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伦敦的十二月就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比十一月好。」
不知这句话是谁说的。尽管说法五花八门，但大多数的伦敦人应该都会耸耸肩表示同意。冰冷的雨滴和泥泞终于告一段落，进入阴天与雪花的季节，闪烁着蓝宝石般的光芒；在冬季阳光照耀下的积雪，看起来倒也有点像巨大的珍珠堆。
一九〇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早晨，位于伦敦西北部伦德尔街上的费兹西蒙斯家中，接近九点时，主卧室里的当家约瑟夫•恩斯特•费兹西蒙斯刚刚醒来。虽然已经九点，不过这个季节天空并没有完全明亮，二十四岁的约瑟夫在阴暗中坐起身来，叹着气喃喃自语。
「唉，好想变成熊喔。」
要是一头熊，就能冬眠了。
虽然维多利亚女王在夫君阿尔伯特亲王离世后，一辈子都穿着有如丧服的黑衣，不过在二十世纪开始时，她也已经辞世，享寿八十一岁又八个月。她以女王的身份在位六十三年多，同时君临印度二十四年。
现在的英国国王是她的儿子爱德华七世，但由于母亲相当长寿，因此他即位的时候也已年届六十。他将王朝名称由汉诺威王朝更改为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并积极推动外交政策。
「约瑟夫爵士！主人！您也该起床了吧！早就该吃早餐了！」
活力十足地对着寝室大门吼叫的，是年轻女性的声音。那是出身爱尔兰的女仆，十七岁的安妮。约瑟夫原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但在他听见红发女仆对着走廊墙壁上挂的英国国王肖像怒吼后，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侵略我家乡爱尔兰的英格兰人坏蛋头子！你这个恶魔的手下！爱德华七世，下地狱去吧！」
约瑟夫慌慌张张从门后探出头来。
「哎……喂！你说话小心点，怎么对着国王陛下乱说那种话……」
「请您别太在意，约瑟夫爵士，我只是对着肖像说这些话，并不会对他本人说的。」
「这是当然的啊，怎么能让你做那种事情！首先，我家什么时候变成反英激进份子的巢穴了？我可是国王陛下忠诚的子民……」
「好啦好啦，您快去餐厅吧。」
两名身穿随从服的青年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他们分别是印度人戈什和中国人李。看见年轻主人还穿着睡衣，两人面不改色地一起挤进寝室里扒了他的衣服，又东一件西一件套上，帮他换成白天应有的服装以后，就拉去了餐厅。
桌上摆着典型的英式早餐。荷包蛋、培根、薄吐司、烤蕃茄、燕麦，以及红茶。虽然也放了牛奶，不过约瑟夫不一定每天都会在红茶里加牛奶。然而除此之外，几乎每天毫无变化。约瑟夫并不觉得厌烦，也不在意荷包蛋煎的程度如何，迅速吃了起来。
——每天都吃这些，还真是不会腻呢。
戈什的脸上似乎是这么写的，约瑟夫想。中国和印度都是美食的国度，因此肯定受不了英国人的餐点如此单调，还会觉得很蠢吧。但这种想法其实只是约瑟夫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等到约瑟夫用完餐，太阳已经为伦敦的街道投下白色光芒。他离开餐厅后，又去了趟洗手间便进了图书室。李和戈什就跟在他后头。
「您一大早就到图书室做什么？」
「想说来写个小说吧。」
怎么又是这么无厘头的想法？李一边在心里皱眉，表面上却只是轻轻咳了一声问道。
「恋爱小说吗？像《红楼梦》那类的。」
虽然李试着提出自己国家的名著，但约瑟夫非常认真地否定了这点：
「恋爱是要谈的，不是用来读的。」
「哈哈，您说的是。」
「你看这个。」
约瑟夫拿起一本皮革封面的书籍，给李看了看。
「D. R•A•C•U•L•A……」
「这念作《德古拉》。」
「噢，是吸血鬼的故事吗？」
李也知道这本书。这是八年前剧场相关人员伯兰•史杜克所撰写的奇幻小说，在他的印象中是人类会变成蝙蝠之类的故事……。
「这本书怎么了吗？」
「这样你还看不出来吗？」
「要卖给古书店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噢，想说可能您手头又不太方便什么的……」
「不是！我才不是要说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情！」
约瑟夫将《德古拉》放在书桌上，又拿起另一本书。
《财神有难》。
这是一九〇二年出版的美国畅销小说。
「哈哈，这次是一举致富的故事吗？」
「才不是那么普通的故事。」
这本小说的主角突然继承了祖父庞大的遗产。他非常高兴，但是要继承全部遗产的话有个条件，「他要先收下一百万美金，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全部花光。」
「怎么会有这种条件，真是搞不懂。」
「天晓得，我又不是作者。」
「话说回来，区区一百万美金，要是资产家随便挥霍或者捐款都能用掉吧。」
「所以说没有那么简单啊。」
后面还有其他条件：不能买股票或土地、捐款或赌博最多只能用百分之五、也不可以提高仆役们的薪水……。
「真是讨人厌的老头子。」
「结果呢，主角怎么做？」
「他去参加选举。」
中国人和印度人完全能够理解。
「噢，原来如此。」
「美国的名产就是金钱选举吧，结局又是如何呢？」
「不知道，我还没读。我想说的是，我正在学习如何才能写出卖座的小说啦。」
「那是能学习的东西吗？」
听见李这疑问，戈什回答了：
「哎呀，毕竟现在是迦利末世嘛。」
「迦利？」
「又叫迦利•宇迦，指的是人类史上最后且最恶劣的黑暗时代。」
「喔？不过现在的确很难说是像天堂一样啦。」
约瑟夫失望地喃喃问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啊？」
「以西历来说是从纪元前三一〇二年开始的。」
「什么，从金字塔盖好的时候就开始了吗？还真长哪。」
「而且长达四十三万二〇〇〇年。」
约瑟夫非常认真地盯着他的印度人随从瞧了瞧，然后摇摇头。
「印度人的时间感还真是含糊啊。如果那个什么迦利还会持续四十万年以上的话，不就表示人类还有四十三万年都不会毁灭吗。」
「这我们是没办法确定啦……」
「除非是搭乘时间机器吧。」
H•G•威尔斯和法国的儒勒•凡尔纳并称为科幻小说之父，《时间机器》一书发表的时间正好是距今十年前，之后他又相继发表了《莫罗博士岛》、《透明人》、《世界大战》等作品，被誉称为天才。当时他也才三十来岁，又是个美男子，因此与许多女性都传有诽闻，对于约瑟夫来说，是相当憧憬的对象之一。
虽然约瑟夫在南非被黄金和钻石压死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不过还是有可能成为世界史上的伟人。人类尚未到达过南极点、没有登上圣母峰山顶、也还没有找到中国长江的水源，但凡能办到其中一项，铁定能成为伟人。但问题在于，相较起探险或者登山，他更喜欢午睡。
此时玄关方向忽然传来门环大作的声响，非常强烈、而且急促。李立刻跑过去，又马上回来报告。
「约瑟夫爵士，肥羊来了。」
「不要用那么下流的词，那是客人。」
「名为客人的肥羊。」
「算了，快点让他进来吧。」
约瑟夫连忙跑到镜子前，用梳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Ⅱ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中年巨汉。
年龄应该是五十来岁吧，有着一头银灰色的发丝，相同颜色的眉毛及胡须。身高六尺，肩膀及胸膛都相当魁梧。戈什彬彬有礼地接过客人的外套，看见他的颈项被晒得红通通。红脖子，这是居住在热带的白人特征。
「我是格雷戈里•肯特爵士。」
「在下是约瑟夫•恩斯特•费兹西蒙斯爵士。」
「我从南非来的。」
男人大胆地打量着接待室。
「我曾经和波耳人作战，相当爱国的。」
他的情绪高昂，抬头挺胸直言不讳。
「真是太令人佩服了，没想到竟然有波耳战争的勇者来访。」
约瑟夫刻意挤出大受感动的音调。其实他一点也不感动，不过人类社会里毕竟存在所谓的社交用语。
「你没有参加战争吗。」
「我当时还只是个上大学的小辈。」
「有些年轻的义军和你同年呢。」
「这样啊。」
波耳战争是一八九九年十月到一九〇二年五月期间于南非发生的战争，又被称为「南非战争」，但那并非黑人与白人之间的战役，而是白人之间的战争。波耳人是十七世纪就移居至南非的荷兰血统之人，当中也混入了一些法国血统。
到了十九世纪，英国人也去了南非，于是南非被分割为波耳人建立的川斯瓦共和国、奥兰治自由邦，以及英国人建立的开普殖民地三块。原住居民的黑人们则完全没有任何权益可言。
刚开始白人们还和平共存，但是就在川斯瓦共和国发现黄金和钻石的大矿脉以后，事情马上发生变化。开普殖民地和英国本地都有英国人受到欲望趋使，涌进川斯瓦共和国，和波耳人发生争执。英国也企图将开普、川斯瓦和奥兰治整合在一起，成为自己的属地。波耳人自然大为反弹，于是战争便开打了。
这完全是英国的错，但也是因为波耳人让人有机可乘。最先是他们从当地的原住居民黑人手上抢夺土地，甚至对他们有严重的种族歧视。黑人、波耳人与英国人之间在土地、人权、税金、强制劳动等方面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纷争，统治者只好增加军队，于是一八九九年十月十一日，战争全面开打。
「我以将校身份参加了『帕尔德伯格战役』。」
「这样啊。」
约瑟夫试着表现出感慨。
「您一定相当英勇吧。」
得到的答覆也相当爽快。
「我射杀了三个波耳人。之后用来福枪的枪身殴打了几个人，用军刀刺杀了几——哎，说老实话波耳人还挺能打的，不过那四千个人最后还是举了白旗。」
波耳战争最后是由大英帝国取得胜利，虽然得到广大且丰裕的殖民地，代价却很高。面对三万八千名波耳人军队，居然得要派出五十万人大军，战争费用更高达两亿两千三百万英镑，结果压迫了国家财政。
同时这件事也大幅降低了大英帝国在国际上的威严。毕竟不管怎么看，只会觉得是强大的英国在欺负弱者，因此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德国和法国都当自己没做过这种事一样大肆批评、嘲笑英国。
「那些家伙不过是羡慕嫉妒英国罢了。」
格雷戈里•肯特爵士将壮硕的身躯往那带有扶手的椅子上一摆，椅子随之嘎吱了一声。肯特并没有特别粗暴，然而那张有点老旧的椅子仍然发出了声音抗议他壮硕身躯的重量。
「到了新世纪，英国会更加繁荣。法国人和德国人就如同丧家犬在一旁咆哮就行了。」
椅子再次嘎吱作响。哎呀，到底是上了年纪哪。约瑟夫将椅子当成人类一般同情。
真希望这次能够做笔好生意，赚点能够换把椅子的钱，好让它退休哪。
「呃我说，派翠克爵士。」
「我是约瑟夫。」
「哎呀抱歉，不过你的名字还真容易记错呢。」
到底是怎样才能把约瑟夫和派翠克这两个名字弄错的啊？约瑟夫在内心不住吐槽对方，并且尽可能不要表现在脸上。
从服装上看来，对方是个许久不见的大客户。若非如此，早就把他踢出门了。话说回来，这家伙还真是有够夸张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进入正题啊？
就在约瑟夫天马行空思索之际，那位自称格雷戈里•肯特爵士的男人正打量着年轻的准男爵。看来客人正在观察……不，评估自己的价格吧。约瑟夫试着优雅地微笑，面带自信，但不让人感觉傲慢。对于风采其实尚称高雅的约瑟夫来说，这并非太过困难的演技。
「你也真是个怪人呢。不请管家，只有东方人随从和爱尔兰女仆吗？」
「是的，过得节俭些。」
约瑟夫的回答不全是谎言，但也算不上真相。事实就是，他因为付不出雇用管家的薪水，所以才过着简朴的生活。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南非是个好地方喔。」
其实到了目前一九〇五年，南非在政治上都还没有正式统一，形式上仍然是开普、川斯瓦、奥兰治的三国鼎立状态。英属南非联邦要到一九一〇年才会成立。虽然大家并不是很在意，但其实当时所谓的南非还是地理上的名称而非国名。
「在那里，不管是哪个人种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呢。虽然也有例外，不过能够靠权威和法律来矫正。」
「噢……」
「要掌控东洋的偶像崇拜者们，应该是相当辛劳吧。」
「面对基督教徒有时也是挺辛苦的呢。」
「嗯哼，唉，也是啦。」
客人微微扬起嘴角，刻意大笑出声。约瑟夫将笑容降低了百分之五，终于忍不住主动切入正题。
「那么，您要不要谈谈来意呢？」
「噢，说的也是。」
面对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约瑟夫，肯特刻意用力点点头。
「是有事情想要委托你。」
这种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约瑟夫的心声。幸好不是来讨债的——这是戈什和李的心声。
「是什么样的委托呢？」
「我和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
「听起来很糟糕呢。」
「所以我希望你保护我和家人的性命，抓住那些打算危害我们的家伙。」
约瑟夫迅速地看了两位随从一眼，然后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您去找过警察了吗？」
「警察？」
肯特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那些十五年了还无法逮捕开膛手杰克的家伙，是能指望他们什么！」
「实在抱歉。您说您的生命遭受威胁，是否有印象招人怨恨之类的呢？」
「我一向活得光明正大。」
「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会以怨报德的。」
「确实如此。以怨报德啊……？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
肯特重复着话语点了点头。很难判断他是因为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又或者是想说服自己。
「这件事我原本想委托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可惜他两三年前退休了啊。」
「他是非常伟大的侦探，但终究敌不过年龄。」
约瑟夫心高气傲地应道。客观来看，他在年纪较轻这点上，自然是胜过福尔摩斯的；那么其他方面呢？嗯，大概就是逃跑的速度不会输人吧。
「我听说你是安德烈•费兹西蒙斯爵士之子，因此想来委托你。」
「您认识亡父吗？」
「并没有见过。不过我听说他会使用银制武器，打倒那些非人类的怪物。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就好。」
「您不喝点红茶吗？」
对方的回答完全超乎约瑟夫的想像。
「真正的上流阶级是喝绿茶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这家伙是为了要惹我生气，特地从南半球来访的对吧。约瑟夫在内心掐住了肯特的脖子，但经济上不允许他实践这个行为。要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而让大客户跑了，中国人、印度人还有爱尔兰人肯定都会瞪死他。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还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怎么会呢，年轻人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不需要觉得丢脸。」
「我立刻让人拿绿茶来。」
「不，不必，我不是来喝茶的。我要告诉你的烦恼是这样的，从我自南非回国之后，我和家人都为了波耳人的幽灵感到相当烦恼。」
Ⅲ
「波耳人的幽灵……吗？」
约瑟夫思考着。银制子弹能对付幽灵吗？印度人和中国人也在年轻主人的背后快速交换了视线。
「是被称为幽灵的波耳人男性。」
肯特立刻打住了约瑟夫的疑惑。
「那家伙学会了非洲人使用的黑魔术。」
肯特的声音和表情就彷佛他自己是个黑魔术师。至少约瑟夫这么认为。这个来自南非的人，个性有够让人厌烦。
为了重整心情，约瑟夫提出问题：
「具体上来说是什么样的黑魔术呢？」
「要是具体知道，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您说的是。」
「哎呀，在我知道的范围内，说起来好像是在远距离杀害他人、或者让对方发狂之类的。」
「实在非常糟糕呢。」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先不管那个，你觉得怎样，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
约瑟夫并未马上回答，肯特自己就提出了条件：
「订金一百英镑，成功报酬五百英镑，当然另外需要的经费都会支付，你觉得如何？」
约瑟夫脑中的天秤到方才都还保持着精微的平衡状态，但这时完全倒向一边。他假装陷入沉思，实则快速瞟了眼随从们的表情，但因为无法确认他们的反应，只好问个问题来争取时间。
「此事让您如此担心吗？」
「我是还好，毕竟非洲人的黑魔术之类的我是不信啦，也不会害怕。现在可是二十世纪喔。」
「是迦利末世呢。」
肯特把约瑟夫的话当成耳边风。
「害怕的是我的家人。」
肯特粗勇的手往西装内袋里伸。虽然看起来很像是掏枪的动作，不过他那根粗壮的食指与中指拉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这是我和家人的合照。」
「能让我看看吗？」
肯特默默递出照片。约瑟夫彬彬有礼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照片上的成人和孩童加起来总共有六名男女。不过约瑟夫眼睛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一名年轻女性身上，忍不住发出了坦率的赞叹声。
「真是位美丽的小姐哪。」
「照片上还有我的妻子和儿子们呢。」
客人的声音听上去布满了带刺的讥讽，不过约瑟夫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尽管这是张黑白照，所以看不出她的发色和瞳色，但这却是从她父亲身上所无法想像的艳丽。
印度人和中国人不经意地越过主人肩头看了眼照片，然后两人一起用膝盖顶了顶约瑟夫坐的那张椅子。这表示，请不要太过着急。
「小女已经和哈特福德子爵订了婚。」
还不到十秒，约瑟夫甜美的梦想静静化为碎片。肯特家的小姐年龄应该将近二十岁，订了婚也是理所当然。
约瑟夫勉强挤出丧失热情的声音。
「呃，我记得哈特福德家应该是伯爵家……？」
「对象是伯爵的长男。」
「噢，原来如此。」
虽然一概称为贵族，但是拥有爵位的只有当家主人，在法律上其他家人都是平民。不过惯例上会称呼长男为父亲下一阶级的爵位。因此哈特福德伯爵的长男，就称为哈特福德子爵。英国的贵族制度相当麻烦，但无论如何，对方身为子爵，地位就比准男爵的约瑟夫还高。
约瑟夫总算将视线转向肯特家的其他人。戴着帽子年约四十左右的女性，应该就是肯特夫人了。虽然不知为何表情相当严肃，但年轻时想必也是位美人。男孩子有三个，年纪看起来大概是十七、十五、十二岁吧。不过这些人，不重要啦。
肯特直接向戈什搭腔。
「你是印度人对吧？」
「没有错。」
戈什恭敬地低下头。约瑟夫想，你对身为主人的我应该也要这么郑重吧！但毕竟是在客人面前，这些话只好吞进肚子里。
「波耳战争的时候，我大英帝国军中也有印度人部队。」
「我也有听闻这件事情。」
「不过他们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呢。那些印度人统领不了队伍，根本不能在统一的指挥下整齐作战。所以就算人数众多兴起叛乱，大英帝国也是永远不败的。」
他用政治家风格的语调一口气说完，竟然还继续说下去。
「不过哎呀，还是比中国人好多了啦。那些家伙除了钱和鸦片，什么都不在乎呀。
想必不久后应该也跟印度一样会变成大英帝国的领地吧。这样对你们也好，毕竟你们根本没有人民的政治。」
见肯特的视线投来，李也回了个礼。
「我们也非常希望能够有理想的政治。」
「呵呵，这样啊。」
肯特发出了做作的笑声。
「约瑟夫爵士，虽然我有点意外，不过你的仆人们倒是挺有教养的嘛！我相信你，你要是愿意接下委托，我现在就签一百英镑的支票。」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无法接受。」
这个回绝来得出其不意，肯特的反应慢了好几拍。
「……我觉得交易条件相当不错呢。」
「并不是条件的问题……」
约瑟夫正要开口回答，中国人和印度人同时动了起来。他们从左右两边挟持住刚起身的约瑟夫，抓住他两边手腕。
「客人，不好意思，我们要暂离一下。」
两人向肯特行了个礼，挟持着年轻的主人，打开了隔壁房间的房门，又关上。约瑟夫在并不宽敞的图书室中呻吟。
「到底是搞什么啊，怎么会有仆人妨碍主人发言的啦！」
「搞什么？我们才想问您在搞什么呢。」
李同意戈什所说。
「没错，条件这么好的委托，不能毫无理由就拒绝。」
「我才要说理由，你们就把我拉走啦。问题不在于条件！那个南非家伙侮辱我的随从、还嘲弄你们的同胞耶！」
印度人轻轻举手制止了主人。
「侮辱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李，你不生气吗！」
「毫无生气的价值。」
中国人的表情相当平稳，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约瑟夫虽然习惯了，却觉得这大概就是白人会觉得东方人很诡异的理由吧。约瑟夫深吸了几口气，语气苦涩地问：
「那应该要怎么做比较好？」
「提高报酬金额。」
中国人说得理所当然，印度人又加以补充。
「只要从他身上大捞一笔就行。就让他好好明白，无礼的行为得要缴很重的税金就行了。」
「原来如此，你们是做这种打算啊。如果你们觉得这样行的话，那我就定他个侮辱罪吧……」
约瑟夫轻轻击掌。
「好，我决定了。就从那家伙身上大捞一笔吧。」
「真不愧是约瑟夫爵士，和女性无关的事情都能如此果断。」
「不要从奇怪的角度奉承我。不过若对方拒绝的话，又该怎么办啊？」
「那时候就照您最一开始的打算，回绝他就好啦。」
Ⅳ
约瑟夫才刚回到接待室，还来不及辩解，肯特便先声夺人地问：
「你是牛津大学毕业的吗？」
「不，是剑桥……」
而且花了五年才毕业。这类事情就没有多嘴说了。肯特轻轻一哼。
「噢，那就和塞西尔•罗兹没关系了。」
「您讨厌塞西尔•罗兹爵士吗？」
「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那样吗？」
「唔，是呢。」
塞西尔•罗兹可说就是兴起波耳战争的人，他出生于牧师之家，牛津大学毕业后就前往南非。由于成功挖掘到钻石而成为亿万富翁，但他仍不满足，硬是抢来更多的钻石矿脉及金矿矿脉，将手伸向北方、把一百万平方公里多的广阔土地都化作英国的殖民地。在一九〇二年去世后留下六百万英镑捐款给母校。
如今一九〇五年，英国首相是自由党的甘贝尔-班纳曼。波耳战争的时候，他严厉批评英国军队司令官基秦拿的严酷战略。
「胜利者」基秦拿由于其功勋而在一九〇二年获封子爵之位，现在以「英属印度军总司令官」身份待在印度。从远方到更加远的地方去，相当辛苦。
「若是为了波耳战争的复仇，那么基秦拿将军更应该是复仇对象呢。」
「基秦拿可是大英帝国的英雄！」
「当、当然是了。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他应该会遭波耳人怨恨……」
「哪有战争不被敌人怨恨的！」
「对您来说也是如此吗？格雷戈里爵士。」
约瑟夫不经意地试着打探，但是肯特的防御心却非常强烈。
「只要英国人尊重我就够了，就算不是敌人，外国人怎么想又与我无关！」
肯特打量着约瑟夫。
「你是白银骑士团的领头人吗？」
「在下还不够成熟，但的确是。」
对于约瑟夫如此拙劣的谦虚，肯特再次发问。
「那么，还有几位骑士呢？」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肯特的视线从约瑟夫的脸扫向李的身影，然后移动到戈什的身上，环视了整个接待室。
「……不会吧。」
「您是指什么事情呢？」
「该不会印度人和中国人仆人，也都是骑士团员吧？」
由于过去也曾经被问过这个问题，因此约瑟夫泰然处之。
「在亚瑟王的宫廷里，也曾经有一位叫做帕拉米度斯的摩尔人骑士喔。」
摩尔人是居住在非洲地中海沿岸、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肯特重重吐了口气，瞪着约瑟夫。
「东方人可是相当憎恨我们白人喔。」
「毕竟我们做了很多会让他们憎恨的事情嘛。」
顿了一秒，约瑟夫又说下去：
「而且现在也还在做呢。」
「那又如何。我想说的是，能信任那些家伙吗？他们很可能随时打算报复白人——」
「我并不赞同德国皇帝的黄祸论。要是问我的话，我认为德意志大帝才是最危险的人物。我想那男人不久之后一定会引发相当要不得的事情。」
「大帝可是——」
「啊啊，大帝离伦敦可是有五百英里以上呢，还是别管他了。我们是不是该把话题拉回工作了呢，格雷戈里爵士。」
看了看约瑟夫和站立在他左右两边的东方人，格雷戈里•肯特爵士重重哼了好几次。
Ⅴ
约瑟夫反覆看着手上那张两百五十英镑的支票，好不容易才出声向印度人和中国人搭话：
「喂，变成这样，是要怎么办啊？」
「请律师过来，协助我们制作正式的契约书。」
戈什相当冷静地回答，旁边的李也点点头。
「真的吗？这样真的好吗？」
格雷戈里•肯特爵士刚才从约瑟夫家愤然离去。他一把抢走李递过去的丝绒帽以及戈什递出的外套，脚步声也很粗暴。在更加的粗暴的关门声后，他走到了外头积雪的路上。
「以绅士来说，他稍微欠缺了些自制力呢。」
听了李的感想，戈什也点点头。
「的确，我还以为他会挥拐杖施暴呢。」
「他心情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订金两百五十英镑、达成报酬一千英镑，这也实在太凶狠了吧！」
「提出这要求的可是约瑟夫爵士您自己呢。」李说。
「那、那是因为，你们这样教唆我……」
「而对方最后也接受要求了，交易成立。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戈什。」李说。
「简单来说是个无法信任的委托人。结果他到底为什么会接受这么夸张的条件，根本就没有说明相关事情。」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无论付了多少钱，都会有无法解决的事情。约莫如此吧。」
「可能有不想拜托警察的秘密？」
「哎呀，约瑟夫爵士，您接了个危险的工作呢。」
约瑟夫忍不住从椅子上稍稍起身。
「我本来想要拒绝的啊！可是恶魔的手下制止了我，还叫我要大捞一笔！」
李和戈什对看一眼，一同耸了耸肩。
「哎呀，我们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接受那种条件啊。对吧，李？」
「一般是不会接受的啊。」
「英国人还真是欠缺常识……」
「吵死了，不要怪罪到英国人身上啦！」
约瑟夫虽然哀叹不停，但说到底接下工作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他也没办法一直指责随从们。写在支票上的金额，成了名为责任感的锁链束缚住他。
「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多加小心吧。」戈什说道。
「根源在南非，这点是相当清楚。得要弄清楚他的过去呢。」李说。
基本上他们是听肯特亲口说过了，但这并没有第三者的保证。理所当然必须考量他可能隐瞒了对自己不利的事实。
「是不是在强制收容所那里，做了会招人相当憎恨的事情？」
「收容所当中的波耳人超过三分之一死亡，听说婴幼儿将近半数都死了。」
「呃、唔，我知道那件事……」
约瑟夫的声音失去了活力。
波耳战争中，大英帝国五十万军对上三万八千波耳人，本该是轻而易举，但是在莱迪史密斯、马朱巴、马杰斯方丹、斯托姆贝格、科伦索等几处会战，英国军都吃了败仗。好不容易靠着人多势众而增加了一些占领区，却遭受精通当地环境、神出鬼没的波耳军游击战攻击。
忍无可忍的英国军队为了解决游击战的问题，基秦拿将军下达了非常手段的命令。他将波耳人的城镇、村庄及农场都烧个一干二净，把所有女性与孩童赶出来，将他们关进了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强制收容所。人数大约有四五万人。没有给他们什么食物或者医疗用品，因此当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都病死或者饿死了。
将占领地的非作战人员送进强制收容所这种近代战争的恶梦行为，英国军可是比德意志纳粹还早了四十年。这不但引发诸国的强烈责难，在英国国内也掀起了批判风暴。
「如此残忍的作法，只会导致憎恨与复仇心，我坚决反对这么做。」
说这话的是法雷迪•罗伯兹将军。他原先是波耳战争的英国军队司令官，但由于「手法太过宽松」而被下令由基秦拿取代。他并非和平主义者，在镇压反英斗争上也相当不留情，但与基秦拿相比仍算是个稳健派。
代表英国的文化界人士，则推演出将祖国行为正当化的论点。像是荣获诺贝尔奖的《丛林奇谭》作者鲁德亚德•吉卜林，以及为夏洛克•福尔摩斯撰写传记的柯南•道尔等人。当然也有人大肆批评「这是继鸦片战争之后的大英帝国耻辱」、「快中止那种毫无人道的行为」等。毕竟能够光明正大批评政府及军队，正是大英帝国显而易见的优点。
Ⅵ
在基秦拿严酷的作战方式下，成为受害者的并不只有人类。波耳人的农场及牧场有三万多处都遭到焚烧，成为一片焦土，也因此有超过三百六十万头羊只遭到杀害。
南非虽然被认为是「世界的尽头」，在该处发生的战争却对世界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由于大英帝国将五十万大军投入南非，因此其他地方的兵力势必变得较为薄弱。原先就在与英国争夺中国支配权的俄罗斯蠢蠢欲动，为了抑制俄罗斯，英国需要「东方看门狗」，于是与新兴国日本订结同盟。
目前俄罗斯与日本都和费兹西蒙斯家毫无关系。接下来就是要在肯特前来联络之前，尽可能了解委托人的过去和现况——说老实话就是他的真面目。
「老爸收藏的那些书籍和收集品里面，有没有东西能够提供参考啊？」
戈什一脸「你先自己去调查吧」的表情，开口回答：
「您过世的父亲似乎对苏伊士运河以西不太感兴趣，我们也不曾听闻非洲的事情。」
「这样啊，真糟糕。」
李对单手搔头的约瑟夫建议：
「大英图书馆里，应该有保存当时的报纸和纪录之类的东西吧？」
「我讨厌图书馆，很容易睡着。」
「请您不要说出如此不中用的话。」
「哎哎，李，人就是会有适合做和不适合做的事情啊。我们分工吧。我去银行把支票换成现金，你去一趟大英图书馆吧。」
「你倒是轻松，那约瑟夫爵士呢？」
「请他保养银手枪和子弹。」
「那我呢？」
女仆安妮开口问道。
「要麻烦你监视约瑟夫爵士，不要让他偷懒。」
「好的，李。」
看着快速决定这些事情的仆人们，约瑟夫有些不悦。
「啊啊，身为英国贵族，哪有人会这样被仆人们对待的。」
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这当中公爵的敬称为「大人」，侯爵以下则称为「阁下」。准男爵和骑士称为「爵士」，严格说来并非贵族。
「与其在这边发牢骚，还不如好好做您自己的工作。」
「我家可是有三百年历史的家族呢。」
「三百年了都没升级呢。」
安妮投以同情的目光。
「我家可不做拿钱买爵位那种卑劣的行为。」
话说得是很好听，但其实自一七二一年以来，历代内阁靠着收钱乱发爵位大赚了一笔，不过费兹西蒙家和此事根本无缘。理由不言自明。
「不过该做的我还是会做啦。」
约瑟夫刻意挤出带有厌恶感的语气。
「不然就连圣诞节都不能在暖炉前摆好装饰品、过个愉快的圣诞夜呢。」
原先英国没有装饰圣诞树的习惯，是已故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出身德国，把祖国的习惯带进了英国。
「说得没错，那样就没有圣诞节……」
「也没有节礼日了呢。」
李所说的节礼日，是指圣诞节隔天的十二月二十六日，这天的习惯是雇主要送仆人们礼物。赠礼也可以用现金，这流传到后世便成为年终奖金。如果在这天没能好好送礼给仆人，那就没有资格雇用仆人、也会损及家族名誉。
「约瑟夫爵士要是能娶个美国石油王，还是伦敦银行家的女儿，事情就会马上解决了。」
「戈什，这种话在英文里面称为白日梦。」
「要是您把嘴闭上，样貌生得也不坏，说是准男爵倒也不假。」
「约瑟夫爵士，您刚才好像还挺喜欢格雷戈里•肯特爵士家的小姐不是吗？」
「你们在想什么啊，他不是说了，女儿已经订婚了吗。」
「还来得及啊，订婚和结婚又不一样。」
「不要怂恿我！我可一点都不想叫那种诡异的男人一声爸。」
虽然重要的客人被约瑟夫说成「那种诡异的家伙」，然而肯特即便不是贵族，也是个绅士。
所谓「绅士（Gentleman）」并不单纯指「彬彬有礼之人」，其实原先的意思是「土地持有者」。就算是资本主义的全盛时期，大地主受到的尊敬仍远大于大工厂老板。
约瑟夫不过是个准男爵，之所以还可以勉强自称为「英国贵族」，正是因为名下持有土地。话虽如此，那块地要称为「领地」或「庄园」可还差得远，那是仅仅五十亩的贫弱牧草地，只有管理人老夫妇养育着六十头瘦弱的羊。土地费用也没有缴纳，到了约瑟夫这一代，连一分钱都没有收到过。话虽如此，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
虽然那里也有所谓的「庄园宅邸」这种东西，但想当然非常简朴，而且从祖父起就没人使用，跟废屋没两样。不过这仍然是「持有」的东西没错，因此也是约瑟夫自豪的来由。
一八八〇年前后，时代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先前依靠领地收入过活的旧式贵族们逐渐凋零，那些站上工业革命大浪的资本家与工商业经营者的财富不断增加。
贵族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格调而绞尽脑汁，而他们想到最轻松的方法，就是和那些想要格调的暴发户缔结婚姻。
「看是要卖土地，还是买媳妇。」
这样说虽然非常下流，不过想想若是要把祖先留下来的领地卖掉，那还不如接个「虽然身份不同但是嫁妆比山高」的女性进家门。说到底，现在的王室汉诺威王朝，本来不也是德国的乡下贵族吗。
于是贵族和资本家的婚姻也变得不稀奇，不过费兹西蒙斯家曾遇过其他要求。虽然不是婚姻，而是伯明罕的钢铁业者说想用市价的两倍购买那片土地，但当然，管理人夫妇必须离开。
不过大好人约瑟夫实在做不出那种冷血的事情，他依然让老夫妇住在小屋里，也不催他们缴纳土地费用。他心想反正也没多久了，就让他们住到临终吧。即使印度人和中国人说，可以卖掉土地把一部分钱给老夫妇，但约瑟夫却不愿意。
「也是，早就料到会这样啦。」
「约瑟夫爵士就是那种人啊。」
「我听见啰。那里可是费兹西蒙斯家三百年前从詹姆士一世陛下那里拜领的土地，怎能在我这一代放弃。」
年轻主人如此冥顽不灵，随从们也只能闭上嘴巴。
约瑟夫叹了口气。
「真希望我的土地上能发现黄金或者钻石哪。」
「您要和塞西尔•罗兹一样单枪匹马前往南非吗？」
「太晚啦，为什么老爸会对中国和印度感兴趣啊？要是他对南非有兴趣就好了。」
约瑟夫毕竟不是圣人，总是会有这些俗气的抱怨。
塞西尔•罗兹生前曾大放厥词说出相当有名的台词——
「如果神存在，那么肯定是允许世界地图逐渐染为大英帝国颜色的神明。」
目前看起来的确有这样的神明存在。拜他所赐，戈什和李的祖国才会因为英国而陷入无比惨况。但另一方面，也发生了些让人怀疑神明是否存在的事实。
「英国不管在产业或军事力量上，似乎都要被美国和德国超越了……」
「没有那回事！」
「哎哟，不是已经超越了吗？」
约瑟夫抱胸瞪着东方人随从们。
「你们稍微尊敬主人一点吧。我可是在那种族歧视者面前保护你们耶，就不能稍微感谢一下吗？」
「喔，那的确很了不起。」
「让我刮目相看呀。」
「人类多少会有优点呢。」
说出这第四句话的并非东方人，而是爱尔兰人。刚才不见身影的女仆安妮，快速收完早餐桌面以后，又回到了接待室。
「那么安妮，拜托你啰。」
「我们要出门了。」
「李、戈什，就交给我吧。」
约瑟夫一边听着仆人们的对话，一边坐进了老旧的沙发，抱起一个抱枕，空虚地想像起理想的贵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