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就会闻到海风的味道。
海浪声中不时参杂着引擎声。
海鸥在远处边叫边飞，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蓝的色彩。
这幅情景让我相当兴奋。
我现在坐在从大陆前往群岛的定期船上。我从甲板的扶手探出身子，遥望远方。卡班克尔在我的肩上，眯着眼睛感受海风。
「梅格，原来你在这里啊？」
当我呆望着大海，有人走来向我搭话。
「祈小姐。」
「你不要四处乱晃喔，毕竟你可是伤患。」
「有什么关系嘛。我很少坐船啊。」
「我先声明，这趟可不是出来玩的喔。你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干嘛吧？」
祈小姐用手「叩叩」敲着我脚上的石膏。
没错，我们现在正要前往世界屈指可数的医疗设施。
前几天小城市拉毕斯发生了神木魔力污染事件。
为了治好我当时受的伤──这是其中一个目的。
这次的治疗行程是把我卷进事件的拉毕斯市长卡特先生委托医院，让我能破例接受治疗。不过有个交换条件。
而这就是第二个目的。
他们想询问我在拯救被魔力污染的神木时做了什么。
「我正巧要去同一个地方办事，真是太好了。」
「你会一直留在我们家，就是为了搭乘这班定期船啊。」
「没有错。这一带的定期船因为最近海流变得很怪，暂时停驶了。也没有飞机可搭，真是有够不方便。」
「为什么会停驶呢？」
「好像是暂时无法预测海流。听说连豪华客船都会被海流冲走，所以才禁止航行。那里明明是受到全世界憧憬的度假胜地耶。」
「我能去那种地方，还真是赚到了。这骨头断得很值得。」
「要我再帮你断一根吗？」
「快住手。」
照理来说，师父应该不会准许我在度假胜地养伤。
如果是平常，她一定会说「你是见习生，不准偷懒」这种话。
但当卡特先生如此提议时，师父竟出乎意料地二话不说答应。
「师父，这样好吗？在水都治疗骨折，那根本就是放假耶。」
「是啊，但反正你最近一直惹麻烦。应该能好好放松一下。而且这次负责治疗你的人是世界屈指可数的魔法医师。要花几个月治疗的伤病，也可望能在几天内治好。在治疗的同时，跟着参与魔法临床实验，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所以也没有想像中那么悠闲喔。你就当成修行，专心求进吧。」
师父是这么说的。
现在我和祈小姐一同前往的城镇上，有七贤人之一的「生命贤者」。
他是在魔法与医疗结合的领域的第一把交椅，也是全世界拯救了最多人的名医。听说这样一个人竟对我有兴趣。
当我听说这件事，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因为能够询问关于身上的死亡宣告诅咒。
这个诅咒除了艾朵拉，至今还没有人能看穿。如果是生命贤者说不定能看穿这个诅咒的真面目。这么一来，或许就能知道解咒的手段。
能治好我的伤。魔力污染的治疗研究也能有进展。更能明白诅咒的真面目。
简直是一石三鸟。
谁能料想到我会获得这样的好机会呢？
「更何况只要攻陷医院的医生，钓个金龟婿，就一石四鸟了！」
「你一个人从刚才开始是在吵什么啦？真恶心。」
「呵呵，等我交到男朋友，联谊这种小事，我会好心帮你筹划啦。」
「我才不需要，我的候补像山一样多啊。」
「像山……？」
对喔，这个人是连电视节目都会推出特集的美魔女。
因为我一有什么事都会见到她，完全忘记这件事实。
「祈小姐，我问一下，你想不想安排一场艺人联谊？」
「你没有尊严吗……？」
在我们聊着这些事情时，船内开始播放轻快的背景音乐。
祈小姐一听到音乐，表情随之改变：
「哦，快到了耶。梅格，你快看。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喔。」
「哦哦……」
刚才还是空无一物的水平线，现在浮现一座城镇。
那里是全世界人们都会造访的最尖端医疗大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度假胜地。
位于南欧海上的水都──海蓝岛。
其拥有全世界最美的港口。
我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但曾经看过这样的评论。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亲身体会到那个评论确有其事。
蔚蓝的天空、透明的海水、美丽的红砖街道。气候宜人、海鲜美味，街上充满活力。城镇所到之处都设有水路，比起在陆地上行驶的车辆，在水中前行的船只还比较醒目。白天有蔚蓝的海水点缀，夜晚有星空与温暖的街灯衬托。是个与水相处融洽的城镇。
由于这幅美景，这座岛便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称作「海蓝岛（Aquamarine）」。
那是一种蓝宝石的名字，据说是人鱼爱上人类后，流泪而成的宝石。
「好壮观的城镇。到处都有水路耶。」
「这就是这座城镇被称作水都的缘由啊。」
看到这种宛如异世界般奇幻的街道，我被震慑住了。
而祈小姐就在我身旁沐浴着太阳伸懒腰。
「嗯──临海城镇果然很棒。跟拉毕斯完全不一样。」
「没礼貌耶。」
我所爱的故乡拉毕斯一定也不输这座城镇。
虽然地上有垃圾，老年人也很多，冬天很冷，建筑很老旧也完全不时髦。
好像赢不了耶！
虽然有人建议我们租船走水路，但我想欣赏街道，所以决定用走的。明明是伤患还拄着拐杖用走的，我觉得自己很疯狂，但没办法，生性就是如此。
我边走边被美丽的光景慑服。其实我已经很习惯用拐杖走路了，但还是没办法走得很快。不过，感觉正好适合这座城镇的悠哉速度。
祈小姐配合着我的步调，在我身旁细细品尝般地欣赏街道。
「梅格，你快看。是中央广场耶。」
「呜哇，天啊！」
我们离开港口，走了一会儿后，很快就来到城镇中心的大广场。
中央有一座高高的钟塔，可以看见钟塔上吊挂着一个大钟。
城镇的气氛和街道的结构与拉毕斯很像，但规模是海蓝岛更胜一筹。
仔细一看，广场本身似乎设计成日晷。广场对应东西南北的地方，各自刻了字，代表时间。钟塔本身就刻划着时间，但同时也是日晷的晷针。
「话说回来，这个钟也太大了吧。」
「是魔钟啊。」
「魔钟？」
「就是一种世界遗物（Artefact）喔。据说是海蓝岛的守护神──传说中的魔女所制作的。算是一个观光名胜啦。」
「是喔，如果卖掉，会是好价钱吗？」
「你不要动不动就开始算钱。」
那东西那么大，要是卖掉了一定就能一辈子玩乐。一定能得到一笔就算将全世界的权力都纳入我手中也还有剩的财富。
到时候我要请美少年随侍在侧，买下能俯瞰城市的摩天大楼，晃着红酒杯，俯瞰城市夜景。脚边要有柯基犬和博美犬，我和美少年看着夜景，互相依偎。
「你真的长得很美耶。啊，不行哟，狗狗在看。别管它们，我已经忍不住了。啊啊～嗯，不行呀～」
「好恶……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小心我打飞你的下巴喔。」
「你讲的话好暴力。」
我们互相闹着，穿过广场，走过市场，沿着大马路一直走。
这时，我看到右侧有个又大又美的建筑。那是个外观用玻璃围起的建筑物，玻璃反射天空的模样，看起来一片蔚蓝。
这里就是世界顶尖的医院，海蓝岛综合医院。
「总算到了啊。哎呀，我们走了好久。梅格，你会累吗？」
「很不巧，我对体能很有信心。现在体能当道，已经是肌肉的时代了。」
「你是魔女对吧？」
海蓝岛综合医院是位于海港城镇海蓝岛的大医院。全世界的名医和研究者都在这里进行治疗药物和医学疗法的临床实验。
有最新设备，也有新锐技术。
这间医院正所谓全世界医学会的最前线。
这间医院最大的特色是拥有发达的魔法医疗。换句话说，他们研究的是将魔法运用在医疗上的最新治疗方式。
魔法与医疗其实亲和性很高，例如会在药学中加入魔法技术。但由于大众对魔法的歧视与偏见，加上要同时拥有医疗与魔法的知识，使得这门学问难度过高，因此这项技术目前尚未普及。
在这种情况下，海蓝岛综合医院的魔法医疗之所以发达，有个最大的理由。
那就是七贤人之一──「生命贤者」隶属这家医院。
「生命贤者」拥有高度的魔法与医学知识，简单来说，就是魔法医疗的先驱。他设想了很多混合魔法的新医疗技术，并找出难以治愈的疾病的治疗方法。
正因为他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魔法协会才会给予「生命」这个光荣的称号。
「真不愧是与魔法和谐相处的设施。里头的魔力依旧调整得很完美。」
「观光导览上面有写说医疗设备也很齐全喔。」
「你根本满心想观光了嘛。」
「嘿嘿，既然来到度假胜地了，当然要好好地玩啊。送上来的食物不吃，是少女之耻。」
我们到柜台接洽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让我们入内。虽说我们有事先预约，但我还是觉得受到很好的待遇，我想恐怕要归功于祈小姐吧。七贤人的名号不是假的。
我们来到内部人士专用的中央栋后，继续往内部走。这里和有门诊病患的诊疗栋不同，身穿白袍的医生和护理师都匆忙地走动着。
「员工果然很多耶。」
「不只是多而已。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名的医疗从业员。有在美国第一线活跃的研究者、在战争冲突区域以医疗NGO身分活动的能干医生、一流大学医院的护理师。只有万中选一的人员才会被安排在这里。在某个层面上，这里对全世界的医疗从业者来说，也能算是最终目标吧。」
感觉是格局很大的一件事。一个在乡下打理花草的魔女，可以来到这种地方吗？而在我眼前说话的这位臭脚女，是会在这种地方被当成贵宾接待的人吗？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没礼貌的事？」
「您别说笑了。」
我们走着走着，对面有位矮小的爷爷走来。他留着不像医生会留的白色胡子，从那副笑咪咪的表情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着其他工作人员没有的从容。
看他穿着白袍可知，他是医生错不了，可是当我看到那副一点都不紧张的模样，我是这么想的──
四处游走的失智老人。
「祈小姐，有个溜出病房的人穿着白袍站在那里。」
「你在说什么啊？他是这间医院的院长啦。」
「耶？」
他是世界最高峰医院的院长？我视为目标的集财富、名誉、权利于一身的存在，居然是这种会在乡下出现的白须秃头男……？拉毕斯的市长也是秃头，难道秃头的人都这么厉害？我要不要也出家，变成恒河的僧侣啊？这样我就会悟得宇宙真理，成为传说？
当我独自呆站在原地，祈小姐不管我，对着院长挥手。
「院长，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我非常好。辛苦你远道而来。这边这位小姐是……」
「她是魔女梅格•拉兹贝莉。是七贤人之一──永年魔女浮士德的弟子。」
「果然如此。就是你吗……」
院长注视着我，不知为何以怀念的神情眯起眼睛。那不是对初次见面的人展露的表情。当我心生不解，祈小姐询问：「院长，你知道她吗？」
「是啊，我知道喔。我知道浮士德大人，也知道你……梅格。」
我和祈小姐同时「咦」了一声。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们有在哪里见过面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院长有好一会儿都看着我的脸，最后闭起双眼说：
「果然……还是应该告诉你，到里面详谈吧。谈谈距今十几年前，我治疗你时的事。」
我静静地屏息。
十几年前。那是我双亲逝世，师父接手我的时候。
眼前的老人知道当时的事。
「魔女梅格•拉兹贝莉。这里是你幼时接受治疗的地方。对你来说，或许该称作『起始之地』吧。」
○
我在小时候失去双亲，成了孤儿。
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为何。
只是隐约听人说父亲和母亲死于意外事故。
当时的拉毕斯市长将我这个孤儿介绍给师父，于是我来到拉毕斯。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事，也没人告诉我。
而我自己也没有想去了解。
因为我有归宿。
有代替双亲的师父。
有重要的朋友，还有拉毕斯的人们。
有这些我就很满足了。
我们来到院长室，坐在会客用的座位，我与祈小姐面对院长坐着。
「对了，杰克呢？怎么没看到他？」
「杰克是生命贤者吧？」
「对。就是要治疗你的人。」
「他现在外出诊疗了。毕竟这附近有很多不便外出的老人。」
「把人叫过来，自己却不在，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
「毕竟人家是医学界的第一把交椅，没空理一个乡下小丫头啦。」
「什么嘛。」
虽然很在意生命贤者的动向，但现在顾不得那个了。我得先问清楚刚才那件事。
「那么院长，你刚才说我以前在这里接受过治疗，那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不用这么急。来，先喝杯茶，喘口气吧。」
这个爷爷动不动就打乱别人的步调耶。即使我感到有些烦躁，还是没能忤逆饼干的甜味，我拿了一个对方递过来的饼干，并啜饮红茶。
「好吃！难以置信地好吃！」
「哎呀，真的耶。比你做得还好吧？」
「虽然是事实，但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很火大。」
这个饼干不只是好吃，还有一种令人怀念的风味，就像以前曾经吃过的味道。
「附近有一间护理师们常光顾的西点店。你们喜欢的话，等等过去看看吧。」
「嗯，也买给师父当伴手礼好了。」
院长看我津津有味地吃着饼干，于是开口：
「你不记得了啊。其实你以前也吃过这个饼干喔。」
「我吗？我是觉得味道很令人怀念啦。」
「那是你住进这间医院时的事。对我来说，就像昨天才刚发生的事一样历历在目。」
○
那是某天夜里的事了。有个魔女带着全身都是斑痕的你来到这间医院。
她是魔女浮士德大人。
「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希望你无论如何救救这个孩子。只有这间医院能救她了。」
「您看到的未来是这么显示的吗……」
浮士德大人不发一语地肯定了我的猜测。
梅格的身体上布满奇妙的斑痕。那是魔力污染的痕迹。
你当时受到严重的魔力污染。
现在的话还有点希望，但凭当时的医疗技术，魔力污染率超过六成，进入第四期后，就没有得救的希望了。
你当时是第三期的底线。完全是在命悬一线的状态被带过来。
要是再晚一点，就不可能痊愈了。
治疗要抽出累积在体内的魔力，这项作业就算是现今也极为困难。而且当时杰克也不在。治疗费了很大的工夫。
你花了三天三夜才脱离危险期。
这段期间，浮士德大人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你身边。
无论早上或晚上都没离开，也没吃东西，不眠不休地看着你、守着你。
然后，当你体内的魔力总算净化完毕──
「就算只有这孩子，能得救真的是太好了……」
浮士德大人开心地流下眼泪。她流泪的模样，我前前后后也就看过那一次。
「浮士德大人，这孩子究竟是谁？」
「她是魔力灾害的灾民。这孩子出生的故乡被卷入魔力爆发当中。我赶到的时候，那一带已经全灭。幸存者只有这孩子了。」
「那么，她的双亲也……」
浮士德大人静静地点头。
「这孩子要花多久才会痊愈？」
「现在还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不过魔力已经奇迹似的顺利抽出。如果恢复得好，预计半年左右可以恢复。」
「那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保密，别把我带这孩子来的事说出去。然后把她以孤儿的身分，交给魔法协会的育幼设施照顾。一个不知名的魔导师带着这个急诊患者来求诊──如果是海蓝岛综合医院的通知，应该能顺利通过吧。」
「这是无妨，但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特地隐瞒──」
这时候，浮士德大人静静地抚摸你的脸颊。
「我希望你别告诉魔法协会，说我与此事有关。真相就由我带进坟墓里。」
「可是，这孩子的双亲该怎么……」
「我想隐瞒魔力污染的事实。麻烦你告诉他们，说她的父母死于意外事故。」
浮士德大人是这么说的。
「后来我听到风声，知道当时那孩子成了永年魔女的弟子。浮士德大人说要把真相带进坟墓，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对别人提过……但今天当我看到长大的你，就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
院长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
「魔法协会与海蓝岛综合医院的关系一直很好，所以不疑有他就接手你了。我之后也有调查过，魔力灾害在全世界都有发生。所以仍然不知道你是哪一国的人，浮士德大人又为什么会在那里。只不过对浮士德大人而言，你显然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我一时之间很难相信院长说的话。
那个师父居然会流泪。
而且是为了我，流下喜悦之泪。
「梅格，你还好吗？」
祈小姐忧心地窥探我的脸。
我是魔力灾害的灾民。
我真正的故乡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师父隐瞒真相，收留了我。
就算突然跟我说这些，我也没有实感。
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我的诅咒源自魔力灾害，那就有必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以前的我丝毫不在意这件事，但现在却觉得其中隐藏了某个重要的事。
最后，当我们都把话说完了，生命贤者还是没回来。
祈小姐和院长接下来还有与新药相关的会议要开。我再怎么样也不能与会，所以想当然耳不得不分开行动。
「你说要上街走走看看，是认真的吗？你一个人没问题？」
「要病房的话，我可以另外准备喔。」
「走走而已，绰绰有余啦。我平常都在这个状态下做家事啊。」
「居然让伤患做家事，你师父在想什么啊……」
祈小姐傻眼地说着，院长则是没有理会她，将一张便条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
「是杰克家的地址。如果你要参观城镇，顺路去看看也好。他说不定在家小睡。」
他的值班体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在小睡，该不会是忘记自己跟我约好要见面了吧？我抱着心中的怀疑，与两人分开。
一离开医院，海风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这里离海岸应该有一段距离，但遍布城镇的水路却令人真切感受到这里是海港城镇。
「啊啊，阳光好和煦啊。」
我来到刚才那个有钟塔的广场，用全身感受太阳的暖意。
仔细一看，刻在广场上的时钟文字，除了熟悉的英文与数字，还有没见过的刻印。不对，这是文字吧。看起来像是魔法会用的魔术文字，但这是我不知道的种类。
「嗯──？这是什么字啊？」
「那是伟大的魔女大人写的。」
身边的老人突然说道。
「过去守护海蓝岛的魔女大人很喜欢恶作剧。城镇各处都有像这样的涂鸦。这是重现她写的文字的东西。」
「根本是在恶搞嘛……为什么是伟大的魔女，她哪里伟大了？」
「海蓝岛以前是个灾害很多的城镇。魔女大人是拯救了海蓝岛的贵人。她在那个祝福之钟上施加魔法，当大规模海啸或地震来的时候，只要敲响大钟，就会产生守护城镇的结界。据说城镇就是这样获救了好几次。」
「哦，这样喔。」
所以才叫魔钟啊。这下总算懂了。
「那如果现在发生灾害，也是要敲响大钟吗？」
「已经过去好几千年了。就算想敲响它，也只会有模糊不清的声音。」
「不把它修好吗？」
「没办法啊。毕竟那是魔女做的魔钟嘛。过去有好几个魔导师试着修缮，却都修不好。如今已经变成海蓝岛的地标了。」
「是喔，好可惜喔。可是这么一来，等灾害来的时候，不就没有保护城镇的手段了吗？」
「虽说是灾害，那也是久远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发生了。相传是因为过去一场大海啸，改变了地形和海流所致。当时海蓝岛受到数千年一次的巨大海啸侵袭。」
「那次也是伟大的魔女救了大家吗？」
「是啊。否则的话，这座城镇如今就不复存在了。」
魔女使用的大钟就此以魔钟之姿，成为城镇人们熟稔的地标。
这个钟如此出色。过去一定也有委托七贤人修缮过，即使如此依旧修不好，代表是真的没办法了吧。
当我想着这些，突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挪动视线，发现是个熟悉的小女孩站在身边，她一看到我的脸，表情就像盛开的花朵，展开笑颜。
「我就知道！是梅格！妈妈！梅格在这里！」
少女呼唤就在附近，疑似母亲的人，对方随即讶异地用手遮着嘴。
「骗人……？梅格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
她们是过去住在拉毕斯的母女，玛莉与吉儿小姐。
我与曾被献祭给恶魔的这两位重逢了。
○
小而雅致的咖啡店内播着时髦的音乐，我坐在吧台座位上。
「真对不起喔，小女这么霸道。」
「不会，请别在意。久违见到你们，我也很开心。」
这里是海蓝岛上的一间小咖啡店。听说是吉儿小姐的老家经营的店。店内老旧的模样证明这间店长年受到城镇居民所爱。
吉儿小姐的父亲马可在吧台内侧工作。现在正好并非店内尖峰时段，除了几个看似常客的人，就只有我们了。
「话说回来，没想到会碰巧遇见你们。我知道你们在海蓝岛，所以是有打算要找你们啦。」
「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能在这座城镇见到你。」
这时候，抱着卡班克尔坐在我旁边的玛莉问道：「梅格怎么会在这座城镇？」
「我来疗伤啦。我一个不小心弄断了脚。所以就靠师父的门路，来给七贤人治疗。」
「你说的难道是杰克先生？那位生命贤者。」
「他果然很有名啊。」
「那当然了！因为他是从以前就在这座城镇拯救了许多人的人。乃是城镇的骄傲。」
看来海蓝岛的人们非常欣赏杰克。不只是因为七贤人的身分，也因为他是在这座城镇深耕的魔导师。
杰克在魔法业界是很罕见的男性魔导师。
在魔法业界中，大显身手的主要都是女性。因为女性在魔法这方面有较高的资质。
而且女性内含的魔力较强，感应魔力的能力也较优秀。另一方面，男性整体而言，在这方面的能力普遍较低。事实上，七贤人也是七人当中有五名女性，且魔法世界原本就是女性社会。如果男性要介入这个领域，自然必须付出相当的努力。
正因如此，隶属七贤人的男性是受到已经超越魔法师领域的认可，才会授予「贤者」的称号。
杰克会如此受到城镇的人仰慕，一定是一路做了诸多足以受人爱戴的努力。
证据就是，他现在也没有从第一线退下，一直在镇上奔波。
当我这么想，吉儿小姐询问：「你正要去哪个地方吗？」
「啊啊，其实我正好要去七贤人杰克家啦。」
「明明是病人，却要特地过去拜访？」
「那家伙放我鸽子啦。我今晚要化身成奥客。」
「那真是辛苦你了。」
「啊哈哈，梅格被放鸽子了。好好笑。」
「不要嘲笑别人的不幸。」
当我瞪了一眼玛莉，吉儿小姐便端出装有柠檬红茶的杯子，并放在桌上。
「不过，如果是这样，只要你待在这里，说不定就不用特地过去了。」
「什么意思？」
「因为他──」
吉儿小姐的话还没说完，里头就突然传来某种东西倒下的声音。
我们讶异地往里面看去，只见刚才还很有精神在工作的马可先生按着胸口，痛苦地蜷曲身体。
「爸爸！」「爷爷！」
玛莉和吉儿小姐几乎同时发出尖叫。我也急忙赶过去。
马可先生额头上冒着冷汗，满脸痛苦。
「爸爸，你还好吗！爸爸！」
即使吉儿小姐摇晃他的身体，他依旧痛苦地呻吟着。
事出突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叫救护车……！」
当我慌慌张张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时，咖啡店深处走出一名少女。
「不要移动他。」
那是一道清楚又强而有力的声音。
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她有着温柔的脸庞和认真的表情。一头短发配上坚毅的眼眸。
「吉儿小姐，情况如何？」
「可可……爸爸他……他突然一脸痛苦。我该怎么办？」
「他还有意识，基本上不会有事。流了好多汗……拿毛巾，姑且也准备水来。」
「我这就拿来！」
「玛莉也来帮忙！」
吉儿小姐和玛莉都按照少女的吩咐开始行动。好厉害，瞬间就控制住场面了。
明明是个普通女孩子，下达指示的模样却莫名可靠。
她大概是感觉到我直盯着她看，因此对我笑了笑。
「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的话语充满自信。不对，看起来也像是十分肯定。
她为什么能这么想呢？当我感到不解时店门突然打开。是客人吗？但现在已经顾不得做生意了。
「是客人吗？不好意思，现在不太──」
我站起身子，随后话语戛然而止。
有个面容可怕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把刷手服穿得很休闲，手臂非常健壮，锐利的眼光就像胡狼一样。
是黑手党，黑手党攻过来了。
「为什么黑手党会在这里……？」
我知道了，一定是这间店借了钱。然后他是来讨债的。今天明明约好要还一成本金，店长却迟迟没出现。他无可奈何，只好上门讨钱。要是还不出钱，这间店很快就会被拆掉。
虽是我随便想到的情节，却很有真实性耶。
这时候，刚才那个名为可可的女孩开口：
「爸爸，太好了！这边这边！」
「怎么了？急病患者吗？」
「爸爸！这人是爸爸吗！」
我吓了一跳，甚至破音了。
但男人并未在意我的话，穿过吧台就往里面走。
「状况怎么样？他怎么了？」
男人看向可可，她则是摇摇头。随后转而看向我。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说胸口很痛苦，就缩成一团……」
男人听完我的话，喃喃说着「心跳吗……」便开始替马可先生触诊。
他运用食指和无名指，以两只手指轻敲马可先生的胸部，并听取声音。明明没用听诊器，这样做能知道什么吗？当我抱持着这个疑问，男人不悦地砸嘴。
「啧。喂，老爷子。你又忘记吃我的药了吧？」
「呜呜……我以为一天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是我。受不了，混帐东西。」
男人用两根手指不断敲着马可先生的胸部，马可先生的表情就这么随着时间慢慢缓和。
「好了，治好了。真是的，要是学乖了，下次就不要未经医生许可停药啦。」
「什么？好了？不就是用两只手指敲几下吗！」
「他只是心律不整。我敲一敲心脏后，就矫正内部的电流了。」
「哦──好厉害。」
我以前有在书上看过，记得心脏的搏动是用电气讯号控制的。所谓的心律不整，则是心脏内部的电流产生异常而引发的症状。这名男人居然在短短几秒内就治好了。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这么厉害的事吗？
在我感到佩服时，男人接着直盯我的脚看，然后抓住我用石膏固定的脚。
「呜呀！」
我吓得发出小女生般的尖叫。不对，我就是个小女生没错！
男人的手沿着石膏滑动，随后直接来到膝盖，甚至是大腿。
「哼，这个要两个月才能痊愈吧。」
「什什什什什、什──！」
「爸爸，你慢着！要触诊的话，就先问过人家啊！」
「安心啦，才摸这么几下。」
「未经许可乱摸妙龄少女水嫩的肌肤，安什么心啦！」
我发飙臭骂后，吉儿小姐匆匆忙忙地跑回来说：
「怎么了！我听到很大的叫声，是爸爸怎么了……」
「嗨，吉儿。你也说说你老爸。叫他要乖乖吃药啦。」
吉儿小姐一看到我身旁的男人，恍然大悟地露出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你来了啊……杰克先生。」
她称呼男人为「杰克」。
蹂躏我这个少女水嫩肌肤的男人是杰克•路梭。
这就是我和尔后改变了我的人生的七贤人──生命贤者的邂逅。
○
当各种混乱的状况总算平息，我们喘了口气，店里也完全静了下来。
店长受到严厉的说教后，在里面休息，现在是吉儿小姐在顾店。
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却有一桌气氛极为尴尬，简直像是把地狱直接黏在这里一样。
我就坐在那一桌，恶狠狠地瞪着男人。
我的眼光宛如一只野兽，下一秒就会猎杀眼前的人，但他丝毫不放在眼里。可别以为我会原谅你未经许可就乱摸少女水嫩肌肤之罪啊。
可可也和我们坐在同一桌。她坐在杰克旁边，尴尬地笑着。
「呃，我重新介绍一下。这个人是我的父亲，人称『生命贤者』的杰克•路梭。我是他的女儿可可。我在这间店打工……好了，爸爸也打招呼！」
「我听说你是那位浮士德的弟子，本来以为会是个沉着冷静的人啊。你这个弟子和师父不一样，很情绪化耶，梅格•拉兹贝莉。」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梅格啊？」
「说到断脚、跟我女儿（可可）年纪相仿的魔女，也就只有你了吧？」
「唔嗯，的确是这样。」
他不愧有一双观察入微的眼睛。不对，说不定只是我比较迟钝。
于是杰克「呼」地叹了口气。
「听好了，说到你这个人啊，现在已经在医疗业界掀起一点小话题了。」
「话题……？我吗？」
「就是你。魔力污染是现在面临的严重问题，一旦污染程度超过八成，就会进入最终阶段第五期。近年医疗技术进步，可以应付到第四期，但到了第五期就没救了。可是前几天却出现治疗成功的世界首例。」
「你是说拉毕斯瑟雷娜？」
杰克点头。
「全界有一百万以上的患者受魔力污染所苦。其中会有一成的人恶化到第五期死亡。如果你有治疗魔力污染的明确方法，那你毫无疑问会名留青史。」
一百万人……这件事的规模令我不禁屏息。
我从未想过自己做的事有这么厉害。
「我在成为七贤人之前，就一直在行医。我一路上救了许许多多的人，但救不回来的人却比较多。其中代表性的疾病就是魔力污染。它难以自然痊愈，治疗方法也有限，而且效果都很薄弱。魔力污染可以说是史上最难应付的疾病之一。」
「爸爸虽然是海蓝岛的医生，却也会跑遍世界各地的受灾地和战场行医。他前往没有医疗体系的地区，救了许多人，但也看了许多人死去。」
「梅格•拉兹贝莉，我赌上生涯也要追寻的答案就在你身上。」
「你嘴上这么说，结果却不守约，根本不在医院嘛。还让病人走这么多路。」
「是你自己要走的吧。至于时间，我很抱歉。这座岛上需要我的患者像山一样多。我没那个时间为了你事先待机。」
「你是想道歉，还是想吵架啊……」
「当医院接到你要来治疗的消息，我就觉得这是个机会。所以才会自愿担任你的主治医生。凭我的技术，你的骨头花一、两个星期就能痊愈。但这段期间，我要你配合我的调查还有实验。这样我就不收治疗费用。」
「算了，是没差啦……」
如果我的协助能拯救百万人的性命，那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而且其实我有点私心，如果真的能拯救那么多人，那我或许可以用那些人的眼泪制作生命种子呢。
用接受治疗的人们流的千滴喜悦之泪结晶来制作。
我隐隐颤抖。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明确存活的可能性。
就算我只剩下半年寿命，这也是个十足能存活的机会。
我知道这条路一定不轻松，但我知道路就在眼前。
「总之，我明天要好好地检查你的身体。」
「是指伤口的检查吗？」
「伤口也有，但我会一并检查魔力。你让濒死的橡树转生成樱花树。我听说基础魔法术式是祈建构的，但内容并没有多特殊。如果不是你有特异体质，污染的治疗就有重现的可能性了。」
「这样啊，特异体质啊……我的眼睛魔力很强，跟这个有关吗？啊……」
这时候，我想起一件挂心的事。
其他人没有，只有我拥有的特殊条件。
我有死亡宣告啊。
杰克见我如此反应，疑惑地看着我。
「怎样？你另有头绪吗？」
「那个……你有办法看穿别人的疾病，对吧？」
「但也不是全部都能看穿啦。就算是未知的疾病，体内魔力的流向也会变得很怪，所以我大部分都看得出来。」
「那我的身体有哪里怪怪的吗？」
「右脚复杂性骨折，还有虽然几乎已经痊愈了，但全身上下有撞伤和细小的割伤。倒是屁股撞得很惨啊。」
「呜咕……」
没想到会被看穿到这个地步。因为很丢脸，我完全没跟别人说过啊。
「另外，你说你的眼睛魔力很强，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关系，但你的眼睛有不自然的魔力流动，这点我也很在意。」
「不自然？」
「意思就是那并非与生俱来的体质。你的身体构造有因为某种因素，而产生变异的痕迹。」
说不定跟院长刚才说我遇上魔力污染的意外有关。如果真是这样，我的眼睛魔力很强其实是生病的后遗症吗？
「居然能看到这么多，真是厉害。不愧是七贤人……」
他厉害的程度令我不禁屏息。杰克的技术货真价实。如果是他，说不定也能看清我的诅咒的真面目。我压抑着兴奋之情询问他：
「除此之外，还有奇怪的地方吗？」
我以认真的神情看着他，他似乎因此被我吓到，往后退了一点。显然是感到很困惑。
「头。脑袋已经没救了。人格的形成有所异常。」
「我揍飞你喔。」
看来就连世界第一的名医也无法看穿我身上的诅咒。
虽然知道不可以表现在脸上，我还是忍不住失望。
「你还有其他病痛吗？」
「哎，以后慢慢说吧。」
我们才刚见面。而且吉儿小姐、玛莉、可可也都在场，我不能劈头就讨论余命的话题。
杰克看着话也不讲清楚的我一阵子，最后站起来。
「就聊到这里吧。我要带那个没死成的老爷子去医院，然后直接开始下午的工作。跟你还有祈谈话的时间……今天应该很难了。抱歉，挪到明天吧。可可，你打工结束后，照顾一下这个跩到不行的魔女吧。」
「嗯，知道了。」
「等等等等一下啊！如果你要回医院，我也一起──」
当我就要站起来，杰克随着一句「别说傻话」，硬是逼我坐下。
「伤患就乖乖听医生的吩咐！在我明天一早带你去医院之前，你给我看家！」
「啊！我都叫你等一下了啊，混蛋！」
说时迟，那时快，杰克已经快速钻进店后面了。他会带着马可先生，就这样从后门离开吧。所谓的无所适从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可恶。」
我发出哀号后，可可低头向我致歉。
「别看我爸爸那样，他是很温柔的人。他一定是在体贴你。」
「嗯……」
这件事我自己最清楚。因为我刚才之所以没有站起来，并不是因为被杰克逼着坐下。而是因为我的脚使不上力。
我今早就接连搭乘飞机和定期船，下船后走到医院，然后又在街上走动。
这是一段即使是平常也会累的移动距离。对骨折的我来说，似乎是不容小觑的重度劳动。肉体的疲劳非常严重，身体比我想像的还要疲惫许多。
而杰克看穿了我的疲劳。
一切都被他看穿，实在莫名地不是滋味。
「在我结束工作前，稍微等一下喔。我请吉儿小姐拿蛋糕给你吃。」
「嗯，谢谢你……」
「那梅格这段时间就跟我聊天吧！」
玛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地坐在我对面。
○
「梅格小姐，请你还要再来喔。」
「梅格，拜拜！」
「等我的脚好了再来玩喔。」
在我们离开吉儿小姐的店时，我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跟着可可来到杰克的家。城镇已是黄昏时刻。
整片染成橙色的天空很美，太阳明明还没完全西下，星星却早已开始闪烁。吹过身边的风很凉爽，还带着些许海潮的气味。卡班克尔在我的肩上舒适地眯起眼睛。
海蓝岛的黄昏时刻与拉毕斯不同，有另一种风味。天空看起来很辽阔。因为整面都是海，可以看得很远，夕阳笼罩世界的感觉更加强烈。
「我的故乡拉毕斯在黄昏时会有钟声，但这里不会响吧？」
「嗯。我一出生就住在这座城镇了，却没听大钟响过喔。」
「那好像是伟大的魔女的所作所为吧？我听镇上的爷爷说了。」
「他说的是魔女忒提丝吧。她是海蓝岛的守护神喔。大家都说她的力量现在也还沉睡在那个大钟里，一直守护着海蓝岛这座临海城镇。」
「好浪漫喔。」
我们没走多远，很快就看到目的房屋了。
这是海蓝岛的院长提供的住处。
「我回来了。」
我跟着可可踏入家门。这是七贤人的家，原以为会是一幢富丽堂皇的豪宅，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红砖独栋房屋。
里头以木材和灰泥涂料装潢，很有濒海住家的味道。开放式厨房与客厅相连，虽然空间不大，但因为天花板很高，看起来很宽敞。
如果只看房子的大小，应该是我和师父的魔女之家比较大吧。不过我们家还住着数百只以上的使魔啦。
「梅格，我要做饭，你先在客厅休息吧。」
「啊，不用顾虑我。」
可可整理着回家路上买的食材，不辞辛劳地做事。卡班克尔觉得很稀奇，在一旁看着她。
以后会是个好太太──当我这么衡量她时，忽然看见架子上的照片。
有三个人开心地面对镜头站着。
是杰克还有年幼的可可，以及最后一个人……是母亲吗？
这个人的长相有着可可的轮廓。
「那是我的妈妈。」
我看着照片时，可可对我这么说。
「不过她在很久以前去世了。她被魔力灾害波及，受到污染了。」
听见这句话，我静静地屏息。
「爸爸很想救妈妈。可是他没办法，最后妈妈就变成驱逐对象了。」
「驱逐……」
我也知道被魔力污染的人最后会受到那种对待。可是，一旦像这样实际听见别人说自己的家人遭到迫害，有种超乎想像的真实感。
「那也没办法。魔力污染到达第五期后，人就不再是人了。」
当我听到第五期，就想起拉毕斯的神木精灵瑟雷娜的模样。瑟雷娜原本有着美丽少女的身形，最后却脸孔歪斜、毛发脱落，皮肤也斑驳不堪。
面临魔力污染的第五期，应该不只精灵，连人类也会变成那种状态吧。
「妈妈是安乐死。最后把药打进身体里的人，就是爸爸。」
就我看照片……不对，就我今天碰面后的观察能够明白，杰克是个非常为人着想的人。这样的他却下手终止了最爱的妻子的生命。我无法想像那会是多么艰辛的决断。可是，他一定不想交给别人，想要亲自动手吧。
「爸爸大概就是从那次之后，才开始专注于治疗魔力污染吧。」
「是为了不让像你妈妈那样的人再出现吧。」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这样。」
「不是吗？」
「在我眼里，我觉得他像是在寻找葬身之地。」
「葬身之地……」
我不禁哑然。这不是最爱的女儿会说的话。
「他常常去危险的地方，遇到危险的事，满身是伤地回来。有时明明是去治疗别人，结果却是他自己受伤。我觉得他像是在消磨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可可的心中，现在交杂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大概是发现我面露困惑，表情瞬间开朗起来。
「对不起喔，说这种奇怪的话。该说你很好倾诉吗？因为你不加矫饰，我不小心就说出真心话了。」
「那是我与生俱来的魅力啊。」
「你都不谦虚的啊……」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唯有这句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吧。
「虽然我啊，还不是很了解杰克和你……可是，我觉得他不是个会放下这么可爱的女儿，独自死去的愚蠢之人喔。」
「是这样吗？是就好了。」
可可露出一抹落寞的笑容。
○
世界第一的名医想死。
这简直就像是无聊歌曲的歌名，但这一段话紧黏在脑海当中，久久不散。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嗯──我也无可奈何，所以至少要搞到财产……钱财……名声……权力……我是梅格•拉兹贝莉……是奔走世界各地的女人……喵呣……」
「这丫头说这是什么梦话啊……喂，废人，快起来。」
捏……有人抓着我的脸颊。
「好痛痛痛！好痛！俄么（什么）？已按麻啊（你干嘛啊）！」
我一跳起来，发现杰克正傻眼地看着我。
「天亮了，起床。我很忙。如果准备好了，就快点走。」
「早上……现在几点……」
我望向时钟，看到时针指着八点，脸色为之发青。
「啊哇哇哇，惨了，睡过头了。师父会宰了我！我要准备早餐喂小动物们然后倒垃圾洗衣服接着去照顾森林的植物还有晨间讲座跟冥想，然后这样那样……」
「你是修行僧喔……这里不是拉毕斯。你快点清醒过来。」
「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我昨天没有回医院，而是住在杰克家了。他们家没有客房，所以我是睡在客厅。而我似乎比料想中还要疲惫，整个睡死。
「啊，我忘记联络祈小姐了……」
「不用担心。反正等一下就会会合了。」
「是喔？」
我起身想去洗脸，发现可可在厨房忙东忙西。
「啊，梅格，早安！你起得好早喔！」
「其实我这样已经睡过头三个小时了。」
「咦……？」
「喂，可可，我的衬衫呢？」
「在洗衣机上！」
可可叫着，手也没停下来。她似乎是一边做早餐一边做便当。在瓦斯炉上炒蛋，用吐司机烤吐司，并盛装沙拉，同时制作便当用的三明治。她的动作无懈可击。是个体能很强的人──我做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分析。
「可可，你未来想不想来当我的新娘？」
「咦，我才不要……」
「不要啊……可恶。」
可可也好，菲涅也罢，为什么有才能的美女都要拒绝我？
在我两秒就被甩时，穿着衬衫的杰克回到客厅。可可一看到杰克的模样，立刻大叫一声「真是的！」，并走到他身边。
「爸爸，你好邋遢！你看，你的头发还是翘的！」
「抱歉……」
那无微不至的模样，简直就像家庭连续剧中会出现的父女。
「那么有威严的黑手党大叔，也拿女儿没辙啊。」
「你想被碎尸万段吗？」
「爸爸，那我要去上学了！你要和梅格吃便当喔！那我出门了！」
可可发出躂躂的脚步声出门了。简直就像暴风雨一样。
「她真有精神啊。每天早上都这样？」
「是啊，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了。」
「我听说她的母亲早逝。」
「我们这一路一直是父女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她成长为一个跟母亲很相似的优秀女儿了。」
杰克谈论自豪的孩子时，表情非常温柔。
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眼角带着爱情。
「可可这样的女儿有一天也会带男朋友回家喔，大爷。」
「哼，我才没在担心。没问题啦，因为那是可可选的男人。」
「万一是怪男人呢……？」
「那就祈祷对方能平安离开这座岛吧。」
我清楚感受到他的眼角带着杀意。
我们吃完早餐后，搭着计程车前往医院。
我们一到海蓝岛综合医院，就在入口看到一名熟悉的女性。
「祈小姐，早安。」
祈小姐看到我走出计程车，不禁瞪大眼睛。
「梅格，你跑去哪里了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没有，我没在担心。」
「担心一下啊。」
我们一如往常对话后，付完车钱的杰克也走过来。
祈小姐看到他，就像面对老友一样，说了一声「嗨」打招呼。
「杰克，好久不见。先前典礼你不在吧？这样的话，上次见面就是上一场贤人会议？」
「不知道。太久远以前的事了，我根本不记得。」
「才过了几个月啦。」
「这不重要，你有带我拜托的东西吗？」
面对杰克的问题，祈小姐点头说：
「这还用问吗？我昨天已经把强化药效的新药交给医院了。」
「帮了大忙。副作用如何？」
「经过好几次临床实验，没有副作用喔。毕竟我调整得很辛苦。」
「麻烦你了。祈，关于那个拉毕斯的精灵树，你也参了一脚吧？光用电子邮件讲不清楚。你再说给我听。」
「是没差啦，但你这是拜托别人的态度吗？」
「我已经给了很高的报酬。所以你要有合乎价码的贡献。」
「真是的。你都老大不小了，多少学一下怎么对待淑女啦。」
「你的年纪能算是淑女吗？」
「哈哈，他说得对。祈小姐，你太强人所难了啦。厚脸皮也要有个限度。」
「我要宰了你们。」
我们谈着谈着，有位女性从医院里出现。是个年轻的护理师。
「杰克医生，早安。已经如您昨天吩咐的做好准备了。」
「哦，谢了。我帮你们介绍。她是护理师特瑞丝。是海蓝岛的医疗人员，也是我的助手。」
「我是特瑞丝。还请两位请多指教。」
特瑞丝小姐经杰克介绍后，对我们低头致意。祈小姐爽快地说了声「请多指教」。她是我昨天来医院时，看过好几次的人。是个将长长的头发绑在背后，看起来快要三十岁的成熟、温柔的人。我记得她有端茶到院长的办公室。
我当时觉得她为人很沉稳，没想到是杰克的助手。
「院长在里头等着各位。」
「那就走吧。」
我们在特瑞丝的带领下进入医院，来到类似检查室的地方。那是个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大型器具的房间，我们一入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老人站在那里。他是这间医院的院长。
「院长，早安。」
杰克恭敬地向院长问早。从他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态度，这样的应对有礼到令人难以想像。他的行为举止感觉得出对院长的敬意。院长有了不起到让这个宛如黑手党的七贤人做到这种地步吗？我观察着那颗干净俐落的秃头，同时不解地歪头思考。
「杰克，早啊。CT已经准备好了喔。」
「谢谢。那就开始吧，梅格•拉兹贝莉。」
「要开始干嘛？」
「当然是你的疗程啊。」
我都忘了。我来这座岛是为了疗伤。发生太多事，完全忘记了。
现场有两名七贤人，以及一名世界顶尖医疗设施的领袖。
仔细想想，我现在可能身处在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就这样，我开始进行精密检查。
我原以为会进行一场不得了的临床试验，结果只做了普通的CT扫描。
「骨头断了耶。」
「就是啊，断得很干脆。」
「呵呵呵，的确是断了。」
「那种事一看就知道了吧。」
世界屈指可数的医疗权威却只是异口同声地说废话。
「你们就没有其他不一样的话可以说吗？比如我体内无人知晓的能力，一旦觉醒就会变成最强之类的。」
「检查骨头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啦。不过，你的骨头不算断得很复杂，只要用我的魔法治疗，再加上祈的药来提高治愈效果，很快就会好了。」
「我一直很好奇，骨折有办法好得那么快吗？」
当我心生疑惑，院长马上回答：
「放心吧。杰克的魔法会提高肉体的恢复能力。他曾经只用一个月，就治好需要半年痊愈的复杂骨折。」
「哦，好厉害。」
「梅格，你要心怀感激哟。毕竟照理来说，应该只有国家的重要人士才能接受生命贤者和睿智魔女的治疗。」
「换句话说，我是重要人士……？」
「并不是。」
当我看着X光照片，杰克随着一句「接下来是这边」，要我坐上轮椅。
「现在知道不是什么大伤了，接下来要去魔法医疗栋。」
「什么？有够忙耶。接下来要干嘛？」
「检查魔力。」
「检查魔力……？」
我讶异地看着祈小姐，只见她静静地点头。
「说不定能查到关于诅咒的事喔。」
此话一出，杰克和院长都一脸不解。
「诅咒？这丫头身上有诅咒吗？也是啦，我觉得有也不奇怪。」
「不可以再说下去了。」
「梅格，你还没跟杰克说过诅咒的事吗？」
「就找不到时机可以说……」
「难道是魔力污染的后遗症吗？」
「我不知道……这是有可能的吗？」
我开口询问，杰克便把手放在下巴思索。
「毕竟魔力污染会引发各种症状啊。没什么不可能的。」
果然是这样吗？
十八岁就会死的诅咒。师父说这个诅咒是「类似疾病的东西」。
如果我在幼时曾经因为魔力污染在生死关头徘徊，那么当时产生的魔力变异变成了诅咒，也没什么好奇怪。
「如果你的诅咒是魔力污染的后遗症，经过检查或许会知道些什么。总之先调查吧。」
「嗯……」
我的心脏不断噗通跳着。那让我知道自己很紧张。
魔法医疗栋是运用魔法进行治疗的地方。
像这样拥有魔法医疗设施的医院其实为数不多。
这是因为专攻魔法医疗的魔导师，在世上屈指可数。
「如果是这里，无论是魔力污染或是身体的变质，都能在某种程度调查清楚。」
「某种程度？不是全部？」
「因为魔法医疗还在发展当中啊。尤其成因是魔力的病都很难鉴别。」
「而且如果是诅咒这种暧昧模糊的东西，那就更难鉴别了。」
「不过如果你受到某种诅咒，因此对身体造成危害，那么极有可能在眼睛以外的部位也产生了异变。调查一下不会有损失。」
「我知道了。」
杰克替我抽血后，利用与刚才不同的机械扫描全身。
机械似乎会影响体内的魔力，我的身体在接受扫描的期间，一直有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扫描结束后，我在诊疗室进行简单的魔法测试。
「这个玻璃箱中有氧气。你对里头的元素施法，进行咏唱生火。」
「咦？嗯。」
我面对眼前的玻璃箱。
仔细想想，拉毕斯瑟雷娜事件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使用魔法了。
「法则啊，倾听我的声音，以此魔力，诉说，将恩惠之光，展现于此。」
当我咏唱魔法，体内随即环绕着一股与过去不同的神奇感觉。
除了魔力流动，我还感觉得到有一股以前看不见的力量。
这是什么？好像一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不能想办法发动它吗？
我继续咏唱，并暗自决定要使用那股力量。
「将法则的奇迹，化为火焰，与光明一同，给予，吾等，热能。」
下一秒，火焰随着「碰」的一道巨响炸开，桌上的玻璃箱因此被震起。
看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威力，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连睡在我腿上的卡班克尔都跳起来。
「笨蛋，太强了！你连控制咏唱都不会吗！」
「如果这不是强化玻璃就破了。真危险。」
「为什么？我明明只是照平常那样做啊……」
不对，正确来说，其实跟平常不一样。是刚才那股神奇力量的感觉。我想着那股感觉咏唱魔法，结果就使出截然不同的威力了。
「梅格，你要咏唱几节才能发动魔法？」
「你问几节……就是十二节啊。」
「如果十二节是这样，再弱一点也没关系吧。你要不要缩短咏唱？」
「就算你这么说……」
那就抱着失败的觉悟，试试看一节咏唱吧。
我意识着刚才的感觉，再度伸手对着玻璃箱，然后咏唱：
「火焰啊。」
下一秒──
轰。
眼前的玻璃箱随着这道声响，窜出一团火焰。
对我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光景。
「不会吧……」
「哦，你很有一套嘛，梅格•拉兹贝莉。」
「我是觉得缩短就可以了，没想到你居然用一节咏唱就发动魔法。就算是经过长久修炼的魔女也很难办到喔。你进步了。」
杰克和祈小姐没有理会我的讶异，一脸佩服地点头。
「这怎么可能。因为我一直到前阵子为止，不咏唱十二节就什么都办不到啊……」
基本上，要缩短一节魔法咏唱，就必须进行十年以上的修行。而我在短期间内缩短了十一节，所以以单纯的计算来说，我等于获得百年分以上的成果。
我又不是天才魔女苏菲，这种事有可能吗？
天才？这样啊，原来我是天才啊。
「我隐藏的才华终于觉醒了吗……」
「她又在嘟囔了。」
「白痴不要立刻得意忘形。」
「什么嘛。」
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了？
当我心生疑惑，杰克喃喃念着：
「才华啊……说不定真的是才华吧。」
「什么意思？」
「你今早不是有说过吗？你早上起床之后会冥想，然后学习魔法。意思是你平常就会不断做些什么吧？」
「其实也不是每分每秒啦，但大致上是吧？」
「你就近看着以浮士德为首的七贤人的技术学习，自主进行魔法研究，并施展魔法实践……你一直持续着这种生活，所以你的体内形成许多种子──靠努力培养出来的种子。应该是那些种子因为某种契机同时发芽了吧。这种例子其实出乎意料地在各个领域都会发生。」
「毕竟你是那种不像鲔鱼那样一直游泳就会死掉的类型嘛。正常来说，世上没有人能够毫不休息持续努力。可是你却一直这么做。现在这个情形就像齿轮终于嵌合，开始运转了吧。」
「我有在努力吗……？」
我打从心底感到疑惑，祈小姐和杰克因此面面相觑。
「这孩子该不会是不觉得努力是努力的类型吧？」
「是被浮士德从早到晚操过头，脑袋的螺丝被强制转飞了吗……那个女人是怎么教育小孩的啊……」
「看样子一个人一旦活在地狱，或许就会变成这样吧……」
「两位，你们要夸我还是亏我，麻烦选一个好吗？」
不过，如果过去的各种经验在我的体内化为才华的种子──
那么种子要发芽，应该有什么契机吧？
「啊……」
是前几天发生的拉毕斯瑟雷娜事件。如果我赌命行动，因此改变了体内的魔法感官，那杰克说得恐怕没错。
事实上，我今天久违使用魔法，对魔法的感觉确实改变了。我开始感觉得到一股有别于魔力的不同力量。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东西的真面目是什么，但说不定就是因为我进步了，才能感受到那股力量。
「梅格•拉兹贝莉，我听说你是个才刚获得称号的菜鸟魔女。但你已经不是那种等级的魔女了。只要你想，现在应该可以立刻独立吧。」
「真的吗？」
「真的啊。而且还能站在第一线喔。」
祈小姐看着我笑道。
「梅格，你已经可以自称是一流的魔女喽。」
我已经具备一流魔女的实力了……？
我的知识当然还远远不足，也还有很多该学习的事物，但既然是两位七贤人说的话，那一定错不了。
我现在确实很想觉得自己很厉害，很想自豪一下啦──
可是突然跟我说出师了，实在没有实感。
杰克不管满心困惑的我，继续往下说：
「总之，魔力检查到此结束。不过……」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关于诅咒的情报吗？」
「是啊。没看到有什么需要特别提及的变化。」
「真的假的……」
对我来说，在这座岛的治疗蕴藏着极大的生存可能性，也因此藏不住心中的失落。
杰克看我这样，为难地抓了抓头。
「梅格•拉兹贝莉，我问你。我是搞不太懂，结果你到底中了什么诅咒？」
「我来说吧。」
祈小姐大概是体恤我，代替我开口：
「这孩子啊，会死掉。再过半年就会死。」
「啥？死？」
「没错。会衰老而亡。」
「你说衰老？」
杰克露出不解的神情。
「喂喂喂，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有看到这丫头的检查结果吧？除了脚骨折，身体都很健康啊。」
「就算这样，我还是会死掉。因为余命一年的死亡宣告诅咒。一旦我过了十八岁，体内的时钟就会失控，以正常人的千倍速度老化。师父说过，一个月就会老一百岁。」
「所以她为了续命，才想做出『生命种子』。」
「生命种子啊……我记得浮士德也吃了那个吧。那是个怪东西。」
「你有看过吗！」
我不自觉地大喊。
杰克稀松平常地点头。
「我为了当作治疗的参考，曾经检查过浮士德。毕竟那是能治愈人的伤痛，防止肉体老化的魔法物质啊。只要查出个中秘密，别说魔力污染，说不定对所有伤病都有效。」
「那结果呢……？」
只见杰克摇摇头。
「我只能说那是一团非比寻常的生命力。把那东西称作种子很贴切，它是一种会在心脏扎根，与之共存的东西。应该很接近『寄生』在心脏吧。」
「意思是，那是一种生物？」
「不，那东西甚至不是生物，是类似能量结晶体的东西，形象或许比较接近矿物吧。不过那东西与人命有着同样的性质。如果硬要用言语形容，那东西也能代替脑或心脏，是一种将人类的恢复能力活化数千倍的东西。感觉拥有与魔力不同的能量。我觉得那是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完全就是魔法物质。当然了，凭现在的医疗和科学水准，不可能重现那种东西。」
祈小姐也跟着插嘴：
「那当然啊。毕竟在历史上，也只确认到寥寥几个魔导师制造出生命种子。几乎算是神话物质了。很接近这座城镇的魔钟──也就是世界遗物。」
「除了能实现不老不死，再来就是北美地方的精灵树之森吧。听说古老的魔女使用生命种子，使森林里的树变成精灵树。」
「但那也是类似神话故事的传言啊。让人不老不死、让荒废的大地恢复、孕育出新的生命。总之，生命种子有着各式各样的传言。而魔女浮士德、魔女艾朵拉、贤者贝涅特都是证实种子效果的活证人。在普通魔导师眼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传说』喔。」
「呼哦～好猛。」
原来师父是那么伟大的人物啊。我的心中只有难以置信的情绪。
如果生命种子是那么厉害的种子，一定能卖到不菲的高价吧。
「梅格，你应该没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咦？没有啊，没有。哦哦，卡班克尔小亲亲好可爱好可爱哟。」
「啾……」
杰克看着我把脸埋进卡班克尔的肚子里，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现在还是不太懂诅咒。」
「就算你是世界第一的名医也不懂？」
「疾病和诅咒是两种不同的事物。无论是性质还是原理都完全不一样。疾病有实际的型态，但诅咒没有，毕竟诅咒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魔法。」
「这样啊，说得也对。」
「诅咒是一种要耗费时间和劳力学习的技术。若是失败，诅咒还可能会反噬。与其这么大费周章，不如用枪还比较有效。」
「现在这个时代，会用诅咒的魔女应该也只有艾朵拉了。」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我身上的诅咒并非人为，而是自然发生的可能性愈来愈高了。
魔力灾害是魔力过度集中而引发灾害的统称。既有高浓度的魔力成为气团，污染动植物的事例，也有聚集起来的魔力自然发生魔法的事例，这类现象都统称为魔力灾害。
我的身体过去曾被高浓度的魔力侵蚀。
如果当时侵蚀身体的魔力，以与魔力灾害相同的原理，在我的体内衍生出诅咒──
那我就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死亡宣告」这个诅咒。
「看穿我身中诅咒的人，就只有师父和艾朵拉了。」
「毕竟古老世代的魔导师都有看穿这类事情的手段啊。」
「这样的话，那家伙会不会也知道？」
「那家伙？」
「对啊。」
杰克看着我说：
「就是世界最长寿的魔导师，也是魔法的始祖，『初始贤者』贝涅特。」
初始贤者贝涅特。
是世上首位出现的魔导师。他是七贤人之一，也是世界第一的魔法师。
据说他是第一个发明魔法这项技术的人。
他目前依然健在，以魔导师之姿巡回世界，但一般人不太能看到他。顶多偶尔会在电视特集上看到。
「有可能知道我身上的诅咒的人，的确就只有专攻诅咒的魔导师，或是贝涅特了……可是，他是我想见就见得到的人吗？」
「见不到吧。」
「见不到啊。」
祈小姐和杰克同时这么说。
「就连魔法协会的会长都不知道那个乖僻老爷子人在哪里。」
「他独一无二，也因此自由奔放。真羡慕协会允许他那么悠悠哉哉地活动。」
「如果他能再配合一点，很多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唉──他们两人都叹了口气。看来君临世界顶点，名为七贤人的组织也很不好混。师父对这方面的事情绝口不提，所以我觉得很新奇。
这时候，有人敲响检查室的门，不知何时消失的院长走进来。
「杰克，下一站准备好了喔。」
「那就走吧，梅格•拉兹贝莉。」
「接下来要检查什么？」
「检查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要你帮忙我的工作。」
「工作？」
杰克点了点头。
「就是魔力污染的治疗实验。」
○
我和祈小姐被带到门禁森严的特别医疗栋。
「这里是隔离设施。」
「隔离设施？」
「就是只有重症患者的病房。」
「这里提供是重度精神疾病的患者，还有魔力污染患者住院的病房。说实话，有很多是恢复希望渺茫的患者，但相关的治疗研究也是这个设施的功用。」
「哦，你们做的事情好多喔。」
真不愧是世界顶尖的医院设施。
「不过，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隔离设施？啊！难道要把我隔离起来？」
「你很吵，我是很想把你隔离起来啦。」
「拜托住手。」
「我会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魔力污染患者的治疗方法。你在拉毕斯创造出精灵树拉毕斯瑟雷娜。我要确认树木的转生有没有可能在人体重现。」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轮椅就突然停下了。
「到了喔。」
我就像被杰克的声音催促，看向左侧玻璃的另一端。
然后哑口无言。
在我眼前的是用玻璃隔起来的房间。
有个少女就在另一边。
她的右手和左脚莫名发达，肌肉突破皮肤显露在外。
骨头严重扭曲，嘴巴大大裂成左右两边。
乍看之下既像是野兽，也像怪物的存在，就在玻璃的另一边。
少女的肌肤斑驳变色，头发也已经脱落，即使如此，依旧留有一丝人类的轮廓。
「你看仔细了。那就是魔力污染患者的最终阶段──第五期的模样。」
杰克以沉稳的语气说着。
「到达第五期的患者，就难以界定能否称为人类了。他们的理性会消失，就像动物一样，只凭本能行动。」
「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某个国家的高层把第五期患者称作『魔物』，造成不小的骚动。」
「如果不习惯，会那么称呼也无可厚非啦。」
「真是凄惨……在那种状态下，居然还活着。」
祈小姐以悲壮的表情这么说完，杰克以一句「是啊」肯定她的话语。
「可是，我们必须寻找救助这个女孩的方法。」
「我看她好像很平静，她不会暴动吗？」
祈小姐问道，杰克则是点头。
「因为这个房间施加了特殊的魔法式。而且设置成无法从内部破坏的形式。魔法的作用是延缓体内魔力的流动，所以不用担心患者会暴动。」
「毕竟魔力污染患者的活动程度，起因于魔力的活化状态啊。只要抑制住魔力，就不用担心会暴动。只不过污染指数还是会继续恶化，所以只算是暂时的手段。」
「当污染等级超过十成，魔力就会从容器溢出，患者也会因此丧命。有些人是身体破裂，有些人是体内器官承受不了变质的身体，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死法。这种最恶劣的病，就是魔力污染的第五期。」
杰克说得看似轻描淡写，但话中隐约可见他在过去体会到的伤痛。他之所以希望拯救眼前的少女，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世界第一的名医。
「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安静耶，梅格•拉兹贝莉。我还以为你会更吵闹。」
「我一开始是吓到了。可是，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
眼前这名少女的模样，与我见过的神木精灵瑟雷娜非常雷同。
她是个有着美丽身姿、色彩白皙的精灵。当她受到魔力污染，模样丑陋地扭曲，成了魔物。那是浑身笼罩在绝望之中，让人觉得绝对不会获救的模样。
但其实不是。
「我知道。那个女孩会痊愈。她会恢复原样的。」
我自信满满地说完，所有人有好一段时间都哑口无言。
「噗嗤！」
最后，有个人笑了出来。
「我说你啊，到底哪来的信心啊？」
随着这句话抚摸我的头的人是祈小姐。
「不过，听你一这么说，我就会觉得好像真的可以，真是不可思议。我不讨厌这样喔。」
「呵呵呵，梅格无论何时都很有精神啊。」
「因为她也就只有这个长处了。」
「祈小姐……你这是在夸我吗？」
「姑且是。」
「姑且……」
我的心慢慢死了。
「可是就算梅格的魔法有治愈的可能性，一下子就用人体做临床实验，是不是太乱来了？你有什么策略吗？」
祈小姐问完，杰克回答「有啊」，就开始摸索口袋。
「要用这个。」
杰克拿出来的东西是老鼠。是白色的老鼠。应该要称为实验老鼠吧。
「天哪，你不要直接拿着那个到处走啦。这里是医院耶。」
祈小姐皱起眉头。
「这是在无菌室养出来的白老鼠，不会有什么危害啦。而且个性很稳定。这是小家鼠。广泛用于药品实验或细菌感染实验。」
「要拿这个老鼠做什么？」
杰克对着提问的我点头。
「就这么做。」
杰克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紫色的小矿石。
我见过那种石头。是魔力矿石。
杰克将魔力矿石递给老鼠，没想到老鼠居然开始吃起矿石。随后，原本白色的老鼠，毛色突然失去光泽，颜色也逐渐转黑。
看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光景，我和祈小姐都为之屏息。
「这是怎样……居然在吃石头。」
「魔力矿石是很脆弱的物质。只要拿给老鼠，它们就会误以为是饲料吃掉。一旦身体吸收魔力矿石，污染就会加剧。明天就会变成第五期了吧。到时候再对它施加魔法。」
「原来如此。」
当我佩服地如此说着，却感觉到杰克以别有深意的视线看着我。
「你不觉得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更抗拒把动物当成实验对象。」
杰克显得有些尴尬。我想他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可可了。可可与我年纪相当，我感觉得出他是以自己的方式在体恤人。
要对我这个岁数的女孩子提及动物实验，的确会有所顾忌。
但是我不一样。我这一路走来，可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
「这里是医疗现场，我已经做好一定程度的觉悟了。而且我也算经历过几个凄惨的场面。」
我咧嘴一笑，并拎起腿上的卡班克尔。
「再说，如果是魔法的实验，我已经用使魔做过好几次了啊。」
「你的主人到底是怎样？」
「啾……」
杰克看到我一脸得意，在无奈之中露出和缓的笑容，并轻轻抚摸卡班克尔。卡班克尔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说你，每次被我以外的人摸都很开心耶？
杰克没有理会我瞪着他，而是默默看向玻璃另一边的第五期少女，然后轻声低喃：
「要是这样能获救，那就好了……」
他的视线看着远方，眼中堆满慈爱。
我感觉得到他此刻流露出对心中那段过去的复杂情感。
○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进行骨折治疗和魔力污染治疗的研究。
上午接受右脚的治疗，并进行简单的复健。
下午则是和祈小姐、杰克一起利用白老鼠进行转化魔法的实验。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真的没有想像中清闲。说是这么说，跟在拉毕斯时相比，已经轻松很多了。
我的复健结束后，杰克都会前去探视那名少女。
想当然耳，我也一起陪同。
「你今天也很有精神啊。」
杰克在室内对着少女攀谈，我则是隔着玻璃看他。
「听说明天会比今天还热。最近海风实在很强啊。多亏风这么大，要晾的衣服马上就干了。这里偶尔听得见海浪声对吧？海蓝岛的海是透明的，你看到一定会吓一跳喔。」
杰克每天都对着那名少女说话，而内容都是一些平凡无奇的事。
比如一些小故事、天气话题，或是最近发生的事。
少女这个谈话对象不会回答杰克。她现在处于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清醒的状态，只是静静地呼吸。
杰克轻轻叹了口气后，离开病房，来到参观的我身边。
「梅格•拉兹贝莉，让你久等了。祈在等了。我们到研究室去吧。」
「已经够了吗？」
「是啊，今天已经够了。」
为了不让少女感到寂寞，也为了让她确实维持着人类身分，杰克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和她说话。希望即使她的外表已经远离人类的模样，心灵却能保持人的样子。
「只要这项研究顺利，那个女孩就能得救。我绝对会救她……」
杰克的眼神当中有着强烈的意志，切实地如此说道。
「海蓝岛的餐点真是棒呆了。」
到了晚上，我、可可还有祈小姐一起来到海边的海鲜餐厅用餐。
「海很美，城镇也很舒适，餐点和空气都很好。简直无可挑剔。」
「你这么开心，我好高兴。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可可对着享受红酒滋味的祈小姐微笑。
海蓝岛的夜空美得令人屏息。连平常看不见的小星星也会现身，令夜空热闹非凡。
师父以前也看过这片美丽的夜空吗？
我原本如此想着，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在超美味鱼料理前消失了。
「话说回来，杰克今天也要工作，不能来了。他平常都这样吗？」
「对。因为有很多人都需要爸爸。」
我看向与祈小姐说话的可可。
「你都不会寂寞吗？」
当我这么问，她咧嘴一笑。
「如果说我不寂寞，那就是骗人的。可是自从我有『生命贤者』的女儿的自觉后，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样啊……你好坚强喔。」
可可身上有着海岛小孩特有的爽朗个性。杰克一定总是被她这分开朗拯救吧。
「对了，我都还没问过，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没由来感到有些好奇，因此开口询问。祈小姐喝着酒，瞥了我一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知道嘛。」
「这个嘛，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喔。然后也很能干。爸爸平常往往给人可怕的印象，可是对妈妈就很温柔喔。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想想，才觉得爸爸一定很喜欢妈妈。」
「感觉好害臊喔……」
我有点无法想像那个像黑手党的男人居然会那样。
「妈妈原本也是医生。听说她跟爸爸是在医疗现场认识的同事，后来才会结婚。我出生在北欧的某个小城镇。原本一家三口平静地生活。可是在我五岁的时候，那座城镇发生了大灾害。我和爸爸一起先去避难了，可是妈妈试图帮助城镇的人，结果被卷进灾害里……」
「就是魔力灾害吧？」
可可点头后，祈小姐说：
「我还记得。是在北欧引发的大规模魔力灾害吧。有许多当地居民和旅行者都被波及。」
「对。我只记得当时很恐怖。发出巨大的声音，地面开始摇晃，还有许多人大叫着……」
可可将拿在手里的叉子放在盘子上，发出「锵」的一声。
「自从妈妈死掉，爸爸就像失了魂一般。就在这个时候，院长来找爸爸。他问爸爸要不要来妈妈的故乡海蓝岛，继承妈妈在研究的魔法医疗领域。」
后来，杰克只用了短短几年，就将魔法钻研透彻，成了世界最厉害的魔法医师吗？而他现在依旧置身于拥有世界顶尖医疗技术的医院工作，持续研究夺走妻子性命的魔力污染的治疗方式。
我记得苏菲成为七贤人是在去年。当时掀起很大的话题，说是诞生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七贤人。
杰克成为七贤人应该是在她两、三年前吧。
从可可说的话来推测，可以知道自从杰克正式开始接触魔法，直到成为七贤人的这段时间不到十年。如果论从接触魔法到成为七贤人的时间，搞不好杰克比苏菲更短。
虽然杰克说我无时无刻都在努力，但他的努力或许是我完全不能相比的。
他会成为七贤人，一定是因为他的执着。
「城镇的人也都很亲切，所以我很喜欢这里。我真正的爷爷和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不过院长就像爷爷一样，对我很温柔。」
「从你说的话可以感到历史呢。海蓝岛在我看来，是个超棒的度假胜地，可是对你还有杰克来说，却是很重要的地方。」
「嗯，对啊。这里对我和爸爸来说，已经像故乡一样了吧。」
说到这里，我浮现一抹邪笑。
「说起来，你那方面如何啊？」
「哪方面怎么样？」
「你刚才不是说杰克喜欢妈妈吗？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咦咦……！」
可可听了我的问题，脸明显变红了。看样子是有呢。
这时候，原本旁观的祈小姐也探出身子。
「不错，不错啊，你就说说看嘛。能让七贤人指点恋爱，这可是很难得的喔。」
我听了忍不住苦笑：
「不不不。你的建议根本派不上用场吧？你的等级已经超越剩女了。」
「要我让你永远沉默吗？」
当我们聊天嘻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人的气息。
我一回头，发现有个美少女以怨恨全世界的表情站在那里。
「……你好像很开心嘛。」
「呜呀啊！有鬼！」
「把人看成鬼，有够没礼貌。」
我从椅子上摔下来，七贤人之一的苏菲就这么睥睨我。
「这不是苏菲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祈小姐也瞪大眼睛。
但苏菲丝毫不在意她的讶异，我行我素地说了声：
「好久不见。因为我顺路去了一趟拉毕斯，结果听说你骨折住院。」
「所以才追到这里？」
「我想说你需要人照顾……」
她因此千里跋涉，跑来海蓝岛吗？
跨越长时间的船旅，总算抵达目的地，却在海港餐厅看到理应住院的人开心地大谈恋爱话题，也难怪反应会这么大。
此时看到苏菲的可可，双眼瞬间发亮。
「你们说的苏菲难道是指『祝福魔女』苏菲小姐……？怎么办！我是超级大粉丝！那个，请跟我握手！」
「没问题。」
苏菲顶着平常那张没温度的表情与可可握手，随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我身旁。她默默往下看我的石膏，并敲了几下。
「伤还好吗？」
「呃……杰克说不算太严重，一、两个星期就会好……」
「兹贝莉来这里几天了？」
「应该还不到一个星期？」
「那就是还要七、八天吧。」
苏菲拿出手机开始某种计算。
「好恐怖好恐怖！你在算什么啊！」
「计算我照顾你的期间，会产生多少经济损失。」
「不要用这种讨厌的方式衡量！」
于是苏菲笑着说：
「开个玩笑。你平安无事就好。」
「苏菲……」
当我眼眶泛泪，苏菲迅速拿起眼前的菜单。
「这样我就能心无旁骛地称霸餐厅的菜单了。」
「你是不是切换得太快了？」
「哎呀，喝得好尽兴。好爽。」
「鱼料理也不错。」
「你们两位是不是太享受美酒、美食啦？」
我们在满天星斗之下，沿着海岸的道路走着。
海蓝岛白天很热闹，夜晚却是万籁俱寂。
海浪声凸显了夜晚的寂静，也衬托出这座城镇更多的魅力。
我们走着走着，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帘。那是我来到这座城镇那天，在有钟塔的广场看到的文字。这个圆形的平台上刻着同种类的文字，似乎将文字设计成手写风。
「又看到这个了。这座城镇的各个角落都有耶。是叫魔女忒提丝的涂鸦吗？」
「嗯。这是重现忒提丝写在城镇中的文字的纪念碑。好像连忒提丝当时写的地方都正确重现了。她是个很爱画画的人，听说她在很多地方都画过这种像是文字的涂鸦。」
「这么说来，在广场遇到的爷爷也说过一样的话。原来传说中的魔女是个调皮小鬼啊。」
「就跟你一样啊。」
「您真爱说笑。」
这时候，苏菲困惑地扭头。她怎么啦？
「苏菲，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说这个文字？你说见过，会不会是美术展或导览手册？」
「我不记得了……」
苏菲一脸困惑。
「城镇的广场也有类似的文字，你会不会是在那里看到的？」
「我在港口听到你大得要命的笑声，就直接过去会合了。没有去广场。」
「不要见缝插针就骂人。」
只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有些在意。
忒提丝在这座海蓝岛生活是距今好几千年前的事。就算是伟大魔女的手笔，正常来说，会如此宝贝地留下那么久远以前的涂鸦吗？
但是祈小姐并不在意，只说了：
「好啦，没差吧？难得来到这里，不要去思考那些难懂的事了，苏菲也悠哉地享受吧。反正你一定订了高级饭店吧？那我们现在就去你住的饭店喝酒吧。」
「那是无所谓，但我们还未成年。未成年不能喝酒，所以会演变成我们看着你一个人喝这种聚会。」
「是什么宗教吗？」
这个时候的我，并未认真地思考那个纪念碑。
○
在海蓝岛度过的日子，完全就是所谓的假期。
每天都很开心，但感觉静不下心。
我甚至有些想念在拉毕斯忙碌的日子。
「梅格，早安啊。」
「大叔，早啊！」
我一大早来到市场，与鱼摊的大叔豪爽地打招呼。
我来到海蓝岛一个星期了，已在不知不觉间完全融入这座城镇。
「今天要买东西吗？」
「对，来帮可可跑腿。但跑完腿，下午又要去医院就是了。」
我在海蓝岛基本上只做复健和研究。所以一旦腾出一点时间或找到一些理由，就会像这样外出走动，否则会一直关在室内。
我是和苏菲一起来市场的，但考虑到效率问题，我们暂时分开行动。
「你的脚好像好很多了嘛。」
「是啊。给世界顶尖的魔法医师治疗果然就是不一样。」
这该说理所当然，还该说是其他原因呢？总之，杰克的治疗是真的有效。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出来，才过去几天，脚已经恢复得比想像中还要好。虽然石膏还不能全拆，但我现在应该可以轻松使出半月踢、新月踢、下段踢等招式。
话说回来……
「怎么感觉今天的东西很少？」
平常鱼的种类多到我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但今天根本没几种。
当我看着鱼，大叔叹了口气说：
「就是说啊。最近出不了外海，所以根本不能好好捕鱼。」
「不能出外海？这是为什么？」
「在岛上可能感觉不出来，但外海的天候很不稳。有时候甚至才刚以为晴朗无云，下一秒马上就下起雷雨。其实这也不稀奇，只是最近过度频繁。听说上次还有龙卷风呢。」
「呜呃，那很不妙耶。」
「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事啦。大家甚至在传，说是不是海神生气了。希望这不是天地异象的前兆就好。」
「海神啊……」
这么说起来，海蓝岛原本好像是个灾害频繁的土地吧？
「梅格，你知道位在这座城镇中心的魔钟吗？」
「是魔女忒提丝做的那个钟吧？」
「是啊。即使那个钟不能用，这座城镇却还能维持安稳，都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灾害。如今那个钟不能用了，要是真的发生天地异象，我们一定马上毁于一旦吧。」
「放心啦。因为这座岛上不是有杰克吗？他一定会想办法的啦。」
「哈哈哈，你说得对！不过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没发生过那种事，一定是杞人忧天啦！」
这位笑得豪爽的鱼摊老板一定没有料到，他眼前的这位客人竟然什么都没买就要走了。
我才不逛品项贫瘠的店。
○
我接受过杰克制定的魔法治疗和复健后，下午开始进行魔法研究。
基本上，是由我、杰克、祈小姐三个人进行，苏菲从旁辅助我。
研究内容主要是用白老鼠进行医疗魔法的实验。
对着被魔力污染的实验用白老鼠使用转化魔法，重现我对拉毕斯的神木施法的状况。
不过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怎样呢？果然没那么简单。
「还是不行耶。魔法没有发动。」
祈小姐叹着气，杰克也失落地垂下肩膀。
被魔力污染的白老鼠体内明明有着即将满溢的魔力，但不管我试几次，还是无法利用那股魔力转生。
「如果是焚烧这种单纯的作业就很顺利，可是要混合魔力和生命体，再让生物转生，该怎么说……搞不太懂其中的原理啊。」
「你是指把同是哺乳类的身体变成别的东西这件事吗？」
「道理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就算想把白老鼠转生成天竺鼠，也一直碰壁啊。说不定是缺少什么材料。」
当我看着他们两个人苦恼，杰克突然转过头来看我。
「喂，梅格•拉兹贝莉。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也不算是头绪，但如果说现在跟当时的不同，就是我有没有濒临死亡，还有施法对象是植物或动物的不同了……」
「如果这个魔法只对植物有用，那就没意义了，而且施术者要濒临死亡的话，那根本派不上用场。」
祈小姐说出这般无情的话后，看向一旁的苏菲。
「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稍微给点意见吧。」
祈小姐突然抛出问题，正在看魔导书的苏菲抬起头。
「我不太懂医疗方面的问题。」
「没差啦。比如说魔力的流向或从旁观察注意到的事都可以。你很擅长分析这种事吧？」
身为七贤人的祈小姐开口询问苏菲意见，这就代表她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吧。苏菲接到问题后，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开口：
「我觉得功率好像不够。」
「功率？」
「我在来这里之前，也去了一趟拉毕斯，看过拉毕斯瑟雷娜了。拉毕斯瑟雷娜原本是橡树，现在却完美无缺地转生成樱花树。」
「所以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按照现在的施法方式，很难将白老鼠完全转生。必须使用力量更强的魔法。」
「意思是，必须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进行变异吗？」
杰克听完苏菲的意见后，如此低语。祈小姐也一脸苦涩地将手交叉在胸前。
「可是我原本就只写了普通的转化术式，也没办法再变得更强了啊。」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在场所有人都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可恶！」
杰克烦躁地揍了桌子一拳。那巨大的撞击声，让站在我肩上的卡班克尔逃进怀中。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抓到一丝线索了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果还是没能抓住吗！」
「杰克……」
就算不去深思，我也能感觉出那悲痛的声音与他的过去连结在一起。
看见希望的魔力污染治疗法。
但通往解决的道路，却依旧充满看不见光芒的黑暗。
○
我在研究空档的休息时间，离开气氛糟糕的研究室来到医院中庭，坐在长椅上。
当我看着脚边的卡班克尔，感受海风吹拂时，祈小姐和苏菲也出来了。
「梅格，我和苏菲要去买点东西，你有想要什么吗？」
「啊，那帮我买红茶……」
「你真的很喜欢红茶耶。」
「兹贝莉是红茶痴。所以频尿。」
「谁频尿啦。」
我目送去买东西的她们，看了看挂在腰上的瓶子。
最近一旦心情沮丧，我就会看看这个瓶子。因为我觉得大家寄宿在瓶中的感情，会给予我力量。
「梅格•拉兹贝莉，你在看什么？」
因为有人叫我，便抬头。
「什么嘛，是杰克喔。闪边去。」
「臭丫头，小心我把你的嘴缝起来喔。」
「请放过我。」
刚才还很烦躁的杰克坐在我旁边，然后抓了抓头。
「啊……刚才我……很抱歉。」
「你是指敲桌子的事？」
「我不该吓到你的使魔。」
「没人在意这件事啦。这孩子也是，只是稍微吓到而已。」
我抱起脚边的卡班克尔，就近放在腿上。
没错，跟它平常体会到的恐惧相比，杰克的怒吼连屁都不是。
我为了赚取零用钱，因此想加以繁殖，所以它平常都被逼着，差点和不特定多数小动物交配。跟那个相比……
杰克压根儿不知道我脑中浮现这种邪恶的思维，兴致勃勃地看向我手中的瓶子。
「情感碎片吗……」
「你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算是吧。那东西的感觉与普通物质不一样。体内魔力的性质很强啊。」
「你之前也说过体内魔力吧？跟体外魔力有什么不同吗？」
「是啊。在自然界流动的魔力与在人体内流动的魔力，两者性质有一点不同。我能正确判读体内魔力。魔力流动停滞的地方，就有病魔存在。」
「唔耶耶，果然厉害。」
「这个情感碎片乍看之下，性质跟体内魔力很像。但正确地说，是一种与魔力不同的能量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不管怎么样，都与人类的肉体有高度的亲和性。所以生命种子才会深深寄宿在人体之内。」
「关于生命种子，现在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吧。」
「毕竟人类连情感碎片这种素材都不甚了解。追根究柢，收集情感碎片很花时间，也很费力吧？更重要的是，需要高度的技术。」
「这样啊……」
师父在瓶子上施法时，实在太轻而易举了，所以我都不知道。
「生命种子被吃下后，就会停留在心脏。感觉就像魔力物质在体内溶解，接着在血液当中循环，最后在心脏重组。肉体应该有某种魔法变异发生，但谜团实在太多了。」
「那么厉害的东西的素材就是这个啊？」
在我眼中，依旧只是普通的透明颗粒。
就像小小的玻璃球，也像小石子。
只不过──
「这个东西啊，是我的宝物。」
「宝物？」
「因为我收集的是我爱的拉毕斯的人们给我的眼泪啊。」
这些情感碎片对我而言，已经是无可取代的事物了。
眼泪结晶当中蕴含着许多重要之人的念想。
事到如今，虽然如果没有师父，我根本看不出喜悦之泪占了多少。
但对我来说，这瓶子当中的东西是无可取代的人们最极致的情感表现。
师父说我持有的这些眼泪结晶是「纯净的泪水」。我想，如果没有人们期望的情感，情感碎片就不会发挥作用了。
「师父说要用这个制作生命种子，可是要怎么做啊？收集泪水就能利用其中的能量了吗？」
「我有听说那是古老的咒文，但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这属于民族魔法、古代魔法。对我们而言是历史，但对浮士德而言，或许是从前使用过的技术吧。」
「是喔。会是南美部落的魔法吗？像萨满教之类的。」
「谁知道呢。使用魔法续命的方法是有好几种啦，不过其中最有效果、难度最高的方式，就是生命种子。」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来不及集齐眼泪，我能用其他方法活下去吗……？」
「或许能争取一点时间吧。不过，到时候就得用防止老化的魔法，还有保护体内脏器的魔法。如果你身上的诅咒真的一个月就会老化百岁，等于两个月就会耗掉两、三百年分的寿命，不管用什么魔法都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想活得长久，无论如何都需要生命种子。」
「什么嘛……」
这时候，我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魔法可以延续寿命，那你过去都是这样让许多人活下来的吗？」
「如果那么做有助于治疗，我就会做。可是……」
「可是什么？」
我盯着杰克的脸。他的表情显得很认真。
「人的命运不该轻易扭曲。」
命运。师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要我别扭曲法则，别扭曲人的命运。
延续天命将至之人的性命，与为了拯救因意外或受伤而命悬一线的人，是两件不一样的事。我大概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当我想着杰克那番话的意思，他突然站了起来。
「该回去了。我们还有很多该做的事。」
「好喔。」
我再次晃了晃瓶子。生命种子能引发各式现象，而这个就是形成生命种子的素材。这里面真的蕴含着那么可观的力量吗？
「情感碎片啊……」
杰克再度看着我的瓶子，并将手放在下巴。
「你从刚才开始是怎样啦？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说啊。」
「不是，我只是有点介意。」
「介意？」
「这次的转化魔法……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转生魔法吧。原理是利用重度魔力污染者体内庞大的魔力，将肉体改变成其他东西。耗尽体内的魔力，就能净化遭到污染的肉体。但实际上魔法却不能发动。我认为其中可能少了某种东西。」
「会少了什么？」
「苏菲说过魔法功率太弱了。魔法的术式很正确，魔力也很充足。可是却没有料想中的效果。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施术者本身少了什么。」
「所以是少了什么？」
杰克笔直看着我的脸。
他的眼眸给我一种扫开阴霾的感觉。
「例如……情感吧。」
○
隔天来到医院，杰克在桌上放了一本魔法史的书。
「昨天我和梅格•拉兹贝莉聊过后，想到一件事。」
杰克翻开桌上那本书。
上头记载着许多留在历史上的伟大魔导师之名。
「在漫长的历史中，魔法这门技术直到近代才建立明确的型态。近代以前的魔法被视为古老魔法，是与现代魔法不同的东西。」
「嗯，这是常识嘛。现在连学校都会教。」
「而现代魔法的纪录中，并没有情感的研究。换句话说，在魔法的世界当中，情感的研究并不发达。」
「你是说情感会对魔法产生影响？」
「在古老魔法中，情感似乎会影响魔法的强度、威力、效果。简单来说，只要带着情感发动魔法，魔法就会变强。」
「啊……」
我因此惊觉一件事，而苏菲并未错过我释出的反应。
「兹贝莉，怎么了？」
「我获得拉毕斯的魔女这个称号时，跟师父谈过同样的话。」
「什么意思？」
祈小姐不解地歪头，我则是点头说：
「魔法要用心才算完成。」
我在拉毕斯首次获得喜悦之泪时，就是想着汉地先生和安娜并建构魔法，结果获得比我预料中还要强的效果。
用心发动魔法。
那对从前的魔女来说是理所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技术。
我说完，杰克轻声低喃：
「果然是这样吗……我这段时间一直想不通。在魔法之中，为什么只有生命种子含有『情感』这种极度不稳定的概念？如果人的情感也有着与魔力相同的能量，就能假设情感碎片带有情感能量。这东西很有可能是相当强劲的能量。然而，找遍所有现代魔法，却都没有运用情感能量的技术。这会不会太不自然了？」
「你是说情感受到人为的排除？」
「更严密地说，应该是遭到淘汰了吧。情感是很不稳定的因素，不具普遍性。所以才会自然而然消失了。」
现代魔法开始发展，据说是在科学爆炸性进化的十七世纪。尔后，魔法的立场一口气改变。因为魔法原本的定位是类似邻家奶奶的小技巧，现在却被当成囊括药学、植物学、科学、物理学的技术。
随着这样的变化，魔导师也渐渐学会用与科学家相同的角度研究魔法。
魔法因此开始追求重现性。
如果不能以同样的顺序产生同样的魔法，就不可能变成任谁都能使用的技术。
所以情感这种因素才会从魔法的世界消失。
「换句话说，是什么意思……」
我如此嘟囔，杰克便以锐利的视线看向我。
「梅格•拉兹贝莉引发的转生魔法，很有可能用了古老魔法的做法。濒死的你忘我地施展魔法，使得强烈的情感附着其上，转化魔法才变成转生魔法发动。是情感提升了魔法的力量。」
瑟雷娜失控，而我濒临死亡时，我的意识很混浊，各种记忆和想法都混在一起。即使如此，唯有想拯救瑟雷娜的想法没有动摇。
如果那个转生魔法是我带着过去的记忆和念想施展出来的──
那杰克说的就没有错。
我想起前几天，我的咏唱魔法突飞猛进一事。最近开始能感受到一股不同于魔力奔流的另一个能量奔流。如果我判读情感能量的才华开花结果，变得能将这项技术运用在咏唱魔法上──
这会不会是我能仅凭一节咒文，就完成魔法的原因呢？
「可是，为什么我会用古老魔法啊……？」
「因为你拜的师父是浮士德。就算你学习的魔法中，有古老时代的魔法，那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原来如此。」
说完这些，祈小姐轻轻叹了口气。
「但如果是这样，也就难怪白老鼠实验不会成功。因为我根本不晓得情感的使用方法啊。」
「我一直向师父学习魔法，考虑到连我也是最近才总算学会将情感放入魔法，这可能原本就不是能轻松使用的技术。」
「也就是说，将情感能量升华成魔法，需要十年以上的修行是吧。可是这么一来，这项研究本身不就几乎回到原点了吗？」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明白原理已经是一大进步了。就算没办法使用情感能量，只要能用某种方法捕捉到能量，就有十足的希望能将它确立成现代魔法。」
「某种方法是什么方法？」
「接下来才要开始找。」
「还真是悠哉啊。」
祈小姐的心情好像很差。这时候，苏菲耸了耸肩。
「祈只要事情没按照自己想的进行，就会动不动闹别扭。精神有够弱。」
「怎样啦，苏菲？仗着自己是局外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世上没有比事不关己还插嘴更快乐的事了。」
「这个死丫头……！」
我无视苏菲和祈小姐针锋相对，将双手抱胸。
「意思就是，施术者的思念愈强，愈能提高情感之力吗？」
「而且还必须经过相当扎实的修炼。所以才没人研究情感与魔法之间的关联。」
杰克这么说，他的表情感觉闷闷不乐。我大概猜得到理由是什么。
「唉，杰克，那个第五期的女孩子还剩下多少时间？」
面对我的问题，杰克摇头说：
「不知道。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半年后。但不管怎么样，一定都不长了。」
「怎么会……」
此时，门突然打开，护理师特瑞丝小姐闯进室内。
她显得很慌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杰克医生！不好了！那位第五期的患者……！」
「开始了吗……」
杰克咬紧牙关。
种种情况诉说着那个女孩已经没有时间了。
○
我们赶到的时候，变异已经开始。
嘴巴裂成八块，眼睛翻白，诡异隆起的肌肉变得更加巨大。
少女原有的轮廓已不复见，现在这种状态能不能称作人类都很难说。
那副模样就跟精灵瑟雷娜失控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糟了……魔力开始不受控了。现在状况如何！」
「刚才已经投放麻醉气体了，应该很快就会生效！」
「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院长也很快赶来。
他平常的面容一向很沉稳，但唯有今天笼罩在紧张之中。
「杰克，那女孩的情况怎么样了？」
「糟透了。魔力已经影响到细胞了。体内魔力的流向也乱成一团。原本停止的肌肉肥大化也重新开始了。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会被压垮。」
「也就是说，已经刻不容缓了吗……」
「再过五分钟，麻醉应该就会生效。只是……」
「治疗魔法还没完成。」
祈小姐接下杰克的话。
院长听了失落地说：
「没赶上吗……杰克，现在要怎么办？再这样下去，那个女孩会死的。你身为主治医生，必须决定要不要治疗。」
「我知道啦。可是，现在又没有确实救得了她的手段。」
「必须设想最糟的情况了啊。」
「这个女孩的父母呢？」
祈小姐问道，而杰克摇摇头。
「死了。因为魔力灾害。活下来的只有这个孩子。」
「是孤儿啊……」
我从前的境遇与眼前这名女孩非常相似。
我获救了。可是，这个女孩会死。我们之间命运的差异是什么呢？
要让她走得安详吗？还是赌上一丝希望，试着用魔法治疗呢？杰克看起来很迷惘。
「目前没有能有效治疗的方法。也没办法进行续命。我们能做的只有消除她的痛苦，让她安眠。或是试着使用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的情感魔法。但我们甚至不知道情感的强度还有与施术对象的亲密度会对魔法产生多少影响。再说了，如果要发动魔法，就必须使用古老魔法的技术。魔力的运用方式、魔法的建构方法，最重要的是必须具备即使微小，也能感受情感能量的感官。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
「在我们之中，只有兹贝莉办得到嘛。」
「可是我没有医疗知识……」
我盯着眼前逐渐变异的少女，开始深呼吸。
我跟着师父学习魔法，收集喜悦之泪，现在身在这个地方。
我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意义。
现场所有人的眼底都透露着畏惧。明明有三位七贤人在此，明明世界顶尖医院的院长和医疗人员都聚集在这里了。可是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绝望。他们都快放弃了。
我讨厌死气沉沉，更讨厌放弃。
「唉，杰克。动手吧。」
要是现在放弃，我觉得我就会承认自己即将不久人世的事实。我不愿认为命运是无法抵抗的东西。
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弃。
「我们一起编纂术式。由我来发动魔法。苏菲也能帮忙吗？」
「我是没差。但如果要做，麻烦给我确切的指令。毕竟医疗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建构术式的指令由我来下。但你真的有搞清楚吗？人命关天耶。」
「就是因为人命关天啊！如果什么都不做，直接见死不救，那实在太荒谬了！既然你是医生，那么就算会失败，不也应该要难看地挣扎到最后一刻吗！」
「你……」
「可是梅格，你有什么打算？治疗这个女孩需要情感。你对她有足以驱动转生魔法的心意吗？」
「凭我的心意，一定救不了她。可是如果是在我们之中，陪伴这个女孩最久的杰克的心意说不定有办法拯救女孩。杰克要将他的情感注入我的魔法当中。」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我这几天跟你一起行动，明白了一些事。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患者，你都不会马虎敷衍。你的心中拥有想救人的强烈意念。」
「不要讲得好像你什么都懂。」
「我懂啊！因为你害怕看到有人死掉！」
当我这么说，杰克陷入沉默。大概是被我说中了。
「我听可可说了喔。你的太太因为魔力灾害死了。你之所以用了短短几年就当上魔法医疗的权威，是想抹消害死太太的阴影吧？」
在我的眼里，我觉得杰克一直很急躁。
他很心急，始终挣扎着，死命想脱离黑暗。
「你是努力想跨越只能杀死最爱之人的过往阴影吧？所以你比任何人更替患者设想，也想拯救患者。否则的话，你早就不当医生了，不是吗？你可以早早逃离过去的记忆，以完全无关的方式过活。可是，你现在依然继续面对这些。你并没有逃离眼前的生命。」
「我……」
「杰克，我问你，有什么样的条件才是最棒的医生？技术、人望、经验，这些都必不可少，也很重要，但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特质吧？我觉得拥有强烈不想让病患死掉的意念，才是成为最棒的医生的条件。就算你这么想的理由，是为了跨越过去的阴影也一样。」
如果要拯救那个女孩，除了相信杰克身为医生的意念，别无他法。
魔法、理论、情感，虽然我们一直谈论这些有点艰涩的学问，但其实那一点也不重要。
事情打从一开始就很单纯。
用心施展魔法。这样就行了。
杰克站到我的正面，彷佛想确认什么。
下一秒，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刚才的畏惧，而是意志坚定的医生神情。
「你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吧？」
「那还用说吗？」
「我们经手的是生命。既然经手生命，就要肩负起对方的一生。这可开不起玩笑。」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讲白了，我无法想像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要是失败，那孩子或许会面临比死还痛苦的事。有可能会造成你一辈子都甩不开的阴影。就算这样，你也要动手吗？」
「那也没关系。总比什么都不做还好。」
我笔直看着杰克的眼睛，没有移开。
「杰克，动手吧。让我们联手拯救那个女孩。」
我们确认麻醉生效后，进入被隔绝的病房中。
院长和其他医疗人员在外守着我们的举动。
当我走进病房，实际看到少女的模样，发现她比想像中还要硕大，还要凹凸不平。她的肌肉隆起，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冲破。
简直就像面对一只扭曲的棕熊。
「麻烦了啊，身体构造已经改变太多。这样岂不是不知道该把术式写在哪里吗？」
「我来指挥。虽然已经变形，但只要看准重点，要看穿构造并不难。麻醉只有三十分钟的效力。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全部做完，就再也来不及了。」
「只有三十分钟……」
「意思就是没时间发呆了吧。梅格、苏菲，来帮忙。要靠人海战术搞定喔。」
「收到！」
我们立刻拿起手上的工具，开始在少女的身体上建构术式。
杰克会指挥我们要在哪里、如何配置咒文，我们使用画笔和颜料，逐一在少女身上写下咒文。照理说，这项作业对我们而言应该不难，但不许失败的紧张和压力延缓了速度。
我们应该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魔法式的建构作业。
却觉得这段时间彷佛过了好几个小时。
要是做错或来不及，这个女孩就会死。
每一项作业都感觉得到生命的重量。
当我们好不容易建构好魔法式，我已经疲惫不堪，膝盖也不断抖动。
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小鹿。
「梅格•拉兹贝莉，准备好了吗？」
「呃、嗯，姑且好了。」
「一旦开始发动术式，就无法停止了。这是真真正正的一次决胜负。你负责对我下指示……呃，你在笑什么啊？」
「耶？」
因为杰克这么说，我反射性伸手碰触自己的脸。
我的脸的确黏着笑容。
我看了看镜子。与其说是扭曲的笑容，更像是无畏、有所企图的笑容。
……又来了。我为什么会笑呢？
在拉毕斯面对失控的瑟雷娜时，我的脸上也浮现笑意。
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喂喂，你该不会是紧张到发神经了吧？拜托你振作一点耶。」
「怎么可能发神经啦。好奇怪喔……」
笑容已然黏在脸上，明明是自己的脸，却无法自在地控制。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简直就跟师父一样嘛。」
我的笑容和师父很像。
虽然她那个人平时就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但好像也曾经以这副表情笑过。
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是一种暧昧的感觉。
「喂，现在没时间发呆了。要动手了！」
「是！长官！」
我气势十足地回答，并回到负责的岗位。
我对着魔法式伸出手，此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变化。
刚才还在发抖的脚已经停了。从额头流下的冷汗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我一露出与师父同样的笑容，身体就完全放松了。
「……死老太婆。」
我对着身在世界某处的七贤人咒骂。不管人在哪里，都会对我产生影响，真是个棘手的人。
「杰克，你可以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吗？」
「啊啊？为什么啊？」
「放上来就对了啦。」
杰克照我说的，将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想多花点时间咏唱这次的魔法，所以我会用十二节咏唱魔法。铺设魔力的速度也会比平常缓慢，我希望你在心里用力期许着想帮助这个女孩、想救她。」
「……就这样吗？」
「就这样喔。」
「梅格，你先等等。这样真的能够发动魔法吗？」
「我不知道。可是啊，情感怎么样、意念怎么样、亲密度、古老魔法什么的，我觉得我们想得太复杂了啦。」
我从师父身上学到的魔法，确实需要智慧。
然而，却不是要求困难技术或繁杂原理的东西。
「师父的魔法很单纯。」
用心施展魔法。我们需要的一定只有这件事。
「循环世界法则的力量啊。」
我静静地咏唱咒文。写在少女身上的魔法式随即充满微光。之前明明做了那么多场实验，魔法都没能发动。
我感觉得到祈小姐、苏菲，还有杰克都静静地屏息。
「倾听此声，以其力，将我的意念，在此化为有形。驱动万物，改变世道，引领法则，给予期望的新姿态，实现他者的意念吧。将祝福引领至此。」
我仔细地咏唱出一节一节咒文。其实只要我想，应该能像瑟雷娜当时那样，用一节咒文就发动魔法，但我没有那么做。为了能更正确地控制魔法术式，我选择编组十二节的咒文。
我这几天待在杰克和可可身边，察觉了一件事。杰克一直把这个女孩和可可重叠在一起。而这个行为，也与失去太太的过去重叠。所以他想帮助女孩的心意，一定非比寻常地强劲。
人的弱点同时也会是强项。只要将他的意念化为有形，一定──
「展现出应有的姿态。」
当我咏唱出最后一节，少女体内的魔力释放出蓝白魔力反应的强光。
即将满溢的力量在少女体内循环，从体内溢出的魔力转化成风，吹得四周物品不断摇晃。
下一秒，少女的身体发生异变。
「隆起的肌肉逐渐恢复了……」
祈小姐如此低喃。
刚才压迫少女的肌肉以及穿破皮肤的骨头，全都收回体内，宛如野兽的手脚也逐渐恢复成正常的形状。
四散的光非常强烈，我们都忍不住闭上双眼。
一切被静谧包围，光芒也随之消失。近似永远的时间过去后──
我们缓缓睁开双眼。
「结果怎么样……？」
杰克环视四周，当他看到某处，讶异地瞪大眼睛。我见状也跟着把视线挪过去。
有个少女安稳地睡在病房中央。
虽然发色已经完全脱落，却是一张宛如天使的美丽容颜，与刚才的异形大相径庭。
杰克缓缓靠近少女，首先量脉搏，确认呼吸，并观察身体状况。
我们甚至忘记呼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最后，杰克开口：
「虽然还必须经过精密检查，不过呼吸、脉搏都很正常。」
他露出一抹泫然欲泣的笑容。
「施术成功了。」
这句话就是信号。
随着所有人兴奋地大叫，病房外的医疗人员也彼此抱在一起。其中也有人流下眼泪，他们的眼泪都落入了瓶中。
院长露出深邃的笑容，深到几乎要和皱纹融为一体，并不断轻轻点头。
我内心的紧张澈底获得缓解，软绵绵地瘫坐在地。
杰克对没出息地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
「因为你，得救了。」
我笑着握住伸向我的手。
「那还用说吗？」
当我们确认少女的身体状况确实没问题时，早已疲累不堪。
据说院方会负责再观察一阵子，所以我们决定今天先收工。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
「我的体力实在到极限了。我要回去休息。」
「祈小姐的年纪也不小了嘛……」
「是啊。」
「是你们的体力太不正常了！」
「我也要回饭店。我已经累到甚至不想看到兹贝莉的脸了。拜托快点消灭。」
「你这个拒绝的等级是不是太高了？」
我与回饭店的祈小姐、苏菲分开后，与杰克一同走在沿海的道路上。
虽然刚才逞强对祈小姐那么说，但其实我和杰克也都累坏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啊？」
「有什么关系嘛。可可说她会煮好饭等我们啊。」
「受不了，完全变成室友了。」
尽管嘴上抱怨，我却隐约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话。我总觉得有些开心，于是走在杰克身旁。
海蓝岛的日暮时分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美景。
海面反射夕阳，时近时远的海浪晃动着倒影。
海浪的声音很平稳，听起来就像在慰劳我们完成一件大工程。
「啊啊，真的是累死了！我今天要大睡特睡。」
「是啊。」
我面对夕阳伸懒腰。
杰克有些开心地走在旁边。他的表情看起来如释重负。
「这么一来，她一定也能瞑目了。」
杰克小声说道。一定是在说他的太太吧。
「她因为魔力灾害恶化到第五期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她死之后，我死命地学习医学和魔法。即使如此，还是克服不了把她害死的病。在你来到这里之前……」
杰克说着，看向我。
「梅格•拉兹贝莉。是你救了我。」
「你太夸张了啦。如果没有你在，那个魔法就不会成功喔。」
「就算这样也一样。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什么都做不到，就这么对那孩子见死不救了。我一定又会承受跟过去相同的阴影。是你心中那深邃又强烈的希望打动我的。」
「希望？」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梅格•拉兹贝莉，告诉我。你为什么笑得出来？明明面对死亡，你为什么能为了他人，而不是为了自己行动？你为什么能怀抱希望？」
「问题超多的耶。嗯──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希望这种东西，又不是我想要它存在，它就会存在的东西。
不过，有一件事我敢说。
「我啊，只是不放弃罢了。」
「不放弃？」
「对。我不想放弃活着这件事。因为我有活着的理由。」
接到余命宣告时，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特别背负的东西，也没有梦想与目的。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我已经承担起许多东西。
我有与菲涅、苏菲、祈小姐的约定。有芙蕾尔奶奶的记忆。有拉毕斯人们的笑容。
还有……师父。
大家都信任我、托付给我、等待着我。
「师父要我收集千滴喜悦之泪，刚开始当然觉得不可能办到。可是，就是因为我没有放弃，才能走到这里。如果我现在放弃了什么……我觉得就等于承认了──承认自己再过半年就会死掉。」
我默默地看向海洋。从海洋吹来的夕阳微风莫名地舒适。
「师父给我的课题大概是最难的。所以，如果我会因为别件事心生放弃，那根本无法完成收集喜悦之泪这个课题。所以我不会放弃，就算没办法，也会设法行动。因为我只能这么做了。」
我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天空闪耀着日落后的一等星。
美丽的天空配上日落色彩，并拓展出夕阳渐层色。
「我身上背负着许多人的念想和约定。所以，我的生命已经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为了那些人，我也想继续活下去。」
「背负念想……吗？以你来说，这算是很认真的回答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你不也跟我一样吗？」
「哪里一样啊？」
「你不是有可可这个可爱的女儿吗？不只可可喔。还有医院的大家、特瑞丝小姐、院长、海蓝岛的人们。你也一样，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肩负着许多人的念想了喔。」
我现在有些明白可可说「爸爸在寻找葬身之地」的理由了。因为杰克在我眼里，也总是不顾死活地卖命。
他抛下女儿，前往国外的危险地带，埋头于研究。
他看起来像是始终在追寻死去的妻子。
既然我都这么觉得了，可可一定有更明显的感受。
但其实杰克只是拼了命地在做一件事。
他已经失去妻子，要是可可也碰上同样的状况……
正因为想到这一点，才会即使心急、畏惧，也依旧拼了命地持续研究。他努力想面对过去，好让自己即使面临同样的状况，也能跨越难关。
但他太过拼命，以致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看不见重要的事物了。他被过去束缚，焦躁难耐，忘了还有重要的人在等着自己，只顾着乱来。
在我的眼中，可可和杰克是互相扶持生活到现在。
但我想他们实际上一定也有无法诉诸言语的芥蒂或隔阂。
「即使形式不同，无论是救活别人或是自己活着，两者的本质一定是一样的喔。只要其中有想活下去的意志，或是希望别人活下去的愿望，希望就会存在。而魔法拥有实现想法的力量。」
「你……」
「绝望是因为人放弃了，才会附着在心中。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弃。只要不回头，永远向前看，然后心无旁骛奔跑就好了。这很简单嘛。」
我咧嘴一笑。
「你这些日子或许都是为了拭去已死的太太的阴影而学习医术。可是下次就别再只看着太太，好好面对你的女儿还有身边的人们吧。这么一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厉害的医生。」
「受不了，就会说教。你真的是个无时无刻都很吵的丫头啊。」
杰克尴尬地抓了抓头──
「啊──不过，我会这么做啦。」
然后冷冷地这么说。真是不坦率。
看到他这么笨拙的模样，连我都觉得浑身发痒。
「好！那我们买好吃的蛋糕回家吧！我们大家一起吃！」
「我看是你自己想吃而已吧？受不了，你根本是一只乐观怪兽。」
「你说谁是怪兽啊？」
杰克这种让人无法讨厌的人情味，就是岛上的人们喜欢他的理由吧──我稍微这么想道。
○
几天后，海蓝岛综合医院的诊疗室。杰克正在替我拆脚上的石膏。祈小姐双手抱胸，和苏菲在一旁看着我拆石膏。
「好了，拆下来了。这样就痊愈了。」
「哦哦，天啊，脚好轻。」
久违拆下石膏的解放感，让我忍不住道出感动。
「这样姑且是痊愈了，但伤才刚好，你可别乱搞──我说你！你在干嘛啊！」
「耶？稍微来点开心的旋风脚……」
「梅格！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不要不知羞耻地把脚张开！」
「兹贝莉，这里很小，去外面踢。」
「不是这个问题！」
杰克傻眼地按着头说「唉，真受不了你们……」接着以认真的神情看向我。
「梅格•拉兹贝莉，听好了。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现在契约已经结束，下次要是再骨折，我会按规矩收钱。」
「呜呃……真的假的？」
我原本打算等一下要对木板使出战斧踢，但还是作罢了。
「你们是说今天要离开吗？一刻也闲不下来耶。」
「是啊，毕竟我和苏菲都待太久了。」
「浪费了无谓的时间。」
「不要说无谓。是说要是我太悠闲，一定会被师父扁死。她会逼我劳动到死，把休息的分补回来。」
「你先重新审视这段师徒关系吧。」
杰克露出思索的表情一会儿后起身。
「你们三个，在离开前先跟我过来。」
「干嘛？没头没脑的。」
「过来就对了。」
我们不明就里地面面相觑。但现在还是听他的吧。
杰克带我们来到一般病栋的其中一区，这里整排都是单人病房。
他在其中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并敲了敲门。
「我要进去喽。」
杰克打开房门。
当我看到里头的光景，立刻察觉他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
因为病床上坐着那个小女孩患者。
她是第五期的少女。但她的模样跟受到污染、面目全非时不一样。
尽管头上缠着绷带，脸却与普通女孩子无异。
像这样看着她，就会发现她还是个非常稚嫩的小女孩。大概十岁上下吧。
「今天我带客人来了。」
杰克对少女说道，并示意我们进去。
「她总算能挪到一般病栋了。」
「我不是医生，这样见面好吗？」
「你不来的话，还有谁能来啊？要是没有你，这个女孩就不会得救了。」
当我心生困惑，祈小姐推了我的背。我再看看苏菲，她也点头催促我过去。
我站在少女面前，顶着狂跳不已的心脏，硬是挤出笑容。
「幸会。我叫梅格•拉兹贝莉。你呢？」
「啊呜啊。」
「咦？」
「啊呜、啊耶、啊呜。」
少女的嘴一开一阖，似乎不太能说话。
「杰克，她说话……」
「是啊，还没办法好好说话。不过只是暂时性的。」
仔细一看，少女的外观到处都有些怪异。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她没有耳朵。正确来说，是人类该有耳朵的部位没有耳朵，反而是头部长出一对宛如野兽的耳朵。
「是猫耳……」
「这是魔力污染的后遗症。因为魔力变异，脏器虽然完好如初，但耳朵这类感觉器官却有轻微的兽化状态。」
「离痊愈还很远。」
苏菲轻声嘟囔，杰克则是以五味杂陈的表情肯定：
「是啊。消除这种魔法的后遗症。这就是我的下一个课题了。」
「下一个课题啊……」
这句话显示出杰克向前看的决心。我想，这一定也是上天给我的课题吧。当我这么思考，祈小姐兴致勃勃地盯着少女的脸。
「那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如何？」
「不坏。也保有知识和记忆。因为很久没讲话了，现在还没办法好好交谈，但过一阵子就会恢复了吧。她的判断力和智力也都慢慢恢复了。」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不过，心中突然浮现一道疑问。
「这个女孩子的双亲死掉了吧？那在恢复之后，会何去何从呢？」
「应该是去魔法协会的育幼设施吧。魔力灾害的孤儿是魔法协会的管辖范围。」
祈小姐的补充说明让我有些困惑。
「不能回故乡吗？」
「这丫头的故乡因为魔力灾害没了。她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怎么会……」
没有故乡。也没有家人。这个女孩今后必须在那种地方活下去。
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明明还这么小，却要一个人……」
这时苏菲开口：
「放心。这个女孩不会有事，她活得下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苏菲眯起眼睛，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她的人生会如何演变，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正因为活着，才能做出选择。可能会碰到很多辛酸就是了。」
苏菲说完，将视线瞥向我。我们四目相交。
「但只要活着，有一天一定会遇见理解自己的人。」
「苏菲……」
「是啊。」
杰克接下苏菲的话。
「就算她未来对自己活着感到后悔……但只要活着，就有办法抓住希望。所以我今后也会继续救人。拯救生命就是我的工作，也是职责。」
杰克的话语莫名打动了我的心。
这个女孩活在他的太太想活着的今天。正因为活在某人想活着的日子，人才能够尽自己所能活下去。
就算自己不期望如此。
这时候，少女面对桌子伸手。她指着杰克手里的纸和笔。
「干嘛？你想写东西吗？」
杰克如少女所愿，将纸笔拿给她，她随即胡乱写出某种潦草的字迹。
以歪七扭八、抖来抖去的线条写字。
「好像蚯蚓。这是什么？」
「是文字吧？英文吗？榭……拉？上面写着榭拉。」
「是名字吧。」
「你说这是她的名字？」
少女看着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看到那张笑容，我也自然而然展颜。
「原来你叫榭拉啊。」
「啊呜啊！」
当我叫出她的名字，她再度大大展现那张稚嫩无邪的笑容。
我一看到那张笑容，突然觉得泫然欲泣，因此咬紧自己的嘴唇。
我做的事情没有错。我很庆幸能拯救这个女孩。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
我们离开病房后，在杰克的目送之下，来到医院前的计程车招呼站。
「杰克，我们走了，受你照顾了。」
「下次贤人会议见。」
祈小姐和苏菲这么说完，杰克发出轻笑。
「你们不在了，可可一定会很寂寞吧。」
「你跟她说我还会再来啊。也顺便对吉儿小姐、玛莉，还有马可先生说！」
「麻烦死了。你自己说啦。」
当我们和乐融融地谈话，医院的大门开启。一名有着茂密胡子、光滑秃头的老爷爷出现。他是海蓝岛综合医院的院长。
「院长也来送我们了！」
即使我挥着手，院长的表情却闷闷不乐。看到那副严肃的表情，我们不禁面面相觑。
「你们几个可能回不去了。」
我们在院长的带领之下，来到医疗中心。他在其他护理师也在场的状况下打开电视。
室内所有人都盯着电视萤幕看。
「紧急避难警报」
萤幕上显示着这几个字。
即使不断转到其他频道，每一台也都显示着相同的文字。看样子这个地区的电视讯号已经被切换了。
「紧急避难……事情非同小可啊。现在是什么情况？」
「事态严峻。」
「听说待会儿会播出七贤人的特别节目。」
「七贤人……是言语魔女吗？」
「应该是吧。」
「啊，要开始了喔。」
电视画面出现一名令人着迷的美丽年轻女性。
字幕显示着「言语魔女克萝耶」。
实际出现在萤幕前的人并不是克萝耶，而是她的弟子，也是替身温蒂小姐。她平常都是一副感觉也会去参加综艺节目的开朗氛围，但今天的表情却无与伦比地认真。我们因此受到影响，内心升起一股紧张感。
『呃──各位，今天这么突然，真是抱歉啦。』
听到那傻里傻气的说话方式，我们不禁全身脱力。弥漫在室内的紧张感瞬间消散。
「哪来这么没紧张感的女人啊……」
「那是她的本性吗？」
「应该是吧……」
「应该重新教育。」
我们各自说出自己的感想。但温蒂小姐丝毫不知道我们这边的状况，继续往下说：
『今天精灵的动向大乱！经过调查，海蓝岛地区发生了大规模魔力变异！地震、海啸、海底火山喷发，一切都有可能！请海蓝岛地区的人们回到陆地，防范灾厄到来！』
温蒂小姐以不是很精明的语气拼命呼吁。她发表的内容非常严重，与她糊涂的口吻成反比。要是以普通的口吻诉说，会造成恐慌也不足为奇，但之所以能平缓恐慌的情绪，都要归功于她那独特的气质。
我好像隐约明白克萝耶为什么会用她当替身了。
「精灵动向大乱啊……」
杰克低喃，祈小姐则是把手放在下巴思考。
「看来事情非同小可。杰克觉得会出什么事？」
「不知道。但真是不吉利。尤其最近发生了很多怪事。我有听说海流的变化和外海天气莫名多变。」
「是什么征兆吗？这种事情常有吗？」
「海流在寒冷的时候会产生变化并不稀奇，但现在这个时期却很罕见。」
对了，市场卖鱼的大叔也说过，最近都不能好好出海。
他说外海会发生奇妙的现象，比如突然出现龙卷风、落雷、大浪等等。
「简直就像是魔法。」
我不经意说出这句话，结果所有人都以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我。不要用这么认真的表情看我。
「我知道了，为什么我都没发现啊……！这是魔力灾害！」
杰克的额头冒出汗水。听到他这么说，我一脸不解。
「魔力灾害是魔法引发灾害的现象吧？可是海洋不会产生魔力变异吧？」
「发生在海底啦！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
「在海底……？」
我睁大眼睛，苏菲也补充说明：
「最近的海蓝岛同时发生许多自然现象。可以推测是因为魔力影响了大气和水流。」
「海蓝岛以前就发生过很多次地震和海啸。如果起因是魔力，就与史实一致了。」
「啥──？可是，事到如今才知道这个……是以前都没人调查过的意思吗？」
「因为海蓝岛地区海域的海流很复杂啊。现状就是几乎无人进行海底调查。」
院长回答了我的疑问。经他这么一说，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项资讯。说这颗星球有七成被海水覆盖，但实际有调查的区域却只有百分之十几。
「如果深海发生魔力灾害，说不定就如同刚才发表的那样，会演变成最糟的事态。」
「虽说这里有四个魔导师，人手还是不够啊。我去联络魔法协会。说不定能派人过来。」
「希望有正经的魔导师来……喂，我们要稍微出去一下，你们在这里等。」
「咦？等一下……」
杰克和祈小姐匆匆离开房间，我和苏菲则留在现场。
事情愈闹愈大了。护理师和其他医疗人员也一脸不安，但又没什么实感。就像有一股不祥的感觉从脚底慢慢浸润身体。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耶。苏菲，你知道什么吗？」
我问完，苏菲随着一句「说不定……」从小包包中拿出一本小书。
是述说海蓝岛历史的文库本。
「我来之前看过了。」
「海蓝岛的历史书籍？」
「海蓝岛以前是灾害频传的城镇。可是从某天开始，就突然不再发生灾害了。」
「为什么？」
「因为发生大规模魔力灾害，改变了魔力的流向。多亏海蓝岛的魔女忒提丝，这座城镇才能挺过灾害。」
「你是说，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苏菲点头。
「近几年，海蓝岛的海流流向慢慢恢复从前的状态。也就是变回与魔女忒提丝生活的时代一样的海流。这就代表魔力的流向逐渐恢复了。」
「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多小规模的自然现象啊。如果那些都跟过去的魔力灾害一样，起因于魔力……」
「历史将会重演。说不定接下来会发生和以前一样的事。」
「和以前一样的事……是侵袭海蓝岛的大海啸吗？」
「现在状况一致。如果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预兆──」
苏菲盯着电视。
「再这样下去，这座岛会沉没。被数千年前侵袭过海蓝岛的灾害摧毁。」
数千年前的灾厄。过去魔女忒提丝独自对峙的大海啸。
如果这次即将发生的灾害跟那次一样──
那么海蓝岛很快就会沉入海底，而我们所有人今天就会死。
当然了，这还只是一种可能性。
可是，刚才魔法协会公布的内容就足以印证这种可能性。
平常根本不会有那种无谓煽动大众的内容。
这就代表事态已经如此迫切。
「兹贝莉，你的表情好严肃。」
「我的表情有那么难看吗？」
「大家看了会担心。还是平常那个跳舞胖人偶比较好。」
「这是什么形容词啦。」
苏菲不断揉着我紧绷的脸。
院长看我们这样，露出温柔的表情。
「就是啊。梅格还是比较适合平常那种朝气十足的表情。而且，现在舍弃希望太轻率了喔。要先尽我们所能才对。」
「……说得也是。」
没错，事情尚未定论。我们还有获救的可能性，所以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吧。
然而，将我们打入绝望深渊的人，却是杰克。
「魔法协会捎来联络了。事情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
「海啸？」
「对，而且规模非比寻常地大，是高度三十公尺的等级。十几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大规模海啸，但这次可能比那次还要严重。克萝耶差不多要在电视上警告大家了。」
说完，温蒂小姐再次出现在电视萤幕中。
『现在精灵已经预测会发生魔力造成的海啸！很快就会发生巨大的海啸！请各位往高处避难！』
她拼命呼吁的那张脸已经快要哭出来。
「灾厄再临，是吗……不祥的预感成真了啊。」
院长原本看着电视，现在却垂下视线，彷佛已经放弃。
「过去忒提丝大人面对的海啸，据说是眼前伫立着一道海墙。」
「足以淹没岛屿的海啸之墙吗……」
「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吗？」
「虽然现在都还只是征兆，但据克萝耶所说，几乎可以肯定是海啸没错。祈现在正在和魔法协会商量对策。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方案。话是这么说，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
足以吞没岛屿的大规模海啸。面对那么巨大的灾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逃跑了吧。
那么，如果连退路都没了，又该如何是好？
我看了看苏菲，才发现她的手在发抖。脸色也很苍白。她平常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现在恐惧却明显表露在脸上。于是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兹贝莉……」
「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一定有……」
明明毫无根据，我却这么安抚她。
表情沉重的院长则是对身边的护理师特瑞丝小姐说：
「特瑞丝，把员工都叫过来这里。」
「是。」
特瑞丝小姐用做好觉悟的表情离开房间。
「院长，你打算怎么做？」
「让员工们和家人一起避难。尽量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如果刚才那番话是真的……」
「想必是徒劳吧。就算这样，我们也必须为了生存不断挣扎。这座岛的人们绝对不该就此丧命。」
「院长……」
这时候，我手机突然传来震动。
手机萤幕上显示着「师父」这个名字。我立刻扑向这个希望。
「师父！」
『梅格，事情变得很不妙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魔女浮士德就在电话另一头，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沉稳。
「再这样下去，海蓝岛就要沉了！请你快点过来救人啊！用时间魔法的话，应该飞得过来吧！」
『抱歉，没办法。』
「啥！没办法？为什么啊，混蛋！」
『现在海蓝岛周边产生了强劲的魔力乱流并包围整座岛屿。也就是有一道壁垒围着海蓝岛，挡下来自外部的魔法，处于完全无法干涉的状态。克萝耶和魔法协会也在寻找方法，但应该找不到吧。能干涉那座岛的只有内部的人。这通电话也很快就会断线。』
师父的声音确实慢慢开始出现杂讯。因为魔力太强，导致电波被干涉了。
「那到底该怎么办……」
『由你解决。』
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师父不理会我，继续说下去：
『梅格，听好了。要由你来拯救那座岛的人们。』
「这太不讲理了。请你不要乱说啦。」
『我没有乱说。你应该已经获得为此应具备的技术了。你有足以拯救岛屿的魔法技术。』
「就算你这么说……」
『梅格，你仔细听好。现在现场想必很混乱，你一定会面临两难的决断。可是啊，正确的解答其实一直都在你心中。』
杂讯逐渐增强。师父的声音渐渐远去。
『梅格，笑一个吧。所谓伟大的魔女啊，面对逆境更该保持笑容喔。』
师父的声音就此中断。杂讯的强度已经不是能通话的状态了。
只有那不明所以的话语，还有不负责任的强人所难留在我的心中。
「到底是怎样啦……」
事情就发生就在我这么嘟囔的时候。这座岛发出偌大的地鸣。
○
那是一场大到让人无法站立的强烈地震。所有人发出尖叫，并当场蹲下。
架子倒下，桌子摇晃，电灯闪烁。过了一会儿才总算不再晃动。
实际上应该不到一分钟。但我却觉得久得就像过了好几个小时。
宛如惊涛巨浪的声响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院长，你没事吧？」
「没事，抱歉了，杰克。」
杰克起身，院长在他的臂弯之中。看来是杰克情急之下护住了院长。
「你们都没事吧？」
医疗人员们听到杰克这么问，都纷纷报平安。总之众人似乎都平安无事，室内飘荡着安心的气息。
「幸好大家都没事……」
「兹贝莉……好重。」
「啊，对不起。不小心的。」
被我压扁的苏菲发出怨恨的嗓音。虽然是场大地震，但损害似乎并不严重。顶多是架子倒下而已。
「天哪，刚才那个地震是什么！你们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祈小姐冲进房间。
杰克悠哉地对她甩手，表示大家都没事。
「这边姑且都没事。」
「祈小姐，我和苏菲也没事。不用担心。」
「我没在担心你。」
「担心一下啊。」
「得去看看患者的情况才行。我也很在意城镇的情况。」
「医院里就交给我们负责吧。各位，请立刻去确认患者是否平安。」
其他医疗人员听了院长的话，都迅速开始行动。在这种非常时刻还能如此有向心力，真不愧是世界顶尖的医院。
「那么电话怎么样了？」
杰克这么问，祈小姐则是摇头。
「说到一半就不通了。魔力干涉变得太强了。」
「魔法协会说什么？」
「他们说没有办法。魔力太强，没办法派遣魔导师。因为从岛外的魔法起不了作用，也没办法给予援助。」
「最后还是被舍弃了吗？」
「还有获救的可能。」
「苏菲，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能够使用大规模魔法。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张设结界……就算只有医院内的人，或许可以得救。」
「可是苏菲，这么一来，其他人呢……？」
我开口询问，「……救不了。」苏菲低头吐出这句话。
「岛上不只居民，还有很多观光客。医院没有大到能收容所有人。而且那么多人集中在这里避难，一定会陷入恐慌。只能筛选要救谁了吗？」
「但如果要行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吧。再说了，就算有两个七贤人，也不晓得能不能挺过三十公尺级的海啸就是了。光是有可能性就比无望还强。」
「怎么会……」
祈小姐看着我。
「为了施术，我和苏菲必须留在这里。梅格，你也进入结界中吧。」
「我也……？其他人优先吧。」
我刚说完，苏菲就用力抓住我的手大喊：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我不许你从我眼前消失。」
祈小姐也点头同意苏菲这番话。
「浮士德奶奶把你托付给我了。我有义务让你平安回去。我就是为此才会在这里的。」
「可是我的寿命有限……」
「梅格。」
伸手拍了我的肩膀的人──是院长。
「你还有该做的事。即使寿命只剩半年，也不能死在这里。既然有活下去的路，你就该走上那条路。」
「可是，这样的话，岛上的人……」
「无妨……杰克。」
「是。」
「优先收容年轻的岛民。当然了，可可也是。重症患者、获救机率低的人，还有高龄者，就跟我一起去公民馆吧。那里相较之下，算是岛上的高点。」
见到院长坚定不移的觉悟，杰克痛苦地咬着嘴唇。他用力握紧自己的手，用力到彷佛要渗出血来。他无法糟蹋自己尊敬的院长的觉悟，但也没有能突破状况的对策。现场感到最无力的人，一定就是他。
「杰克，镇上的人就拜托你喽。」
「唔……」
○
「梅格，引导岛民避难结束后，就要回到这里来喔。」
「要是你没回来，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的头发全变成毛毛虫。」
「不要讲这种恐怖的话！」
建构结界的工作交给苏菲和祈小姐，我和杰克则是前往镇上。苏菲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拒绝让我前往镇上。但如果只有杰克和医疗人员，人手实在不足，所以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同意。
当我们来到镇上，现场已经出现混乱。有许多人在路上徘徊，寻找避难的场所。
因为刚才的地震，地面出现龟裂，也有部分建筑物倒塌。
我和杰克走在街上，替伤患治疗，并出声安抚哭泣的人。
年轻人前往医院。老年人前往公民馆。杰克神色自若地筛选生命，诱导避难。
他的眼眸摇摆不定。他很迷惘。难以得出解答。
这很正常。因为我也一样，要是叫我从拉毕斯的人们当中筛选要救的人，我一定也无法得出答案。
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看是要所有人一起死，还是赌上即使只有一部分的人获救的可能性。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种选择。
「刚才地震明明那么大，建筑物却几乎没有倒耶。」
「是啊，这座岛多年来不只是单方面承受灾厄侵袭。人们历经长久的岁月，重新审视了建筑物的建造方式。这座城镇充满了岛上居民的智慧和努力。」
杰克看着海蓝岛的街景。
「这座城镇对我和可可来说，是很重要的故乡。总是在广场上的老爷子，爱唠叨的鱼店大叔，热闹商店的老太婆，还有马可、吉儿、玛莉。所有人都是家人，彼此也像是伙伴。」
杰克用力咬紧嘴唇。
「我过去已经在灾区行医好几次了。当然也少不了筛选能救的命和救不回来的命。就算被遗族怨恨，就算患者哭着叫喊，我也一路选择能拯救比较多人的那条路直到今天。这次应该也一样。可是我……」
「杰克……」
我看不下去，不禁低下头。
这时候，我发现一件怪事，遍布城镇的水路此时消失了。
不对，不是消失。水路没有不见，而是水路没有水。
仔细一看，被誉为水都的海蓝岛，现在却一滴水都没有。
我光是判读人潮就用尽了全力，根本没能好好观察周遭。这显然是异象。
没有水的水路底端，刻着忒提丝的文字。
「唉，杰克，这是──」
「爸爸。」
我们听见熟悉的声音而回头一看，发现可可就在那里。
吉儿小姐、玛莉、马可先生也在。
「可可，你没事吗？」
杰克露出安心的神色。他果然很担心可可。
「我是你的女儿啊，这种时候就得振作一点。」
「幸好你们都没事！」
我上前迎接他们，玛莉随即哭着抱住我。她一定非常害怕吧。
我抚摸玛莉的头，吉儿小姐也露出微笑。
「是可可引导我们避难，大家才平安无事。」
「原来是这样啊。」
所有人都分享着重逢的喜悦。
要在这些人当中筛选生命？
我不想做那种事。
这种话或许听起来很冠冕堂皇，但真的已经没有可以拯救所有人的办法了吗？
拯救所有人的办法……
──梅格。
这时候，我在一瞬间听见有人叫我。
「唉，刚才有人叫我吗？」
「咦？没有啊。」
我左顾右盼，可可却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既然没人叫我，那到底是谁……？
我不假思索仰望天空。我可以从建筑缝隙看见大钟。魔女忒提丝的魔钟。
我因此想起据说由魔女忒提丝制作的祝福之钟，过去曾数次守护海蓝岛不受灾厄侵袭的事。
当下，我认为只有这个办法了。
「喂，梅格•拉兹贝莉，你要去哪里！」
「你们先走！我之后会追上你们！」
我甩开杰克的制止，往钟塔奔跑。时限已经逼近，我得快一点。
我穿过混乱的街道，来到广场，接着往魔钟所在的钟塔前进。这座吊着世界遗物之钟的钟塔因上锁无法入内。没错，正常来说无法入内。
「以法则之名开启。」
我咏唱咒文，锁便随着一道「喀嚓」声响开启。很顺利。这个设施吊着世界遗物，所以原以为会有一些防范魔法的措施，看来是杞人忧天。在这个不渡海就无法抵达的海蓝岛，或许不会有什么贼人特地跑来偷那么大的钟吧。
我确认没有人看见，直接进到钟塔里。这样简直就像不法之徒。这是非法入侵，所以确实是犯罪没错，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拜托原谅我。
这座钟塔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但内部还是很整洁。看得出来受到精心的打理。
这里是受到许多镇上之人所爱的地方。
爬上红砖砌成的阶梯，往大钟所在的屋顶前进。
究竟爬了多久呢？就在我的脚开始感到疲惫时──
「到了……」
我总算看见通往屋顶的入口。阶梯的终点是天花板，天花板有扇往上推开的门。这扇门也上了简单的锁。
当我解开门锁，一场大地震再度袭击城镇。
「哦咦咦咦咦咦咦！」
我连站着都有困难，忍不住瘫坐在原地，发出窝囊的叫声。
大地突然晃动，加上我的尖叫，站在我肩上的卡班克尔被吓得啾啾叫。
这次地震比刚才还大。钟塔不断摇晃，建材摩擦发出嘎吱声，天花板上的灰尘也跟着散落。
当我觉得再继续摇下去，钟塔会不会崩毁时，地震终于停了。
「没没、没事吗……？」
「喂，梅格•拉兹贝莉！你没事吧！」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因此回头，只见杰克就站在那里，他追着我过来了。
「杰克！可可和其他人呢？」
「送到医院了。祈和苏菲叫我带你过去。说要宰了你。」
「是魔鬼……」
「还不都要怪你在非常时期擅自乱跑。她们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担心你。」
「我、我知道啦。」
可是我在非常时期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玩，现在不能退缩妥协。
我将手放在门上。
「喂，你在干嘛？快点走了。」
「等一下，我要过去才行。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为什么啊？前面只有大钟吧？」
「我觉得有人在呼唤我。」
「什么呼唤……谁啊？」
这我也不知道。可是只要过去，一定就会知晓。我打开门来到室外，狂风不断拍打，我不禁眯起眼睛。吹的明明是海风，却莫名干燥。
我的视野渐渐清晰。
我随即看见那幅光景。
「这是什么……」
钟塔的屋顶能一览整座海蓝岛。在美丽的城镇前方──
有一道墙。
偌大的墙壁横跨整个视野。正确地说，那不是墙壁。
是海啸。高度远远高过城镇，规模无与伦比的海啸正在逼近。
原本是一片美丽海洋的地方，现在一滴水都没有。看得出来海水已经全部退潮。而那些水现在就像一道墙壁，朝着海蓝岛袭来。
「这是什么啊……」
杰克震惊地说着。
这根本不是什么三十公尺等级的海啸。而是恐怕高出好几倍的大海啸。
因为实在太大，完全没有人辨识出来。
「跟听说的不一样啊……这种东西……就算是祈和苏菲的结界也……」
杰克的声音当中夹杂着非常深邃的绝望色彩。
现在看着这幅光景的所有人类，一定都对死亡有了心理准备。
卡班克尔紧紧抓着我的肩膀。而我温柔地抱紧那副小小的身躯。它在发抖。不只是它，我也在发抖。
我过去已经碰上好几次几乎快要死了的惨事。可是大概从未像这次这样，如此真切地预测到「死亡」。我感觉得出自己的手抖个不停，而且呼吸紊乱，牙齿也因为紧张不断抖动。这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让我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移动。
我心中的绝望也即将满溢。
然而──
「梅格•拉兹贝莉……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我却在笑。
脑中浮现师父过去的身影。
当她面对象征绝望，甚至被称作「灾害」的压倒性恶魔撒旦，脸上也是浮现一抹无畏的笑。
我懂了，师父。如果是现在，我就能明白你的想法了。
即使面对无所适从的绝望，即使是绝对不可能突破的状况──
如果我们还想要活下去──
为了心存希望，魔女……在逆境更要保持笑容。
──梅格……
──来这边……
我再次听见那道声音。我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魔钟就在那里。
是祝福海蓝岛的忒提丝之钟。
声音就从那口钟发出。从我和杰克身旁的那口大钟发出。
我被叫来这里绝对不是偶然。
是依附在这口钟里的魔女忒提丝的意志呼唤我来的。
「只要敲响这口钟，所有人一定能得救。没错吧……」
「这是好几个魔导师试图修理却修不好的东西了！想也知道没办法！」
「就算这样，我还是得敲响它！否则大家都会死！」
我以不输杰克怒吼的音量吼回去。
杰克被我震慑，讶异得哑口无言。
没错，要是我现在放弃，大家一定都会死。
就算有七贤人设下强力的结界，急就章的产物也没办法抵挡那种规模的海啸。
我「叩叩」地敲了敲大钟。
它发出含糊的声音，完全没有会发出美丽钟声的迹象。寄宿在魔钟上的精灵已经完全死了。金属也早已老化，根本不是会发出声音的状态。
「唉，忒提丝，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呼唤我？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然而大钟并未回答我。已经听不见那道声音了。
相对的，我听见一道非比寻常的巨大声响。是海啸逼近的声音。
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忒提丝会把我叫来这里，一定有意义在。
我看着海蓝岛的街景，回想来到这里之后的所见所闻。遍布城镇的水路。写在各种地方的忒提丝文字。水退去的水路底端，也写着那种文字。
我惊觉一件事，于是将身子探出扶手之外，眺望整座城镇。当我察觉近在眼前的事物时──
「哈、哈哈……」
忍不住笑了出来。
「杰克，我想通了喔。」
我对着杰克微笑。那是一抹连我自己都惊讶的爽快笑容。
杰克看到我的表情，瞪大了双眼。
「你说想通，是想通了什么？」
「就是敲响大钟的方法啊。」
我笔直盯着他的眼睛。
「魔女忒提丝的钟，今天将会响彻海蓝岛喔。」
○
我的眼前有一道海墙。立足之地因巨大的海啸，发出细微的晃动。
底下广场有一些放弃逃跑的居民，呆站在原地。
面对那么巨大的海啸，每个人都心生绝望。
在所有人当中，大概只有我还没放弃吧。
我面对忒提丝的钟。
连全世界的魔导师和技师都修不好的祝福之钟。
如果我有敲响这口钟的方法，那一定只有一个。
「你要敲响大钟，你想干嘛……？」
「我要发动情感魔法。」
「用情感魔法？」
我一直在猜想或许是如此。
忒提丝是活在古老时代的魔女。
正因为如此，她用的会不会是利用情感之力的魔法呢？
重视人心的情感魔法。我从师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身上学会了。
「杰克，忒提丝好像真的很喜欢恶作剧耶。」
「干嘛突然讲这个？」
「因为她居然在这座城镇里，留下了这么不得了的魔法啊。」
「你说什么……」
海蓝岛上遍布许多水路。那些水路从城镇流向大海，街上所到之处都有。而水路下也刻着忒提丝的文字。
以纪念碑、广场为首的那些文字，据说都忠实重现魔女忒提丝描写的样式。我一直有些想不通为何几千年来都始终保留那些文字。
当然那些文字含有历史价值，也象征着这座城镇的人和忒提丝之间的情谊。
但在这之前，那些文字当初或许拥有不同的含意。
忒提丝写下的文字一定是现在已经没在使用，运用于古代魔法的魔术文字。
她知道这座城镇以前灾害频传，因此与镇上的人同心协力，在整座城镇刻下文字。越过灾厄之后，街上的文字保留了下来，但传闻却一点一点失真。
苏菲擅长魔法阵，她看到文字时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在书上看过类似的文字吧。
魔女忒提丝建构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囊括整个海蓝岛。
而发动魔法的根源，就是这座钟塔的大钟──忒提丝的魔钟。
「杰克，我要挣扎到最后一刻。我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无力伤害到别人了。我不想后悔。」
如果我现在前往医院，或许能因为结界而奇迹似的得救。可是就算因此存活，我一定也不会开心。就算我活下来，收集到千滴喜悦之泪，我的心也会永远留下罪恶感。这种人生……简直糟糕透顶。
正确解答始终在我的心中。
不必犹豫。我要拯救所有人。我只选这一条路。
因为我是梅格•拉兹贝莉。是受全世界爱戴的魔女。
「就算我现在逃跑，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这辈子也都不会原谅自己。」
所有人都心生绝望，但他们的心中一定不是只有绝望。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定都有想活下去的希望。不知道能否感受到那些，但我要用心牵起这座城镇所有人们的念想和心愿。
我闭上双眼，用心感受海蓝岛所有人的情感。
吉儿小姐、玛莉、马可先生、特瑞丝小姐、院长、可可、杰克，还有榭拉。所有人都笑着生活的海蓝岛美景、蓝天、清澈的海浪声、在天空飞舞的海鸥们。透明的海水中，有美丽的鱼儿们悠游，孩子们在岸边来回踏浪。日暮时分，这座海港城镇依旧热闹，人们都笑着谈天，慰劳一整天的辛劳。
这座城镇有上万人活着，共享许多喜乐。
「爸爸，你听我说，今天学校发生这种事。」「早安，天气真好。」「今天鱼便宜卖喔，因为大丰收啦。」「欢迎光临，老位置现在没人喔。」「就算出院了，也请保持活力喔。」「能不能和我结婚？」「就算只有这个孩子，有获救真是太好了……」
人们的声音就像走马灯一样流过。好像也有熟悉的声音混在其中。我彷佛追逐着那道声音，深深潜入意识当中。
于是我看见了一名少女。
她是一个有着魔女的打扮、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我喜欢这座城镇。」
她回过头，像个调皮的小鬼一样，大大咧嘴一笑。
「所以大家就拜托你了，梅格。」
当我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的魔钟发出耀眼的光辉。
魔法的共鸣增强，海蓝岛全岛以魔钟为中心，发出巨大的光芒。铭刻在海蓝岛上所有的忒提丝的魔法阵发动，大钟解放从未见过的力量。
城镇四个角落竖起偌大的光柱，围住整个海蓝岛。
那是写有忒提丝文字的纪念碑所在地。东西南北合计四个地方都有相似的纪念碑。原来那是建构这个魔法的支柱啊。
刻在围绕钟塔的广场上的文字也发出强光。
现在这座城镇所有的魔术文字都充满同样的光辉。
「拜托了……」
我带着祈祷咏唱。
那一节咒文。
「让我听听祝福的钟声。」
下一秒，偌大的钟声缭绕海蓝岛城镇。
当……
当……
音色非常美丽的钟声围绕着整座城镇。
魔女忒提丝的魔钟发出美妙的钟声。
刹那间，逼近海蓝岛的巨大海啸就像被斩断一样，从正中央一分为二。
规模超乎常理的海水避开城镇，从两侧通过、减弱，水位因此缓缓下降，逐渐风平浪静。
刚才那种绝望的光景就像幻影，能够看见海景已经慢慢复原。
忒提丝的结界发动了。
忒提丝的钟美丽地响起。就像跨越数千年的时光，给予海蓝岛祝福。
「谢谢你……忒提丝。」
那音色就像是美丽的女神在高歌。
○
我们回到医院后，可可、院长，还有祈小姐他们都跑来迎接。
「爸爸！」
可可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并抱住杰克。
杰克则是大大张开双手，抱起可可的身体。
「可可，让你担心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抱歉啦。要是留下你一个人，我会被那家伙骂的。」
太好了，太好了。当我双手抱胸在一旁看着他们时，背后突然传出怒吼。
「喂！梅格！」
「噫！祈、祈小姐……」
祈小姐的理智线完全断裂。
「你这个笨蛋！跑去哪里了啊！我不是叫你不要离开吗！我都！耳提面命！那么多次了！」
「抱歉啦……」
她极尽所能用力勒住我的脖子后，突然用力抱紧我的身体。
「笨蛋……你将来要来当我的助手耶……」
「……是。」
睿智魔女留下一滴温柔的泪水。
「兹贝莉……」
当我被祈小姐抱在怀里，苏菲站在她身后，嘟着嘴瞪向我。
她的身体不断颤抖，眼眶甚至噙着斗大的泪水。
这是我第一次看她哭。
「我都叫你不要走了。」
「对不起啦。」
「我都叫你待在我身边了！」
「是我不好嘛！」
「明明订好契约，说好要是你死掉，我绝不饶你！」
「我没死啊！」
「笨蛋！」
苏菲大骂一声，崩溃似的将被祈小姐抱紧的我又抱得更紧。
「我明明叫你不准死！你明明跟我约好不会死！」
「所以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祝福魔女流下一滴滴斗大的泪水。
○
魔法协会和联合国前来救助灾民，已是一切结束过后好几天了。因为花了一段时间才确认海象安全，等定期船恢复航行。
同时，我们也终于要踏上归途。
此时我也与师父取得联络了。
『梅格，你做得很好。』
「哎，好不容易活下来了。」
『这次你们遇上前所未有的大灾害，应该就跟忒提丝过去遭遇的大灾害一样吧。在海啸的侵袭之下，紊乱的魔力奔流也恢复原状，这么一来就安全了。』
「希望如此。反正忒提丝的大钟已经复苏，以后应该没问题了啦。对了，海啸本身的规模很大，其他地方没事吗？」
『几乎没有造成损害。大概是魔法协会与各国的魔导师同心协力，在沿岸设下的强劲结界起了作用吧。再加上我们提早预测到海啸会发生，忒提丝的结界也削弱了海啸的强度，算是很幸运了。』
「那就好。那么，这样就算解决一件事了吧。我现在也要回去了。」
『赶快回来吧。工作像山一样多喔。』
「呜呃……」
历经那么严重的大灾害后，还是若无其事地使唤弟子。简直是压榨劳工的魔鬼经营者。但最惊悚的是我这种依旧甘愿接受的奴性。
「对了，我想问一件事。师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吗？」
『怎么可能啊，魔法不是万能的，就算有千里眼也一样。而且我也很忙，要是从头到尾一直守望着像婴儿一样的你在干嘛，那我根本离不开椅子。』
「毕竟师父的年纪也大了嘛。已经没办法一心多用了……」
『闭嘴。』
呵呵──不知道是我们之中的谁发出了这道笑声。
总觉得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好久没有这样拌嘴了。
『快点回来吧。我会久违地准备炖菜和面包等你。』
「是。我马上就回去。」
我挂断电话，回到站在船边的祈小姐身旁，结果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是杰克、可可、院长、特瑞丝小姐，连吉儿小姐和玛莉也在。
他们是来送行的吧。
「各位！你们来啦！」
「呵呵呵，要是不对城镇的救世主打声招呼就放她走，有损海蓝岛的名声啊。」
我走近众人，院长随即伸出手。我牵起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梅格，真的很谢谢你。要是没有你，这座城镇现在已经毁灭了吧。」
「不用放在心上啦。我也很喜欢这座城镇啊。真的很庆幸能保护到大家。」
「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院长说着，流下一滴泪水。他流下的泪水也被吸进我的瓶中。
这个人一定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他打算为了城镇而死。
正因如此，我更明白这滴泪水是由衷感谢的证明。
「老了不中用啊。上了年纪后，泪腺就很脆弱。」
「至少开心的时候，哭出来又没关系。」
「……魔女忒提丝说不定就是像你这样的魔女吧。」
「像我这样是哪样？」
「喜欢人们，重视人们……就是这样的魔女啊。」
「怎么这样！居然说我像女神一样美！」
「呵呵呵，你下次可以来接受整形手术。」
「你是什么意思啊？」
这时候，可可叫了我一声：
「梅格。你绝对要再过来喔，约好了。」
「那还用说吗！我一定会来见你。」
我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一直放在心上的事。
「唉，可可。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杰克啊，果然没有在寻找葬身之地。」
「咦？」
「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视你喔。所以绝对不会抛下重要的女儿死掉。这点我可以挂保证喔。」
「……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可可听完我的话后，露出宛如太阳般明亮的笑容。
我想她已经没事了。因为她是个生性开朗，像太阳一样的孩子。
「玛莉和吉儿小姐也要保重喔。」
「唉，梅格。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喔！我还会再来海蓝岛。我会去见你的。」
「嗯！」
「梅格小姐，我们等你喔。」
此时，船的汽笛声大声响起。
「差不多要离港了。」
「咦──爸爸！我还想再多聊几句！」
「傻瓜。那这丫头不就永远回不去了吗？」
杰克轻轻拉开迟迟不肯离开我的可可。
随后他站到我面前，狠狠瞪着我。简直就像黑手党。我会被宰。
「梅格•拉兹贝莉。」
「呜呀噫！」
听到他那吓人的声音，我忍不住像兔子一样吓到跳起来。
「我欠你一大笔人情债。这笔债一定会还清。」
「什么还清……？」
「我不会让你的生命结束。你带给海蓝岛恩惠，下次我会给你更胜这个恩惠的事物。在那之前好好等着吧。」
这是一个笨拙的魔法师用尽全力提出的交换条件。
这句话没有一丝不实或虚假，唯有这点，我很清楚明白。
「嗯，我会期待的。」
○
船离港后，我们离开了海蓝岛。
遗失的海风再度逗弄我的鼻孔，卡班克尔则是在广阔的蓝天之下，在我的脚边嬉闹。
祈小姐在我身边伸懒腰说：
「哎呀哎呀。总算结束了。嗯──有完成了一件大工程的感觉。」
「累死了。我要拜托魔法协会，申请额外的休假。」
「可是苏菲，嘉年华的工作排得很紧凑吧？这次也是很勉强才抽出时间来海蓝岛的吧？」
「我为了兹贝莉，排开所有行程了。我有跟客户说，去跟魔女梅格•拉兹贝莉索取损害赔偿。我额外申请的休假，也要算在兹贝莉头上。」
「你也太为所欲为了吧？」
我忍不住吐槽旁若无人的苏菲，但说到累，我也一样。
「虽然拿到喜悦之泪了，却不如预期中那么多啊……」
「没那么多？你在说什么啊？」
「咦？」
瞧我一脸呆愣，祈小姐默默指着我腰间的瓶子。
苏菲就像明白了什么，也瞥了我一眼。
「你看看瓶子吧。」
我照着祈小姐的话，看向系在腰带上的瓶子。
然后惊讶地往后仰。
数量比我来的时候还要多，几乎占了半瓶，里头有着数量惊人的眼泪。
「这、这是什么啊……！」
不管怎么看，都有将近五百颗。我是怎么收集到数量这么惊人的眼泪啊？
「这就是你这次做的事喔。我反而觉得这样算少了吧？」
「你这次救了十万以上的人。就算收集到一千颗也不足为奇。」
「唔咿，真假……」
我想，应该是瓶子的收集范围太小了。
拯救海蓝岛之际，镇上的人都开心地流着泪。而我只收集到其中一部分泪水。如果当时没有回医院，而是到处逛大街，现在有千滴眼泪都不足为奇。
祈小姐看到我咬牙切齿，开心地咧嘴一笑。
「你可要好好珍惜我们的眼泪喔。」
「不许你糟蹋。」
「祈小姐和苏菲的眼泪？真的吗？」
「这不重要，你快看，那边。」
「什么？」
我追着祈小姐的视线，看向海蓝岛。
随后不禁哑然。
因为海蓝岛的人们都来到港口边、岸边，对着我们挥手。
「梅格──！谢谢你──！」
「小魔女──！还要再来玩喔──！」
「梅格小姐！祈小姐！苏菲小姐！请你们下次再来！」
「伟大的魔女们！谢谢你们！」
我听得见许多声音从海蓝岛传来。那是充满喜悦与希望的声音。
「真是精彩。这是魔女忒提丝的报酬吗？」
「我在嘉年华上也没被这样感谢过。」
「大家……」
我的内心激动不已。我用力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压抑发热的眼眶。
「下次见！我绝对会再过来玩喔！」
当我对着海蓝岛大大挥手，忒提丝的大钟随即响起，彷佛给予祝福。
我或许真的会得救。
这股希望涌上我的心头。
风一吹，捎来海风的气味。
美丽的水都海蓝岛。
今天美丽的钟声也响彻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