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诺斯做了一个梦。
场景是贫民区里的那间废弃屋子。他们师徒三人就跟往常一样,在屋子后方的宽广空地练习治疗魔法。
看到师父一脸郁闷地坐在草地上,杰诺斯走了过去。
「大叔,你怎么了?」
「啊啊……没事,我只是在想,这样的生活真的好吗?」
「哪样?」
「就是……这种安稳和平的生活,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为什么?」
「我自认是个没眼光的男人,却发现我比自己想的更有眼光。收了优秀的徒弟,还被徒弟如此仰慕。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能过上这种生活。」
「我并没有仰慕你喔。」
「你应该要仰慕我吧!学学人家维利多拉!」
「不过,你确实让我的生活变得没那么无聊了。」
「是吗?那就好。」
杰诺斯抬头看向师父的脸。在夕阳的照射下,师父忍不住眯起双眼。
虫鸣声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凉爽的微风轻轻吹动浏海。
「大叔,谢……」
「什么事?」
「……不,没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教我魔法。
谢谢你告诉我孤儿院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谢谢你让我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悠闲的时光。
因为觉得难为情,杰诺斯把来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喂,杰诺斯。」
「什么事?」
「你要记住,我们治疗师并不是主角。」
「嗯……?」
「所谓的主角,就是为了某种事物奋战的家伙。可是,那种人无论如何都会受伤。我们治疗师就是为了拯救那些家伙而存在的。」
「……」
杰诺斯看着师父的侧脸。
「大叔,你总是爱说一些帅气的话,结果连治疗魔法都不会用呢。」
「哈哈!我确实无法反驳。」
师父轻轻搔了搔脑袋。在空地中央练习魔法的维利多拉突然向他问道:
「那个……师父,我想请教有关释放魔力的问题……」
「好啊。跟杰诺斯不一样,不管仰慕师父的维利多拉想问什么,我都愿意倾囊相授。」
「你这人是不是很爱记仇?」
「哇哈哈!这可不是件坏事。这代表我会清楚记得对方的一切。」
师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同时起身走向维利多拉。
师父露出温柔表情在一旁指导。
维利多拉认真地不断点头。
杰诺斯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两人,然后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空。
染成黄昏色的天空上,飘着一抹细长的薄云。
「……已经傍晚了吗?」
杰诺斯微微睁开眼睛,从床上挺起身体。
从治疗院的寝室窗户看出去的天空,正好是跟那天一样的黄昏色。
「杰诺斯,你醒了吗?」
走到诊察室后,莉莉面带笑容上前迎接。
他喝下莉莉递来的红茶,让微微的甜味传遍全身上下。
「抱歉,我睡过头了。」
「这也没办法啊,医生。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
「凛佳觉得多睡一点比较好。」
「是啊,不然到紧要关头就使不上力气了。」
三位亚人首领也到齐了。
今天是大干部开会的日子。因为可能会忙到很晚,杰诺斯打算稍微眯一下,结果不小心睡过头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稍微准备后,杰诺斯穿上挂在墙上的黑色外套。
他长年穿着师父留下的这件衣服,身体跟衣服早就合而为一了。
「我出发了。」
「嗯,慢走喔。路上小心。」
莉莉笑容满面地为他送行。
「对方是地下公会的大干部。医生,你可别掉以轻心喽。」
「其实凛佳也想跟去帮忙,可是……」
「我们终究是外人,无法出席大干部会议。杰诺斯,祝你武运昌隆。」
「嗯,谢谢你们。」
回应亚人们的鼓励后,杰诺斯将手伸向门把。
这时,他突然发现这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对了,卡蜜拉呢?」
闻言,莉莉一脸为难地垂下眉尾。
「卡蜜拉小姐说她还有事要忙,今天都会待在二楼。」
「这样啊……」
「然后,她叫莉莉把这个给你,让你当成护身符。」
莉莉把一只褪色的银色手环拿给杰诺斯。
手环看上去相当有年代感。
「戴上这个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害我被诅咒?」
「她说那是可以驱魔的手环。」
「……算了,戴就戴。」
把手环戴到左手后,杰诺斯离开治疗院。
他笑着向出来送行的莉莉等人挥手,然后前往人称贫民区底层的地方。
路上,他遇到一个双手抱胸的猫人族少女。
「老大,我等你很久了喵。」
「今天是最后一次听你这样叫我了。」
今天这场大干部会议结束后,杰诺斯就会解散派系,而这个决定也早就告诉其他成员了。
「大家都很难过,不过他们说今后还是会继续日行一善喵。」
「这样啊……」
杰诺斯点了点头,下意识抓住自己的外套。
他抬起头,往前踏出一步。
「维利多拉,我们来做个了断吧。」
+++
来到下水道的碰面地点后,一道高壮的人影突然动了。
「杰诺斯,我等你很久了。」
双手抱胸的「兽王」带着那名光头部下站在前方。
「『兽王』,这次让你帮忙做那些强人所难的事情,真的很不好意思。」
「别客气,都是些小事。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跟他们会合后,众人沿着水流不止的下水道旁边前进。
今天是地下公会最高阶的干部们齐聚一堂的日子。
愈靠近会场,空气好像就变得愈冰冷。
「虽然大干部会议上禁止动武,但你还是不要随便刺激别人比较好。」
「嗯,我明白了。」
杰诺斯也不想随意跟别人起冲突,只要能跟维利多拉再次谈话就够了。
不过,他也必须事先想好,如果单靠对话无法解决问题又该怎么办。
「法外之徒的老大们齐聚一堂却禁止动武,真的有人会乖乖遵守喵?」
比丝妲诚实地向父亲抛出疑问。
「哇哈哈哈!与其说遵守规矩,不如说是为了自身利益。如果大干部之间爆发冲突,双方都无法全身而退,还可能被其他大干部趁虚而入。」
看来这是个相当残酷的世界。
「原来如此……对了,大干部到底有几个啊?」
「人数会随着时代不同有所增减,但目前一共九个。」
他们如此对话的同时,一行人也来到大干部会议的会场附近。
「『兽王』大人驾到。」
一群公会职员在状似洞穴的入口前方待命,然后带众人去到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里还有另一扇门。
「请大干部以外的人留在这里。」
大干部会议好像规定最多只能带三名心腹。不过,这些心腹也只能进到休息室,大干部本人才能进到更里面的会场。
「我要带这个男人一起进去。」
如此说道的「兽王」搭上杰诺斯的肩膀,后者戴着面具。
「没问题,这位就是新任大干部的候选人吧?听说是新兴派系『卡蜜拉大人与她愉快的仆人们』的老大。」
「对……」
听到别人认真地说出这个派系名字,杰诺斯觉得很羞耻。
「虽然跳过干部直接被举荐为大干部的候选人算是特例,但详情我已经听说了。请进。」
「嗯,那我们要进去了。」
杰诺斯知道现在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于是对留在休息室的比丝妲与光头男这么说。然后,他跟着「兽王」走出休息室。
每个派系好像都有自己专属的休息室。主办单位应该是想避免不同派系的人起口角,才会采取这样的措施。
扶着潮湿的石墙穿过狭窄的通道后,他们来到大干部会议的会场。
也许是某个地方有通风口,会场里面有点冷。除了会场中央的石造圆桌,以及挂在天花板的微弱灯光外,没有其他装饰物。
「我原本以为这里会是更可怕的地方,结果竟然什么都没有。」
「因为要尽量避免出现可以当成武器的东西。」
这个世界确实相当残酷。
圆桌旁边已经坐了五个人。随便瞄一眼,就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独特气质,还有早就笼罩屋内的紧绷氛围。
其中一名用大蛇缠住脖子,眼神凶恶的男子这么说道:
「搞什么啊?『兽王』,结果你还是来了,不是听说快没命了吗?」
「哇哈哈哈!是谁在乱传那种毫无根据的话?如你所见,我的身体还很硬朗。『蛇鬼』,看到你还活着我也放心了。」
「啐……!」
名叫「蛇鬼」的男子不太高兴地咂嘴。
其他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人跟「兽王」打招呼,也有人沉默不语,不跟任何人交谈。有人毫不掩饰地看向站在「兽王」身后的杰诺斯,也有人对他视而不见。
最后,九个座位里有八个都坐了人。
可是,没看见儿时好友的身影。
──维利多拉到底跑去哪里了?
杰诺斯就这样站在「兽王」背后,看着那个空位。
「喂,时间差不多了吧?『黑夜治疗师』那家伙还没来吗?」
「蛇鬼」忍不住开口咒骂,公会职员立刻跑去确认。
「哇哈哈哈!算了,他就算不来也没差!」
「唔……」
有别于放声大笑的「蛇鬼」,「兽王」双手抱胸,低声沉吟。
杰诺斯小声问道:
「怎么了吗?」
「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大干部唯一的义务就是出席大干部会议。如果有人无法出席,只会是死了或是身受重伤。但不管原因为何,不在场的人都会被剥夺大干部的地位。当然,那些想当上大干部的人也会设法阻止我们出席。一个大干部能不能排除万难顺利出席也会成为那人展现实力的一项指标。」
「……」
杰诺斯皱起眉头,用指尖抵着下巴。
如果没有现身,维利多拉就会失去大干部的地位。
而维利多拉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只可能是被卷入某种意外……
「不……」
杰诺斯想到另一种可能,于是伸手捂住嘴巴。
那就是,维利多拉已经不需要继续当大干部了──
与此同时,刚才出去确认的公会职员快步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信封。
「听说今天早上,一个身穿灰色长袍,自称是『黑夜治疗师』同伴的人,把这封信交给负责联络的公会职员。是『黑夜治疗师』的字迹,对方希望我们在大干部会议开始后打开这封信。」
「啊?这是什么余兴节目吗?」
「蛇鬼」扬起一边的眉毛。另一位全身被铠甲覆盖的大干部压低声音说道:
「别随便打开比较好,里面说不定画着开封就会发动的魔法阵。毕竟『黑夜治疗师』是我们之中最让人摸不透的危险人物。」
「『破戒骑士』,你自己不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家伙吗?」
两位大干部开始争论,公会职员赶紧介入。
「那个……为了保险起见,我已经在其他地方开封了。信里没有魔法阵之类的东西,但我实在无法理解上面的内容……」
公会职员一脸无奈,就这样站着念出信里的内容:
各位。
虽然我可以默默离开,但我们毕竟共事了这么多年。
在离开前,本人「黑夜治疗师」要正式宣布一件事。
今天是我实现愿望的日子。
身为牺牲品,我期待各位都能尽到最后的职责。
永别了。
「牺牲品……?」
大干部们纷纷露出狐疑的表情。这时,「兽王」的那双兽耳左右摆动,说出了这句话:
「嗯?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杰诺斯没能立刻听到他说的声音。
但「兽王」没有乱说,他逐渐能够听到怪声了。
低吼声与怒吼声,其中还夹杂着惨叫声。
就在下一瞬间,一名公会职员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不好了!」
他脸色苍白,舌头快要打结,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不、不死族出现了!有一大群不死族出现在下水道!」
会场里议论纷纷,杰诺斯则在面具底下小声呢喃:
「维利多拉……」
+++
这里是结构极为复杂的下水道。
无数分歧的水流再次汇集,流向更深的地下,最后来到一个开阔的空间。
在这个类似天然钟乳石洞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
「『黑夜治疗师』阁下,我按照计画把信送过去了。」
维利多拉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将目光投向「引路人」。
「辛苦了。结界呢?」
「已经发动了,我创造出来的魔法障壁堵住每个通往地上的出口。如此一来,暂时没人可以离开了。不过结界的数量很多,效果可能无法持续太久,顶多维持半天吧。」
「足够了。」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壮观呢。」
「引路人」走到维利多拉身旁,说出自己的感想。
他们面前的地上画着两个巨大的魔法阵。
其中一个发出紫色光芒,维利多拉的部下艾尔肯就站在中央,双手结印咏唱咒语。丧尸与食尸鬼之类的不死族从里面不断跑出来,一边发出呻吟一边冲向下水道。
「原来如此,阁下想得还真周到。如果选在这个地方,就能创造出大量的不死族。」
「没错,这里是下水道的其中一个终点。那些过去在地下死去或战败的人,他们的尸体都会掉进水里,最后漂到这个地方。这里的地下沉睡着无数尸体,作为不死族的材料来源再适合不过。」
「不过,我其实只对之后的事情感兴趣。阁下让下水道里充满不死族,到底打算做什么?」
「引路人」长袍底下的眼睛看向维利多拉。
「我都帮你这么多了,差不多可以告诉我复活魔法的事情了吧?」
「……」
沉默片刻后,维利多拉缓缓开口:
「我师父的笔记本里留有复活魔法的研究纪录,不过有几处破掉了,一些重点内容也被涂掉。因为无法看到完整内容,我耗费许多时间才完全搞懂。」
「所以阁下才会把死灵法师收为心腹吧?」
听到「引路人」这么说,维利多拉点头。
死灵魔法可以直接操纵死者。
复活魔法则是让死者重新变回活人。
本质完全不同,但两者都是用来操纵死者,所以大方向其实差不多。想继续研究复活魔法就必须具备死灵魔法的相关知识。为了得到研究经费以及死灵法师这种地下世界居民的人脉,维利多拉才选择加入地下公会。
「那个魔法阵就是阁下的研究成果吗?」
在创造不死族的魔法阵后方,还画着两个更巨大的魔法阵。
上面的复杂图案让人看了就眼花,还发出淡淡的白光。
「不,那是师父的研究成果。」
「什么?」
无数次反覆阅读那本笔记后,维利多拉发现后面有一页不自然的白纸。
维利多拉灵机一动,尝试用火烤,上面就浮现出这个魔法阵。虽然想完全搞懂非常困难,但还是能看出其中有数道不规律的再生术式。这恐怕就是师父研究完成的复活魔法阵。
「原来如此,连我都无法解读……阁下的师父还真是厉害,真想跟他见上一面。」
「你见得到,马上就行。」
「呵呵,我很期待喔。」
看着大量不死族从下方通过,「引路人」兴奋地开口:
「然后呢?创造大量不死族跟发动复活魔法,这两件事到底有何关联?」
「我透过研究补足了师父笔记本中缺少的部分,然后发现光有魔法阵还不够。想发动复活魔法还需要献上材料。」
「材料?」
「水、碳跟磷这些构成人体的元素,还有复活对象身体的一部分。」
「你是说那位师父的尸体吗?可是我没看到耶?」
「我没有他的遗体,因为早就被人烧掉了。」
师父死后被杰诺斯火葬了。因为师父在生前就经常交代,如果自己死了就把遗体烧掉,免得变成传染病的源头。维利多拉下不了手,但杰诺斯毫不犹豫地把师父火葬了。想到这里,维利多拉咬紧牙根。
「也就是说,你最后还是没能弄到本人身体的一部分吗?」
「不,我在师父居住的废弃屋子里找到他的头发,我要用那个当成材料。」
「原来如此,这样就算是准备完毕了吧?」
「不,还少了几样东西。」
那就是有价值的东西。
想让生命复活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选择的其中一样东西就是金子。金子数量稀少,无法取代,而且在人类社会中具备普遍的价值。」
复活魔法阵的中央确实摆着许多装有大量金币的袋子。
「引路人」拍了一下手。
「我懂了!所以阁下才只接受金币这个报酬啊!」
维利多拉当初想成为地下公会的大干部,不光是为了研究经费与黑社会的人脉。
一个贫民要收集大量的金子,加入地下公会绝对是最快的捷径。
「我总算完全搞懂了,真是太有趣了。然后呢?还需要献上什么东西?」
维利多拉平淡地回答。
师父没有在笔记本里提到复活魔法是否成功完成。可是,如果师父最后失败了,肯定是因为缺少这样东西。
「大量的生命。」
「哈……」
「引路人」扬起嘴角。
「这样就更有趣了……想复活一个人,就必须献上大量的生命……真有意思。我总算明白阁下为何让我设下结界,还创造出大量不死族了。」
维利多拉指示死灵法师艾尔肯对那些饥饿的不死族下达单纯的命令。
第一,袭击所有被困在结界里的地下世界居民。
有些人应该会直接死去,但有些人只会受重伤。
死人的生命派不上用场,但那些一息尚存的家伙能成为发动复活魔法的牺牲品。
第二,把身受重伤的人带到这个魔法阵。
然后,只要吸收大量濒死之人的生命,复活魔法就能成功发动。
「引路人」高声笑了出来。
「不错喔。只为了拯救一个人,阁下就能若无其事地牺牲众多生命。我超喜欢阁下这种扭曲的伦理观。」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不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但地下公会里只有一群无可救药的人渣。我只是觉得跟一万个人渣的命比起来,一个人的命更有价值。」
「我就是喜欢阁下的这种地方。」
「那我应该跟你合不来吧。」
「引路人」完全没有受到打击,他提出突然想到的问题。
「不过,阁下可是地下公会的大干部,就算不依靠不死族也能吸收大量人力,让那些人去做同样的事情不是吗?阁下明明是个大干部,派系里却几乎没有人,一直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理由很简单。人类会背叛,我信不过。」
「呵呵呵,我好像愈来愈喜欢阁下了。」
「引路人」开心地笑了。
「哎呀,阁下准备得还真周到呢。我总算想通阁下选在大干部会议当天动手的理由了。」
当他想到利用不死族创造出大量牺牲品时,大干部们就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们率领的巨大派系会成为这个计画的绊脚石,但如果选在这一天动手,大干部跟他们的心腹们都会离开据点,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如此一来,派系的指挥系统就会失去作用。
在群龙无首的这段期间,地下世界的居民们应该会被不死族大军澈底蹂躏吧。
「虽然我觉得这个计画很棒,但就算老大不在了,有些派系或许也会团结起来,挺身对抗那些不死族喔。」
维利多拉依然面无表情,用一句话打消「引路人」的顾虑。
「地下公会里尽是些满脑子只有自身利益的家伙,不可能会有那样的派系。」
+++
与此同时,在下水道的某个角落,有一群人正团结起来对抗不死族大军。
「呜喔喔喔!现在是怎样啊!」
「谁知道啊!」
「其他派系的家伙好像都冲到出口,准备逃往地上了。」
「等等,我听说通往地上的出口都被某种像墙壁一样的东西挡住了。」
「啰啰嗦嗦的吵死了!」
名叫祖伊的刀疤男子大喝一声。
「虽然老大说过大干部会议结束后,这个派系就要解散了。但在正式命令还没下来前,我们都还是『卡蜜拉大人与她愉快的仆人们』。我们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日行一善!」
众人齐呼口号。
「没错!我们要三个人一组对付丧尸。这里的通道很狭窄,那些丧尸没办法一起杀过来。」
「那我们几个去寻找伤患,把他们都集中到一个地方。老大肯定会想办法治好他们。」
「我去问看看其他派系要不要跟我们联手抗敌。」
士气高昂的男子们大声喊道:
「一起渡过危机吧!我们是『卡蜜拉大人与她愉快的仆人们』!」
+++
同一时间,大干部会议的现场依然一片混乱。
虽然大干部们轻易摆平那些杀进来的丧尸,但敌人还是源源不绝地涌入。原本待在休息室里的比丝妲与「兽王」的心腹也被丧尸大军逼得跑来这里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这应该是维利多拉……『黑夜治疗师』干的好事。」
「兽王」大声叫了出来。杰诺斯则这么回答。
杰诺斯在那间旧治疗院里也曾经被不死族袭击,那里还留下维利多拉研究死灵魔法的痕迹。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杰诺斯没有说出这件事。不过,「兽王」得到的「腐蚀肺」,病因也是在抵抗力减弱时吸入不死族身上的灰烬。维利多拉说不定也有在下水道里研究死灵魔法。
不死族不断涌现,不斩断根源就永远不可能结束。
「下水道里有埋着大量遗体的地方吗?」
听到杰诺斯着急地询问,比丝妲的猫耳竖了起来。
「我曾经听过喵。下水道里存在水流最后的终点站,那里埋藏许多掉进水里的遗体喵。」
「我知道几个那样的地方。可是,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处。」
「兽王」双手抱胸,小声呻吟。虽然现在只能澈底调查每个地方,但每处好像都离得很远,如果找错地方就会浪费大量时间。
正当杰诺斯忙着思考对策时──
「看来该轮到妾身出场了。」
「哇啊……!」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某种东西也从莉莉给的手环里跑出来了。
穿着黑衣的半透明女子在杰诺斯眼前飘来飘去。
「卡蜜拉……?」
「救、救命呀!死灵出现了喵啊啊!」
看见比丝妲吓到腿软,杰诺斯这么说道:
「啊,比丝妲还没直接见过吧,她是跟我住在一起的卡蜜拉,姑且不是个坏死灵喔。」
「姑且是什么意思?」
卡蜜拉瞪了杰诺斯一眼。
「根、根本不存在不坏的死灵喵!」
「哇哈哈哈!杰诺斯,你竟敢跟死灵同居,真是胆识过人啊!」
有别于女儿,「兽王」不愧是大干部,并没有被吓到腿软。
而且因为现场太混乱,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发现卡蜜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喀喀喀……妾身不是说过可以附身在跟自己有感情的物品上吗?你现在手上那只手环也是妾身很久以前用过的东西。不过,手环用起来就没有魔杖那么方便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拿到了被诅咒的手环。」
「你到底把妾身当成什么了……」
「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来嘲笑你的。」
「我就知道!」
杰诺斯感到绝望。现在情况非常紧急,结果又跑出一个更难搞的家伙。
虽然他有一瞬间想到,这次会不会也跟上次一样是因为卡蜜拉出现在这里才引来大量的不死族。但卡蜜拉来到下水道的时间不长,无法只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现在的情况。直觉告诉杰诺斯,这件事肯定跟维利多拉有关。
卡蜜拉露出得意的表情,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喀喀喀……事情好像变得比想像中更有趣了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次来到下水道的时候,妾身不是说过这里有股味道吗?」
「说起来,好像还真有这回事……」
「妾身现在完全明白了,那是不死族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此时此刻,大量的不死族还在被源源不绝地创造出来。」
「咦?」
众人看向彼此。
「等等,这是不是代表你可以靠着气味找到那些不死族出现的地点?」
「当~~然~~喽!只要去死亡气息最浓厚的地方不就行了?你以为妾身是谁啊!」
「喔喔……不愧是死灵王。话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担心我才偷偷跟过来吧?」
卡蜜拉突然停住不动。
「……别说傻话了。」
「谢谢你,你果然是个好家伙呢。」
「哼,你可别误会了,杰诺斯。妾身只是愿意拼上这条命跑来嘲笑你而已!」
虽然她早就没命了,但杰诺斯没有吐槽。
「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能沟通的死灵喵。她说不定真的不是坏死灵喵。」
原本瘫坐在地的比丝妲摇摇晃晃地起身。她好像终于发现他们正被一大群不死族围攻,就算看到死灵也不怎么惊讶了。
总之,最顶级的不死族现身,让他们看到一条活路。
「无照治疗师大哥,我先去找出口,然后带着大家逃走喵。虽然通往地上的路好像都被堵住了,但我这个『情报商』知道很多秘密通道喵。」
听到比丝妲这么说,她父亲「兽王」也吩咐那个光头男:
「你也去帮贝西……不对,你去帮比丝妲找寻出口。」
「遵命!那老大您要做什么呢?」
「我去找其他大干部商量,看他们要不要跟我们联手。虽然聚在这里的都是些难搞的家伙,但现在情况紧急,说不定有几个人愿意帮忙。」
「那种事情有可能办到吗?」
面对女儿的质问,「兽王」扬起嘴角。
「那边的无照治疗师都能让我们这对毫无交集的父女重逢了,如果我不试着去跟其他大干部谈谈,根本不算是男人。虽然原本打算退休,但我毕竟是最资深的大干部,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天啊!又有一群丧尸冲进来了!」
拼命挡住房门的公会职员全被撞倒,丧尸大军大举入侵。房里的大干部们立刻摆出战斗姿势,此时──
「『高级治疗』。」
从杰诺斯右手发出的白光,像海浪般吞没那群丧尸。
不死族大军发出微弱的惨叫声,就这样化为尘埃消失不见。
「哼,这家伙有点意思。」
「蛇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杰诺斯则冲向自己开辟的血路。
「我出发了。」
「老大,靠你了喵!」
「没问题!去吧!无照治疗师!」
比丝妲前去找寻密道,「兽王」也开始跟其他大干部交涉。
「卡蜜拉大人与她愉快的仆人们」的成员现在应该也在奋战。
虽然很想过去帮忙,但他现在的任务是阻止元凶。
杰诺斯一边奔跑,一边朝后面飘来的卡蜜拉这么说:
「麻烦你带路了,维利多拉肯定就在不死族跑出来的地方。」
「哼,竟敢叫妾身帮你带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伟大了?」
「求你了!等我们平安回去,我一定会准备上好的酒给你。」
「区区一两瓶酒可不足以收买妾身。」
「我给你十瓶。」
「喀喀喀……一言为定。」
无照治疗师带着死灵不断奔跑。
一路赶到过去的好友身边──
+++
废墟街的治疗院里,莉莉跟三名亚人围在餐桌旁发呆。
窗外早已被夜幕笼罩。
莉莉抬起头,站了起来。
「啊,都这么晚了。莉莉差不多该准备做饭了,你们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莉莉正要走向厨房,但索菲亚一脸担忧地叫住她。
「莉莉,你应该很担心医生吧?不需要勉强装出开朗的样子喔。」
「……」
莉莉停下脚步,然后面带笑容摇了摇头。
「不是的,莉莉现在能做的就是跟平常一样在这里等杰诺斯回来。」
索菲亚用摆在桌上的手撑着脸颊,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莉莉,你真的很强大。」
「才、才没有呢。如果莉莉够强大,就可以像卡蜜拉小姐那样直接过去帮杰诺斯了……」
大家都知道卡蜜拉附身在手环上,偷偷跟着杰诺斯过去。
正因为如此,她们才稍微放心了。
「不,你已经很强了。换作凛佳,现在早就坐不住了。」
「是啊,我现在觉得自己身为女人的器量好像被你比下去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就是了。」
听到凛佳与蕾葳这么说,莉莉微微一笑。
她走到厨房,干劲十足地卷起袖子。
「各位,难得有这种机会,我们来吃顿美味的大餐吧。」
「好主意,我们就吃一顿超棒的大餐,让那些跑去地下的家伙后悔没留下来吧。」
「好啊,凛佳也肚子饿了。」
「赞成,我们几个来提前庆祝杰诺斯的胜利吧。」
女孩们的欢笑声在月夜中回荡。
+++
舞台重新转回下水道。杰诺斯迅速冲过这条被微弱灯光照亮的石造通道,身上的黑色外套在黑暗中飘动。
「妾身闻到味道了,前面左转。」
「了解。」
在卡蜜拉的带领下,杰诺斯全速奔跑。
丧尸跟食尸鬼在途中不断杀过来,但全都被杰诺斯的治疗魔法一扫而空。如果他继续像这样冲向敌阵中央,同时排除沿路的不死族,应该就能稍微减轻其他人的伤亡了。
「杰诺斯,你要注意别让治疗魔法击中妾身喔。」
「嗯,我会注意的。不过敌人实在太多,要是我一时失手送你升天,只好跟你说声抱歉了。」
「你只说一声抱歉就想要算了吗!」
「哈哈,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啦。」
「妾身怎么觉得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杰诺斯感觉自己好像来到很深处了。来到这里后,连杰诺斯都能察觉那股从地底冒出来的浓厚死亡气息。
「嗯?等等!」
听到卡蜜拉这么说,杰诺斯停下脚步。
「感觉不太对劲,前方好像有个层级不同的敌人。」
「……」
杰诺斯确实觉得指尖微微刺痛。
他能感觉到某种不好的东西正逐渐逼近。
腐臭味变得愈来愈强烈,然后──
沉闷的声响传了过来,下水道的墙壁也在同时爆开。一双漆黑凹陷的眼睛从黑色空洞里看出来。被微弱火光照亮的皮肤早已剥落,蓝黑色的黏液滴得到处都是。
重点是那家伙超级巨大。
即便用四肢爬行,那个身体还是大到足以塞满下水道。
下水道里的水逐渐变得污浊。
「唔!那家伙是……!」
「丧尸领主……」
杰诺斯曾经在王立治疗院附近的墓园里遇过丧尸王,而眼前这家伙是比丧尸王更高阶的强敌。
「哼,原来是丧尸里的老大吗?竟敢在妾身面前嚣张……」
「啊,喂,那家伙好像要跑掉了。」
丧尸领主似乎对少量的猎物不感兴趣。它一边破坏墙壁与天花板,一边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沿着下水道往上冲。
放着那家伙不管一定会造成极大的伤亡。杰诺斯反射性地准备追上去,但被卡蜜拉阻止了。
「慢着,杰诺斯,妾身去对付它,你继续往底下前进。都来到这里了,终点就近在眼前。」
「是这样没错,可是──」
「你要对付的敌人还在后面,跟那家伙战斗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与魔力。」
「我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你吗?」
卡蜜拉轻轻飘起,就这样转过身。她黑色的裙摆也随之飞舞。
「哼,这可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那些地下世界的居民。对妾身这个死灵来说,人类的生命不过是一种养分,可是──」
死灵王眯起眼睛,望向丧尸领主消失的方向。
「那个可恶的大块头……竟敢不把妾身放在眼里,简直罪该万死……」
+++
与此同时,在下水道尽头,维利多拉的部下艾尔肯依然不断创造出丧尸。
「艾尔肯,你还能继续吗?」
艾尔肯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但他还是努力挤出笑容。
「当然没问题,『黑夜治疗师』大人。完成复活魔法也是我们死灵法师的宿愿。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一刻,鄙人艾尔肯深感荣幸!」
──宿愿啊……
在巨大的死灵魔法阵后方,还有另一个比那大上两圈的魔法阵,维利多拉就站在那个魔法阵的中央。那是隐藏在师父笔记本中的魔法阵。维利多拉心不在焉地看着艾尔肯的背影,还有那些从死灵魔法阵里跑出来的无数不死族。
说真的,维利多拉一点都不在乎死灵法师的宿愿。
维利多拉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再次见到亲爱的师父。
复活魔法不过是实现这个愿望的手段。为此,自己愿意献上一切。
不死族大军冲进下水道一段时间了,第一批的不死族也差不多该带着濒死的被害者回来了。
大量的生命,以及至今为止赚到的巨额金币。
只要用这些有价值的东西作为代价,这个魔法阵就会发动。
一切都是为了再次见到师父。
维利多拉脚边还有用纸包起来的师父头发。
「就快要成功了……」
维利多拉独自呢喃,看向通往下水道的狭窄通道。
不死族大军被活人的气味吸引,前仆后继地冲向那条通道。就在此时,通道深处散出了白光。
「……嗯?」
维利多拉以为是第一批的不死族带着活人回来了。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
堵住通道的不死族大军化为尘埃消失不见。相对的,一名男子现身了。
对方穿着一件比黑暗更漆黑的外套。他的名字是──
「杰诺斯……!」
那个过去曾经在同一位师父身边学习治疗魔法的男子把手里的面具随便一扔,用以前那种逍遥自在的表情这么说:
「嗨,维利多拉,我来找老朋友叙旧了。」
「臭、臭小子,你竟然没死!」
站在死灵魔法阵里的艾尔肯拔出腰间的刀子,冲了过去。
但杰诺斯轻易避开刀尖,用右手挥出手刀,打在艾尔肯的脖子上。
「唔……!」
艾尔肯小声呻吟,直接跪倒在地。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空陪你玩。」
「你怎么会在这里?」
维利多拉缓缓迈出脚步。
杰诺斯也踩着缓慢的步伐拉近距离。
「我这一路走来可是很辛苦的。因为只有大干部才能见到大干部,我只好在地下公会里努力生存了。」
「你在地下公会里……?」
「不过,我好不容易能出席大干部会议,最重要的朋友却缺席了。」
杰诺斯轻描淡写地回话。
「在地下讨生活还真是不容易,而我这位朋友竟然自己撑过去了。」
「……」
「孤儿院失火后,我跑去当冒险者。虽然那段日子相当难熬,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一段很不错的经历,至少我稍微体会到师父说过的世界到底有多么宽广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叙叙旧而已。我们好久没见面了,稍微聊几句不过分吧?」
「说出你的目的。」
「我说过了吧?我只是来叙旧的。」
杰诺斯露出温柔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维利多拉,研究复活魔法太危险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不需要你担心。」
「做不到。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别开玩笑了!」
维利多拉周身冒出一股瘴气。
「不过就是打昏一个部下,少给我得意忘形了。我只是为了施展复活魔法才保留魔力,经过一番研究后,我的死灵魔法早就胜过他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维利多拉将大量魔力注入死灵魔法阵,无数尸体再次从湿润的黑土里爬出来。
「厉害喔,维利多拉。虽然我本来也不知道,但听说要学会两种系统的魔法好像非常困难。」
「给我闭嘴!」
不要穿那个人的外套。
不要用跟那个人一样的清澈眼神看我。
不要用跟那个人一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不要站在我的面前。
「当初没能拯救师父的你,怎么可能体会我的心情!」
「嗯,确实如此。」
杰诺斯停下脚步,右手抓住那件黑色外套如此说道:
「所以我这次一定要救到老朋友。」
在被死亡与黑暗支配的地底深处,两位徒弟再次重逢了。
+++
「喂,你们还活着吗……?」
在下水道的某个角落,「卡蜜拉大人与她愉快的仆人们」成员瘫坐在地,浑身是伤。
「嗯,勉强捡回一命……」
「大家都还活着……」
「这次真的差点没命了……」
虽然他们团结起来,勉强击退了那些不死族,但体力也快要耗尽,早就做好必死的觉悟了。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亡魂的攻势也逐渐减弱,他们勉强活了下来。
正当几人再也无力起身,只能不断大口喘气时,数道黑影从石造通道的深处逐渐逼近。
「糟、糟糕,好像又来了……」
「不、不会吧?我已经……」
众人奄奄一息地互相打气,但谁也没有动作。
他们早就做好被不死族吃掉的觉悟,但对方竟然说了人话。
「喂,你们几个还活着吗?」
众人缓缓转过头,发现一名彷佛巨大雄狮般的男子站在前方。
「你、你是谁?」
「大家都叫我『兽王』。」
「什么?『兽王』不就是……咦?」
男子们全都愣住了。
「兽……王……咦?我记得有位大干部好像就叫这个名字……等等,骗人的吧?」
「没错,我就是那位大干部。」
「救命啊啊啊……!」
在地下世界里,大干部就像传说中的人物。
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男子们,「兽王」一脸为难地搔了搔自己的鬃毛。
「你们都是无照治疗师派系里的人吧?既然还有力气喊救命,我就放心了。」
「咦,为、为什么你要关心我们的死活?」
「因为我还欠你们的老大一条命。我一路对付那些不死族,同时一直在找你们。幸好你们老大冲向地底的时候顺手消灭了许多不死族,另外四位大干部也出手帮忙,现在敌人的威胁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兽王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声。
「各位,你们没事喵?」
就在这时,大口喘气的比丝妲从通道的另一端跑过来。
「大姊头!」
「我总算找到没被结界挡住的秘密出口了喵。我们快逃到地上喵。」
比丝妲为「卡蜜拉大人与她愉快的仆人们」成员加油打气。她说自己是因为在过来的路上把遇到的人都带到出口才姗姗来迟。「兽王」露出满意的笑容。
「哇哈哈哈!干得漂亮!」
「吵死了喵。我可是经常在地下到处乱跑的『情报商』,这种小事不算什么喵。」
「呜、呜……」
看到比丝妲让「兽王」闭嘴的样子,派系成员们都用尊敬的眼神看向她。
「大姊头竟然让大干部吃鳖了……」
「不过,我这次就勉强带着你这位『兽王』一起逃走,别跟丢了喵。」
「谢、谢谢。」
「兽王」马上绽开笑容。看到自己派系的二当家把大干部耍着玩,成员们全都心怀畏惧。
「兽王」向自己的心腹下令。
「知道出口的位置后,你们分头去通知其他地下世界的居民,能救一个算一个。在危机解除前,『破戒骑士』、『青影』、『百面人』跟『蝎姬』的派系应该都会协助我们。」
「那、那个……请问您这位大干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男子们的脑袋一片混乱。「兽王」用那双猫眼看了过去。
「我确实没必要出手救人,但在这个魑魅魍魉横行的地下公会里,我遇到一个靠着助人就差点当上大干部的家伙,所以这次才会改变想法。」
「兽王」发出豪迈的笑声,往前踏出一步。
下一刻,一阵地鸣声突然响起,通道上下晃动。
「哇、哇啊啊啊……!」
「喵、喵啊啊啊!」
「唔!这是……!」
每个人都发出叫声,下水道的某个角落也随着水花炸开了。挟带强烈的腐臭味跟溃烂皮肤的某种巨大生物从漆黑的空洞里跑出来。那家伙一边拼命移动身体,一边沿着石造通道爬过来。巨大的身躯造成震动,石墙上出现无数裂痕。
「吚呀啊啊啊啊啊!是巨人丧尸啊啊啊!」
「完蛋了!我们完蛋了!」
「唔!竟然是丧尸领主!我大病初愈,这个敌人恐怕不好对付……」
男人们大声惨叫。
「兽王」板起脸孔准备迎战。
只见这名突然造访、如同绝望象征的怪物总算发现猎物,张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怪物露出泛黄的牙齿,从嘴角喷出的黏液让石头地板腐烂融化。
就在这时──
「大块头,还不快站住!」
不知何时,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飘在空中的女子。
「真是的,竟敢随便乱跑。要追上你也是很累人的。」
女子飘在空中,转了转自己的肩膀。
虽然她的外表像人类,存在感却非常薄弱。那半透明的身体散发出足以使人冻结的寒气。
女子身上释放的冰冷杀气让丧尸领主停止动作。
「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次换成死灵了!死灵出现了啊啊啊!」
「我们这次真的死定了啊啊!」
丧尸大军袭来,大干部出现,丧尸领主逐渐逼近,现在连死灵都现身了。这些接连登场的怪物就像是百鬼夜行。男子们做好必死的觉悟,只有比丝妲眨了眨眼睛。
「咦……你不是住在无照治疗师大哥家里的死灵喵?」
一身黑衣的死灵缓缓转过头。
「嗯?你是刚才那个猫女?换言之,这群男人就是杰诺斯的手下吗?」
「没错喵。」
「喂,大姊头在跟死灵说话耶。」
「原来不死族……会说人话吗?」
「她、她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男人们吓得浑身发抖。死灵瞪了他们一眼。
「喔?那他们怎么还坐在那里发呆?」
「咦……?」
「如果是妾身派系里的人,还不快点跪拜!」
「咦,不,你在说什么啊?」
「妾身就是卡蜜拉大人!看到派系真正的老大还不快点低头!给我跪下!」
「遵、遵命!」
虽然还一头雾水,但这位被称作「最顶级不死族」的死灵,她的气势实在太强,派系成员们同时低下头。
死灵露出满意的微笑,重新面对不断发出低吼声的丧尸领主。
「很好,那妾身就在手下面前稍微露一手吧。地狱的亡灵啊,让你久等了。」
语毕,卡蜜拉白皙的双腿轻轻踩在地上。
「你也是个可怜虫呢。硬是被人从长眠之中唤醒,现在心情想必很差吧?」
「吼呜呜呜呜!」
丧尸领主从嘴里吐出腐蚀性的液体,慢慢爬向前方。它似乎将眼前这个半透明的女子当成敌人,浑身散发出污浊的杀气。
「虽然干预活人的事情违背了妾身的原则,但你是个死者,是妾身的同类。再说──」
丧尸领主发出吼叫,猛然冲过来。卡蜜拉双手结印,说出了这句话:
「你一个小小的丧尸老大,竟敢无视妾身这个死灵王,简直罪该万死啊啊啊啊啊啊!」
(插图010)
众人彷佛看到空间扭曲的同时,丧尸领主巨大的身躯也爆开了。
空气剧烈震荡,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巨大重物压上去一样。现场发出一阵巨响,暴风让整个下水道都在晃动。即便整个身体被压扁,丧尸领主依然发出咆哮,四肢也动个不停。最后,这具不死的庞大躯体还是停止不动了。卡蜜拉再次飘向空中,看着化为尘埃被水流冲走的丧尸领主,小声说出这句话:
「安息吧。纯洁的赤子啊。」
然后,她从那些依然跪在地上磕头的男子,还有看傻了眼的「兽王」跟比丝妲面前轻轻飘过。
「……哼,这样你就欠妾身一次了,杰诺斯。赶快做好该做的事,回来还妾身这个人情吧。」
+++
「『治疗』!」
地底深处响起杰诺斯咏唱治疗魔法的声音。
洁白无瑕的风袭卷周围,那些从维利多拉脚下的死灵魔法阵里爬出来的丧尸被一扫而空。
然而,魔法阵里立刻有更多不死族冒出来,继续朝杰诺斯冲过去。
「唉,累死人了。维利多拉,我们也差不多该停战了吧?」
杰诺斯再次施展治疗魔法,同时如此问道。
「……住口。」
维利多拉听不进昔日好友的话语,继续将魔力注入死灵魔法阵。几十年内不断漂流到这个地方的无名死者们,重新化为不死族袭向杰诺斯。
想发动复活魔法就需要有牺牲品。如果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只能除掉杰诺斯。但艾尔肯依然昏迷不醒,「引路人」也在途中就失去踪影。
不过,就算那家伙躲在某个地方偷看,维利多拉也不想向他求助。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维利多拉只能亲手跟杰诺斯做个了结。
维利多拉决定要在这里告别过去的恩怨,让师父重新活过来。
维利多拉看向杰诺斯背后那条通往下水道的小路。最先放出去的那群不死族迟迟没有带着牺牲品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杰诺斯的额头冒出汗水,说出这句话:
「想知道我身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好像稍微明白维利多拉的盘算了。不过,我派系里的同伴跟那些大干部,还有某个莫名其妙的阿飘都在奋战,这场行动八成会以失败收场吧。」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就是知道,毕竟我们一起相处的时间太长了。」
「既然这样──」
为什么你要挡在我面前?
维利多拉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
其实维利多拉早就知道了,师父会死并不是杰诺斯的错。
当初偷走孤儿院的钱,怀有不切实际梦想的自己,才是造成悲剧的主因。
「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想见到师父,也知道当时那件事让我多么后悔不是吗!」
「嗯,我知道。」
「那就不要阻止我!」
维利多拉进一步提升魔力的输出。不死族的遗体愈古老,死者生前通常就会愈强大。现在上层的遗体用尽了,换成那些被埋在底下的古老遗体,一个接着一个得到虚假的生命。
虽然像丧尸领主那样的强者应该不会再出现,但食尸鬼、丧尸王这些高阶不死族还是不断爬出来,一边怒吼一边冲向杰诺斯。
「真是的,我是在参加不死族博览会吗?」
杰诺斯双手朝前,稍微压低身体。
掌中发出的光芒更为强烈,化为光波吞没了那群不死族。
死灵魔法阵里冒出的可怕紫光,还有从无照治疗师手中放出的温暖白光,两道光束就这样在地下空洞里互相冲撞融合,变成强烈的波动撼动大地。
「不好意思,我可不能让那些不死族继续跑到下水道。我会在这里全部挡下。」
「杰诺斯!」
「维利多拉,还记得师父常说的口头禅吗?」
当然记得。
只要是那个人的口头禅,维利多拉全都记得。
杰诺斯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维利多拉,大叔当初教我们治疗魔法,可不是要我们让不死族去袭击人类。」
「给我住口!」
那种事,维利多拉早就知道了。
做出这种事,师父不可能感到高兴。
不管师父要打要骂都无所谓。如果被大声斥责,动手教训,维利多拉反倒会感到开心。
「施展禁咒的人不可能全身而退。」
「不是跟你说我早就知道了吗!」
紫色的波动化为风暴,直接将白风吹散。
只要那个人能够复活,自己变得怎样都无所谓。维利多拉早就做好这样的觉悟了。
「不,维利多拉完全不了解!那种想法太自私了!」
「你说什么?」
杰诺斯从以前就很少有明显的表情变化,这次却难得露出不高兴的脸。
「伤心的人不只有你,我也失去了师父。」
「……唔!」
杰诺斯手中的白色波动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化为一道厚实的墙壁,逐渐将不死族大军跟紫色的魔力推回去。
──我的魔力快耗尽了……
手脚早已麻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昏死过去。
即便自己把魔力输出提升到极限,那道白色墙壁还是逐渐逼近,将丧尸化为尘埃。来到这里之前,杰诺斯应该击退了许多不死族。但他释放的治疗之风依然没有平息,在地底深处不断翻腾。
「都已经失去师父了──」
治疗之力再次变强。
「我怎么还能失去朋友啊啊啊啊!」
「呜……」
杰诺斯大声呼喊的同时,那股卷起巨大漩涡的白色风暴也澈底淹没了整个钟乳洞。
不死族也好,战意也好,恶意也好,希望也好,绝望也好,面对这阵猛烈却温暖的热风,一切都被洗刷殆尽。
维利多拉无法继续站着,当场跪了下去。
手脚动弹不得。
魔力几乎耗尽。
不过,维利多拉依然大口喘气,抬头瞪向杰诺斯。
准备用来发动复活魔法的魔力早就用光了。
发动复活魔法时必要的牺牲品还没送到。
维利多拉耗费数年做准备,终于要在今天实现的宿愿,就这样被眼前的儿时好友毁掉了。
「你这个怪物……怪不得师父只在乎你。所以我才会这么讨厌你。」
「不巧的是──」
杰诺斯大口喘气,缓缓放下双手。
「我从未有过那种想法。」
在这个地下深处的洞窟,两人的喘息声重叠在一起。
「你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救回师父……」
「维利多拉其实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
杰诺斯深吸一口气,原地盘腿坐下。
「有些话直接说出来,对方也听不进去,只能努力等到对方愿意听为止。总算是时候了。」
「嗯……?」
「听好了,维利多拉,我们这两条命都是师父救回来的。」
「咦?你这话是什么──」
下一刻,背后传来的冰冷冲击打断维利多拉的话。
一把色彩鲜艳的刀子刺穿了维利多拉的胸口。
啊啊……这一幕就跟当年一样呢。维利多拉心里只有这种事不关己的感想。
「维利多拉!」
杰诺斯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
维利多拉缓缓往后倒下,转头看向后方,然后发现艾尔肯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对方露出愤怒扭曲的表情。
「只要完成复活魔法就能得到巨大的财富,所以我才会追随你到今天。既然这个计画失败了,我也不需要你了。」
偷袭自己的原来是多年以来的心腹。艾尔肯就这样一把抓起复活魔法阵上的金币袋,冲向通往下水道的小路。
「糟了!给我站住!」
杰诺斯似乎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却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杰诺斯,别追了……」
维利多拉用嘶哑的声音叫住儿时好友。
「不用追了……他过去帮我做了很多事情……放他一马吧。」
「维利多拉……」
早在没能成功发动复活魔法的那一刻,一切就结束了。
师父没有活过来。
自己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然而──
「杰诺斯……」
维利多拉吐出微弱的喘息,瞪着走向自己的儿时好友。
一道白光包围住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要救我……」
「抱歉,我确实不该擅自动手,但我还没解开误会。」
「你应该也……早就耗尽魔力了不是吗?」
「别说话。我要把仅剩的一点魔力集中起来,别害我分心。」
废墟街的无照治疗师说出这句话,然后露出跟师父一样的笑容。
「我说过了吧,这次一定要拯救朋友。」
+++
好温暖。
被杰诺斯的魔力包围时,维利多拉只有这个想法。
像是被羽毛裹住身体,也像是婴儿被母亲抱着的感觉。
冰冷的痛楚逐渐转变成温暖,原本站在旁边的死神只能不甘愿地调头离去。
「啊啊──」
维利多拉小声呻吟。
魔力消耗殆尽,手脚完全使不上力气,连想要起身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维利多拉还是发现了。
想不发现都很难。
维利多拉发现自己是头一次被这股魔力包围。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现在才发现吗?」
杰诺斯朝前方举起右手,一脸疲倦地说道。
小时候,维利多拉偷走孤儿院的钱,结果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觉得大概死定了。
可是,维利多拉最后还是捡回一命。
醒过来的时候,杰诺斯就瘫坐在旁边,师父也倒在地上。
维利多拉原本以为跑来找自己的师父也被刺伤。是杰诺斯帮两人治疗的。
结果维利多拉得救了,师父没有得救。
这一直都是维利多拉认为的真相,可是──
维利多拉转过身体,让自己仰躺在地,小声说出真正的事实。
「当时……那个用治疗魔法救我一命的人不是你。」
眼眶开始发烫,泪水也流了下来。
「救我的人……是师父。」
「没错,我也被他救回一命。」
杰诺斯的治疗魔法在维利多拉体内流动,两人的记忆也逐渐交融──
+++
他们回到那一天的那一刻,还有那个地方。
「维利多拉!」
维利多拉突然抱着麻布袋从师父家里冲出去,杰诺斯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等等,我去找他就好!你待在这里!」
师父从后面追上来。
可是杰诺斯没有停下脚步。维利多拉看起来很奇怪,虽然自己被大人们当成保险箱小偷殴打一顿的伤口还会痛,但他甚至忘记要疗伤,只顾着追赶好友。因为平常都在干体力活,他有信心自己肯定跑得比师父还快。
「啊……!」
冲过几个转角后,杰诺斯看到维利多拉了。
维利多拉趴倒在地,周围一群长相凶恶的男人正在争吵。
杰诺斯发现好友的背后被鲜血染红。
一股让血液沸腾的怒火与焦虑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大声叫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可恶!大家快走!」
男人们落荒而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杰诺斯知道现在不该去追那些人。
「没事吧!维利多拉!」
杰诺斯在倒地不起的好友身旁跪下。
维利多拉背后挨了一刀,整个人毫无反应。眼神涣散,呼吸也非常微弱。
杰诺斯立刻准备咏唱治疗魔法,却突然发现维利多拉带走的麻布袋就掉旁边。当他自然地伸出手时,背后传来一阵剧痛。
「喂,把那个袋子给我!」
男人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麻布袋也被粗鲁地抢走。
「呜……!」
──糟了。
他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
因为太过在意受伤倒地的维利多拉,杰诺斯没发现还有小混混留在现场。
虽然想咏唱治疗魔法,痛楚与呼吸困难却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也无法提炼出需要的魔力。直觉告诉他这样下去很危险,但身体使不上力气。他就这样按住自己的背部,倒在维利多拉身边。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连躺在自己旁边的维利多拉都看不清楚。
原来死亡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啊。杰诺斯事不关己地这么想着,同时慢慢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
「维利多拉!杰诺斯!」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唤回他即将消失的意识。
「大叔……」
受到声音刺激,自己的世界稍微取回了轮廓。
穿着黑色外套的男子迅速冲上前。
「怎么会这样?你们被捅了吗?」
师父的额头冒出冷汗,惊讶地问道。
杰诺斯虽然想要回答,却无法说出话,只能不断从嘴里吐出温热的鲜血。
「两个人都还有呼吸,太好了。」
太好了?哪里好了?杰诺斯昏昏沉沉地这么想着。
两人的生命已经犹如风中残烛。
「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们。」
无视杰诺斯的疑惑,师父温柔地按住两人的伤口。
这完全就是准备要施展治疗魔法的样子。
可是,杰诺斯早就知道了。
这名男子只是个喜欢研究魔法阵的冒牌治疗师。这一年里,他一次也不曾施展治疗魔法。
然而──
「『高级治疗』!」
师父流畅地咏唱咒语,魔力的波动也在同时从按住自己背后的掌心流进来。
──咦?
清澈舒爽的魔力在体内流动,他感觉到身心都逐渐被洗净。
痛楚迅速消失,视野也逐渐找回焦点。
杰诺斯缓缓举起右手,摆到自己眼前。
手可以动了,眼睛能看到了,他还活着。
「太好了,看来是勉强赶上了。」
「大叔,你……」
杰诺斯握紧拳头又放开,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刚才明明快死了,但现在确实还活着。他用手撑住地面,勉强挺起上半身。身旁的维利多拉还闭着眼睛,那原本快要停止的呼吸却恢复正常了。
师父放心地吐出一口气。杰诺斯忍不住伸手抓住他。
「原来你会用治疗魔法吗!」
自己身上的致命伤瞬间消失了,如果这不是治疗魔法就完全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师父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
「不是早跟你说过我是治疗师吗?」
「简直莫名其妙,那你怎么不早点──」
「杰诺斯,你听我说。」
师父突然换上正经的语气。
「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等我死后,你一定要照着我平常说的,确实烧掉我的尸体。否则我有可能会变成坏东西的温床。」
「咦?」
听到师父突然的请托,杰诺斯皱起眉头。
「还有就是……你要跟维利多拉好好相处。」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伤脑筋,真到了要交代遗言的时候,我也只能说出这种陈腔滥调。幸好有事先准备。」
「事先准备?大叔,你在说什么……?」
杰诺斯自然地放开师父的衣领。
鲜血从师父的嘴角流出。他用右手擦去鲜血,说出这句话:
「杰诺斯,其实我根本没资格当你们两个的师父。」
「你到底在说什么……」
「记住这句话,巨大的力量必定伴随巨大的代价。我在来到这里之前犯下了滔天大罪。现在,我必须付出代价了。」
「咦?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喂!」
杰诺斯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快速地跳个不停。
师父反倒表现得很平静。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么说:
「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这次救到了。」
然后,他摸了摸杰诺斯跟维利多拉的头。
「能在最后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师父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缓缓地倒在地上。
「……大叔?」
杰诺斯摇了摇师父的身体,但师父毫无反应。
「喂,拜托你别开这种玩笑啦。」
他反覆摇晃师父的身体,但师父紧闭的双眼还是没有睁开。
杰诺斯怯怯地帮师父把脉,发现对方早就没了脉搏。不过,他又怀疑是自己技术不好,等心情平复下来后又试了一次。可是,不管试多少次,杰诺斯都感觉不到生命的脉动。
「喂,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啦!」
他不接受这种事。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可是,师父确实已经没有呼吸了。
「别开玩笑了!大叔,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啊──
杰诺斯抓住那件黑色外套,大声叫了出来。
在无比蔚蓝的天空底下,哭声空虚地响彻周围。
「啊啊……」
维利多拉在地底深处按着自己的胸口,茫然地望向虚空。
杰诺斯刚才施展的治疗魔法早就治好了维利多拉被部下背刺的伤。
可是,维利多拉心里还是有种淡淡的痛楚。
「原来是这么回事……」
「师父只在乎我一个人?根本没有那种事。大叔对我们两个都同样在乎。」
所以才会牺牲生命来拯救两位徒弟。
杰诺斯现在明白了。师父当时会突然死去,应该是研究复活魔法带来的某种代价。
即便知道自己会死,师父还是毫不犹豫地使用治疗魔法救他们。
「维利多拉,我们都被师父救了一命。」
「……是啊……」
「只要师父活过来就行,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大笨蛋,想想大叔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救我们两人的吧!还有,你也替那些差点被献祭的家伙想想吧!」
杰诺斯在好友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维利多拉按住自己的额头,稍微噘起嘴唇。
「……我又不是要夺走好人的命,我的目标只有地下公会里的那些坏人。」
「我们可是治疗师,治疗师的职责是拯救人命,不是夺走人命。」
「……」
「不过,这其实也只是漂亮话。」
可是,师父直到最后都在实践那些漂亮话。
师父的那些口头禅,肯定是在认清残酷的现实后,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其中了吧。他想将治疗师的理想传承给准备开始学习治疗魔法的两位徒弟。
「治疗师的……理想……」
维利多拉看向远方这么说道。
杰诺斯当初听从师父的遗言,将其遗体烧掉。孤儿院也付之一炬,他变得无家可归。
心力交瘁时,维利多拉也失踪了,所以他找不到机会把师父的遗言告诉好友。
身边只剩下师父那件老旧的黑色外套。
找遍全世界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当杰诺斯穿着那件黑色外套坐在路边发呆时,有人向他搭话了,那人就是「黄金不死鸟」的队长亚斯顿。后来他成为一位冒险者,展开有好有坏的人生第二章,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维利多拉露出痛苦的表情,小声低喃:
「杰诺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怎么说?」
「我想要离开孤儿院,想要在师父身边做更多魔法训练,因为我不想输给你。所以才偷走达里茨保险箱里的钱。」
「……真假?原来那个小偷是维利多拉?我当时被误认为犯人,差点死掉了……」
「放火烧掉孤儿院的人也是我。」
「不会吧……」
「你要恨我也行,都是我不好,我偷了那些钱。如果没有做出那种事,师父也不会死了。」
看到维利多拉紧咬嘴唇,杰诺斯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别自责了,谁也没料到师父会遇上那种事。而且,那间孤儿院烧了反倒是好事。」
「杰诺斯……!」
维利多拉挺起上半身,双手抓住杰诺斯的黑色外套。
「…………对不起…………」
两人分道扬镳以来,杰诺斯还是头一次听到老朋友的真心话。
维利多拉露出孩子似的表情,流着眼泪抓住破旧的外套。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要见到师父。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杰诺斯闭紧嘴巴,转头看向洞窟深处。
死灵魔法阵后方,还有一个维利多拉亲手描绘出来的巨大魔法阵。
「那个魔法阵还真是复杂,是怎么开发出来的?」
「不……那是师父藏在笔记本里的魔法阵。虽然我有试着去研究,却无法达到那种完成度,所以几乎是直接搬来使用。」
躲到地下世界后,维利多拉一直在研究死灵魔法与各种秘密文献,以及师父笔记本上的残缺资料。结果得知发动复活魔法需要准备一个大型魔法阵,献上有价值的东西,还要消耗庞大的魔力并咏唱特殊的咒语。可是,复活魔法阵的相关资料非常少,所以只能直接沿用师父留在笔记本里的魔法阵。
「说不定──」
杰诺斯缓缓起身,抓住维利多拉的肩膀。后者露出狐疑的表情。
「说不定我们有办法见到大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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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办法见到师父……?」
维利多拉眨了眨那双蓝色眼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没有祭品,想要发动复活魔法──」
「不,我是在怀疑这个魔法阵到底是不是复活魔法阵。」
「虽然没能澈底解读,但这个魔法阵是由多种再生术式复杂地结合而成。我从未见过这种魔法阵,所以才这么认定……」
维利多拉从怀里掏出那本黑色皮革笔记本,翻开画有魔法阵的那一页给杰诺斯看。
杰诺斯看了一眼,然后走向魔法阵。
「大叔一直对曾经研究复活魔法这件事感到后悔。虽然那是他个人的笔记本,但我不认为他会把那种危险的东西留下来。如果上面有复活魔法阵那种危险的东西,他应该早就烧掉了吧。」
维利多拉摇摇晃晃地跟上去。
「这一页原本是白纸,用火烤过之后才能看到上面的魔法阵。所以这肯定是师父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说不定大叔把这个魔法阵藏起来是因为其他理由。」
「嗯……?」
「大叔在临别前曾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遗言,还庆幸自己有事先准备。」
当时,杰诺斯的脑袋乱成一团,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是,说不定──
杰诺斯走到复活魔法阵中央,维利多拉歪着头走到他身边。
「杰诺斯,没用的,我试过很多次了。如果只是把魔力灌进去,魔法阵根本不会发动。」
「好像是这样没错。我刚才稍微试了一下,结果完全没有反应。」
「是啊,好像还需要注入其他东西。」
「就是有价值的东西吗?」
「我是这么想的。」
构成人体的物质、大量金子与诸多生命。
杰诺斯双手抱胸,专心凝视魔法阵。
「虽然真正的复活魔法可能需要那些东西,但这个魔法阵或许具备完全不一样的发动条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因为只靠一个人无法发动这个魔法阵吗?」
「……啊!」
维利多拉瞪大那双蓝色的眼睛。
「大叔以前不是给我们看过一个奇怪的魔法阵吗?就是那个他本人的幻影会跑出来哈哈大笑的魔法阵,还记得那个魔法阵的发动条件吗?」
短暂陷入沉默后,维利多拉小心翼翼地说道:
「两个人一起灌注魔力……」
「没错,魔力稍微恢复了吗?」
「……刚才有休息一下,应该稍微恢复了……」
他们两人弯下腰,把双手摆在魔法阵中央。
「开始吧。」
「……」
维利多拉怯怯地点头。
两人同时将经过提炼的魔力灌注进去。然后,魔法阵的外围开始微微发光。
魔法阵发出刺耳的声音,发散不断闪烁的七彩光芒。
「动、动起来了……!」
「要来了!」
空气开始翻腾卷动,彷佛要被吸进魔法阵一样。
风变得愈来愈强,一个没站稳好像就会被风吹走。
土块飞到空中,使人睁不开眼睛。
然后,强风终于停下时,一个男子站在两人面前。
他满脸胡渣,给人一种毫无干劲的感觉,还穿着一件黑色外套。
「哟!杰诺斯,维利多拉。最近过得好吗?」
「师父!」
「大叔……」
两人吓得站了起来。师父稍微清了清喉咙。
「呃……为了在自己遇到意外时能顺利交代后事,我留下了这段纪录。这可是我运用幻影魔法跟治疗魔法的再生术式完成的最棒杰作。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我特地用隐形墨水画下这个魔法阵,但你们应该会发现吧。只有你们的魔力成长到一定程度时,这个魔法阵才会发动。」
这是师父过去留下的纪录。
杰诺斯与维利多拉对视一眼,然后再次看向师父。
「虽然想说的话我平常都会挂在嘴边,但有些事情另有隐情,我当时无法开口。不过,等你们能独当一面后,如果连教自己魔法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应该也不是件好事。所以我才想要用这种方法留下纪录。」
沉默片刻后,师父再次开口:
「我原本是王立治疗院的特级治疗师。我其实是一个远比你们想像中还要厉害的人,所以你们应该要好好尊敬我才对。尤其是你,杰诺斯。」
这明明只是一段影像纪录,师父的幻影却能准确地指向杰诺斯。
「几乎不存在我治不好的伤,所以我在王立治疗院里相当受人敬重。那段时间,附近有个臭屁的小鬼头经常跑来烦我,说要当我的徒弟。虽然说过迟早会收他为徒,但我毕竟是个特级治疗师,经常要跟王族和贵族打交道,其实忙到不行。所以每次都随便应付。后来,他没有再过来了。」
说到这里,师父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在某个冬天发生的事情。虽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但那个小鬼头的家庭很复杂……等等,这种事好像没必要告诉你们。总之,他跟不良于行的祖母两个人相依为命。而他的祖母拄着拐杖跑来找我,说那个小鬼头已经过世了。老实说,我当时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寂静的地下空间中,师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他祖母好像不知道我的职业,只知道我是个住在附近,偶尔会陪那孩子玩的大叔。因为我之前很照顾她的孙子,她才特地来通知。听说那个小鬼头早就得了重病。知道这件事以后我才明白,那家伙说要拜我为师只是借口。其实他是想要学习治疗魔法来医好自己。家里没钱让他看病,他也不想给不良于行的祖母添麻烦。」
师父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
「那种病确实罕见,但我竟然完全没发现。我当时只想着要给王立治疗院的患者提供最好的治疗,每天都忙着研究最新的治疗魔法与魔法阵。简单来说,我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因为治好了那些上级市民、贵族与王族,被大家感谢,所以我得意忘形了。可是,身边明明有一个身患重病的小鬼头,我却完全没有发现。」
后来,师父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难掩心中的懊悔,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看过许多人的生死。
可是,就只有那孩子的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视而不见。
师父说自己之后就开始疯狂地研究复活魔法。
「你们可别学我做那种傻事。虽然细节不能说,但我花了不少时间,最后总算是完成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为了让那个小鬼头活过来,我发动了复活魔法。结果──」
师父继续说了下去:
「回过神时,魔法阵已经消失不见,还过了整整半天。我唯一明白的,就是我被下了好几种可怕的诅咒。」
「诅咒」这个字眼响彻整个地下洞窟。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我受到的诅咒会让知道我名字的人慢慢忘记我。而且,一旦打破某些规定,我就会死。第一,不能告诉别人复活魔法跟诅咒的事情。第二,再也不能使用治疗魔法。」
维利多拉跟杰诺斯默默看着师父的脸。
「关于诅咒的事情,我已经像这样透过魔法阵告诉你们了。不过,你们看到这段纪录的时候,我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也没差吧。我擅自钻牛角尖,又擅自失去一切,简直像个笨蛋一样吧?结果,失去一切的我变得无家可归,最后流落到贫民区。」
王立治疗院的治疗师都穿着纯白制服。
为了随时告诫犯下禁忌的自己,他才会穿上完全相反的黑色外套。
「我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死去,结果偶然遇到一个不靠魔法阵就打算实现复活魔法的小鬼头。我赶紧揍了他的脑袋。杰诺斯,那个小鬼就是你。」
「大叔……」
师父的幻影无奈地双手抱胸。
「因为不希望你步上我的后尘。我别无选择,只好教你控制力量的方法,结果你又带着一个名叫维利多拉的朋友过来。我试着教了一下,发现那孩子很有天分,忍不住乐在其中。我原本想要快点离开这个世界,计画却被你们两个打乱了。」
虽然说得好像很不甘愿,但师父看向两人的眼神非常温柔。
「不过,我毕竟是个被诅咒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所以才想要像这样留下遗言。」
师父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然后这么说道:
「杰诺斯,维利多拉。谢谢你们愿意叫我这种人师父。你们两个是我最棒的徒弟,也是我自豪的儿子。」
──我不后悔。因为我这次救到了。
不惜打破禁忌也要用治疗魔法救回两名徒弟的师父,在临死前说过的这句话,突然闪过杰诺斯的脑海。
即便站上顶点还是无法拯救身边的人。这个失去一切的男子,说不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到了救赎。
光芒不断闪烁,师父的幻影也逐渐消失。
维利多拉小声啜泣。杰诺斯则在一旁慢慢地张开嘴巴。
他有句话一直想要告诉师父。
但因为难为情,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谢谢你,师父。」
明明不可能听见,师父最后还是在微弱的光芒中,朝他轻轻点头,露出微笑。
他有这种感觉。
即便光芒消失了,两人还是坐在原地好一阵子。
「该怎么说呢……这些话还真有大叔的风格。」
「……是啊。」
「那家伙总是搞错最重要的事情。好像很有看人的眼光,但其实完全没有。因为──」
「就是说啊……」
维利多拉脸上还带着泪痕,一脸不满地小声抱怨:
「说什么最自豪的儿子,我明明就是女生。」
杰诺斯笑了出来。维利多拉也跟着笑了。
两位老朋友发出开朗的笑声,就像祭悼之火一样不曾停歇。
(插图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