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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0章 白银骑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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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公子夜殇

录入:十六夜小夜

日落时刻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然而黑暗尖兵已经完成了苏格兰的压制作战。黑色云层低到几乎能够亲吻地面,断断续续的冰雨让空气也变得寒冷。对于那些患有风湿和关节炎的人来说,他们忍不住要诅咒的冬天来临了。

一九○五年十一月中旬。在遥远的东方,名为俄罗斯和日本的两个国家虽然自前一年便燃起战火,到了九月时也开始讲和,看起来这个世界终于能从战火中解放。

前往爱丁堡车站的莫雷家马车,在阴暗又湿冷的空气中回来了。马车是去迎接从伦敦来的客人的。像汽车那种喧闹又低级的东西,还没有入侵到莫雷家中。

莫雷家的主人史蒂芬爵士来到前院迎接客人。一名戴着丝绒帽、身着长外套的青年,从马车上走下来向他打招呼。

「劳烦您特地出来迎接,史蒂芬爵士,我是英国贵族准男爵约瑟夫•恩斯特•费兹西蒙斯。由于您的邀请,我便过来了。先前也已经联络过您,这次有两名随从与我一同前来。」

这名青年散发出一种万事于他皆超然的氛围。他二十四岁、毕业于剑桥大学,身高大约比六尺还少了一寸(一寸是二•五四公分、十二寸为一尺)。站在他后面一步的两位侍从,年纪大约都是三十出头,听说分别是中国人和印度人。两人都穿了一身黑,帽子与外套看上去都是相当普通的东西。

看了眼中国人,莫雷氏展现他一知半解的见识。

「你没留辫发呢。」

「那是十七世纪时征服中国的满州人的习惯,原先就与黄土文明并无任何关系。」

「看起来这位印度人也没有缠头巾?」

「缠头巾的是锡克教徒,但他是佛教徒。」

「原来如此,印度应该也有几亿人是佛教徒吧。」

莫雷氏并不知道,佛教徒在印度属于少数派。

那有着象牙色肌肤的中国人与茶褐色肌肤的印度人,都比主人还高。中国人大约六尺左右、印度人则约六尺二寸吧。两个人的容貌都相当端正,说不定是出身名门,但终究是东方来的仆人罢了。是没有正确信仰、连字也认不得的落后国家之人。他们是在大英帝国的统治之下,才能够获得幸福的人……。

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莫雷氏的想法,印度人和中国人默默地搬着行李箱。莫雷氏一脸好奇地看向那行李箱。

「那行李箱里,是装了相当重要的东西吧?约瑟夫爵士。」

「没错。是银制子弹和用来射击的枪与弓、银刀刃的短剑,还有一些药品及工具,各种必须用品。」

「有能够射击子弹的弓?」

「毕竟有时候发出枪响不太好呢。使用弓来射出子弹的技术,在中国称为弹弓……」

「约瑟夫爵士。」

印度人和中国人同时喊了年轻主人的名字一声。虽然他们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责备他,但约瑟夫却像是被舍监找去谈话的公立学校学生般,缩了缩脖子。

「这另外有机会再谈。首先还是详细说说今晚工作的事情吧。」

正要回身,约瑟夫的动作却停格了。他彷佛踩上了一阶透明楼梯,右脚就这样停在半空中。

中国人和印度人一同朝年轻主人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有位应该是前来迎接众人的年轻女性,正站在大厅入口。那位女性一头浅金色发丝、水蓝色的双眼,肩膀上披着一条花呢格纹围巾。她有着雕像般的美貌,无论什么样的男人一定都会将视线驻留在她身上。

当约瑟夫再次起步,他毫不迟疑地直直往那位女性的方向而去。他行了个相当端正的礼后报上自己的姓名,并询问她的名字。

「我是莫雷的女儿,叫做派翠西亚。」

「您实在非常美丽。」

「哎呀……」

「伦敦完全没有像您这样美丽而又清纯的女性。那名为虚假的烟雾已然渗透到所有人的肺里,她们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都有硫磺的气味。相较之下,您的气息犹如罗梦湖岸边盛开的夏季蔷薇一般,芬芳宜人而高雅。」

印度人缩了缩脖子、中国人则摇着头。这种无言的台词,就连想像力不甚丰富的莫雷氏都能看得出他们的意思。两位随从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吧。

「哎呀呀,又来啦,少爷真让人困扰。」

真是无礼的随从!虽然莫雷氏内心如此想着,但在斥责这件事情以前,他的内心先是略感不安,并对约瑟夫爵士产生些许不信任感。原先觉得他看起来是个对事物相当超然的青年,没想到开口就要搭讪委托人的女儿,这可比一般的义大利人还要轻挑啊。

听见莫雷氏刻意咳了几声,约瑟夫才回神似地看向委托人。他再次对小姐敬了个礼,然后转过身去朝着莫雷氏说话。

「我听说您还有一位儿子,怎么没有看见呢?」

莫雷回答了约瑟夫的疑问。

「小犬说他身体不适,实在没办法起床。他叫做哈罗德,今年三十岁了。」

约瑟夫与委托人并肩而行进入餐厅,由于听说他的习惯是晚餐吃些轻食,因此莫雷准备了面包、汤品和羊肉等简单餐点。两位随从虽然就在主人身后,但他们看着餐点的目光,似乎不怎么羡慕。

在莫雷眼里看来,他们看上去比较像是想说:

「英国人怎么都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约瑟夫爵士,二楼有为您准备卧房,餐后便带您过去吧。」

「感激不尽,但应该用不到。因为今晚之内就会解决了。」

「您还真有自信呢。」

莫雷的声音中充满了猜疑氛围。一看到这名青年在自己女儿面前彷佛便宜的雪酪般融化得不成样子,他就不禁对这什么打击妖魔鬼怪赫赫有名的白银骑士团的实力感到相当不安。

一走出餐厅,约瑟夫确认四下无人便打开钱包。慌张地稍作计算,纸钞和硬币加起来总共也只有一英镑四先令六便士。

当时四开大的晚报,一份是一分钱。一分钱的复数就是便士,而十二便士为一先令。二十先令为一英镑。反的来说,一英镑为两百四十便士。这是当时的货币价值。

尽管两位随从也被招待能够前往厨房享用面包与汤品,不过看来他们并不想吃比主人的餐点还要难吃的东西,因此就跟在约瑟夫几步之后。约瑟夫向他们轻轻招手,小声地说话。

「拿点经费出来吧。」

「您要用在哪里?」

「别管我用在哪里,没关系啦,反正我要用。」

「但是约瑟夫爵士,您这个月的零用金,应该已经给您了。」

「就那么点,你们以为我能用多久啊?为了维持绅士的体面,实在需要一定的金额啊。」

印度人和中国人异口同声说出相同的台词。

「您需要多少?」

「这个嘛,算一算大概十英镑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那是我的财产吧?」

「负责管理的可是我们。」

被中国人冷峻拒绝,约瑟夫不禁仰天长叹。

「噢,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英国贵族!随从们别说是尊敬我了,居然如此惹我厌!」

「您只是准男爵,请不要摆出一副贵族的样子。」

印度人的反应更加冷酷。

「准男爵这种东西,不过是个廉价的称号、是相当随便的头衔。说到底十英镑根本也没办法送什么像样的礼物给这里的小姐吧。」

「你不要多管闲事,钱到底要不要给我啦?」

「如果您一定要我们把钱拿出来,请您获得姑母大人的许可。」

约瑟夫万分狼狈。

「喂,你们不会想告诉姑母大人什么吧?」

「我们当然不会说什么。不过……」

「不过?」

「若是姑母大人询问我们,那么我们就会提出客观的报告,毕竟这是我们在费兹西蒙斯家当差的责任义务。」

「什么客观啊!明明就是你们的主观意见。我知道了,算了,帮我叫莫雷氏过来吧。」

约瑟夫在书房伺机而动。此处是约为二十五英尺宽的方形房间,两面墙壁排满了皮革封面的书籍,一面有暖炉和摆放饰品的架子,另一面则是面对庭院的窗户。

在简单商量过后,莫雷氏一离开,约瑟夫便坐到长椅上,似乎开始思考些什么。两位随从则到外头去看看情况。一段时间过后,只有中国人回到房间里,而这家的小姐正好从书房匆匆离开。

「看来两位已经聊过了呢。」

「噢,李,我告诉你,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性。」

「约瑟夫爵士的人生当中,每星期都会有一位命中注定的女性呢。」

「你别多管闲事。我现在打算要来写情书,完成以后会是连拜伦和雪莱都感到讶异的名作。」

「拜伦也相当落魄呢。」

约瑟夫假装没听见。

「不过我忘记excellent(太棒了)这个字怎么拼。不好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凝视着年轻主人。约瑟夫缩了缩身子。

「为、为什么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啦。」

李非常刻意地大大叹了口气。

「约瑟夫爵士,如果您是问汉字的话我还能够理解。毕竟汉字有几千几万个,那么有不会写的字也是在所难免。但这可是只有二十六个字母的语言呢,就算欧洲人的平均智慧水准比东方人低,居然连二十六个字也记不起来,真是太丢脸了。」

「闭嘴啦,问题又不是只有字数。英文的拼音可是很难的耶。有一些文字可是会写出来却不发音呢。」

「写出来却不发音?」

「没错,比方说KNIGHT(骑士)这个单字,K、G、H都是写出来却不发音啊。如何,怕了吗?」

「怎么可能会怕这种事情。说起来为何要这么做呢?理由是什么?」

「哪有理由啊?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啊。」

「英文这种东西,还真的是相当不合理又不发达的语言呢。」

「吵死了,我知道了,不拜托你了啦。帮我把那边书架上的辞典拿过来,赶快滚出去。」

被赶出大门的李,一离开那正在埋首创作热情如火抒情文学的主人以后,便前去向他的印度人同事报告。

「喂,戈什,我们的主人似乎又非常幸运地与他命中注定的永远恋人相逢了呢。」

「又来了?他不是上个月才被汉普敦阁下的小姐从楼梯上推下来吗?」

「幸好楼梯只有三阶呢。唉,谁叫他说什么『我喜欢你仅次于食尸鬼和吸血鬼』,当然会想把他推下去吧。虽然他嘀咕什么『这女人怎么这么凶暴』,但只有轻微擦伤收场也算幸运了。」

「要是楼梯有个五阶,应该会比较刚好吧。那,要玩吗?」

「当然要。」

中国人点点头,印度人咧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以指尖将硬币弹向空中。

「那么,我赌三天内破局一先令。」

「喂,这样根本不能赌啊。」

「只要撑到第四天就是你赢啰,不过我们这主人,还真是没有学习能力呢。」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是英国人。」

两名随从苦笑着,将视线转往那不见月亮身影的夜空。

「感觉是个会出现巴斯克维尔家猎犬的夜晚呢,或者是爱伦坡的乌鸦呢?」

潮湿的冷风吹过整片荒凉的夜色,虽然柊树围墙高达七尺,不过风是沿着树墙的方向吹来,因此完全没有挡风的效果。

约瑟夫与东方人随从们正在等待怪物现身。那怪物在一个月内已经出现在莫雷家土地上六次,还杀伤了佃农与莫雷家人高达十五人。据说是「有如小牛一般大、样子也有点像小牛的黑毛怪物」。

虽然应该联络警察,但莫雷家忌讳这么做,因此委托伦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白银骑士团约瑟夫爵士来解决这个问题。正是这位能够使用银制武器、打倒非人之恶的费兹西蒙斯家年轻主人。

在等待怪物现身时,三人小小声聊着天,内容并非关于怪物。出现在他们对话中的「安妮」这个专有名词,是费兹西蒙斯家中一位女仆的名字。

「费兹西蒙斯家的当家主人,连续三代都是和女仆结婚喔。您和安妮结婚,既是命运也符合家风啊。」李说。

「您到底不喜欢安妮哪一点?她做的餐点相当美味,人也非常可靠、忠实而可信,姑母大人也很喜欢她,而且仔细看看,她长得也挺可爱的不是吗?」戈什表示。

「这种事情不用你们说,我也明白。」

约瑟夫听来相当不开心。

「那么,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问我为什么……」

「约瑟夫爵士,总该不会是因为安妮是爱尔兰人吧?」

中国人这话,让约瑟夫瞬间使起性子。

「别开玩笑了。」

「的确是开玩笑。」

「你啊……」

「不管对方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人,都不会抱有偏见或者歧视情绪,您就只有这么个优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大家都是地球人,根本不应该互相争执、彼此歧视啊。」

「?」

「火星和金星有科技相当发达的人类,随时都想征服地球呢。地球人不能够拘泥什么肤色还是宗教之类的,应该要同心协力作战啊。不能像俄罗斯和日本那样光顾着互相吠叫呢。」

听见年轻主人这番热烈的演说,印度人和中国人面面相觑。两个人同时啧了一声。

「您又买了《雷姆尼亚之友》是吧。居然为了那种下流的神秘学杂志每个月付七便士,也太浪费钱了。」

「一个月才七便士,差不了多少吧!而且这件事情已经脱离我们原先的讨论内容了,不是在谈安妮吗?」

「没错,是在谈安妮,您还记得实在是太好了。」

夜风冷飕飕从三人之间吹过。

「那么就谈原来的话题啰,您到底不喜欢安妮哪一点?」

「……」

「她比您小了七岁,却比您可靠许多呢。」

「……」

「要是您喝得醉醺醺打算从窗户爬出去,她会拿着扫把挡下您;当您被诈骗份子诈骗要去投资什么永动机的时候,她会把您的钱包藏起来。她知道您讨厌红萝卜,所以特地切得很小,让您不知不觉吃下去……」

「所以啦!」

约瑟夫怒吼完,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音量。

「听好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名字后面要加个爵士当敬称的人耶!名片上也明确写着爵士!」

「这就是所谓会走动的邪恶身份制度。」

「闭嘴啦,反正我是爵士。身为准男爵之人,到底为什么要被小自己七岁的女仆当成弟弟看待啊?」

「安妮并没有摆出一副是您姊姊的样子啊。」

「没错,问题是在约瑟夫爵士身上。会认为女仆摆出姊姊的样子这种不成熟的精神,正是万恶的根源。」

「哪来的万恶啦。」

「比方说,花了五年才从剑桥大学毕业……」

「那是因为老爸在要死的时候,把我叫去新加坡啊!」

当时约瑟夫气喘吁吁地奔进病房,父亲手指着印度人和中国人青年告诉约瑟夫说「这样我就安心了」,便撒手人寰。这才是灾难的源头吧,约瑟夫想着。

约瑟夫一脸不悦地闭上嘴,印度人戈什一边观察主人的表情,一边开口:

「关于刚才那件事情啊,约瑟夫爵士。」

「刚才那件事情?」

「如果约瑟夫爵士您一定需要钱,我个人可以借给您。」

「嗯……没办法,就这么办吧。」

「那么利息是百分之七。」

「喂,你居然要跟主人收利息!?」

「就算是主仆也要明算帐。」

戈什回答得如此坚定,约瑟夫沉默了下来。正当他打算放下英国贵族的高傲,恳求对方至少算个百分之五的时候,一道凄厉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说话声。

那听起来像是远雷轰隆、又像是风声吼叫,不,更像是冬日的阴暗本身在痛苦嘶鸣着。约瑟夫有如被电到般跳了起来。

「就在附近!」

树篱另一边回荡着受到惊吓的狗儿咆哮。那充满敌意的声音,大概在两声后又转变为恐惧及落败的哀鸣,瞬间高嚎之后马上消音——永远地。

「约瑟夫爵士,该准备了。」

印度人话音未落,黑暗便开始移动。约莫在树篱上方的位置,跃出两个赤红燃烧的光点。那是某种东西的眼睛,而黑色的影子跨越了树篱前来。约瑟夫心中有所觉悟。侵入者可是轻轻松松就越过了那有七尺高的树篱。

约瑟夫已经脱下手套,直接握住手枪。那是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由法国制造的双连击决斗用手枪。虽然并不是一定要用这个,才能够射出费兹西蒙斯家特制的银弹,不过东西就是会有所谓顺不顺手的问题,对于约瑟夫来说,这把枪比其他款都来得好用。

黑色影子冲了过来。李手上的提灯光线照亮雾气,让影子的轮廓浮现出来。那怪物的头部是狗或者狼,下面则是人类或者猩猩,似乎全身长满深色的长毛。

人类的脚步大概要走三十步的距离,它几乎瞬间就到了。在那充满杀害意图的怪物之手要抓住约瑟夫的前一秒,约瑟夫扣下扳机。紧接着又开了第二枪。

轰然的枪响贯穿了夜晚的气息,在这难以闪躲的近距离下,怪物微微退却。它发出短短的痛苦鸣叫后,以火炬般的双眼瞪着约瑟夫。下一秒,它便从约瑟夫头上一跃而过,向黑暗之中奔驰而去。

尽管印度人和中国人相当冷静,但声音中却夹杂着失望。

「没打中吗?」

「那种距离还没打中,以约瑟夫爵士来说,也不无可能。」

约瑟夫回头大叫:

「有打中!我有命中!但是它没有倒下!」

他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凌乱,因为怪物从他头上跳过去的时候,掀飞了他的帽子。李从昏暗的地上捡起帽子,拍掉灰尘后递给主人,只见约瑟夫垂头丧气地吐出自信全失的话语。

「要是使用银制武器也无法击退怪物的话,那我这个人根本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虽然您的自我评价相当正确,但还不必下这种结论吧。它也不一定就逃走了,可能还有打倒它的机会。」

李与戈什两人在年轻主人的周围绕着圈子,这是即使遭受攻击,也能够马上进行防御的姿态。

「使用银制武器攻击都不会死的怪物,要怎么打倒啊?」

在寒气之中,约瑟夫额头渗出汗滴。

「这个嘛,就是问题所在了。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不过应该也不会太复杂,只是需要追究一下。」

当印度人正用指尖捏着下巴沉思之际,中国人轻轻吹了个口哨。这表示,来了。

夜风呼啸。

那恶意的团块化为黑影袭击而来。不管是它黄色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大嘴,都充满腥臊凶暴的力量,从约瑟夫身旁擦过。刚才李特地帮忙捡起来的帽子,又再次从约瑟夫头上飞走。

「喂,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对方若是人类,我可以应付几十个,但怪物是您要负责的啊,约瑟夫爵士。」

「可恶,你们这些卑鄙小人!」

约瑟夫自暴自弃般往前方冲出,右手闪烁着银色短剑的光芒。他打算速战速决砍杀怪物,不过那怪物的速度和抵达时间都比约瑟夫快上许多。约瑟夫的衣襟随着强大的风压遭到撕裂。

中国人的手上飞出了某种东西。

怪物试图闪躲。它发出了痛苦的哀鸣,长满硬毛的前肢压着右眼。看来它的眼睛被击中了。

这一击便让它丧失战意,怪物马上转身。虽然它摇晃着走了两步,却马上重新站稳,往一旁奔去。它的身影划开冰冷而潮湿的夜幕,随即消失。

约瑟夫喘着气。

「李,你拿什么丢它?」

「一先令的银币。」

中国人说明道。

「没有添加圣水,应该没办法造成致命伤,不过这毕竟是银,看它的样子,应该是颇为严重的伤。」

「这么说来,并不是银没有效啰?」

戈什歪着头思索。

「但是刚才我射出的银弹,就没办法伤害对方啊。」

「这表示约瑟夫爵士您射出的子弹,并非银。」

中国人说着,从灰暗的地面上捡起了一个小东西。那是刚才用来射击怪物的子弹。原本是嵌在怪物的身体上,但它的伤口很快复原,也因此子弹被挤了出来、掉在地面上。

「您请看,这是锡。」

约瑟夫大吃一惊。

「锡?怎么会是锡?为什么银制子弹会变成锡?又没有这种化学反应!」

印度人戈什叹气。

「这实在太可悲了,约瑟夫爵士。」

「啊?什么?可悲什么?」

「就算您的零用金再怎么拮据,费兹西蒙斯家的当家主人竟然将祖先传下来的银制子弹偷偷拆了卖掉换锡,来换取中间的差价,要是上一代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斥责您的。」

约瑟夫一脸愤怒。

「喂!你怎么乱编故事啊!我才没有做那种事!」

「没错,戈什,你太失礼了。约瑟夫爵士怎么可能想到那种聪明的办法呢?」

「你这样说更失礼吧,李。」

「你们都一样啦!」

约瑟夫怒吼着。

「更重要的是需要真正的银制子弹啦,现在要怎么办啊,李?」

「银的话,不是到处都有吗?」

「在哪里?」

「这间宅子的餐具室兼食物库里啊。」

李的意思是,把银制的餐具融化后做成子弹。约瑟夫摇摇头。

「怎么能拜托人家那么失礼的事情。这是我们的责任,所以得要我们自己解决才行。」

中国人叹了口气。

「哎呀呀,您真是大好人。虽然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得要负起把银制子弹换成锡的责任呢。」

约瑟夫这下子大为错愕。

「你有证据证明是这宅子里的人做的吗?」

李像是个老师一般谆谆教诲着年轻主人。

「听好了,约瑟夫爵士您从伦敦出发的时候,银弹还是真货,到达这间宅子之前进行调查的时候,也还是真货。这样一来,就只可能是进入这间宅子以后,被人趁隙给换掉了啊。」

唔……约瑟夫陷入沉思。这个时候,李与戈什则私下谈起了什么事情。

「唔,这样一来,原先是人类吗?」

「该说是人狼,还是狼头人呢……」

中国人和印度人一起闭上嘴,看向露台。有个纤纤优美的人影伫立在那儿。那是派翠西亚•莫雷小姐。约瑟夫一跃而起,狂奔到露台去。

「莫雷小姐,您不可以随便走出来呀,您没事吧?」

「呃,是,我很好。」

「啊啊,太好了。要是您发生了什么事情,『希望』这个词汇就要从我的字典中抹去了。我非常想与您好好聊聊,但是工作还没结束。还请您回到房间,等待我的好消息。」

「约瑟夫爵士,您也要多加小心。父亲也只能靠您了。」

莫雷小姐从露台回到建筑物里头后,东方人随从们嘻嘻笑着。

「太好啦,约瑟夫爵士。这样一来就不至于被说是什么帮不上忙、吃白饭那种让人听了伤心的话呢。」

「会说那种话的只有你们吧。莫雷小姐才不会口出那种伤害他人的话语。」

「噢,这样啊。」印度人说。

「刚才在图书馆谈话的时候,她可是说『您一定是英格兰最棒的少爷』呢。」

「说谁?」中国人问。

「当然是说我啊!不然还有谁啊!」

「喔?」

「那时候我也拿银弹给莫雷小姐看过,她相当感兴趣地玩弄着子弹呢。她很了解我的辛苦之处。」

随从们对看了一眼,中国人叹着气说道:

「约瑟夫爵士,您那过世的父亲,真是善良到令人觉得不像是英国人。而身为他儿子的您,也实在不像个英国人,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你们也太失礼了吧,到底想讲什么啊?」

忽然有什么人接近的气息,狂乱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入侵了庭院。还听到有人呐喊着:

「从伦敦来的外人在哪里!」

「是人类啊,大概二十人左右。」

「这样一来,就该我们上场啰。」

东方人随从们往前踏出。

那些是莫雷家的佃农们,人人手上握着猎枪或棍棒,一看到戈什和李,便充满敌意地骚动起来。

「滚出去!你们这些东方人!」

男人们怒吼出显然带有偏见的台词,威胁似地拉了猎枪扳机,还挥舞着棍棒。

「这里不是你们东方人该来的地方!马上离开!否则就要你们好看!」

戈什哼了哼笑出来。

「确实是不太适合我们的地方呢,如此粗俗的人们和粗俗的土地。」

「你说什么!」

「历史短、土地贫瘠、气候差、食物难吃。没办法只好不请自来地跑到外国,用枪恫吓当地人、抢夺人家的土地财宝,然后自豪说你们是世界第一强国。这是多么愚蠢而又可悲的民族啊。」

面对印度人的冷笑,那些小佃农们呆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爆发出满腹怒气。

「去死吧!」

好几个人一起将枪口对准了他们,然而没有发出任何枪响,反而是发出了惨叫,纷纷按着手腕或眼睛。接下来印度人高大的身躯,跃进了佃农之间。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莫雷氏怒吼着奔了过来,约瑟夫则制止了他。

「您不用担心,戈什可是卡拉里的高手呢。」

「是印度武术吗?」

「听说是从佛陀时代就有的,历史长达三千年。而达摩大师将其传至中国,历经一千四百年增添技巧且更加洗炼……」

在说明的时候,印度人挥舞着纤长的手脚,每次挥动都打倒一名佃农。

「似乎结束了。」

约瑟夫话声刚落,第十七个男人便倒在地上。剩下的三、四个人口中呐喊着无意义的话语,转过身逃向深夜的怀抱而去。

印度人拍了拍双手的灰尘。

「感觉不太够意思,连汗都没流。」

「有一半可是我用指弹解决的呢。」

中国人唱反调道,又向莫雷氏行了个礼。

「爵士,还请您见谅,实在是不得不乱了礼数。」

莫雷氏一脸苦涩,也只能点点头。无论这件事情是谁煽动的,他身为放任小佃农暴动的地主还是免不了责任,只能唤来管家收拾善后。

约瑟夫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您儿子长年待在外国对吧?」

「没错。」

「大概是哪一带呢?」

「主要是亚热带地区。印度、马来西亚、缅甸、荷属东印度、法属印度尼西……」

「他喜欢炎热的地方?」

「是讨厌寒冷的地方。」

「那真是太过不幸……噢,我是指气候的事情。苏格兰在一年当中有一半都……」

「黑暗寒冷又阴又湿,烂到透顶,他也是这么说的。」

对方的声音听来相当不屑。约瑟夫看着委托人的脸孔,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那些佃农们好不容易被叫了起来,莫雷氏走过去开始训诫他们。而一旁,约瑟夫向两位随从述说莫雷氏儿子的事之后,中国人提出意见。

「那么,去搜索儿子的房间吧。」

「这样好吗?」

「因为不是太复杂的事件,我觉得这样有助解决。更何况虽然我们是正当防卫,但毕竟是东方人打倒了欧洲人,之后应该会变得很麻烦。」

「天亮后暴徒群众就会涌来,在那之前赶快做完工作回去伦敦吧。」

李与戈什意见相同,看来约瑟夫也没有反抗的余地,点点头转过身,朝屋子走去。

虽然想请派翠西亚带路,却不见她的芳踪,由于是深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询问那表情严肃的管家,得知哈罗德•莫雷的房间位置以后,三人走上二楼。

三人在那气氛与其说是庄重,更该说是阴气沉沉的走廊上前进,目的地是坐南朝北的宽敞房间。敲了门也得不到回应,打开门便看见一个翻倒的玩具箱。床上、书桌上,甚至地面和墙面上,都被收集品淹没。开口评论的是李。

「看来是还在看到什么就收集什么的阶段,应该之后才会做分析或者分类。」

这里虽然没有恶臭,却飘荡着某种异臭。木头、皮革、竹子、泥土,还有金属与药物,是毫无秩序而混乱的臭气。

以演化论闻名的达尔文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或许会有很多人回答「科学家」,但正确答案是「没工作」。他原先就拥有高额资产,一辈子都没有好好去做什么工作,只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完全不曾为了获得报酬而工作。哈罗德•莫雷的目标莫非是成为第二个达尔文吗?

两名东方人以相当锐利的目光观察着收集品,还试着拿起几个。印度人戈什轻轻啧了一声。

「还真的是什么都收呢。这个是上缅甸用在罗摩衍那面具剧当中的东西,就算陈列在大英博物馆里也不奇怪。不过一看这边的茶壶……」

「是在香港制造、伦敦的中华城里大把乱卖的仿货。一分钱可以买到两个。形制上虽然是模仿宋代的东西,但陶土的品质实在太差了。」

「虽然是贗品,倒也还有点韵味,不过也不是什么工艺非常精细的东西。应该只是他没有鉴定的眼力吧。」

正在严苛批评的东方人,拿起了一把短剑。印度人低声读出刀柄上刻写的文字。

「A•N•J•I•N•G……A•J•A•K……」

「Anjing ajak。」

听见中国人的声音,约瑟夫反应过来。

「安京•阿札克?我听说过,是荷属东印度的怪物对吧。」

「正确来说是爪哇的附身狼。和欧洲的狼人一样,邪恶的人类会在夜晚变身,成为食人之狼。不过它们和月亮的阴晴圆缺并没有关系。」

「像爪哇那种亚热带地区也有狼喔?」

「约瑟夫爵士,您没有读过吉卜林的《丛林奇谭》吗?」

「噢,我当然读过啊,说的也是,热带也有狼呢。」

约瑟夫搔搔头,李将短剑从剑鞘中拔出一点。看见刀刃上沾染了红黑色干枯的东西,眉头露出厌恶之情。约瑟夫看见他的表情,询问戈什: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变身成安京•阿札克呢?」

「只要用涂抹了安京•阿札克血液的针或者刀具伤害自己就可以。」

「这样一来,当事者自己也可以变成安京•阿札克?」

「因为那样毒素就会进入血管了。」

「这跟吸血鬼差不多呢。」

门口传来粗暴的声响,三双眼睛一起看了过去。那里站了一名只披了件破烂衬衫、头发凌乱不已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你们是获得了谁的许可,进来我房间的?」

看来他就是这房间的主人了。

「是您父亲允许的。」

印度人立即回答。当然这是骗他的,不过哈罗德若是去向父亲抗议,那就可以赚到一些时间。要是发现这是谎言,那也是说话的人要负责。就因为这样,所以戈什才要抢话。

「我父亲?」

哈罗德垂下右眼还挂着瘀血的双眼,嘴角扭曲着。

「既然您回来了,那正好。我们省下了去抓您的功夫。」

莫雷家的儿子听李这样一说,立即口吐与知性或理性都毫无关系的话语。

「身为东方人,竟敢……」

「这可不是身份的问题呢,少爷。」

中国人以讽刺的语气说着,长长的手指也朝哈罗德的衣襟比划。

「您要不要就穿着这件衣襟右边染血的衬衫,和我们一起去您父亲那里呢?」

哈罗德反射性地伸出右手摸了摸衣襟又看了看,衣服上根本没有沾血。哈罗德立刻目露凶光。

「你这家伙,居然敢骗……」

「诚实乃美德,不过这时候可不能当成免罪的理由呢。看起来您是有自觉。好啦,我们走吧。」

李伸出了手,哈罗德虽然粗暴地想挥开对方,李却比他更迅速,抽回了手。正当李脸上绽放出不屑的笑容、打算架好姿势,约瑟夫却举起手来制止他,缓缓踏出一步。

「银制子弹与银制短剑。」

坚定的语气、超然的表情,释放出白银骑士团团长应有的威严,约瑟夫站到了哈罗德的前面。就算内心充满恐惧与不安,仍不能显露出来。

哈罗德明显感到退缩,向后退了一步。

「哎哟?还真有圆桌武士风格般凛然的气息呢。」

「完全不像是会跟仆人借钱,却不知道该怎么还钱的败家子呢。」

虽然中国人和印度人一脸感动的样子,他们的年轻主人却高兴不起来。

「喂!什么败家子啊!你说谁呢!」

约瑟夫全身散发着难得的威严与魄力回过了头。

那瞬间,哈罗德立即趁隙猛然挥拳而来。拳头即将招呼到约瑟夫的太阳穴上,却在到达的前一秒被挥开。无声无息前进的李以他优雅的动作,让哈罗德在空中翻了一圈。

哈罗德好不容易才爬着站起身来怒吼。

「多管闲事的东方人!你们为什么要对这种少根筋的大少爷尽忠尽诚!」

「上一代拜托我们的啊。」

中国人回答了他。

「就是安德烈•费兹西蒙斯爵士。他说我这不孝子就麻烦你们扶植了,请让白银骑士团延续下去。」

「骑士团?别让人笑掉大牙了。就一个黄毛小子和两个东方人?根本没什么正经家伙吧!」

哈罗德嘲笑道。

「比您要来得正经多了呢,这位年轻少爷。」

中国人冷淡地回答后,印度人也接着说了下去。

「您似乎不管是在东印度各岛,还是马来西亚,都相当随心所欲乱来呢。强抢当地名家的家宝、羞辱他人、对他人妻子施以暴行还用暴力让那位丈夫闭嘴,连当地总督府也都没办法处理了,只好把你送回英国来了不是吗?」

哈罗德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以野兽般的动作猛然扑过去,但不是对着戈什,而是约瑟夫。不过李已经预料到他的动作。

李的手刀从旁边切中他的下巴下方,哈罗德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打飞出去。他的背部撞上了书架。盘子、人偶、面具,还有药壶、杯子、瓶子等,哐啷哐啷地全掉了下来。哈罗德在满室飞舞的尘埃当中,呻吟着起身。

他的两眼闪出黄色光芒,两耳向上延伸,下腭往前,看起来越来越长,全身也忽然开始发黑。体毛哗的一声,瞬间汹涌地覆盖了肌肤。

「约瑟夫爵士!」

李对年轻的主人喊了一声,便退下一步。若对方不再是人类,那就不是随从出场的时候了。

与李相反,约瑟夫则往前站了一步,他拔出心爱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哈罗德。此时莫雷家的年轻少爷,正好也变身完成。约瑟夫毫不犹豫地开枪,沉闷的枪响之后,随即听见痛苦与错愕的呻吟声。

「你、你做了什么……?」

哈罗德的舌头打结,嘴角也冒出水泡,伤口喷出血液,成为红色小蛇从他压住伤口的手指间爬出。

「只是将你们对约瑟夫爵士做的事情,依样画葫芦罢了。」

「没错,只不过不是把银换成锡,而是把锡换成银而已。」

中国人摊开手掌,让哈罗德看见他手上破破烂烂的锡弹。

「看来您小看了我们的主人呢。约瑟夫爵士早就看穿了银弹被换成锡弹,也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早就准备了预备用的银弹!」

「不,其实我没……」

约瑟夫正打算说些不该说的,却突然皱起脸来。因为印度人用手肘从旁边撞了撞他的腰侧。

「您闭嘴。难得李想让您有面子一点,不可以打断他。」

「我、我知道了啦。」

事实上这时哈罗德完全没有余力倾听约瑟夫失言所说的内容。他正全身痉挛、体毛也一束束掉落,尖牙利爪都剥落下来,嘴里的泡沫成为瀑布流向胸口。那双黄色的眼眸失去亮度而变得混浊,原先充满敌意伸向约瑟夫的手臂也垂了下去。他拼了命才翻过身去,双手双脚在地上往门口爬。

虽然他背对枪口,但约瑟夫并没有开出第二枪。银弹的破坏力和怪物的魔性成反比,若是哈罗德被银弹射中却没有马上死亡,就表示他还留有相当程度的人性。

两个东方人很能理解约瑟夫不打算痛下杀手的心情。

「哎呀,虽然死了可能还比较好呢。」

正当印度人喃喃说着这话时,另一个脚步声传来了。约瑟夫将视线转过去,见到正奔过来的派翠西亚。她看见筋疲力尽倒在门口的兄长,尖叫呐喊着。

「哥哥!你没事吧!」

「啊,莫雷小姐,不可以靠近他。或许您非常心痛……」

派翠西亚用尽全力推开正打算温柔制止自己行动的约瑟夫。年轻的白银骑士团长就这样华丽地飞出去,在地板上滚了一圈……不,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印度人和中国人就从两旁迅速伸出双手,避免了主人跌倒的难堪。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样啊。」

中国人的指尖前方,是拼了命紧抱住兄长的莫雷家小姐。

「哥哥、哥哥!要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活不下去了!」

在那异常悲痛的声音当中,令人感受到某种异样的爱情,就连约瑟夫也不禁有些退缩。他重新站好身子,向小姐搭话。

「啊,那个,莫雷小姐,这件事情是有缘由的……要是您误会可能不太好……」

派翠西亚猛地站起身来。

「你对哥哥做了什么!你这可恶的英格兰人!」

派翠西亚一巴掌搧在约瑟夫的脸颊上——的前一秒,李与戈什抓住年轻主人的双肩向后拉,因此那恨意十足的女性巴掌也扑了个空。

约瑟夫调整自己的呼吸。虽然他看见了一脸苦涩走过来的莫雷氏,但现在实在不是什么行礼的好时机。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您原先就知道哥哥的秘密对吧,莫雷小姐!」

「闭嘴,你这个英格兰人!垃圾人!」

「噢,居然这样说呢。」

约瑟夫对这位小姐的幻想,完全打消。

「对于我个人的怒骂,就算是我以宽怀之心宽恕,但是对于所有英格兰人的中伤诽谤可就没办法了呢。要是您至少维持一点淑女的样子……」

「装什么伟大!你只不过是个英格兰人!被全世界讨厌的人!鸦片走私商人!破坏遗迹的盗墓者!味觉障碍!要是不甘心就回嘴啊!」

虽然很不甘心,但忽然被点名说要回嘴,约瑟夫反而踌躇不已,而东方人随从们则低声交谈。

「哎呀,女人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呢。」

「不过全都是实话耶,这小姐还真是相当了解历史和世界情势呢。」

纵然相当佩服,中国人还是出手将他那不肖的主人从窘境中拯救出来。

「小姐,您要以怨报德也请适可而止。我们早就知道,是您换掉了约瑟夫爵士的银弹。还有煽动佃农一事。您要是再这样轻举妄动下去,亲爱的哥哥可能就无法变回人类的样貌啰。」

派翠西亚彷佛遭受雷击一般,立刻闭嘴放下了手。原本她还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瞪着中国人,但马上垂下睫毛,再次趴倒在失去意识的哥哥身上。而那不知何时现身于此的父亲,则茫然地看着孩子们。

「那么,史蒂芬爵士。」

这话听起来像是约瑟夫开口,但其实是印度人轻轻支撑着年轻主人的身体,语气沉重地说。

「请让令郎就医。虽然多少需要一些时日,但身体应该能够恢复健康。不过,精神方面就无法保证了。」

莫雷氏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接着对他说话的是李。

「您实在无法原谅令郎舍弃故乡前往热带,因此在他居然恬不知耻地回来以后,您一直想着要给他点惩罚。您从令郎那里听说了安京•阿札克的事,虽然觉得非常愚蠢却还是姑且一试,是这样没错吧?」

莫雷氏垂头丧气。

「我只是想,要是稍微、稍微吃到点苦头的话,哈罗德应该也会有所反省的。是我太肤浅了,该反省的是我。」

李若有深意地重重点了头。

「惩罚或者报复这种事情,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过了头。毕竟很少人考虑到会引起反动、反作用之类的。」

「实在丢脸。」

「既然您已经明白了,那就不用太在意。不过,我方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因此打算让这个案件结案……」

「是要谈谢礼吗?」

「不,本骑士团称之为赞助会费。唔,这次连同杂费计算起来是九十五磅九先令四便士。零头就当成赠礼,麻烦您支付九十五磅九先令。」

莫雷氏进了书斋很快便走出来,将写有九十五磅的支票交给三位白银骑士团的成员。戈什确认过收下的金额和签名,以相当贴心的语气说:

「我们并没有要对名门贵族的家庭教育插嘴,该怎么处置令郎和令嫒,想来当家之人也有您自己的意思。当然,如果您需要商量的话,我们也能好好应对……」

「不过,这就需要另外付费了。」

两位东方人彬彬有礼地低下头,退到年轻主人后方。

「那么,约瑟夫爵士,我们继续留在此处只会给莫雷家添麻烦,还是马上回伦敦吧。」

「在这里磨磨蹭蹭也不会有好事,好啦,我们快走吧。」

于是五分钟后,载着三位客人的莫雷家马车,匆匆忙忙地往爱丁堡出发。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坐在主人对面的印度人亮了亮那张支票。

「回伦敦后把这个存到当家的帐户里,找一支比较好的股票投资吧,那边有可以信赖的仲介员。」

「咦,你有在买股票吗?」

「是啊,有在买。用我微薄的薪水。」

「真抱歉薪水微薄啊。」

「您要是觉得抱歉,就应该要修正,这样才是绅士。」

「认知与行动是不同的。」

「说得也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主人首先打破僵局。

「姑且当成参考我就问问,戈什你靠股票赚了多少?」

「两千磅左右,还没有很多。」

「呃、噢,还满厉害的啊。」

「一开始只有五磅呢。」

「噢,这样啊,那李呢?」

「李比我少,但应该也已经超过一千五百英镑了。还有安妮……」

「还有安妮?」

「进场的时候是一磅,如今应该差不多存了五十英镑吧。」

车轮似乎辗过了石子,马车大幅震动一下。不过约瑟夫皱眉并不是因为车子。

「搞什么,大家都比我有钱嘛!我才希望你们付薪水给我咧。」

「所谓薪水是针对劳动支付的东西。」

印度人这么一说,中国人也稍微正色后告知主人:

「约瑟夫爵士,我们是受雇于费兹西蒙斯家的人,难道您认为我们是不理会主人家,只为了自己而图那些利息资产吗?」

「咦,所以是……」

「费兹西蒙斯家的资产凭借股票运用,目前已经达到八千八百四十英镑,三个月以内应该会达到一万英镑。」

「一万英镑?太、太棒啦。」

「要是在约瑟夫爵士这一代,费兹西蒙斯家跌落为贫困阶级,我们就太对不起前代主人了。」

口中说出彷佛将忠诚心化为实体的言语,李直直盯着他那开始陷入一片妄想的主人。

「听好了,约瑟夫爵士,那些是费兹西蒙斯家的资产,可不是您个人的零用金喔,请您不要误会了。」

「那不是一样吗……啊,不、唔,我知道啦,我才不会搞混呢。话说回来,股票形成的资产,要怎么样才能从户头里领出来啊?」

「您要知道这件事情,是打算做什么呢?」

「不,我没有要干嘛啊。只是单纯地,那个,我毕竟是费兹西蒙斯当家主人,有严正管理资产的责任义务嘛。」

虽然约瑟夫尽可能找到最适合他的借口了,但东方人随从们可不会就此上当。印度人咧嘴一笑。

「约瑟夫爵士,您不用担心。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来临前,我们一定会好好管理的。」

「我们,是指你和李?」

「还有一个人。」

「不会是姑母大人吧?」

「不,是安妮。李、安妮和我三个人的签名少了任何一个,要从户头领个一分钱出来都办不到。」

约瑟夫死命压抑着自己的扭曲表情。

「这、这样啊,还真是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呢,简直跟旅顺要塞一样。」

「承蒙您如此称赞,实在惶恐。」

「我是讽刺!」

「哎呀,原来如此,我没听出来呢。」

马车再次摇晃。印度人万分慎重地将支票收进上衣内袋里。约瑟夫的视线追着他的动作,然后开了口。

「我想问一件事情。」

「您请尽管问。」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靠股票赚钱啊?」

——这是秘密。

印度人并没有这么说,而是豪气干云地点点头。

「其实非常简单的。」

「所以我就是在问,到底要怎么做啊?」

「在大家都想卖掉的时候便宜买下,大家都想买的时候高价卖出。只要这样,想赚多少就能赚多少。」

「……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看见约瑟夫一脸不悦,东方人随从们对看一眼,露出了梅菲斯托费勒斯般的笑容。

「哎呀,约瑟夫爵士不需要在意下流的金钱之类的事情啊,还请专注在白银骑士团的工作上。」

「戈什说的没错。回到伦敦之后,还有新的委托书和安妮自豪的肉桂派在等着约瑟夫爵士呢。」

「你以为可以用肉桂派来糊弄我吗!等回到伦敦,我一定要让你们搞清楚谁才是费兹西蒙斯家的当家主人!」

「好的好的。」

三名白银骑士团成员搭乘的马车大前方,汽笛声响彻。虽然离天亮还早得很,不过那是由格拉斯哥出发、经爱丁堡前往伦敦的首班列车。

马车加快了速度,在阴暗的荒野上疾驰往爱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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