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其它文库 > Cozy Boys:居酒屋消失之谜 > 陌生的十万圆之谜

第一卷 陌生的十万圆之谜

「达许•汉密特真棒。他的小说体现了他的人生体验。」

伊佐山抿了一口红茶,一边发出感叹。旧书店店主兼评论家伊佐山,把细瘦的身体靠向咖啡店「漫步」的椅子,用评论家的口吻称赞汉密特这位作家——冷硬派的始祖——有多么优秀。

「他的作品出色地运用了他在侦探社工作的经验。哎,我最近又回头读他的作品,忍不住由衷对他感到佩服。」

「竟然称赞汉密特,你这个舒逸推理爱好者中的老鼠屎。」

听到伊佐山的发言,作家福来跳出来出言指责。自诩反冷硬派分子的他,此刻黑框眼镜后的双眼怒目圆睁,已然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福来兄,舒逸和冷硬派并不是对立的概念啊。」伊佐山说道。

「我才不要听这种乖宝宝的意见。」

「别这么说嘛,你就听我说一下。从历史上的前后经过来看,我也明白你会想把两者视为对立的两端。不过舒逸推理的存在本身,并不是在否定冷硬派推理。就算舒逸推理的特色是有很多喝茶用餐的场景,舞台又大多位于狭小村落或城镇,故事中大为活跃的往往是外行人侦探,两者依旧是无法比较的不同存在。」

「我有异议——」

伊佐山滔滔不绝地大谈己见,福来便加以反驳,两人的议论不知何时才会完结。

一旁的本次来宾,二宫正树错愕地注视着两人一来一往,白皙的脸庞上浮现担忧的神色。「哦,没事啦。他们老是这个样子。」尽管主办者歌村出言解释,二宫依然一副担心的样子。「真的没什么。」我也出声安抚二宫。

这天是寒意彻骨的冬日。咖啡店「漫步」,今天也举办了「Cozy Boys的聚会」。

二宫以出道作《用十万圆救世界的方法》一炮而红。广受瞩目的他,是目前被视为下一代希望之星的作家。他的作品被认为充分发挥在黑心企业工作的经验,作为反映社会实态的新世代青春小说,广受大众欢迎,甚至已有改编影视的传闻。我们编辑部也出现提议与作家接洽的声音,于是便由在下夏川司接下重任。在几次会面晤谈,我因缘际会地在话题中提起这个聚会。

「感觉很有趣呢,我个人也满喜欢推理小说。」

因为这一句话,我便邀请二宫参加聚会,没想到——

身为一方希望之星的二宫,到了聚会上,不知是否因为初次见面而感到紧张,说话应答都显得有些僵硬。就连店长茶畑精心泡的红茶,也无法让二宫放松下来。我见状便出声这么说:

「老师的作品中,最厉害的果然还是对于黑心企业的细节描写。书中角色想来也是以前同事为原型吗?」

我的原意是抛出二宫比较容易加入的话题,孰料福来和伊佐山二人组对关键字紧咬不放,把客人晾在一旁,自顾自地展开议论。

「体验很重要,二宫先生的作品也的确非常出色,但是——」福来慷慨激昂地阐述:「作家就是要靠想像力,直逼人的本质才行。就像是没杀人的经验,也要写出杀人鬼。」

「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福来兄可正是在这一方面,有点不太在行呢。」伊佐山在胸前搭起细瘦的手指,做出沉思的样子。

「不太在行?」

「没错。就算写坏人,也给人一种凭脑袋空想的感觉——别生气喔。果然是经验的有无,以及身边没有这类人的关系吧。」

「小福来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性比较正直的人嘛。」歌村也开口附和。说起当事人,虽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对社会叛逆心理的体现,不过身上穿滚石乐团的T恤——明明是严冬,却只在外面穿了一件西装外套。

和福来的苍白脸色相比,我简直是气色红润。「我记得你老家好像也是家境不错,大概是家教不错吧。」

「真失礼啊,我虽然不想夸耀自己干过的坏事,不过别看我这样,我在老家那边也算是挺不良喔。」福来拍拍胸膛。「尽管如此还是不倚靠经验,全凭想像力来直面人性本质,这才是一介创作者的矜持吧。」

「哦,在老家是个不良少年啊。你都干过什么坏事?」

「呃,比如说翘课啊。」

缺乏冲击的回答,让在场众人一阵爆笑。

「福来兄可真是个坏孩子呢。」伊佐山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虽然不当一回事,不过我们学校严得很,翘课就是对体制明确的反抗行为。我为了表示反抗,可是很认真翘课喔。」

「咦?我记得你以前在文章里,不是写过你学生时代几乎都拿全勤吗?」

歌村的指摘让福来羞红了脸。

「我明白。」伊佐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人在提起当年勇的时候,总是会想加油添醋一番。」

我就说我不是在夸耀自己干过的坏事,福来还在这么反驳的时候——「差不多来吃点心吧。」歌村提议,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漫步」著名的季节限定甜点是古典巧克力蛋糕。浓厚的巧克力会在舌尖上融化,是充满分量感的一道甜点。蛋糕旁还配上鲜奶油和一颗草莓,更是令人心花怒放。

众人暂时停止争论,享用红茶和蛋糕。作品类别虽然难以定义,不过可说是舒逸推理象征的红茶与蛋糕的组合,则是永恒不变的正解。就算是福来和伊佐山二人组,想来也不会对这点提出异议。果不其然,福来喜笑颜开地率先扫平了自己盘中的草莓鲜奶油蛋糕。

甜点似乎能缓和紧绷的情绪,只见二宫终于放松地开口。

「说起坏孩子,我在学校也算翘课常客。」

「真意外,二宫先生看起来不像会这么做啊。」福来回应。

「当时还年轻气盛。」二宫搔了搔头。「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大家晚上在街上乱晃,在闹区喧闹,这种程度而已。大家现在都已经成年出社会了,前阵子还庆祝我出书——」他说到这里,突然闭上嘴巴。

「怎么了?」

「啊,抱歉。没事,我只是想起派对之后,发生了一件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谜团的怪事。我对那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要写作也无法专心,刚才不禁浮上心头。」

「谜团呀。」歌村两眼闪闪发亮,探出上半身。原本就气色好的脸颊更是泛起红晕。

「没什么,不是什么值得各位推理爱好者一听的事情。既不是杀人事件,也没有密室,只是小小的谜题而已。」

「听着愈来愈令人在意了。」歌村依旧不肯放弃。

「真是伤脑筋——其实是我在办公室的桌子抽屉里,被人放进装着五万圆又多一点的信封,而且金额还在不知不觉之间翻倍。你们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题吧。」

「增加了?不是不见或是被偷,而是增加了吗?」

二宫点头回应福来的疑问。

我们不禁一阵骚动。二宫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此令人费解的发展,岂不是不可思议的谜团吗?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不介意的话,能说详细一点吗?」歌村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喔。」

「没问题,请务必说来分享。」「洗耳恭听。」老在针锋相对的福来和伊佐山,这种时候总是团结起来。在前辈们的热切要求下,二宫怯怯地开口:

「我明白了,那么——」

他注视着天花板,开始娓娓道来。

「专心投入爬格子的工作时,我买了新桌子。」

二宫用充满怀念的口吻说道。

「在那之前,我都是在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上写稿。因为想要认真打理好环境,我就买了写字桌。虽然只是二手货,不过一放在办公室,感觉就是不一样。整顿好的环境,真的会让人涌起干劲。我想说应该要借此机会,也来把个人事务处理好,就整理了报税资料,准备了抽屉备用金。」

「抽屉备用金?」福来歪头询问。

「大家不是会说,最好备着新钞,以备不时之需吗?算是一种私房钱,或者说是紧急时的预备金。在我家是叫做抽屉备用金。」

「嗯,确实是会准备好新钞,以免临时需要参加婚丧喜庆。」

「没错,就是那个。要发压岁钱给亲戚小孩的时候也很方便。刚好我手上有几张近乎全新的钞票,我就把五张一万圆和三张一千圆放进信封,收进抽屉里。」

「也就是总共五万三千圆。」

二宫点了点头。

「我转换好心情,便提笔投入写作——不过隔天就发生了一件事,浇熄了这份干劲。结花——我妹妹打电话来。她吞吞吐吐地,用消沉的声音这么说:『其实之前说好的聚餐,龙一说也想来参加,还说要叫大家一起来办派对。你觉得呢?』」

二宫露出苦涩的表情。

「所谓的聚餐是周末的时候,我打算和结花两人一起庆祝出书,还想说来开瓶好酒。没想到正在和结花交往,一个叫泽村龙一的家伙也想一起来——龙一跟我是从高中就认识的朋友,他在本地的不动产公司工作,和我住同一区,所以现在也还是时不时会碰到面。他这个人就是爱瞎起哄,我当然很感激他想帮我庆祝,但要陪他闹实在有点累。虽然他就只是爱当大哥照顾人,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了。」

二宫叹出一口气。

「老实说,我觉得很麻烦。不过龙一个性霸道,一旦决定就讲也讲不听,结花大概也劝不动他。其实我以前有一段时间,曾经被龙一当成跑腿小弟。尽管讲起来有点丢脸,不过我至今还是没办法对他摆脸色。要是拒绝会太呛,我就答应了找大家来开派对。」

二宫耸耸肩,喝了一口红茶。

「派对是在我家举行。房子是我两年前继承来的,虽然屋子老旧,但还算宽敞。对我这样的单身汉而言,住起来实在有点大。」

「真是羡慕啊。」福来说出老实的感想。

「虽然是栋破房子就是了。」二宫客气了一句。「当天结花白天就来了,一起帮我进行各种准备。到了傍晚五点多,大家开始三三两两抵达。山内、桥田、小野——在场一共六个人。

一开始还算平稳。大家向我道贺,各自说起近况。比方说工作状况如何,或是小孩生了之类。因为都是从小认识的朋友,所以我们大聊往事,谈得不亦乐乎。这部分还好,问题就是龙一开始发酒疯。」

「看来是喝醉就会去烦人的类型呀。」福来评论道。

「可不只是烦人。」二宫苦着一张脸。「虽然跟先前的话题无关,不过他会开始吹嘘自己以前做过的坏事,而且还把我也扯进去,谈起陈年往事,说出两人以前一起做过什么坏事。啊,请别误会。」二宫一脸慌张地摆摆手。「如同我刚才所说,我做过的坏事,顶多就是和伙伴们在闹街游荡——大家抽个烟、喝个酒,这种程度而已。结花虽然也替我出声说『别再说了』,但龙一完全不听,喋喋不休地一直讲下去。他满嘴都是『我们当时也真坏,竟然偷教师的机车。记得我们总共偷了五辆去卖吧』,或是『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不是去把Z校的家伙们痛扁了一顿吗?把那个也写出来啊,一定很好笑』之类的,醉得不轻。龙一皮肤晒得很黑,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仔细一瞧的话,他喝到连发际都红了。他口中的偷了五辆机车,根本不是真的!我们的确借用过一次老师的机车,不过后来可是有好好还回去。可是龙一死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到了现在,飙车族已经不流行啰。」

伊佐山耸了耸肩。

「我也是这么说,但龙一完全在兴头上,跟我说『要成功果然就是要有真实感。啊,你是担心老师们读到怎么办?不会被抓到啦』,还说『你害怕被舆论烧?不想被Z校的家伙们读到?安啦,我就说不会被抓到了』之类的。总之他一直不肯死心。」

真是困扰的家伙,福来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也被拖下水,被他拉着喝到不省人事——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时间也晚了,大家打算就此散会。不过龙一似乎还没喝够,最后吵着说『再去喝一家吧,钱我出』,就拉着结花他们走了。结花原本要留下来帮我收拾,却被龙一硬是拉走,真是的。」

二宫的语气中带着怨念。

「结花说『喝个一杯就回来』,放着锅碗瓢盆之类的就出去了。结果她好像还是被拉着到处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十点了。一问之下,她好像陪他们陪到早上四点。她虽然说她有先回家一趟补眠,不过依然面有倦色。我自己也是,虽然睡了一晚,但还是宿醉难消。两个人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身体收拾残局,实在有够痛苦。」

原来如此,看来泽村这个人是会把身边的人搞得人仰马翻的类型。「你朋友似乎是容易酒精冲脑的类型呢。」歌村说道。只见也属于同类的福来一脸尴尬的样子。真是教人吃不消,二宫仿佛在这么抱怨似地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

「隔天——我才注意到事情不太对。我原本是在找钉书机,想要拉开抽屉,结果发现抽屉打不开。」

「被抽屉里的尺卡住了吗?」福来询问。

「大概因为是二手货,抽屉从我买来的时候就一直怪怪的。如果把抽屉推到底,就会打不开,因此我平常都不会把抽屉完全阖上。」

「结果抽屉却被完全阖上了吗?」

二宫点头。「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当时只想着要怎么打开抽屉。我和桌子搏斗了一阵,终于把抽屉拉开来。」

「有找到钉书机吗?」

「钉书机是找到了,但我这下才回过神——是谁把抽屉关上了?出入我家的人,除了我以外,别无他人。如此一来,就只会是派对的客人。我的办公室在二楼,当天大家都在我家走来走去,以派对的气氛来说,就算有人擅自闯入也不奇怪。」

如果大家都处于黄汤下肚的状况,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到这里,突然想起抽屉备用金就放在里面!因为信封很薄,碰了桌子的人要是看了抽屉里面,注意到信封的话,仔细一看就能看到隔着信封透出来的钞票。我不安了起来,忍不住确认了信封。」

「结果如何?」福来探出身子询问。

「如同我刚才所说,钱没被偷,反而还增加了。」二宫举起双手,张开手指。「信封里出现了十张我毫无印象的闪亮万圆钞。十张比我放进信封里的钞票更干净,新到好像会割伤手指的崭新钞票,就这样放在信封内。」

「从五万三千圆,多出了四万七千圆啊。」歌村说道。「确实接近翻倍了。」

「真的是让人大吃一惊。原本的钱去哪里了呢?这十张万圆新钞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是派对的客人,是有机会接触到信封里的钱,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搞不清楚背后的意图,害我一直耿耿于怀,稿子也没进度。」二宫摇了摇头。「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大家觉得如何?」

在座众人的口中也不禁冒出叹息。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确实令人费解。

我转换成编辑的思考模式。如果要取个标题,大概是叫做「陌生的十万圆之谜」吧。不,还是叫做「抽屉中不请自来的十万圆」比较好?

我兀自沉思在毫无意义的思绪之中。「真是个难解的问题呀。」一旁的福来盘起手臂,盯着天花板。「先从大前提来看吧。首先,信封内是不是真的只有五万三千圆?其实原本就放了十万圆,是自己记错了之类的。」

二宫摇了摇头。

「我几天前才放进去,不会记错的。」

「那有什么线索吗?不管多微不足道也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

二宫困扰地发出沉吟,不久后拍了一下手。「啊,我少讲了一件事:不只钱增加了,就连信封都变成别的信封了。」

「哦!」我们扬起声音。

「虽然是很普通的信封就是了。一般是叫长信封吗?常常用在直邮广告,长宽分别是二十多公分和十公分再多一点的白色信封。因为和原本的信封很像,所以我一开始没注意到,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有微妙不同。原本的信封边缘有点毛糙,后来变成状态比较新的信封。」

「也就是说,连同信封都被人调换了。」伊佐山若有所思地说道。

「办公室任何人都能进吗?」歌村出声询问。

「是的,大家都喝醉了,到处乱走。」二宫露出苦笑。「我也没特地上锁。」

「这么说来,比起机会,从动机切入也许比较好。」歌村道。「想成是贺礼如何?」

福来歪头询问:「什么的贺礼?」

「出道作品大卖的贺礼之类。」

「嗯——因此送钱有点奇怪。就算真是如此,普通地给不就好了吗?」

「可能是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送礼的苦衷。」歌村把视线投向二宫。「这么问可能有点冒犯,不过在你的朋友中,其中有关系不和的人吗?」

「呃,不和吗?」

「那个人其实内心想和你和解,也想为你庆祝,却因为尴尬而不好意思露脸,于是就由知情的第三者——参加派对的某一个人——代为送上礼金。」

二宫含蓄地摇头。「我想不到类似的人。」

「果然还是不太自然。」福来也摇了摇头。「假设十万圆真的是贺礼,是第三者把装着礼金的信封放进抽屉,那原本的信封又去哪里了?是那位第三者拿走了吗?」

「就是这一点,」歌村点点头。「我也无法解释这一点——有人有想法吗?」

遗憾的是我也想不到。看到我们摇头,歌村也干脆地说「那大概不对吧」,撤回自己的说法。

「派对会不会才是重点所在呢?」

伊佐山开口说道。一如他平常思考时的习惯,他眯起本来就接近一条缝的眼睛,来回摩娑下巴。「依我猜想,这应该是派对的余兴节目,也就是整人游戏吧。」

「整人游戏的话,这是为了吓我吗?」

二宫询问。

「没错,这是指涉书名《用十万圆救世界的方法》的恶作剧。」

「不过会是谁这么做?」

「泽村这个人,听起来似乎很孩子气。他的嫌疑应该满大的。」伊佐山说道。「计划是这样的:泽村偷偷进入办公室,把信封放进抽屉,设计让二宫老师你打开。等着看你因为神秘的十万圆而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大家再一起取笑。原本是这样的整人游戏,没想到——」

伊佐山连连摇头。

「偶然地,抽屉里已经有了相似的信封。发现事情与预想不同,泽村陷入慌乱,一时情急之下,就把两个信封对调了过来。」

「我不懂。」福来喊停。「为什么需要对调信封?放在原本的信封上面就好了吧。」

「所以我才说,他是陷入慌乱。他似乎喝得不少,在酒精影响下,无法正常判断。」

「春兄呐,你那根本就是万能借口。首先,不过是抽屉里放着别的信封,泽村为什么会因此陷入慌乱?」

福来皱着眉头。伊佐山的解释有点牵强。二宫也歪了歪头。

「如果是整人游戏,应该要有揭开真相的环节吧。」

「因为喝醉了嘛。」伊佐山辩解似地这么说:「泽村因为太醉了,忘了说明,最后就这样把原本的信封带回去了。他现在可能正在烦恼该怎么办。」

「太牵强了。」福来吐槽。「既然预定是大家一起笑,就算泽村忘了,也会有人注意到吧。」

伊佐山被驳斥得说不出话。

「更何况以整人游戏来说,这太缺乏冲击力道了。」歌村乘胜追击。「就算就这样把十万圆丢在抽屉里,被人发现的反应也只会是:这是什么?然后就没后续了。默默留下钱,观察后续反应,以派对的恶作剧而言,太阴湿了,没有欢闹的感觉。」

「我知道、我明白了,我撤回这个说法。」

伊佐山终于举起白旗。

我一边瞥向鼓着脸颊,端起杯子的伊佐山,一边思索。这么做没有欢闹的感觉吗?

也许真是如此也说不一定。从偷偷放进抽屉的做法来看,真要说的话,比较给人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印象。难言之隐——

我恍然一惊。答案说不定十分单纯。

我开口说道:

「那笔钱会不会是赔偿费呢?」

「赔偿费吗?」

二宫一脸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毕竟悄悄把钱留下的做法,不觉得有一种心虚愧疚的感觉吗?」

「这么一说,可能是吧。」二宫回以模糊的答复。

「至少从行为当中,我并未感受到恶意。从使用了干净的信封这一点来看,反而还令人觉得贴心。」

「你认为是谁给的赔偿费?」歌村提出疑问。

「这不过是我的想像,」我回答:「好比说,泽村似乎给二宫老师添过不少麻烦。」

「你是说那家伙在反省过去的事情吗?」二宫歪过脑袋。「我确实在高中时期被他当跑腿小弟,还被他近乎恐吓似地逼着掏钱。」

「就是那个,他就是感到悔恨。只是事到如今,当面道歉的话,对他来说太难为情,但不道歉又过意不去。如果是这样的心态,怎么样呢?」

「嗯——从他在派对上的样子来看,实在看不出他有这份心。」二宫回答。「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旁若无人。」

「嗯,听起来不太像在反省。」福来也出声附和。「而且这个说法,和歌村的主张有同样的弱点:就算我们把留下的十万圆当作赔偿费好了。原本的信封又去哪里了?他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了吗?」

「呃——他原本包了十万圆,当作赔偿费,结果一看到抽屉里的钱,可能又觉得五万圆左右就够了。所以他就把装着十万圆的信封留下,把原本的信封当作差额,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个解释连我自己都觉得牵强。果不其然,大家也都是无法接受的模样,接连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太乱七八糟了。」「这种就叫为解释而解释。」「太牵强了。」

二宫补上致命一击似地摇了摇头。「感觉有点太方便主义。」

「说得也是。」我沉进椅子里。

大概是大家都没主意了,纷纷开始安静地端起杯子,喝起饮料。

这样的话,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果然还是只能仰仗那个人。

「大家,可能差不多是店长登场的时候了。」

歌村想来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只见她转身看向身后,开口说道:

「店长怎么想?」

守在吧台角落的茶畑,说了一声抱歉后低下了头。总是冷静沉着、举止端方的他,今天也宛如杉树一般挺直背脊,穿着与他的身形般配无比的正式西装背心。「我又不小心从旁听到了各位的谈话。」

「没关系,是我们自己讲得太大声。店长有什么想法吗?」

见二宫一脸呆愣,我从旁说明。

「店长其实是位名侦探。这个聚会上,不时会有人提出不可思议的谜团,每次都由店长帮忙解开谜底。」

「快别这么说。」茶畑端整的脸庞上浮现困扰的表情。

「我不过是在各位梳理谜团之后,从旁插嘴而已。这次也是如此,听着各位的发言,我不禁佩服各位竟然能想到这么多动机。」

「谦虚过头就会像反讽喔。」歌村没好气似地回应。「店长应该有什么想法吧?」

「那么请恕我多嘴,」茶畑顿了一下,开口说道:「动机确实相当重要,不过思考谁能完成犯行,有时不失为有效的方法。」

「店长是说我们的思考方向错了吗?」福来鼓起脸颊。

「我不是这个意思。」茶畑连忙摇头。「只是如果从动机思考得不顺利,从别的方向下手也是一种办法。」

「前言就不用多说了。」歌村不耐烦地催促:「所以说,是谁做的?」

「在这之前,以防万一,我想确认两件事——二宫先生。」

「是,有什么问题吗?」二宫吃惊地做出反应。

「装着十万圆的信封,和原本的信封十分相似,没错吧?」

「对,就是普通的白色信封。」

「您把信封放进抽屉,似乎是买桌子不久后的事情。从买桌子到开派对的这段期间,有人到过府上吗?」

二宫摇了摇头。

「那么,应该没人在派对前见过那个信封,是吗?」

二宫一脸困惑地点头。

「果然如此,谢谢您的回答。」茶畑低头致谢。

「请问信封怎么了吗?」

「关于信封,有几处不可思议的地方。」茶畑回答。「犯人究竟是怎么准备好,和原本信封相似的替代品呢?」

我们露出茫然不解的样子。

「信封这种东西,形状和大小都大同小异。尽管如此,在颜色、尺寸、纸质、邮递区号栏的有无等方面,还是有许多版本差异,这些要素全都偶然一致的可能性相当低。也就是说,对原本的信封毫不知情的话,很难事先准备好相似的信封。」

茶畑再次摇头。

「那么犯人究竟在何时得以一窥原本的信封呢?既然派对前,没人到府上拜访,想来就只会是派对当天,或是在那之后。那么犯人又是在什么时候,有机会留下装着十万圆的信封呢?犯人若不是趁派对期间偷溜出去买信封,下手的机会就剩下隔天以后了。」

大家似乎一时之间都还无法理解,但没过多久,脸上就纷纷露出理解的神色。

「二宫先生,请问有中途离开派对,又再回来的人吗?」

「没有。我虽然醉了,不过要是有人这么做,我一定会记得。」

事情的走向终于逐渐明朗。这么一来,犯人就是——

茶畑垂下眼帘,开口道出结论:「犯人极可能是派对隔天也在的人物,也就是结花小姐。」

二宫仿佛呻吟般地吐出一声:「是结花——」

「如果要严密地探讨各种可能性,其他客人是犯人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派对当天带来的信封,恰好和原本信封相仿的情形,也是可能发生的。只是一如先前所说,可能性恐怕相当低。」

啊啊——一声感叹从众人口中溢出。

「她是在帮我收拾的时候,乘机留下信封吗?」二宫茫然地喃喃说道。

「从信封切入的思考真是盲点。仔细一想,明明是很理所当然的想法。」福来不甘心地说道。「我们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各位想必太过在意动机了。」茶畑回答。「我见各位在讨论的过程遇到困难,才会试着从不同方向切入。」

「不过就算真是如此,动机又是什么?」歌村歪头发问。「总不会是整人游戏吧。」

「我有一个推测。」茶畑为难地开口:「然而,内容恐怕会对人造成中伤,实在难以启齿。」

在大家哀求般的视线围攻之下,茶畑先以「请不要全盘相信」作为开场白,才接着说了下去。

「泽村先生夸耀当年坏事的行为,引起我的注意。」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

「过去是过去,并不会直接代表现今的为人。然而,根据二宫先生描述,泽村先生并不为过去悔恨。这样的人若在因缘巧合之下,进了办公室瞧瞧,并在打开抽屉后注意到信封的内容物,一时兴起——毕竟人在喝醉的时候,比较容易冲动行事。」

二宫的嘴巴张得老大。「你是说,是龙一偷的吗?」

茶畑垂下头致歉:「怀疑您的友人,实在非常抱歉。」

「不,那家伙很可能会因为恶作剧而做出这种事。不过结花为什么扯上关系?」

「我想接下来应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茶畑回应。

「在抽屉中发现装着钱的信封时,泽村先生视此为良机,把信封收进自己的口袋。派对结束,泽村先生拉着结花小姐等人离开的时候,似乎表示续摊的钱由他出。他会如此大方,或许是有了临时收入的关系。他可能是对一起续摊的人们说『我拿了一点零用钱』,向大家展示信封的内容物,并说出自己做的事情。」

「自己说自己干的坏事吗?」福来扬声发问。

「根据我在吧台后听到的客人言谈——」茶畑小小地叹口气。「我发现确实有人喜欢炫耀自己做的坏事。照理来说,坏事应该唯恐被人知道才对,但也有人会为了夸示自己的英勇而昭告天下。」

啊!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感叹。

没错,我们不久前才有过类似谈话。

「结花小姐闻言吃了一惊。虽说是老交情了,又是在酒精的影响下,不过竟然会去偷交往对象哥哥的钱,简直不知道男朋友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就算她要求泽村先生把钱放回去,泽村先生也不肯答应。于是结花小姐放弃说服任性的恋人,无可奈何地决定自己偷偷还钱。」

「到这边我还懂,」福来开口插嘴:「听到结花小姐是犯人,我也思考过到这边为止的部分。可是五万三千圆为什么摇身一变,变成十万圆?」

「大概是稍微加料了吧。」

茶畑的回应让我们一脸呆愣。加料是指?

「有些人会夸大其辞,吹嘘自身战果。以人的心理而言,把话说得比实际还要夸张,并不是少见的行为。」

「啊。」大家第三次发出声音。

没错,伊佐山不也说过了吗?提起当年勇的时候,总会想加油添醋。

福来不也说过自己天天努力反抗,结果其实出席率接近全勤。

泽村也浮报了在高中时代偷的机车数量——

「也就是说,泽村说自己偷的金额,其实比实际偷的还多啰。」歌村说道。

「是的。五万三千圆这个金额不上不下。要拿来炫耀摆阔的金额,还是十万圆比较合适。结果结花小姐就这样听信了这个金额。」

茶畑摇了摇头。

「结花小姐大概是等银行开门,拿到了十万圆的新钞。她假装帮忙收拾厨具和打扫,再次回到二宫先生家,乘机把装着十万元的信封塞进抽屉里。她会知道原本的钞票是干净的新钞,可能是因为看过泽村先生手上的实物,或是付帐的时候观察到的。不巧的是,她无法从泽村先生手上拿回原本的信封,无奈之下,只好拿外观印象相近的信封代替——龙一先生在偷钱的时候,可能因为喝醉了,就这样开着抽屉忘了关上。至少他应该没把抽屉推到底,因此结花小姐才能成功把信封放进抽屉。不过由于结花小姐把抽屉推到底,这件事就迅速遭到察觉。」

二宫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就这样,五万三千圆摇身一变,变成了十万圆。尽管不少部分都属于想像,以上便是我对这次事件的看法。」

茶畑深深地低头致意,为这番话作结。

确实不少地方都属于想像,不过各种难以解释的现象,都因此得到了解答。

「店长的推理,想来是正确的。」

果不其然,二宫对这番推理感到信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结花是那种喜欢当和事佬的类型,她大概想避免冲突,才背地里费了这番工夫吧。考虑到她的这份心情,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中,不再追究。」

席间一阵沉默。

「但今后我到底应该用什么表情,与结花他们见面?」

这个问题显然很难,就连茶畑也只能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这件事还有后续。

三周后,我和二宫会晤,讨论新作的时候,二宫开口这么说——

「说起来,结花和龙一分手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二宫小声地叹气,继续说道:

「虽然她不肯告诉我详细理由,不过一定是觉得没办法再奉陪下去。店长的推理果然正确。请代替我向大家问好,告诉大家:托大家的福,这下耿耿于怀的感觉都烟消云散了。」

这样就不会被其他事情干扰,可以专心写作了。二宫这么说。

后续之后还有后续。

过一阵子,我所负责的二宫第二部作品,再次得到好评,登上畅销排行榜榜首。

我们在「Cozy Boys的聚会」上碰面,回想起茶畑的推理时,总会这么说:「大概是解开谜团,化解了耿耿于怀心情的功劳吧。」

作者后记

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作家,偶尔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要怎么样才能得到灵感?」

不过这个问题实在非常困难。说到底,能搞清楚怎么得到灵感的话,我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尽管这么说,被问到的话,还是得要回答。我拼命思考,挤出说明:「呃,散步或是泡澡的时候,比较容易有灵感。」连我自己都觉得答案普通到仿佛在哪里听过,而且一点也不有趣。对方也回以「哦……这样啊」的反应,对话就这样平淡无奇结束。这种情形时常发生,真是抱歉。嗯——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总之,我想到灵感的方法非常模糊,但相对地,想到好点子的瞬间,我会记得非常清楚。该怎么说呢,就像按下相机快门一样,周围的情景会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想到这部作品的灵感时,也是如此。

当时我在东京的某家咖啡连锁店内,坐在高脚椅上,右手端着小杯的特调咖啡,左手拿着口袋书。当时快到中午,阳光照进店内,旁边还有带着小孩的家庭——这些细节我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我不太清楚要如何像这样固定记忆,不过灵感和记忆——至少对我来说——具有相关关系。

「想到了!」

得到灵感的时候,对当时情境的记忆,大致上都会一并留在脑海中。(我反而好奇,其他人是否也有类似的体验?)题材的好坏是很主观的东西,好恶评价也容易受到灵感出炉的时间影响。对题材左右推敲,增添削减之后,往往就会开始搞不清楚题材究竟有趣,还是无聊。不过和记忆一起留在脑中的点子,通常评价都不错,我也会偷偷拿这一点当作评估标准。

顺带一提,关于本作,想到灵感的契机非常明确,是我在读佐野洋老师的系列短篇集《光之砂》的时候想到的。书中收录了一篇某个公寓中的现金遭窃的谜团——让我想到「如果钱反而增加呢?」成为了本作的出发点。想到这个点子的瞬间,从谜底到登场人物,故事的梗概几乎都已经想好了。

如果平常都是这样,不知道该有多轻松……

顺带一提,《光之砂》是非常有趣的短篇集,描写潜藏在日常生活中的小小事件与谜团。特别是带来悬疑话语与精采解答的短篇〈爪子脸〉,请务必一读。

最后,达许•汉密特(Dashiell Hammett)是确立冷硬派推理的先驱者。他出生于美国的马里兰州,换过不少份工作,最后在名为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有名侦探事务所就职。他活用这份经验创造出的故事们,催生出更多故事,为冷硬派推理这个分类带来繁盛光景。对社会阴暗角落的注视、强烈的暴力描写、简洁的文章、非现实的诡计与逻辑的缺席,这些汉密特的特色,与过往的解谜推理,可说是成为反比。代表作有《血色的收获》、《马尔他之鹰》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