真的表情,让鲜花仿佛看到了早苗的影子。
鲜花最喜欢从大厅看里早苗拼命工作的样子。
在她眼中,那是世界上最帅气的模样。
她暗暗许愿,希望有朝一日能成长为一个不输给她的优秀大人,站在她身旁。
「喂,可以点单了吗?」
「啊,好的。马上就来」
举手示意的是水织先生。
脸已经完全红透的空门先生也坐在同一桌。
这两位酒鬼,果然都是这家店的老主顾。
「两杯生啤,香肠拼盘。再加个生火腿和凤尾鱼面包吧」
两人一直盯着重复着点单内容并微微鞠躬说「马上就端来」的鲜花看。
「请问,有什么事吗?」
「啊,不好意思。我是想起鲜花酱的事。你可能不知道,这家店原本是早苗阿姨和她孙女两个人一起经营的」
「那个鲜花酱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鲜花停下脚步,决定和两人交谈一下。
与刚才相比店里已经安静了许多,稍微聊一会儿应该没关系。
「是个好孩子。开朗、可爱,而且性格很率直」
「在外面碰到的时候,她总是很热情地打招呼呢。远远地就朝这边挥手喊着“喂——”,等我回头时,她就笑着,特意跑过来找我聊天。我们聊过很多事情呢,关于早苗女士的事,关于学校的事。我们也都很享受和那孩子相处的时光,每次见到她都会主动搭话」
水织大叔感慨地说道。
「啊,对了。她有点像你」
「诶?」
「不是长相,而是感觉」
水织先生看向空门先生寻求认同,空门先生用力点了点头说:「是啊」。
「我们都很喜欢早苗女士和鲜花酱,把她们当成家人一样。所以今天,看到这家店又重新开张,我们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希望这个地方以后也能一直一直像现在这样热闹下去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为了不让水织他们发现,鲜花偷偷擦了擦眼角,然后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她在心里默默说道,没有出声。谢谢你们。
之后也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已经晚上十一点过了。
每个客人都说着「太好吃了」「下次还会来」这样的话,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
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总算挂上了“Closed”的牌子。刚才还喧闹无比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鲜花和冬司。
「好累啊」
「嗯,是很累。不过,真的很开心」
「鲜花酱可以先回去了。收拾的事情我明天来做就行」
「比起这个,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冬司歪着头问“什么事?”
鲜花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
「我也想吃冬司哥做的饭呢」
「不是说不饿吗?」
「但我改变主意了,难得的机会就想尝尝看。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本想留些好食材的,但现在剩下的材料只够做个蛋包饭了。都被大家吃光了。要是你早点说就好了」
「蛋包饭可是我的最爱。而且,优先招待客人是应该的」
「那我这就给你做。坐吧,到吧台这边来」
鲜花按他说的乖乖等着,大约十分钟后,一份完美的蛋包饭端了上来。
即使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表面依然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泽。
「真漂亮啊」
「不知怎的,有点紧张呢」
「为什么?」
「因为最了解早苗阿姨口味的就是你啊。别人都不行,必须要得到鲜花酱的认可才行」
「原来如此。这是最终考验啊」
「就是这样。来,趁热吃吧」
说着“我开动了。”双手合十之后,鲜花立刻用勺子戳入蛋包饭。刚开始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弹性,但里面却是半熟的蛋液,轻柔绵滑,破膜而出。
她就这样立即送入口中。
她知道冬司正紧张地吞咽着唾液注视着这一切,但她什么也没说,又送入了第二口。
口感异常细腻,仿佛在口中融化般消失无踪。但是蛋黄浓郁的味道依然在舌尖萦绕不去。咸味与蛋香的甜味搭配得恰到好处。
这正是早苗的蛋包饭。
虽然本可以用许多华丽的词藻来修饰,但鲜花只轻轻吐出一句「好吃」。
因为早苗曾教导过她,当人们品尝到真正美味的食物时,是不需要多余言语的。
「是吗。好吃啊。那就太好了。」
「嗯。好吃。真的真的很好吃」
作为早苗的弟子,两人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这个必要。
直到盘中的蛋包饭一干二净,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
过了几分钟,鲜花双手合十说道「多谢款待」,冬司也低头回应道「粗茶淡饭」。
银匙在空盘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饭后请用点冰红茶」
「谢谢」
鲜花用吸管咕噜咕噜地吸着,润湿了喉咙。
她的心意,已经决定了。在筋疲力尽地四处奔波后,不知不觉间,很多事情都理清了。工作中的冬司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常客们愉快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那一丝残留的余韵,也和刚才的蛋包饭一起,都在肚子里了。
呼噜呼噜地一口气喝到最后,她终于能把心意好好地化作语言。终于能说出口了。
「那个,冬司哥。果然,我想把OHANA交给你可以吗?」
「……」
「今天一起工作后我想明白了。如果是冬司哥的话,一定能好好保留早苗阿姨的味道。而且啊,镇上的人们也都很高兴的样子。我也觉得这样最好」
「明白了。我接受这个责任」
「那就拜托你了」
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和最初设想的形式不太一样,但鲜花决定认为,将其托付给下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使命。
只要早苗和镇上的大家开心的话,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那么,我先走了」
正当神情轻松的鲜花准备离开时,冬司说着「等一下」,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该做的都做完了,就得走了吧?」
「不是还剩些时间吗?」
「嗯,大概到早上吧。应该」
「那就再陪我一会儿呗。不是说好要听我讲旅行的故事吗?」
❀
当鲜花铺好被褥在客厅等候时,冬司洗完澡走了过来。从他身穿的藏青色浴衣的袖口和下摆间,伸展出晒得黝黑的手脚。或许是衣服的关系显得瘦,但他的肌肉非常发达。
相比之下,爱的身体纤细雪白,两人并排时,体格差异格外明显。
「让你久等了。没觉得困吧?」
「没事」
他在这个家的时候,两人经常这样边聊天边一起睡觉。
当然,那是在鲜花上初中之前的事了。
说起来,最难搞的是迪亚。在咖啡店营业的时候它还算安分,一直待在后面——爱倒是好奇地在店里四处飞来飞去——但当他得知鲜花要和冬司并排睡觉时,便勃然大怒。那场面,简直是天翻地覆。
趁着冬司在洗澡的时候,鲜花和爱总算和迪亚达成了共识。
经过协商,最终说服迪亚接受躺在两人中间的安排。
就这样形成了“川”字形的睡姿。
以前会和早苗在内的三人睡成一排,所以鲜花感到很开心。虽然少了早苗难免有些寂寞,但现在鲜花身边还有天使爱,四个人在一起也就能忍受了。
从装有纱窗的窗户那边,传来了虫鸣声。
「夜晚果然凉爽呢」
「是啊」
「那么,从哪里开始说呢」
「从哪里开始都可以,我会好好听到最后的」
冬司用手肘支撑着头,朝向鲜花的方向,鲜花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月光格外明亮的夜晚,天空和空气与其说是黑色,倒不如说呈现出深邃的蓝色。
「我一直和早苗阿姨保持着邮件往来。她向我提出继承店铺的要求,是在我第三次造访这栋房子的时候」
那时鲜花还是个小学生。
这她当然不知道,原来事情从那么早就开始发展了。
「也不能说她特别热切。就是那种,“反正你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没有等着你的人,不如就在这里吧”的态度。一开始我当然很困惑。毕竟从没想象过这样的未来」
冬司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追寻记忆。
「最重要的是,还有鲜花酱在。我也擅自认定店铺理应由你来继承」
「嗯」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也渐渐明白了」
「明白什么?」
「大人总是想给孩子尽可能多的选择。你经常听到大人说『要好好学习』吧?就是这个道理。让你上好大学也是一样的。拥有更多可以选择的未来,是一件奢侈的事」
「这也太专横了吧?感觉像是在强加于人。我的未来只属于我自己。我已经认真地思考过,也决定好了自己的未来」
「这种心情我当然明白。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是个高中生。所以我和早苗阿姨好好谈过。如果你成年后,无论是去上大学,还是去社会上闯荡,到那时仍然想要继承店铺的话,就把店铺交给你。为了这个,现在必须把店铺保住。所以我决定来帮忙」
从那时起,冬司的旅行目的就改变了。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他去了很多地方品尝各种美食。也去了很多咖啡馆和酒吧,有时还在那里工作过。
每次旅行都会增长见识和经验,扩展人脉,然后带回来给早苗。
据说现在的菜单上有几道菜还是冬司发明的。
冬司和早苗就这样默默地不断尝试,守护着这家店。
然后,大约是在两年前。
就在终于得到早苗对烹饪的认可,准备正式把根基扎在这个城镇的时候。
「两年前,是冬司哥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吗?」
「啊,是的」
「发生了什么事?」
冬司低声说道,“收到了关于你父母的消息”。
「父母,是指爸爸妈妈?」
「当然是。早苗阿姨一直在寻找抛弃你的那两个人的下落」
「难道说,冬司哥」
「是的。应早苗阿姨的请求,我去见过他们」
「怎么会」
「因为地方太偏僻,费了不少功夫。那地方连信号都时断时续。而且掌握的信息太过笼统,找到具体位置也花了不少时间。最糟糕的是半路遭遇歹徒袭击,虽然勉强逃脱了,但行李全被抢走了。手机和平板电脑都丢了。结果连跟早苗阿姨都联系不上了」
鲜花的父母欠下巨额债务后逃到了国外。
冬司虽然不愿多谈细节,但至少告诉了她他们还活着。
他找到他们谈了谈,告诉了他们鲜花的事。最后冬司狠狠地给了他们一拳,看来他们到现在也还是那种人吧。
听完这些话鲜花会感到心痛,当然不是因为同情那两个已经记不得的陌生人(那两人)。
她让冬司伸出手来。
「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轻轻点头,柔和地抚摸着冬司的拳头。
「对不起,让冬司哥做这种事」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无法原谅,才擅自那么做的」
「但是打人是很痛苦的事啊。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冬司哥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我看起来温柔,是因为鲜花酱你是个温柔的人啊。人就像镜子一样,温柔的人眼中,映照出的也是温柔的人。况且,没关系的。我已经决定要为了你和早苗阿姨而活了」
说到这里,冬司故作姿态地「呼」了一声,便收回了手。
大概是觉得害羞了吧。
虽然是个成年人,冬司到底还是个男人。
甜言蜜语,大概让他觉得难以启齿吧。
「……呃,我讲到哪儿了」
看着这位成熟男人略显可爱的模样,鲜花轻轻一笑。
「讲到你找到把我丢下的那两个人,然后揍了他们」
「啊,对了。之后就是,我好不容易回到有信号的地方查看邮件,才得知早苗阿姨去世的消息,就急忙赶回来了。结果还是没能赶上」
鲜花明白,这里说的“没能赶上”指的不是早苗,而是她。
“对不起”这句话又差点脱口而出,但鲜花还是强行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说这种话只会让冬司为难。
“我的旅行故事就到这里了”,冬司像个给孩子讲故事的大人一样,为他长达两年的漫长旅途画上了句点。
唯一的不同是,这个故事并没有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作结。
爱和迪亚一直保持沉默倾听,生怕打断故事的节奏。
莫名感到疲惫的鲜花仰面躺下,凝视着熟悉的天花板。上面有几处污渍。这些污渍似乎比从前多了,又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若不特别留意,人是不会察觉这些微小的变化的。也不会在意。
不过,正上方那个像幽灵形状的污渍,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很害怕它,每次从下面经过时都会紧紧贴着早苗,惹得她哭笑不得。
「说起来,听了刚才的故事,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什么呢」
「冬司哥是为了我的将来,才想要保住这家店的,对吧?」
「是啊」
「可是啊,我已经没有那个」
这个自己难以说出口的事实,被冬司接着说了出来:「你是说没有未来了吗?」他刻意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虽然有点过意不去,让他摊上了这样的烂摊子,但她还是决定任性一回。
「嗯。所以,冬司哥对这个地方执着的理由应该不大吧?如果想开店的话,我觉得在更繁华的城市会比较好。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其实我有几个理由。我也很喜欢这个小镇和这里的人们。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守护你们的OHANA。我和早苗阿姨最后约定好要守护OHANA。所以,一定要在这里,否则就没有意义了。鲜花酱也是受到了早苗阿姨这样的嘱托吧?」
「什么意思?」
「鲜花酱知道“OHANA”这个词的含义吗?」
「不就是植物的花朵吗?早苗阿姨很有少女情怀,特别喜欢花,店里也摆满了永生花之类的装饰」
「当然,这也是其中一层含义。但还有另一层意思。“OHANA”在夏威夷语中是“家人”的意思。不仅仅指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是更深更广的家人。是指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一起成长,一起哭泣欢笑,共度人生的伙伴们」
听到这里,鲜花终于明白了早苗托付给自己的约定的真正含义。
早苗托付给鲜花和冬司的OHANA,不仅仅是这家店而已。
一起生活至今的家。
一起度过时光的小镇居民。
一起居住过的这座海边小镇。
即使分隔两地,也一直一直牵挂着鲜花和早苗,心始终相连的冬司。
对鲜花和早苗来说,这一切都是OHANA。
托付给她的责任,比鲜花想象中要重要得多得多。
「这样说来,鲜花酱确实好好地完成了和奶奶的约定呢」
许久未开口的爱终于说话了。
不知为何,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自豪的微笑。
「傍晚在店里工作的时候有人提到过的吧?镇上的人和顾客们,都特别喜欢鲜花酱你们呢。你成功地守护住了被托付的OHANA啊」
羁绊,正因为无形而格外脆弱。
即便是血缘关系,也有人能轻易抛弃。
所以,如果想要在一起,就必须用心守护。必须不断努力维系这份联系。必须持续地传达爱意。
虽然对经营店铺一直都没什么自信,但对于被这座小镇和镇民们所爱这件事,鲜花从未有过一丝怀疑。因为确实如此,不是吗?
走在街上时,总有人会和她打招呼。遇到困难时,总有人会来帮忙。还有人会保护她。有人在等待她,也有人在支持她。
即使失去了早苗,鲜花身边依然留有许多OHANA(家人)。
虽然是一个人,但绝不孤单。
所以,即便因失去早苗而感到寂寞,她也能坚持下去。
强烈的情感从体内涌上来,鲜花闭上了双眼。
与方才相反,这次是冬司用指腹轻轻擦拭着鲜花的眼睑。滚烫得仿佛要灼伤般的泪水,从眼角沾到他的指尖,被从鲜花脸上拭去。
「即便如此,血缘关系确实非同寻常呢。鲜花酱和早苗阿姨真的很像。鲜花酱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接受早苗阿姨的恩惠,却无法报答,对吧?」
鲜花担心一开口情感就会更加汹涌地溢出来,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早苗阿姨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记得有一次,她难得喝醉了酒,跟我说起这事。……说她“很害怕”」
时至今日,冬司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在打烊后的吧台前,他和早苗两人小声地碰杯。
轻抿了一口醇厚的酒液后,她用苍老的指尖细细描摹着盛着威士忌的玻璃杯上的水痕。
『害怕是什么意思?』
『我害怕那孩子。总觉得鲜花会恨我』
『怎么会呢?她那么亲近您的』
『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真正的想法,不是吗?或许她只是因为害怕被我抛弃,才不得不依附着我』
『怎么会』
早苗略显寂寞地『呵』地笑了一声。
『鲜花的父亲是我的儿子。孩子的责任也在父母身上。所以,让鲜花感到寂寞的责任也有我的一份。最初呢,就是出于这样的责任感和义务感,我才把那孩子接过来的。但是,在不断流逝的时光中,哪有什么东西能永远不变呢。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了』
『意识到什么?』
『我原本傲慢地以为是我在守护她、拯救她,结果却是我被那孩子的存在所拯救。仅仅因为有那孩子在,原本只是在等待终点的人生变得充实起来。可是,我却什么都给不了那孩子』
“所以,至少。至少啊”, 不知从何时起,早苗的声音开始带着哽咽。
『我想要给那孩子留下这样一个OHANA(家人),即便在我离开的未来,也会有很多人成为她的力量。冬司。我啊,就算自己不能陪在身边,也不想让那孩子在未来的任何时候变得孤单。鲜花就是我的宝物(一切)啊』
早苗说这就是“爱”。
她说鲜花是她“最爱”的。
「怎么会。早苗阿姨」
听完这番话的鲜花觉得早苗阿姨真是个傻瓜。傻瓜,傻瓜,傻瓜。真的太傻了。活了这么多年,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可能恨你呢?怎么可能会憎恨你呢?
呐,是这样吧?
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得到了救赎。如何去爱一个人,温暖的感觉,幸福的所在,这一切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啊。你从来没教过我该如何去恨人,对吧?
说什么“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这种话是骗人的。
是你夺走了我的孤独,给予了我别的东西。
就连那两个人的事,我也一点都不恨。因为我知道,比起恨一个讨厌的人,去爱最喜欢的人要重要得多。
所以,我才会被这么多人爱着,对吧?
因为你爱我,我才会如此地爱着早苗阿姨——。
「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你啊。奶奶」
你倾注在名为“我”的这个器皿中那么多的爱(回忆),是如此地广阔而深邃啊。
已经到极限了。
「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鲜花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心脏疼痛,双眼灼热。
明明已经十七岁了,鲜花却多么想依偎在早苗身边。
想像小孩子一样坐在她的腿上,虽然会被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但还是想被轻轻地拍着头。
好怀念那份温暖和气息。
但是,早苗已经不在任何地方,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这个事实,只会让鲜花的心更加痛楚。
这是个月色皎洁的夜晚。
摇动着这个世界的,只有虫鸣声和少女的哭声。
凉爽的风时而穿过纱门,仿佛有人穿着鞋子奔过客厅一般。
冬司、爱和迪亚,都让鲜花尽情地哭泣。
因为能让她这样痛哭的机会,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鲜花哭了很久很久。
「真——是——的。眼睛好疼」
鲜花用力揉搓着红肿的双眼。
即便如此,那令人心痛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留在少女的眼角。
「哭了这么多,应该能睡个好觉吧?」
迪亚说道。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格外温柔。
就像在跟爱说话时那样。
「谢谢爱和迪亚陪着我」
「不用道谢。我们什么都没做」
「不是的。这次的事让我明白了。只要能陪在身边就足够了。仅仅如此,我们就不再孤单。仅仅是这样而已,就能拯救我们的心」
「这样」
说到这里,鲜花突然改变了语气,用一种符合年龄的俏皮语调,仿佛想到了什么恶作剧似的声音说道。
「诶嘿!!」
鲜花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地搂住了迪亚的身体。“哇啊,喂,你干什么。”
虽然迪亚拼命挣扎,但因为体格差距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冬司也过来这边。爱也是。今天大家挤在一起睡吧」
听到这个提议,爱眼睛闪闪发亮。
她欢呼着“太好啦”,像小狗一样兴高采烈地跑到鲜花身边。
冬司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句「拿你没办法啊」,靠近鲜花的身边,把鲜花和迪亚一起抱在怀里。
「嗯呼呼呼,好挤好挤。好热」
「但是,你就喜欢这样吧?」
「嗯,我喜欢这样」
幼年时牵着早苗的手一起散步时,鲜花就明白了幸福的所在。
它就存在于那紧握的手心里。
与他人肌肤相触时产生的温暖,就是这样称呼的。
「这就是幸福。我最最最喜欢的OHANA(家人)」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啊啊啊啊!你这男人快放开啊啊啊!”迪亚在他怀里不停挣扎吵闹,但正如他所说,她已经哭得精疲力竭,连灵魂都疲惫不堪,困意终究占了上风。意识渐渐地远去。
「喂,别睡。鲜花,别闹了。求你醒过来。鲜花小姐?听得见吗?」
迪亚的怒吼在她耳中都如同催眠曲一般。
她闭上双眼,呼出一口气。
鸣濑鲜花在温暖的怀抱中做着幸福的梦。
❀
鲜花离开后的第二天早晨,天空依然晴朗无云。
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宣告『我就在这里』;阳光如针般刺痛着皮肤;暑假中的孩子们晒得黝黑,在外面奔跑玩耍。
这次爱虽然还是因为与鲜花分别而哭了,但似乎比往常要少一些。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鲜花已经把今天(爱)的眼泪都流光了。
问题是,迪亚。
与其说是鲜花,不如说他一直在努力摆脱紧贴着自己身体的冬司。他似乎在所有人入睡后还在拼命挣扎,导致迪亚一直都很不高兴。
平时他的不悦中有一半以上都带着害羞和故作厌恶,但这次是相当认真地生气了。
「太糟糕了。那个女人,绝对不能原谅。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下地狱吗?这可是重罪啊」
他空洞着双眼,不停地嘀咕着这些危险的话语。
就连爱都不敢轻易搭话了。
她无可奈何地擦掉眼泪,将鲜花留下的留恋之花对着光举起。
那朵花和刚才跑过的小学生们都认识的花很相似。
“牵牛花”。
和爱一样洁白的牵牛花,花语是“坚固的羁绊”。
这是先行离世的早苗(思念之人)托付给鲜花(死者)的。
与鲜花好好守住的约定如出一辙。
即便两人已经离去,这份思念仍将在这颗星球上延续。
「喂,鲜花酱。不对,是爱酱吧」
听到有人叫自己,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愉快地挥手回应:「我在这里~。是爱酱哦~」
「你们要走了吧?」
「是的是的。其实我还想多待一会儿的」
爱偷瞄了一眼心情不好的搭档。
迪亚正对着冬司发出轰轰作响的可怕杀气。
再这样悠闲下去,谁也说不准迪亚什么时候会扑向冬司。
「但因为搭档这个样子」
「你真是被深爱着呢」
「诶?」
面对天使一脸茫然地张着嘴歪着头的样子,冬司笑了。
「没什么。对了,这个。不嫌弃的话,路上吃吧」
「这是什么?」
「家里材料不太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算是便当」
「哇。真的好开心」
爱从冬司手中接过了用可爱的包裹布包裹着的小便当。
「下次路过这里的话,至少来打个招呼啊」
「诶?」
「爱酱和迪亚也是我们的OHANA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嗯。到时候就打扰了」
双手相握许下的这个约定,也许无法实现。
人的寿命,比天使和恶魔短暂得多。
等她们环游世界回到这个小镇时,一切可能都已改变。又或者,甚至都不会有机会再来这个地方。
但这样也好。
爱和冬司都心知肚明地许下了这个约定。
因为这就是羁绊。
即使见不到面,但只要心系彼此,无论在哪里都是家人。
「我会一直在这里。鲜花酱的家人(OHANA)和故乡(家),我会永远守护这一切」
❀
爱踩着在炎热中微微融化的柏油路,精神抖擞地向前走去。
她一只手拿着迪亚,另一只手则捧着冬司给她的便当。
虽说并不是因为肚子饿——准确地说她基本上不会感到饥饿——但为了避免食物变质而浪费,爱决定立刻开始享用这份便当。
里面装着饭团(注:这里用的是饭团的传统说法“おむすび”)。
据说这种方便料理的名字源于“连结人与人之缘”这样一个吉利的说法。
事实上,正是这道料理紧紧地连结了冬司与鲜花还有早苗之间的缘分。
爱边走边大口咬下饭团。
淡淡的咸味中,内馅的红色果实让人心生欢喜,是梅子饭团。
因为实在太美味了,说着「嗯~好吃~」的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恢复了些精神后,她终于开口对着仍然闷闷不乐的搭档说道:
「来吧,迪亚。今天我们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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