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舒逸推理的时候,绝对无法不提到书封的乐趣。
书封的乐趣指的便是以主角为首,熟悉的系列作登场角色们,以逗趣可爱的笔触,在封面上登场所带来的乐趣。由于舒逸推理经常描写吃喝场景,咖啡、甜点、面包及浓汤等美味食物的插图,不时也会出现在封面上,看着就令人开心——对了,可爱猫咪登场机率之高,想来也是让其他类别的作品难以望其项背。猫咪真的很可爱吧。
某个晴朗的午后,配着红茶与蛋糕,我把刚买的崭亮新书放到桌上,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舒逸推理小说轻快明亮的装帧,总是让我满心愉悦。
尽管如此,宛如对比一般的复古惊悚书封,同样令人心弦为之触动,这可说是人类的有趣之处。战前侦探小说常见的诡谲森然装帧,一样在我的好球带中。
——我在九月举行的「Cozy Boys的聚会」上,做出了以上发言,结果便被这么说:
「哦,所以夏川先生才会年纪轻轻,却喜欢景浦巡的画呀。」
作为来宾的鹤屋仙一如此说道。
「Cozy Boys的聚会」是聚会主办人兼同好杂志《COZY》主编歌村由佳理、作家福来晶一、评论家兼旧书店店主伊佐山春岳,以及一介编辑的在下夏川司等推理小说爱好者,纵情闲聊的聚会。我们这四人每个月一次,会聚集在荻洼的咖啡店「漫步」,偶尔还会邀请来宾与会。聚会的规则有二:尽情说作品坏话,只是不可说人的坏话,尽管后者的规定几乎没人遵守。
接下来应该还需要说明两个人:鹤屋和景浦巡。
鹤屋是精通中央线沿线——特别是西侧——历史的在野乡土史学家。他留着一头及肩白发,拥有彷若仙人的风貌,在社交媒体上的名字是鹤仙——他的生活乐趣是持续在部落格上,上传老旧街道的照片及古老地图。鹤屋从长年任职的贸易公司退休,目前似乎正过着悠然自在的生活。但对推理小说爱好者而言,鹤屋身为画家景浦巡收藏家的印象更强。
景浦巡是从战后没多久开始创作活动,一直持续到昭和尾声的画家。他的画风前卫抽象,代表作有以人格分裂为主题的《分身》系列等。带着不祥氛围的作画主题,让他的作品不时选为古典推理小说的书封。只要是狂热分子,应该都能说着「哦,那幅画呀」,马上想起他的作品。
同在席上的伊佐山透过收藏与鹤屋交好,今天邀请鹤屋参加聚会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景浦巡的作品实在很棒。哪天请务必让我拜见鹤屋先生的收藏——不是照片,而是实体画作。」我应声回答。
我所说的是鹤屋拥有的景浦相关收藏。他的收藏以个人来说相当惊人,从初期的人物画,到确立画风的中期后作品,甚至连晚年小品及素描都有,据说总共十几幅之多。其中更以《分身》系列的完结之作《幻影》——画布尺寸达一公尺的四十号的大作——为景浦代表作,是鹤屋收藏之中的亮点。除此之外,就连景浦担当书封的几十本书籍也在鹤屋的收藏之列。
「等等,这根本是美术展等级了吧。」
福来如此评论。在聊到装帧前,鹤屋在大家的要求下,给大家看了展示在书房中的收藏照片,光看就感叹不已。就连能容纳下这些收藏的宽敞书房,不论是沉稳雅致的摆设,或是高度直通天花板的书柜,看起来都惬意怡人,令人艳羡。只是透过照片欣赏的《幻影》还是稍嫌欠缺魄力,可以的话,真想亲眼看看——
鹤屋笑着颔首。「请务必到府上来玩。我还以为景浦是已被世人遗忘的画家,没想到还有这么年轻的爱好者,真是令人开心。」
快三十岁还被说是年轻人,有点坐立难安。不过能让对方高兴,我也感到开心。
「哎,现在的年轻人面对老旧的东西,不会想去讥笑,真是令人高兴。最近杉并的乡土史似乎在年轻人间也颇为热门。」
「这样啊。」
我话说到一半,忍不住偏了偏头。乡土史很热门?
觉得奇怪的显然不只我一人,歌村也从红茶杯抬起头,发出疑问:「乡土史吗?」
「是呀,从上个月开始,陆续有年轻人来拜访,想听我讲解乡土史。」鹤屋回答。「福来老师有什么头绪吗?作家的话,感觉对年轻人比较清楚。」
突然被问到的福来,瞪大黑框眼镜后方的眼睛,陷入思索,但随即举白旗投降。
「不,恕我孤陋寡闻,我不太清楚。」
「哎,没用没用,问福来兄,就像向浦岛太郎打听时事新闻。」
伊佐山眯起本就像一条缝的眼睛,咧嘴摇了摇头。
「他的小说坚持老派作风,这点没什么不好,但和当今时势八竿子打不着。」
伊佐山和福来尽管一是评论家,一是小说家,但两人是在同一家出版社出道,而且伊佐山出道得比较早,导致伊佐山对福来说话挺不客气。
福来瞪着身为前辈的评论家。
「我可不想被春兄说,竟然到现在还有人用传真机处理公事。」
「哎呀,别吵架了。」
歌村介入劝架。她今天也穿着喜爱的乐团T恤,配上古着牛仔裤,一身打扮在我们之中显得最为青春。
「最年轻的司小弟,怎么样?最近年轻人之间有什么乡土史热潮吗?」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杉并区成为年轻人的热门地点,熟知历史成为潮指标之类。」
「听都没听过。」
店长茶畑此时悄无声息地出现,撤下鹤屋喝完的茶壶和茶杯后,俐落地换上方才点的大吉岭红茶。他今天也是顶着清爽的光头,一身正式西装背心的打扮毫无半分破绽。随着橙色液体注入杯中,芬芳的香气蒸腾而起,令人心旌荡漾地撩动鼻尖。
茶畑——有人说他曾经是一流饭店的门房,也有人说:不,其实他是某户门第世家的管家。茶畑身上围绕着许多诸如此类煞有介事的谣言,可说是谜一般的人物。他的年龄约莫五十多岁,但实际岁数不明。没人知道他姓氏以外的名字。他总是冷静沉着,身形宛如杉树一般挺拔凛然。
「真是赏心悦目。」
说不定会有粉丝对他仿佛名刹高僧的风姿,发出这样的赞叹声。面对这样的店长,福来开口问道:
「店长的话,说不定会知道?」
为众人的水杯添水,茶畑抬起脸,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也没听过类似传闻。」
「这样吗。」
福来双肩一垮,随即转向鹤屋。
「想听乡土史的讲解,是类似独立杂志的访谈吗?」
「不,不是那种的。其实是孙女介绍的。」
「哦,是实咲小姐呀。」伊佐山回应。「我记得她去年开始上美术大学。」
「是呀,美大是没什么不好。」鹤屋将杯子端到嘴边,带着苦笑说道:「她说没办法从山梨通学,就跑到我这里来。」
听鹤屋的解释,他儿子夫妇住在山梨县,孙女实咲去年考上T美术大学。然而从山梨通学太过困难,搬出来自己住的开销又太大。幸好鹤屋家就在东京都的X市,她便搬过来,住进鹤屋家。
「我可头疼了。她在房间摆着画架和画布,整天都在涂涂抹抹。身上老是东脏一块、西脏一块,整身都是松节油味。」
「不过能够应届考上,真是厉害。」伊佐山说道。「想来很有才华吧。」
「难说喔。」鹤屋露出苦笑回应:「说起现在的T美呀,我在去年的校庆看了一下,大家都不是什么大器,缺乏景浦的才气。」
鹤屋嘴巴这么说,但似乎挺高兴。说起来,景浦巡好像也是T美术大学毕业的。
「总之,根据实咲的说法,大学中有学姐对杉并历史感兴趣,她便讲起我的事情,结果对方表示『请务必帮忙引荐』。我就告诉她,对方不嫌弃的话,我很欢迎。」
「美大生对乡土史感兴趣呀。」歌村歪了歪头。「眼下还看不出有什么关联,会是学校作业吗?」
「不,好像纯粹是兴趣。她说之前的自己实在太过无知。」
「最近的年轻人可真认真。」
虽然伊佐山这么说,我却开始觉得不太对劲。我虽然没打算以年轻人自居,不过现在的大学生,会对乡土史抱持这么大的热情吗?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福来也歪着头说道:「我也好奇起详细状况了。如果真有这样的热潮,我身为作家,也应该了解一下。」
「鹤屋先生,能说给他听听吗?」伊佐山也帮腔:「福来兄一年到头苦无灵感,一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无法置之不理。」
「真失礼,我才没有为灵感烦恼。」尽管福来如此抗议,但从他虚弱的语气听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呃,我是无妨。」
鹤屋再次端起大吉岭红茶,润了润喉,开始娓娓道来。
「当时是八月中,天气还很炎热。我一如往常在书房写东西,实咲就来跟我这么说:『我有一位青木学姐,她是杉并区当地的人,最近开始对乡土史感兴趣。我跟她说了爷爷的事情,结果学姐说务必想和爷爷见面一聊。』我回问她:『见我?』实咲就回答我:『对,她是绘画科的学姐,你不记得在校庆上展示的画吗?看样子不行呀。』」
鹤屋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对方看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实咲也不停劝我:『你都一直窝在家里,就当作出门运动嘛。有人愿意听自己讲话的话,爷爷应该也很开心吧。』听她这么说,我就表示对方不嫌弃的话,我答应见面。指定的地点是在X车站前的咖啡店,我到了店里一看,发现一位看起来很认真的女孩子坐在那里。」
「虽说如此,T美的学生的话,果然应该还是个怪人吧。」
福来用半带期待的口气这么道。他大概想着就是人很怪,才会对乡土史感兴趣。
然而,鹤屋摇了摇头。
「不,我多少认识几位画图的人,见面前也算有心理准备了。即使是实咲,她也老穿着同样衣服,脸或手总沾着颜料。我想对方一定也是这样有点古怪的学生。结果很普通。」
「哦——」
「她是个画着淡妆,穿素色白衬衫,留着黑发的女孩子——说起来只要穿上套装,就能直接面试了。她一看到我就立刻站起来,有礼地打招呼:『今天拨冗前来,实在非常感谢。』甚至还带着羊羹当见面礼。」
鹤屋盘着双手,自顾自地点头。
「因为这个缘故,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稳重踏实。讲起话很爽快,又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在大学一定很受欢迎。同样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和实咲可说是天差地远。」
「哦——鹤屋先生有问对方,为什么对乡土史感兴趣吗?」
「嗯,如同先前所说,她得对自己出生长大的土地太过无知。」
无懈可击的回答。
「具体来说,是关于哪方面的知识不足?」伊佐山插嘴。「乡土史应该分许多主题。」
「我只能说整体吧,土地来历、文化、环境。」
「这些全部吗?」
「嗯,我是从来历开始说。」
鹤屋的眼神陡然放出光芒。
「这片土地的历史相当悠久,从绳文时代就已经有聚落出现。不过要从那边开始讲,就会讲得没完没了。从有文献记载的部分开始讲的话,可以在《续日本纪》中找到一个叫乘潴,也就是现今的天沼——太宰治居住的城镇——名字由来的地名。不过也有说法,推测这个地名是念『NORINUMA』,指练马(NERIMA)一带。」
「哦,真是上了一课。」
福来表情暧昧地回应。
「到了中近世,此地在历经阿佐谷氏、北条氏的统治之后,成为了德川家的鹰猎场。发展成住宅区,则是到了明治时代以后,人口在关东大地震后一口气增加了。文人开始聚集于此,也是在这个时期。比较有名的人应该要属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吧。再来就是井伏鳟二的《荻洼风土记》,对了。还有音乐评论家的先驱大田黑元雄也不能不提。」
鹤屋滔滔不绝地讲解。
真是饶富兴味。不过尽管饶富兴味,听着就会让人坠入梦乡也是不争的事实。至少我并不认为这番讲解,是能让年轻人热血沸腾的资讯。
「一方面,杉并区中,荻洼周边也开始以陆军士官及政治家的城镇发展起来。你们知道荻外庄公园吗?那里原本是近卫文麿的宅邸。大概也是环境不错,战后作为住宅区,杉并发展得更加蓬勃。原氢爆禁止运动的起点也是在杉并。后来阿佐谷开始以爵士街,荻洼则是以动画街为人所知,直到现在——大略说明一下,就是这样。」
「呃,刚才是简略版吗?」福来依旧挂着难以名状的表情。
「我对青木同学说的,是刚才内容的十倍。」
「嗯——恕我失礼,不过听起来实在不太适合现在的年轻人。」
「可是她很热情喔。」鹤屋回应。「在我说完后,她还问了各种问题。她看起来不是事先准备好问题,所以问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不过横竖这也不是专业的访谈就是。」
「怎么样的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走这条路?要学习相关知识,推荐什么书?鹰猎用的老鹰是怎么培育的?地名的由来是否有可信度?之类的问题。她的问题愈问愈细,老实说,有些问题我也无法马上回答。我们大约就这样谈了三小时吧。」
我们闻言面面相觑。对方可真是一位充满热忱的年轻人。
歌村开口询问:「请问能听听关于第二位的事情吗?」
「他也是透过实咲介绍来的。」鹤屋回答。「过了一阵子,我从一位山泽同学那里收到了邮件:『前略,请恕我唐突来信。我是T美大的山泽诚弥,从令孙女实咲那里问到您的联络方式,冒昧写了这封信。我出生于杉并区,对乡土史很有兴趣。不知能否听听您的看法?如您能拨冗前来,于下周后您方便的时间,地点在X车站前的咖啡简餐店——』大致上是这样内容的邮件,吓了我一跳。」
「很可疑啊。」伊佐山担忧地询问:「恕我失礼,不过这该不会是来推销画作或要你买壶,或邀请你加入老鼠会的?」
「哈哈,我明白你的想法。」鹤屋笑了。「我当初也很戒备,不过当我一问实咲,她就眼睛一亮,激动地说:『他是绘画科的大前辈,很厉害,绝对不是什么可疑分子。』我有点犹豫,但只拒绝他也有点奇怪,还是答应会面了。」
「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果然是个古怪的——」
鹤屋截断福来的问句:「是个很普通的人。」
「他没竖着一头像刺猬的头发,或是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吗?」
「没有。」
「他会不会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自言自语?」
「不会。」
鹤屋一一否定了福来对美大生充满偏见的提问。
「我也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来到指定的咖啡简餐店,就开始找感觉接近的年轻人,结果模样最老实的才是山泽同学。他乍看有点纤细,不过实际一聊,就会发现他讲话干脆俐落。他也是个沉稳可靠的人,笔直地站着跟我打招呼:『大热天的,劳驾您了。』真希望实咲也能向他学习。」
「你们聊了些什么?」
「和青木同学一样,聊了土地的来历、文化、环境。他是个疯狂问问题的好奇宝宝。」
「他也是吗?」
「嗯,他可热心了。我拿出带去的资料,他就开始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因为他实在太过热心,我就问他『我复制一份给你吧?』,他吃了一惊,说着『这样太不好意思了』,坚持不用。现在的年轻人真客气。」
「嗯——我听明白了。」福来点点头。「没想到会有两位年轻人都想学乡土史。」
确实是充满热忱的年轻人们。我啜饮红茶,一边反刍刚才听到的故事。
真可疑。
太认真,太正直了。
我才要说出口,就被鹤屋的话打断。
「不,不只两人,还有第三人。」
「咦?」我不禁发出声音。
「实咲她也表示说有兴趣。」
什么?
「请说来听听。」歌村探出身子。
「会面隔天,我在吃早餐的时候,实咲起床了。我跟她说起『最近的年轻人真积极,还特地安排会面场所』。实咲就说山泽同学很感动,我听了自然也很高兴,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实咲突然一脸认真,向我说:『也请教教我,爷爷,你今天应该有空吧。』哎呀,真吓了我一跳。其实我也没她说的那么闲,结果我就这样陪她讲了将近半天。」
「那可真是流行得吓人。」
福来空洞地回应,大概实在太过困惑。不过我能明白他的心情。
「总觉得比起乡土史热潮,更像是染上乡土史症候群的感觉。」
这句话让鹤屋笑了起来。「乡土史症候群这个说法真不错。」
不过歌村显然也觉得事有蹊跷。「虽然有点失礼,不过实在很难就这样照单全收。」
福来和伊佐山也跟着点头。
「唔,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说的话,或许是有什么不对劲。」
鹤屋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不过不管有什么内情,他们一起算计我这个老头子,又有什么好处?」
伊佐山开口:「会不会和作品题目有关?他们也许想以历史为主题。」
「不过,青木同学说过她对土地太过无知。」
「她可能只是不好意思说出作品的主旨。」伊佐山耸了耸肩。「毕竟大学生都是自我意识很强的生物嘛。」
「春兄,你那是偏见。」
福来插嘴指责,但他先前也说了充满偏见的意见。
「那么山泽同学也是以乡土史当作品主题,还对此感到难为情吗?不管怎么说,这样自我意识过剩的年轻人也太多了吧?」
伊佐山似乎也觉得有理,陷入了沉默。
「会不会是就职活动?」歌村提出意见。「像是志工,年轻人会参与正经的活动,多半都别有所图。」
「清楚当地历史,会对就职活动有帮助吗?」福来询问。
「你觉得呢,阿司?」歌村看向我。不过就算问我关于年轻人的事,我也苦于回答。
「我是没听过类似的事情。」
操作手机的伊佐山也摇了摇头。「搜寻也找不到。」
「那就不是了啊。」歌村放弃。「小福来有什么想法吗?」
「从我推理作家的观点来看,这是一场诈欺。」福来带着自信回答。
「刚才不也说不是了吗?没叫人买画,也没要人买壶。」
「不,说不定计划还在途中。」伴随着悬疑发言,福来转向鹤屋。「这会不会是某种测试呢?」
鹤屋露出不安的表情。
「我因为工作,对诈欺挺有兴趣。」福来用装模作样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在诈骗集团之间,会流传一份诈骗被害者的名单吗?」
鹤屋摇摇头。
「遭骗经验的有无,对诈欺师而言,是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他们能借此判断对方是否是容易上钩的肥羊。」
我并不是说鹤屋是肥羊。福来一边辩解,一边说下去。
「不过目标不在名单上的话,该怎么判断对方是否容易上钩呢?很简单,只要试着进行别的诈欺就好。」
「你是说那个方法就是乡土史吗?」伊佐山询问。
「没错,要让人上钩,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谈论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所以青木同学他们才会装作对乡土史有兴趣的样子,来接触鹤屋先生。」
「你是在说那些孩子是诈欺师吗?」鹤屋一脸不快地说道。「他们看起来可都没半点恶意。到现在为止,也没向我推销任何东西。」
「那是接下来的计划`。接下来可能会出现声称找到景浦巡习作的人,跑来接触鹤屋先生。」
「你是说那就是诈欺。」
「想来会是这么发展吧。」
席间迎来一阵沉默。
鹤屋缓缓低语。
「你是说实咲也是诈欺的共犯吗?我自己这么说不太准,但我自认没让她在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
「实咲小姐不一定是诈骗集团的同伙。她可能只是看到学长姐的举动,也跟着对乡土史产生兴趣而已。」福来回答。「这可不是安慰话,毕竟要测试容不容易上钩,只要试个两次就够了,没必要试到第三次。」
鹤屋似乎松了一口气。
然而歌村一脸狐疑。「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
「哪边本末倒置?」
「诈欺师会订定这么不可靠的计划吗?不管怎么说,如果在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之后,又出现了带来好消息的人,一定会让人起疑心吧。」
「我也这么觉得。」伊佐山也表示同意。「你的说法看似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就很奇怪。容易被骗,跟无法看穿赝品,应该是完全两码子事吧。」
「这类诈欺所需要的,不是只有赝品的好坏。」福来气势薄弱地反驳。「靠煞有介事的来历来蒙骗被害人,才是重点所在。」
「太牵强了。」伊佐山不禁苦笑。「而且你说测试只要试个两次就够,其实就连两次都嫌太多,一次就很够了吧。」
「那是因为——只有一次会缺乏信心。」
然而就连歌村也对这番辩白歪头。「有点牵强呢。」
遭到两人否定,福来终于陷入沉默。
众人发表过一轮意见,似乎都没有其他想法,纷纷默不作声地望向天花板,或是把玩喝空的茶杯。大家各自——
我突然灵光一闪。
「啊。」
歌村没放过这声感叹词。「你应该有什么想法了。」
我的大脑全力运转,验证方才脑中闪过的想法:没问题,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说不定,我们的假设本身就是错的。」
「哦,真是有趣。」歌村回应。「哪边错了呢?」
其他人也探出身子。
「年轻人们为什么接二连三对杉并的乡土史产生兴趣?」我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我们是这样理解这次的谜团。」
大家纷纷点了点头。
「然而以此为前提的话,就会误判谜团的真实样貌。」
「你从刚才开始就讲得很含糊。」歌村不以为然。「到底是哪边错了?」
「也就是年轻人们的部分。」我开口解释:「这个说法让我们在下意识之中,把三人划在一起,而不是视为个人对待。」
「我不是很懂。」福来回应。
「也就是说喔,三人的行动乍看完全相同,但各自都是出于不同理由。」
「你是说三人的动机不一样吗?」
福来询问,我颔首回应:
「没错。虽然一部分是出自我的想像,不过我想一开始的青木同学,应该是真的对乡土史有兴趣。尽管以现在的年轻人来说,确实很少见,但既然有几百万名学生,其中就算有人对乡土史感兴趣也不奇怪。」
「那倒也是,不过在有限范围内,三人还是太多了。」
「所以说,那只是错觉。」我用力摇了摇头。「大家有过想吸引心仪对象的注意力,接触不感兴趣的电影或音乐的经验吗?」
「有是有啦。」福来才这么回答,脸上立刻浮现恍然神色,双手一拍。「你是说山泽同学也一样,他其实想吸引青木同学的注意。」
「毕竟青木同学似乎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人。」
「那位青木同学对乡土史产生了兴趣。」
「是的,山泽同学为了和她有话聊,想跟着学乡土史。」我看了大家一圈。「此举又产生了新的反应——听鹤屋先生的说法,实咲小姐似乎对山泽学长抱有憧憬。」
「看到崇拜的学长这么做,于是自己也想效法。」
「没错,不觉得这样就说得通了吗?三人就像这样,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行动,结果就像乡土史热门了起来。」
鹤屋嘴上说着:「哦,原来实咲她……」福来和伊佐山也点着头,说原来如此。
然而,唯独歌村难以接受似地歪着脑袋。
「嗯——实咲小姐的话,也就算了。」
「有什么问题吗?」
「山泽同学的话,他根本不需要特地来问鹤屋先生吧?不论找谁问,历史都不会变,他大可去图书馆或上网查。」
确实如此——推论被戳到痛处,但我马上重振旗鼓。
「向同一个人问相同的事情,就能成为两人的共通体验。要促进关系,共通体验可是很重要的。」
「共通体验啊。」福来从旁插嘴。「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要是山泽同学对青木同学抱持好感,他直接问本人不是比较好吗?」
「啊。」
真是盲点,我顿时哑口无言。鹤屋跟着点头说道:「确实没错。比起听我这种老头子讲古,问她应该比较好。」
「说起来,山泽同学是否对青木同学抱持好感,这点还是个问题。」歌村一边点头,一边转向鹤屋发问:「您和山泽同学相处的时候,他曾经提起青木同学的事情吗?就我刚才所听,似乎没这回事。」
鹤屋点了点头。「嗯,是没提到。」
歌村看向我。「如果要接近喜欢的女孩子,一般不是会问她谈过什么吗?」
「他可能不想被人察觉对青木同学的好感,所以刻意按捺。」
「又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学生?」
歌村吐槽道。鹤屋也一脸抱歉地给予致命一击。
「其实我主动向山泽同学提过青木同学的事情。我问他认不认识她,两人是不是朋友,不过他没有反应。我虽然是快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但还认得出浪漫的气息。在我看来,我不觉得山泽同学对她有情愫。」
我沉进椅子中。
「大家似乎没有更多点子了。」鹤屋摇头说道。「不过现实也不会像小说那样曲折,谜团就继续成谜,没什么不好。我们差不多换下一个话题——」
「请等一下,」歌村出声制止。「要放弃还为时过早。」
鹤屋偏过头,发出疑问:「还有什么想法吗?」
「有人对于解开这类谜团,十分在行。」歌村看向吧台。「店长,你有没有头绪?」
正在洗东西的茶畑将杯子放在一旁,深深低下头。
「真是抱歉,我在一旁听到了各位的谈话。」
「不,那倒是无所谓。」鹤屋困惑地望向我们。
「店长他呀,是一位名侦探来着。」
「喔。」
鹤屋更是显得疑惑。被称为名侦探的人,也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快请别这么说。至今为止的事情,实在都只是巧合。」
「谦虚过头会变嘲讽喔。」歌村毫不退缩。「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歌村自信断定,福来他们也连连点头。
果不其然,茶畑端整的脸庞浮现动摇的神色。这位店长独独说谎,不在他拿手的范围内。茶畑沐浴在众人的视线攻势之下,没过多久就叹了一口气,同时开口。
「事情说来实在敏感,还请大家听听就好,不要全盘当真。」
我们迫不及待似地探出身子。只见茶畑转向鹤屋。
「能否容我请教几件事?」
「喔,请讲。」
「您每日采买怎么解决呢?」
采买?
完全猜不到茶畑提问的意图。
鹤屋皱起眉头,但还是回答:「现在是实咲负责采买。」
「采买是由实咲小姐负责呀。」
「毕竟儿子和儿媳叫我不要太宠她。我提供住处,但相对地,打扫和采买就由她负责,料理则各自负担一半,这就是同住的条件。虽然课业太忙的时候,我也会帮忙。」
多亏于此,我现在几乎不太出门,鹤屋说道。
茶畑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那么,由鹤屋先生自己出门采买的时候,您多半都去哪里呢?」
问题愈来愈莫名其妙,就连鹤屋回答时,也不禁连连眨眼。
「呃,都是去附近的超市,或是便利超商。走路五分钟就到,东西也大致齐全,没什么不便。」
「从您府上到车站,距离大约多远呢?」
「呃,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吧。」
「原来如此——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实咲小姐似乎在房间内也会执笔作画,请问怎么处理换气问题呢?」
「换气是指空气流动吗?」更加困惑的鹤屋答道:「主要是靠循环扇。到时会打开实咲从山梨带来的循环扇,让循环扇马力全开运转,还会一并出动空气清净机。最近的机械性能好,这样就能让空气焕然一新,只是惊人的电费是个问题——这又怎么了吗?」
「非常感谢。」茶畑深深低头行礼之后,转向我们。「已经看得到解决的曙光了。」
「真的吗?」
「是的,只是可能不太令人愉快。」
「什么?真是吓人呐。」
虽然鹤屋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我们之间却升起紧张的情绪。茶畑究竟得出了怎么样的结论——
「我在意年轻人们的举动。」茶畑说道。「周到有礼的年轻人,在某一件事上,却都采取了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这一点令我在意。」
「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
「您说过,您和青木同学是在X车站前的咖啡店见面,和山泽同学也同样是在X车站前的咖啡简餐店见面。」茶畑摇了摇头。「然而,真的贴心着想的话,应该要到会面对象的府上拜访才对。」
啊,我们不禁短促地喊出来。
「当然,如果不想邀请对方到自家来,也是有请对方到自家附近咖啡店解决的方案。不如说,这么做的人应该不少吧。不过站在向前辈请教的立场,以礼数上来说,应该要先提出到府上拜访才对。然而,这些礼貌周到的年轻人们,两人却都没这么说,更别说还是在天气炎热的仲夏。」
我不禁连连点头,茶畑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每个编辑应该都有不同做法,不过至少我要访谈作者的话,我会先询问见面是要由我到作者家中拜访,还是在作者住处附近见面。特别是访谈对象是年纪大的长辈的话,外出也可能造成对方负担。
「他们两人的确一开始就主动指定了见面的店家。」
鹤屋喃喃说道。
「当然,即使是再周到的人,也会有轻忽疏漏的时候。只是两人都是如此,就不像是偶然为之,而像是刻意的操作了。那么,两人把鹤屋先生叫到店里来,究竟有什么意图呢?」
只要看到结果,就能立刻明白,茶畑这么接着说道。
「前往指定的店家,也就是要外出。让鹤屋先生离开家中,就是他们的目的。」
啊——从众人口中冒出不成话语的声音。
「你是说,这么做是为了把我引诱出门?」
鹤屋用嘶哑的嗓音询问。
「是的,有几点根据让我这么想。」
茶畑回答。
「首先是实咲小姐热心劝您外出一事。如果她这么做,是为了让您离开家中,事情就说得通了。要求您讲解乡土史的两人殷勤有礼,也是怕惹您不悦,让您早早离席回家。此外,行事有条有理的青木同学,在提问时却显得手忙脚乱,可能是因为谈话比预想还早结束,她急忙思考问题,想拖延时间的缘故。」
鹤屋发出一阵低吟。
「也就是说,他们三人是一伙的。」伊佐山一边担心地看向鹤屋,同时说道。「我不明白他们让鹤屋先生离开家中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应该不是值得夸奖的目的。」茶畑也一边看向鹤屋,一边解释:「鹤屋先生在家就办不到,还为此花费这么大工夫的话,首先能想到的就是窃盗。」
鹤屋露出惊愕的表情。「但没有任何东西被偷啊。」
「再进一步猜测的话,我记得鹤屋先生拥有相当出色的收藏。」茶畑说道。「其中又以《幻影》为景浦这位画家的代表作。以我而言,会先关心这幅作品的安危。」
「可是《幻影》安然无恙啊,」鹤屋看着我们反驳。「各位刚才也看到《幻影》的照片了吧,它还好端端在书房——」
「临摹仿画。」茶畑回答。「如果是技术高明的美术大学学生,画出乍看十分相似的作品,应该并非不可能——鹤屋先生,您最近仔细观赏过《幻影》吗?」
「不,没有。」
「《幻影》被掉包了?」福来询问。
「有此疑虑。」
事情真是不得了了。
「不过店长,就算说要和临摹的仿作掉包,又要怎么做?」
鹤屋质疑。
「技巧高竿的美大生的话,看着画册或照片,自然能画出一定程度的仿作。不过油画的话,不实际看到作品是很困难的。油画可是有近距离下才能感受到的质感,光看照片无法理解颜料起伏,以及微妙的色彩变化。」
「我想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让鹤屋先生离开家里。」茶畑颔首回应。「为了在鹤屋先生的视线之外,详细观察《幻影》。」
「啊。」
「正如您所说,油画难以仅凭照片临摹。不只油彩的厚度,就连色彩,也需要观察画作在展示的位置下呈现出什么样的颜色才行。仅靠着照片,是无法做到这些的。此外,印出来的照片也会有色差。如此一来,窝在书房不出的鹤屋先生,就会成为阻碍。」
鹤屋一脸茫然。
「您告诉山泽同学可以复印资料给他时,他似乎相当吃惊。我想这并不是因为客气,而是因为他正在筹划用复制品掉包画作,听到复制一词,让他有了神经质的反应。」
「啊。」我们再次发出声音。
「按照顺序的话,我想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青木同学他们得知《幻影》的存在,想到了用仿作掉包的计划。山泽同学似乎是技巧高明的画家,应该就是由他负责临摹仿画。不过光有技巧也没用,首先还得好好观察作品才行。然而鹤屋先生一直待在画作所在的书房中,三人才想出了把鹤屋先生诱出家门的计划。」
歌村举起手。
「不用订定这么迂回曲折的计划,只要趁鹤屋先生不在的时候去看,不就好了吗?」
「但是事实上,这点相当困难。」茶畑摇了摇头。「首先,正如我方才所问,日常采买基本上是由实咲小姐负责,鹤屋先生不太外出。再来,依照鹤屋先生对我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即使他偶尔外出购物,也是到步行距离五分钟的超市或便利超商。即便买东西再怎么悠哉,时间应该也在一小时以内,难以说是充足的时间。」
「原来如此,所以店长才会问从住家到车站的距离。」歌村说道。「是为了知道距离是否远得足以争取时间。」
原来如此,店长先前的提问,原来有这样的用意。
茶畑点头,继续说下去。
「实咲小姐的工作是为仿画者引路。她趁鹤屋先生外出的时候,让等在附近的山泽同学进入屋内。两人把画布搬到书房,进行临摹。」当然周围会事先铺上垫子等,做好颜料溅落的对策,茶畑这么补充。
「两小时多的时间,足够让他们临摹吗?」福来疑问。
「先参考照片,画到一定程度,然后在现场进行最终完稿的话,我想是可能的。包括颜料的质感等,不看着实际作品就无法得知的环节并非那么多。」茶畑解释。「他们在书房进行的,只是最终阶段的完稿。他们把未完成的仿作搬到《幻影》前,一边比较两者,一边完成作品。」
「要搬运四十号的赝作,应该是大工程吧。」
「是的,过程中应该需要车辆。不过,对画具没有坚持的话,画笔等可以直接使用实咲小姐的用品。他们只要搬运画布就好了。」
「在书房作画的话,不会因为颜料的味道而事迹败露吗?」
「近来据说也有无臭的油画画用油。」茶畑回答。「此外,实咲小姐的循环扇似乎性能优秀,他们应该是连同空气清净机一起带进书房,进行换气。」
「所以你刚刚才会那么问呀。」
「实咲小姐平时身上就有松节油的味道,就算多少留有气味,想来也会因为习以为常就不以为意吧。」
鹤屋点了点头。
「不过事情往往不会如同计划一般顺遂。」茶畑说道。「他们实际一试,才发现仿作无法在短短时间内完成——青木同学想必相当焦急。鹤屋先生的讲解即将来到尾声,她却迟迟没收到临摹完成的通知。她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挤出问题,想办法拉长会面的时间。因此她才会显得手忙脚乱。」
原来如此,鹤屋喃喃说道。
「就这样,临摹终于完成了,但他们还没办法就这样直接掉包。因为是油画,必须等油彩干才行。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但仿画应该是先移到实咲小姐的房间进行干燥。这样也比较轻松。」茶畑若无其事地说:「油彩干了就大功告成,可以掉包了。」
鹤屋瞠目结舌。想来也不能怪他,毕竟他一直和《幻影》的仿画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等一下,」福来歪着头发问:「照这么说,和青木同学见面的时候,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山泽同学在那之后,为什么还要听鹤屋先生讲解乡土史?」
「我想应该是为了搬入搬出画作。」茶畑回答。「《幻影》长度高达一公尺,只靠实咲小姐一人掉包,应该相当吃力。画作也无法直接放进口袋里携进携出。就算想乘夜偷偷进行,过程中恐怕很难不发出声响,鹤屋先生也可能意外醒来。比起冒这样的风险,再次诱骗鹤屋先生离家还比较安全。」
原来如此,福来点头。
「这一次就换山泽同学引诱鹤屋先生离开家中。剩下的两人再乘机把书房的真画,掉包成藏在家中的赝作,把真画运到屋外。诱出鹤屋先生的任务,之所以没交给青木同学,想来是为了避免露馅。实际上对乡土史毫无兴趣的话,要再挤出话题,恐怕相当困难。就这一点,初次见面的山泽同学,即使问出和青木同学相同的问题也于事无碍。」
「咦,所以在这个时间点,计划应该已经完成了吧。」歌村歪着头发问:「那实咲小姐为什么也要缠着鹤屋先生听乡土史?」
「我想应该是烟幕弹。」茶畑回答。「记得鹤屋先生当时应该是向实咲小姐提起,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积极,还特地安排会面的场所。鹤屋先生这么讲应该别无他意,但听在掉包画作的人耳中,可能觉得鹤屋先生捕捉到见面对谈的真正用意。为了避免鹤屋先生察觉到目的,才在家中听鹤屋先生讲乡土史。」
众人发出一阵低吟。
「被偷的画要怎么办呢?」歌村询问。「我很难想像学生能接触到非法管道。」
「我听闻景浦巡有相当热烈的爱好者。也许是这类爱好者接近实咲小姐,提出金钱作为交换条件——」
茶畑说到这里,低头致歉。
「请恕我想像过于丰富了。尽管啰嗦,我还是要请大家刚才这番话听听就好,不要全盘当真。」
「不,我觉得很合理。」鹤屋回应。「不过我零用钱也给了,她父母给的生活费应该也很足够。难不成她是碰了什么昂贵的消遣吗?」
鹤屋仿佛要求答案的喃喃自语传进耳中,不过就连茶畑似乎也无从回答,只是摇头说道:「非常抱歉,这方面我也无法回答。」
沉默降临席间。
「哎,真是非常感谢。」
鹤屋缓慢地摇头。
「我马上就回去确认画作。我得问问实咲,看事情是不是真如店长所说。」
答案在这之后明朗了。
一个月后的聚会上,伊佐山说出「鹤屋先生的孙女坦白一切了」,我们也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事情之后的发展。
鹤屋后来确认《幻影》被掉包成赝作,向实咲逼问事情真相。
茶畑的推理几乎都正中靶心,也许是因为所作所为都被精准料中,让实咲感到害怕,她非常干脆地承认计划,青木和山泽也带着《幻影》一同来谢罪。
事情大致上都和茶畑想像的一样。
青木等三人构思了临摹《幻影》,进行掉包计划。
一直窝在书房的鹤屋会造成阻碍,就由青木装出对乡土史有兴趣的样子,把鹤屋诱出家中。后来山泽跟着要求会面,是如同茶畑的推测,为了确保搬入搬出画作有充分时间。想出这些计划的是青木,由山泽负责临摹,实咲则从旁协助诱出鹤屋,这些也如同茶畑的推测。
不过三人犯案动机,就连茶畑也猜错了。他们并不是为了金钱,而是要回敬鹤屋。
鹤屋曾经抱怨过T美术大学的学生「没有景浦的才气」,这句话似乎透过实咲,传到了青木他们耳中,让他们心头火起。
「既然如此,就算把景浦作品掉包成我们的画,他应该也能靠才气什么的看穿吧。」
这样的想法,转变成「来试一下吧」,让他们立定计划,还进一步产生了将过程当成行为艺术的想法。和画作所有人在同一屋檐下,是否能临摹仿画并掉包——他们预定将全程拍下来,在校庆的时候分发印有QR码的传单。《幻影》预定在这个时候归还。
「他们说自己没有恶意,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先不管我会因此出丑,他们三个人中总该有人要意识到,自己的将来会受到负面影响吧。」
据说鹤屋如此慨叹。
「我自己也说得太过火了,没打算把事情闹到警局去。不过窃盗还是窃盗,我已经狠狠骂了他们一顿,和他们说好,叫他们下次不敢再犯。」
三人似乎也有稍微反省自己的恶作剧太过火。
「事情就是这样。说穿了,就是创作者和评论家的尊严所惹出来的事情。」伊佐山畏缩地道出感想。这么一说,他这次老样子与福来起了口角,想来应该深有感触。
「批评真是伴随着遭人怨恨的风险啊。」
人生真难。
不过茶畑的推理一如往常优秀,我忍不住开口称赞。
「是说店长,你光凭那一点资讯就能导出真相,实在太厉害了。」
「只是刚好猜中而已。」茶畑回应。「而且我能想到掉包的可能性,还是多亏了夏川先生您。」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吓了一跳。
「我有做什么事吗?」
「您在看过收藏品的照片之后,不是说过希望哪一天能看看真的《幻影》吗?」
我确实这么说过。
「照片中的《幻影》,一如字面意义,并非真的《幻影》。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夏川先生在那个当下,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我只是刚好记得夏川先生的这番话,才会想到画作并非真品的可能性。」
说完之后,茶畑腼腆地摇了摇头,转身为角落的桌子点单了。
作者后记
我从以前就对「〇〇〇〇症候群」的标题抱有憧憬,暗中希望总有一天也能为自己的作品下这样的标题。问起原因的话,自然是因为这个标题很帅。
从当下浮现在我脑中的例子,举出其中一小部分的话——逢坂刚的《克里维茨基症候群》、笠井洁的《伊底帕斯症候群》、贯井德郎《失踪症候群》、理查德•尼利(Richard Neely)的《杀人症候群(The Walter Syndrome)》等,不论哪一个都很俐落,净是些帅气的名标题。症候群这个词给人冷酷的印象,同时又给人仿佛眼前展开一片未知世界的神秘氛围,实在是非常适合推理小说的词。
话说回来,成为本作基础的点子,其实是我在很久之前想到的,只是我始终想不到该如何把这个点子打造成一个故事。这个点子就在我一直想不到如何合理发挥的情况下,好几年来都一直收在我脑中角落。
我一有机会就会看看创作笔记上的备忘,不断东试西试地反复失败,一年、两年过去了,依旧没能想到办法——让我半放弃地想着,也许这个点子就是不适合写成小说。结果当我开始执笔《Cozy Boys》,过了一阵子,我在某一天突然福至心灵:
「等一下,把我从以前就很憧憬的『〇〇〇〇症候群』标题,跟这个点子结合起来的话呢?」
我至今为止的烦恼就像骗人一般烟消云散,故事顺遂地逐渐成形,最后成为这次的故事。我仿佛成功解决一直未能解决的难题作业一般,实在心情畅快。
本作也许未能匹及前面所说的各家杰作,希望本作能透过标题多少给大家感受神秘悬疑的气氛,并带来故事乐趣。
另外,本作中的来宾鹤屋仙一氏所说的杉并一带历史,参考了许多杉并区立乡土博物馆的展示资料,在此致上隆重谢意。我是在新冠疫情开始变严重的二〇二〇年八月初,造访了博物馆。虽然是在疫情期间,仍有几位中高年的参观民众,前来博物馆鉴赏展示品。鹤屋仙一氏的形象,便是从他们的印象集约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