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十二月下旬。帮助雷文一行人脱离险境的隔周,亚莲照旧出门打猎,雷文依约奉上一百个E级魔石的谢礼。尽管亚莲告知雷文,把魔石寄放在柜台即可,后者却特地在旅馆等候亚莲的到来。
亚莲一边在家仆专用餐厅排队领取餐点,一边思索着生活琐事,直到主厨朗声向他搭话。
「怎么啦?在想什么啊?」
近期,主厨主动攀谈的频率变高,今天可能注意到亚莲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什么啦。」
「来,多送你这块。要吃完啊!」
主厨在亚莲的汤碗里添上一大块肉。
「谢、谢谢您。」
已经取完汤品的雷克尔听见主厨给亚莲的特别待遇,猛地转身大声嚷嚷。
「什么!?为什么只有亚莲多一块肉啊?我也要再来一块!」
「啊?雷克尔,你又没什么特别的贡献。亚莲好歹猎捕了十只角兔回来给大伙加菜啊!」
雷克尔失望地哀叹:「怎么这样啊……」
最近两次的狩猎活动中,亚莲总共带了十只角兔回领主宅邸。他决定一次最多狩猎五只角兔。一名普通的八岁小孩,在外狩猎一整天的极限差不多就是五只角兔了。不过,亚莲对E级魔石的需求仍居高不下。
实际上,光是上缴五只角兔,管家已相当佩服亚莲的能力。追根究柢,栖息在异世界大陆的魔兽数量本就不多,况且角兔还是独居魔兽,狩猎效率自然不尽理想。因此,一天猎捕两、三只角兔已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负责解体的人是主厨,他总是笑脸盈盈地分解体型大小犹如中型犬的角兔。托狩猎的福,主厨因此越来越常向亚莲搭话,还会多夹几块肉给他。
「明年的春天啊,米哈伊少爷就会回来了呢。」
(嗯?米哈伊少爷?印象中是那位住在学园都市的长男?)
亚莲一边等候取餐,一边与主厨话家常。
「是啊。」
「然后啊,我可是托他帮我买王都的蜂蜜回来当伴手礼呀,你有吃过吗?超级甜喔!」
「没有。光听您说,我都想尝尝看了。」
「是吧!初春时节,巨型蟾蜍就会出来逛大街了。要是你能抓到巨型蟾蜍,我就分你一些蜂蜜。」
「喔喔!真的吗?我会全力以赴,抓回来给您!」
(好想吃蜂蜜啊!话说回来,巨型蟾蜍吗?只在春季活动的魔兽,意思是它正在冬眠啰?)
「喂!别让亚莲以身犯险啊!那可是D级魔兽耶!亚莲,你可不能把主厨的话当真喔。」
一旁的雷克尔听得直跳脚,他抬高音量斥责主厨乱出馊主意。四周的家仆们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转头望向三人。
早餐时间结束,亚莲如同往常开始清理萨希尔的房间。待他打扫完毕,便转身投入洗衣工作。因为亚莲不用随侍在萨希尔身侧,闲下来的时候总会积极地协助其他家仆,接连完成扫除或打杂的工作。
当他在前庭打扫时,恰好碰见骑士团长瑟诺夫来到宅邸。虽然骑士团长不住在这里,但基于自己的职责,他时常造访宅邸,向格兰威尔男爵汇报公事。
「欢迎您大驾光临。」
「嗯……」
亚莲曾向雷克尔请教骑士团的事情。他疑惑骑士团是否得处理战争或邻国纠纷,却获得否定的答案。再怎么说,格兰威尔领地本身并未与其他国家接壤。骑士团的首要职责,是讨伐盗贼团或魔兽。虽然领主向冒险者们发布了不少悬赏任务,但为了维持领地的秩序或基于其他原由,骑士团会负责执行无法委托给公会的案件。
今天,骑士团长也会与男爵共进晚餐的样子。一旦骑士团长或副骑士团长来访,偶尔能获得与男爵共同用膳的机会。夜晚,骑士团长主动与担任晚膳侍者的亚莲聊天。
「你对家仆的工作十分得心应手了呀。」
「感谢您的夸奖。」
骑士团长称赞起亚莲。
「真不愧是罗丹的儿子啊。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克蕾娜村已顺利完成二十头野猪的讨伐任务了喔。」
「确实如此。」
克蕾娜村今年的狩猎目标是狩猎二十头野猪,他们已在十一月底讨伐完毕。这是亚莲赶在领主亲临村庄前,勉强进行三次狩猎行动的成果。由于猎捕进度超前,罗丹在亚莲离开村庄前告诉他,十一月维持每十天出门打猎一次的频率即可达标。
「可是,既然狩猎野猪的成果那么丰硕,为什么餐桌上还是没有野猪肉啊?」
萨希尔的哥哥,汤玛斯脸上满是不悦,抱怨着以往入冬后都能吃到野猪肉。
(嗯?这么一说,菜色里的确不见野猪肉的踪影。十月猎捕到的野猪肉应该已经运来领都了才对啊。)
照理来说,十二月以后,十月猎到的野猪肉均已完成加工程序,并运达领都。汤玛斯的抱怨其来有自,既然已有几公吨的野猪肉抵达领都,晚餐却迟迟不见野猪肉料理。
男爵喝斥汤玛斯不该任性妄言,汤玛斯随即垂下肩,情绪有些低落。男爵对自己的孩子倒是挺严格。
(要求提升猪肉量的人是国王,所以野猪肉都运往王都了吗?用那个大得吓人的魔导船运送……)
亚莲回想起还生活在克蕾娜村时,听闻国王下了诏令,要求克蕾娜村狩猎野猪的数量必须提升至往年两倍的事情。
亚莲还在思考着野猪肉的去向,汤玛斯转头向骑士团长提问。
「瑟诺夫,你们今年能帮忙猎鹿吗?」
汤玛斯用备感期待的眼神凝视着骑士团长。骑士团长稍微瞅了眼格兰威尔男爵的脸色,后者微微摇头。
「非常抱歉,汤玛斯少爷。单纯的狩猎不属于骑士团的职责范围。」
(确实,他们是奉国王之命,才来村庄协助狩猎野猪呢。)
或许,「当面拒绝」也是骑士团长给汤玛斯的教诲或指导吧。亚莲心想。
「怎么这样……」
汤玛斯鼓起双颊闹起别扭。
「汤玛斯,你给我适可而止!骑士团可不是专门为你狩猎食材而设立的!」
格兰威尔男爵大为光火,显然无法忍受汤玛斯的无理取闹。汤玛斯吓得全身发颤,格兰威尔男爵夫人赶紧出声缓和气氛。
「汤玛斯也很清楚这点,对吧,汤玛斯?话说回来,倘若缺乏野猪肉与鹿肉是既定事实,那么明年的新春问候就得办得简单朴素些了呢。」
男爵夫人指的应该是每年正月会在宅邸举办的新年宴会。
「嗯,确实如此。今年只能先这样了。」
从男爵与管家万分遗憾的表情看来,往年的新年宴会应该相当豪华隆重。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见状,格兰威尔男爵夫人也哀伤地垂下眼眸。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气氛自席间蔓延开来,汤玛斯转头朝着正在服侍大家享用晚餐的亚莲说道。
「等等,亚莲。」
「是,请问有什么需要协助的事吗?汤玛斯小少爷。」
「你对狩猎很有一套吧?那你去抓只鹿回来嘛。」
「鹿?请问您指的是『皓鹿』吗?」
在异世界里,即便贵为男爵,也无从任意享受豪华奢靡的生活。不过,自从亚莲开始猎捕角兔后,男爵家这几天的晚膳相较以往明显丰盛许多。说美食是异世界最重要的生活乐趣也不为过。因此年仅八岁、黑发黑瞳的男仆,竟能凭一己之力猎捕大量角兔,自然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如今,领主宅邸所有人都知道,亚莲的父亲拥有「野猪猎人」的傲人称号,他以高超的狩猎技巧广受村民爱戴,甚至被奉为村庄的英雄,进而获得从农奴晋升成平民的机会。
当然,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身为英雄之子的亚莲,继承了父亲无与伦比的打猎技术,才能抓到这么多角兔。前有主厨利诱亚莲狩猎巨型蟾蜍,这回则换汤玛斯要求他猎捕皓鹿。
「对啊,你去抓皓鹿啦!」
汤玛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加上天真无邪的表情拜托亚莲。皓鹿是冬季现踪的魔兽。由于野猪身上的食用肉较多,克蕾娜村的农奴们只要有猪可猎,就会优先狩猎野猪。通常得等到野猪的狩猎季节告终后,才会赫然想起狩猎皓鹿这回事。
(皓鹿吗?我记得它与巨魁野猪一样是C级魔兽。反正都升等了,不如来挑战看看吧。)
「谨遵吩咐,属下会去为您猎捕皓鹿。」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段对话。然而,人们对侍者的回应感到诧异,一时语塞,谁也没开口阻止亚莲。
***
再过三天就是正月新年了。今天是亚莲的休假日,尽管户外大雪纷飞,他仍一如往常黎明即起,离开宅邸。前几天,他借了一双稻草编织的长筒靴。
「嗨,你今天也要出城吗?有些地方积了厚雪,得多留意喔。嗯?那是什么啊?」
亚莲背上扛着一把大铲子,并用两条绳索绑在身上。
「我跟园丁借的铲子,今天应该会派上用场。」
铁铲的铲头超过三十公分,无法塞进魔导书的收纳页面。固定铁铲的绳索则是从马厩里借来的,他还特地挑了七条粗长结实的绳索,其中五条已先收纳在魔导书里备用。
他向门卫说了声「我会多加小心」,便朝着城外迈步而去。亚莲在雪地里奔跑将近十分钟,抵达一片草木稀疏的荒原地带。
(上午要先去狩猎哥布林吗……不,恐怕会耗费不少时间,今天就专心猎捕皓鹿吧。出来吧,哈克!)
六只E级鸟系召唤兽骤然出现在亚莲上空。
(目标是体型巨大的鹿型魔兽。那家伙有雪白的外毛,被称为「皓鹿」,头上还长着超过两公尺的鹿角,应该很容易辨认。远在十公里外也没关系,但尽量找离我最近的魔兽。)
亚莲下达完指令,E级鸟系召唤兽飞往各地,开始侦查魔兽。
(好了,我也开始行动吧。出来吧,鼹助!挖洞啰!)
四只长得像鼹鼠的G级召唤兽出现在前方。它们接收到「挖洞」的指令,纷纷拨开地面上的积雪,齐力挖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自从亚莲得知召唤兽拥有自我意识后,便努力修改指令内容,让E级鸟系召唤兽接收具体而明确的资讯。这次,除了吩咐它们搜索魔兽的踪迹,亚莲还特别叮嘱,若发现需要协助的冒险者,要优先前往救援。不仅如此,亚莲亦修正了沟通讯号,让遇到紧急状况的召唤兽停在树上连续鸣叫三声。
(得跟召唤兽保持良好的沟通才行啊。)
召唤兽拥有自我意识,因此偶尔会做出违背指令的行动。亚莲已充分理解这点。
(召唤兽不仅具有自己的思考模式,还能连续存在三十天吗?)
居住在克蕾娜村的时期,亚莲验证出召唤兽能以实体的状态存在多久,无论阶层高低,皆为三十天。它们能在不进食的情况下持续活动一个月。如今,亚莲进一步得知它们能按照个别的想法行动。他不禁觉得,召唤兽拥有无限的潜力。
亚莲陷入沉思之际,三只E级鸟系召唤兽飞回他的上方。
(太好了,目标猎物在一公里以内吗?)
它们滞空盘旋着,代表一公里的范围内没有猎物。两公里呢?三公里总有了吧?难道是四公里?亚莲逐渐扩大范围询问,终于在问到五公里时,其中一只E级鸟系召唤兽给出了答案,徐缓地降落到亚莲面前。
(五公里吗?尚可接受的距离。)
由于G级兽系智力偏低的关系,服从召唤士指令有五十公尺的限制,一旦超出距离,会直接罢工。所以亚莲必须一直待在召唤兽身边,确保它们有好好执行「挖洞」的指令。亚莲决定先盯着鼹助挖好天坑,他一边用铲子把挖出来的泥土集中在一处,一边耐心等候地洞落成。
鼹助们挖得相当深,花费了不少时间。
期间,亚莲让E级鸟系召唤兽往返飞行好几趟,确认魔兽是否脱离方圆五公里内的狩猎范围。幸好,魔兽似乎尚未走远。
鼹助们大功告成,亚莲巧妙地利用积雪遮掩地洞,接着朝皓鹿的出没地点飞奔而去。多亏那双借来的稻草靴,亚莲在雪地上一路畅行无阻。顺着E级鸟系召唤兽的指引,他发现了那只津津有味地大啖角兔肉的魔兽。它的体型高度略低于巨魁野猪,算上脖颈与头部,整体应该有三·五公尺高。而那对接近两公尺的巨大鹿角,从头部向左右水平延展而出。
(喔!看到了!)
那是克蕾娜村也曾捕获的皓鹿。记忆中,由于皓鹿浑身披覆霜雪般洁白的皮毛,难以在雪地发现它的行踪。不仅如此,或许是数量本就不多的关系,冬季期间,一个月顶多猎捕一只。
亚莲在树荫下召唤出G级虫系召唤兽。
(来吧,发动「挑衅」!)
敌人是C级魔兽,所以亚莲召唤出四只跳太。倏地显现在亚莲面前的是青蛙外型的G级虫系召唤兽。它们与皓鹿保持距离,不停跳上跳下,施展特技「挑衅」。
『噗噜噜!』
皓鹿发现了G级虫系召唤兽的存在,脚步丝毫不受积雪的阻碍,朝跳太直线猛冲过去。魔兽落入挑衅的计谋里了!亚莲抓紧时机,在G级虫系召唤兽被踩扁的前一秒,将它们化为卡片,接着在短时间内移动到更远的地方,故技重施。亚莲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利用跳太的挑衅特技,逐步把皓鹿引向地洞陷阱。
「挑衅」的效果令人惊艳。尽管亚莲借着树荫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免暴露自己的所在处,但一身黑色基调的服装在一片银白世界里格外显眼。然而,「挑衅」成功激起皓鹿的怒意,现下它的眼里除了四只G级虫系召唤兽,容不下他物。
终于,亚莲回到洞穴陷阱前方。四只G级虫系召唤兽依旧跳来跳去,持续发动挑衅特技。
『噗噜噜!』
皓鹿紧盯G级虫系召唤兽的方向,笔直地向前冲刺。霎时间,皓鹿的身影消失在亚莲的视线里。
(嗯?「挑衅」附带降低智力的减益效果吗?这只是个简陋的陷阱啊。)
亚莲低头俯视着一头栽进陷阱里的皓鹿,心中暗自忖度。洞穴陷阱的深度约十公尺,宽度略超过两公尺;不过,由于皓鹿的鹿角总长超过四公尺,因此鹿角卡在洞口,鹿身悬挂在半空中,并未掉落至坑底。结果,皓鹿维持从地底探出半颗头的姿势,动弹不得。
亚莲趁着皓鹿试图挣扎且陷阱尚未崩塌之前,拔出短刀,扑上去环抱住它的脖颈。它拼命地想把亚莲从身上甩下去,无奈四肢悬在空中,压根使不上力。亚莲紧握短刀,猛烈地刺入皓鹿的脖子,后者旋即发出凄厉的哀鸣声,痛苦地颤抖着全身。亚莲一遍又一遍插入短刀,直到刺中皓鹿颈部的致命血管为止。亚莲拔出短刀那一瞬,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以地洞陷阱为中心,将一片银白的世界刷上一抹艳红。
直到皓鹿动也不动,确定它断了生息后,亚莲召唤出魔导书,查看封面的上的历程纪录。
『成功讨伐1只皓鹿。获得2500点经验值。』
合上魔导书,亚莲使尽吃奶的力气把猎物拖出陷阱,一路拖曳到附近的大树下。接着,他在两条鹿腿上各绑了三条绳索,用力束紧,再将绳索另一端绕过树干,倾尽全力往后拉,缓缓地把皓鹿倒吊在大树上。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鲜血自皓鹿脖颈处奔泻而出。
(得先放血啊,重量稍微减轻也比较好扛回城里。再来,等待放血的空档,先来收拾残局吧。)
亚莲把挖出的土填回十公尺深的巨坑里,将地洞陷阱恢复原状。
(是说……皓鹿的经验值也太惨澹了吧?)
狩猎哥布林的单日目标是一百只,意味着亚莲一天至少能赚取2万点以上经验值。但是,等皓鹿放血完毕,也差不多到了返程的时间了。耗费一整天狩猎皓鹿的经验值仅有2500点而已。
(不过啊,它身上的肉怎么说都有五百公斤吧?一公斤卖一枚银币,就能赚五枚金币了啊!可得向管家讨一份丰厚的报酬。)
既然这趟亏了经验值,至少得拿点高额赏金才划得来呀。况且,亚莲至今还没添购新武器与防具。
待皓鹿放血结束,已经是傍晚四点了。亚莲动作轻柔地把皓鹿从树上放回地面。
他用绳索把皓鹿的前肢与躯体紧紧地捆绑在一块,避免鹿腿左摇右晃阻碍亚莲搬运。铁铲也一样碍事,亚莲索性把它一起捆起来。
在此之前,亚莲已创造出E级兽系取代卡匣里的G级虫系卡片,现下他的攻击力超过300点。他使力把皓鹿往肩上一扛。
(天啊,这沉甸甸的重量,拖太久可要闪到腰啦。快回城里吧!)
尽管放血后的皓鹿体重轻了些,但再怎么说,肩上的庞然巨物仍有八百公斤。亚莲幼小的身体无法扛起整只魔兽,只能任凭后腿垂在地上拖着走。皓鹿的项颈修长,头顶还有向两侧水平生长的鹿角。它的脖子向下垂,随着亚莲的脚步,鹿角一路摩擦地面。纵使道阻且长,亚莲依旧卖力踩进厚雪地,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糟糕,得赶在日落前回镇上才行。)
平时,亚莲的移动方式以跑步为主,现在只能缓步前行,着实耗费时间。西斜的余晖洒落在银白大地,亚莲逐渐接近城镇。远远望见城门时,他立即意识到有别以往的骚动。
「皓鹿来了啊!」
门卫朝着亚莲的方向朗声高喊。的确,皓鹿巨大的身躯遮蔽了亚莲瘦小的身影,从旁人的视角看来,仅能看见一只垂着头的皓鹿,正朝城门步步进逼。
其他门卫纷纷凑过来一探究竟,接着发出惊呼声。虽然看不清楚,但城门前至少聚集了五位门卫。
「门卫先生,你好啊。」
亚莲担忧自己变成箭靶被乱箭射成蜂窝,刻意抬高音量示意自己的存在,一边缓缓接近城门。
「这个声音……小、小弟弟?」
「是我。可以让我进城吗?」
看守的门卫仍未放松警戒。
「我奉格兰威尔家族的命令,抓了一头皓鹿回来。」
亚莲简单交代状况,继续朝城门移动。尽管如此,仍有存疑的门卫阻挡亚莲前进,他只能维持着被皓鹿遮挡的姿势,从鹿身底下伸出手,出示纹章证明自己的身分。
仅凭一己之力猎捕到如此大型的魔兽,已足够教人震撼,哑口无言的门卫不再追问,让出一条路让亚莲通过。
越过城门,亚莲扛着皓鹿沿着石板路向前走。意识到两支巨型鹿角可能无法通过宅邸的后门,因此他选择直接走正门返回领主宅邸。
「您好呀。」
「你……你是亚莲?」
宅邸的门卫是熟面孔,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亚莲。亚莲说明自己无法从后门进入宅邸的原委,请求门卫让他从正门进入。尽管惊愕地全身发颤,门卫仍答应下来,替亚莲开启了宅邸的宽大门扉。
(好,先向管家报告猎捕皓鹿的成果吧。)
亚莲迈开步伐,通过宅邸的前庭走向主建物。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心动魄的尖叫声源自二楼的女仆,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意外瞥见在前庭缓缓移动的皓鹿,吓得双腿发软,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指向那头庞然巨兽。其他家仆听见动静,纷纷探出窗外查看,骚动如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来。
「有魔兽闯进宅邸啦!」
「侍从们,拿起武器!赶快通知骑士!!」
(啊,糟了,出大事啦。)
原以为稍作解释就能平息众人的误会,没承想冲出宅邸前来防御的家仆们开始装备武器,一片混乱当中,亚莲匆匆放下皓鹿,让大家看清自己的模样。
现场的空气顿时凝滞。
(唉啊,重死我了。以我这等级搬运魔兽还是太勉强啦。)
皓鹿触地时扬起的冲击相当惊人,不仅卷起四周的积雪,甚至在泥地上留下隆起的震波。无论是从二楼旁观的人,还是冲出宅邸的家仆,全都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先不论平常鲜少有机会瞧见魔兽,一身雪白毛皮的魔兽突然侵门踏户,缓缓走向宅院深处,而且亚莲还突然从它身底窜出,任谁撞见这一幕,一时半刻也搞不清楚状况吧。
有些家仆瘫坐在地,瞠目结舌地看着亚莲。管家越过人群,走到前庭厘清状况。
「是……亚莲吗?」
「对,我是亚莲。我刚回来宅邸。我已确实完成汤玛斯小少爷赋予的任务,成功猎捕到一头皓鹿。」
亚莲可不想因为闹出这场骚动进而遭受责难,回报时刻意加重了「汤玛斯小少爷」这几个字的语调,希望众人明白他不过是执行少爷的命令罢了。
管家回想起前几天晚餐时的谈话,瞬间恍然大悟。当时,包含自己在内,在场的人们没把亚莲的回应当成一回事,如耳边风搬轻轻掠过耳畔而已。仔细一想,亚莲确实沉稳而笃定地答应汤玛斯,必然捉到皓鹿回来给他。
年近花甲之年,对周遭的事物已然见怪不怪的管家,此刻却觉得认识亚莲以后,自己多年累积下来的常识正一点一滴被彻底颠覆。眼前的画面过于震撼,不仅摧毁了管家既有的认知,他甚至得努力站稳脚跟,避免吓得软了双腿。而后,闻声赶来的格兰威尔男爵踏出前庭。
「发、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喧闹!?」
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亚莲,男爵与其他人一样呆愣在门前,想说点什么,话语却噎在喉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紧随其后的是主厨,他从一楼的厨房奔走而来,粗声粗气地询问状况。因为已到了晚饭时间,却迟迟不见家仆前来厨房端菜,他耐不住性子才跑出来一探究竟。
「这、这不是皓鹿吗!?」
主厨兴奋地颤抖着全身,语气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悦,逐步靠向皓鹿的尸身。或许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头完整的皓鹿。
「我只先帮它放了血,其他部分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亚莲向主厨说明。
「这样啊,你先做了最基础的处理工作了。最好赶快取出内脏比较好喔。」
倒映在主厨眼眸里的皓鹿,不再是令人生惧的魔兽,而是风味绝佳的食材。眼里只剩皓鹿的主厨,根本不在乎前庭的骚动。
「喂,班兹!你愣在那里做啥?过来我这!其他人快回去继续准备晚餐!」
主厨叫唤一名叫做班兹的厨师,吩咐他去拿照明用的魔导具与一把大锯子过来,八成是想当场解体魔兽。主厨把剩余的备餐工作交办给其他厨师与女仆,自己则磨刀霍霍向皓鹿。
「您要解体的话,我也来帮忙吧,它实在太重了。」
「喔?你可以吗?」
「当然。」亚莲爽快地回答。
并非他古道热肠,而是想借机回收魔石而已。每次外出打猎,亚莲都会偷偷取下猎物身上的魔石,再回宅邸交差,连角兔也不例外。这回,基于与汤玛斯的约定,亚莲得交出一头完整的皓鹿,但魔石绝对要收为己有。他打算趁着解体时悄悄收起来。主厨一会儿喊亚莲帮忙抬这边,一会儿又要他去扶那边,他只能顺从指示,帮忙抬高鹿腿,或协助支撑鹿首。解体皓鹿时溢出的血水与残骸,把前庭染成一片狼借,园丁呆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绝望。
满园混乱中,男爵低声质问着身旁的管家。
「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赛巴斯,你不是已经彻查过亚莲的来历了吗?」
「呃!?家主大人,是您说亚莲既是无天赋者,能力值也不出众,无须再调查他的背景啊。我并未调查过他的经历。」
管家回应,话语里蕴含着「别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的哀怨。
「愚、愚蠢!那孩子怎么可能没天赋?年仅八岁就能猎杀C级魔兽啊!务必给我调查清楚!」
「我、我明白了。那么,等下次村庄的使者来访──」
话说到一半,注意到男爵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光狠狠瞪着他,管家旋即改口。
「非常抱歉,是我怠慢了。明天会立即派遣使者前往克蕾娜村仔细调查。」
派遣使者前往村庄,往复一趟至少十天。更别说漫天飞雪的季节,派遣费用随之水涨船高。身为管家的赛巴斯,本想等村庄的使者造访领都时顺便打探消息。况且下一批运送野猪肉的马车队即将抵达领都,届时再询问村民们也无妨。然而,男爵显然不会接受这种投机的方法。
从餐厅窗口远望着庭院的萨希尔,默默看着男爵与管家相谈不欢的模样,一股无奈之情油然而生;早已把晚餐抛到九霄云外的委托人,踩着愉快的步伐踏出宅邸。
「是皓鹿啊啊啊啊啊!!!」
走向庭院的汤玛斯瞧见皓鹿的解体工作,终于可食肉糜的兴奋情绪溢于言表。随侍在身旁的女仆竭尽全力阻拦汤玛斯上前触摸皓鹿的尸身。
眼见汤玛斯现身,亚莲立刻上前恭敬地弯腰鞠躬。
「汤玛斯小少爷,属下已确实为您猎捕一头皓鹿。」
「嗯!谢谢你!」
就这样,随着亚莲成功捕获皓鹿,他的过去也在格兰威尔男爵的命令下展开调查。
昨晚,亚莲从旁协助解体工作直到夜上三更,然而,皓鹿的体型巨大无比,光是取出内脏与剥除毛皮,人们就已筋疲力竭。幸好,寒冬的空气冷冽,鹿肉不至于腐坏。今天他依旧待在庭院,帮忙解体剩下的部分。
主厨见亚莲的动作干净俐落,特意拜托管家,今日免去亚莲伺候萨希尔的工作,让他专心地为解体作业尽一份心力。尽管主厨的语气听起像「把亚莲借给我啦」,但那已经是充满个人风格的客气请托了。
「你果然很有天分啊,辞了大小姐的仆从,来当厨师吧!要我帮你跟赛巴斯说一声吗?」
明明管家是上司,主厨却直呼他的名讳。
「谢、谢谢您的赏识。萨希尔大小姐待我不错,我想继续为她效劳。」
亚莲委婉地拒绝了主厨的提议,后者随即怀疑地眯起眼,不敢相信那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会对下仆友善。
担任萨希尔的仆从并不轻松,但偶尔有上街跑腿的机会,且萨希尔上课期间,亚莲也能获得自由活动的时间。要说仆从跟厨师哪个深得亚莲的心?绝对是仆从。
「但我说实话,你的学习能力真快啊。不像班兹,有够迟钝。」
主厨不由得赞叹起亚莲的悟性。
(这大概是智力带来的好处啦。)
包含侍者的工作在内,亚莲发觉,近期自己的学习速度明显加快。虽然他在克蕾娜村时就感受到自身优异的领悟力,但随着角色等级提升,他的悟性也越来越强。与前世身为健一时相比,亚莲不仅学什么像什么,还能融会贯通、即刻上手。只是,他不觉得是自己变聪明了,摸不着头绪的事情仍在一片五里雾中,纵使提升了智慧,也不代表他能一跃成为天才。
(光是昨天扛那头皓鹿就快重死我了……说到底,召唤士本来就是远距型的职业啊。)
召唤士的智力属性为S级,尤为出众,攻击力却只有C,低得可怜。亚莲于狩猎时经常投掷铁球,或手执短刀与魔兽近身肉搏,对他来说,高智力的代价是低攻击力的话,倒不如平均能力值为A级来得实用。他在心底暗自吐槽,手里握着刀,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进行解体作业。
结果,亚莲今天也忙到三更半夜,才结束协助解体的工作。他收工回宅邸时,其他家仆告知,管家要亚莲忙完解体工作后去找他。亚莲觉得最近经常被管家呼唤。忙完解体工作的亚莲径直走向管家的房间。
叩、叩!
「打扰了,我是亚莲。」
「进来吧。」
亚莲踏进管家卧室,一如以往,依照指示坐在沙发上。
「昨天是你的休假日,还让你工作到深夜,真抱歉啊。」
(嗯?他跟我道歉?)
亚莲急忙回应:「别这么说……」
昨天外出狩猎皓鹿是亚莲自作主张的行动,况且他是为了魔石才帮忙解体。
「请问,您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哼嗯……首先,这个给你。」
话音刚落,管家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放了个颇有重量的粗布袋子。
「这是什么?」
「一百枚银币。」
(咦?皓鹿的报酬是一百枚银币的意思吗?)
皓鹿的经济价值丰硕,可食用部位少说有五百公斤,一身亮丽柔顺的毛皮亦能卖个好价钱,倘若猎到一头,绝不是一百枚银币能随便打发的价格。
「这一百枚银币包含了这个月的薪水。」
(太扯了吧?这次狩猎的报酬只有五十枚银币啰?以后不干啦!我一天的假期就这么泡汤了唉!坚决拒绝狩猎皓鹿!)
亚莲每个月的薪水是五十枚银币,扣除月俸后,狩猎皓鹿的实质报酬只有区区五十枚银币。
「唉……」
亚莲低声叹气,彷佛想一吐内心那股徒劳无功的感受。
「亚莲啊,你倒是把所有心思都表现在脸上了啊。别误会,一百枚银币是你从今往后的月薪。」
「咦?」
「你总是认真勤劳,兢兢业业对待工作。但是,这还不足以构成加薪的理由。」
按照规矩,仅有年满十二岁的家仆能领取每月一百枚银币的薪水。然而,破格提供亚莲超乎规定的月薪,竟与他出色的工作表现无关,答案呼之欲出……
「您想要交办其他价值五十枚银币的工作给我,是吗?」
「反应真快呢。没错,亚莲,我希望你能兼任宅邸的专属猎师。」
「猎师?」
亚莲脑海掠过前世的记忆。
他记得,英国的贵族社会里,有一种名为「猎场看守人(Game Keeper)」的职务,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豢养猎物,确保贵族打猎时不至于空手而返,同时管理猎场,避免平民擅自盗猎贵族的猎物。
「亚莲,你很喜欢狩猎吧?」
「是的。」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谓的猎师啊……」
赛巴斯开始为亚莲讲解异世界猎师的职责。工作内容主要有两项,其一,猎捕魔兽,获取食用肉;其二,出手救助在城外遭受魔兽袭击的领民。像伯爵这类显赫的名门贵胄,通常会雇用好几位猎师,不过格兰威尔男爵府邸从未招聘过这个职务。
「喔喔喔!」
亚莲下意识发出喜悦的呐喊。猎师等同于贵族专属的猎人啊!
「其他家仆也衷心企盼你能担任这项要职。」
「咦?」
管家的神色有几分为难,接着说道。
自从亚莲出城狩猎,宅邸的家仆们接二连三敲响了管家的房门,恳求管家时常放亚莲出门狩猎。每次休假日,亚莲总能缴出五只角兔的丰硕成绩,早在他出发猎捕皓鹿之前,他的狩猎能力有目共睹。
每每亚莲携着角兔肉返回宅邸,家仆们的餐食确实会丰盛一些,却改变不了贫瘠的事实。倘若亚莲能频繁地出门打猎,碗里有肉的机会也会大幅增加。甚至还有家仆直言不讳,与其让亚莲忙着为萨希尔东奔西走,不如让他去狩猎,对格兰威尔家族的贡献更深。一连数日,管家忙着应付家仆们的诉求,难以安宁。
「如此这般。其实,我当初完全不认为你能猎回一整头皓鹿。但也坦白跟你说,格兰威尔家的财政状况并不宽裕。」
宅邸难以负担每次收购猎物的开销,干脆直接帮亚莲加薪五十枚银币,是更划算的交易。毕竟,光是收购一头皓鹿,支付给亚莲的报酬超过一枚金币,格兰威尔家哪里凑得出这笔钜额?从新春宴会的简朴膳食便能略见其拮据的财务状况。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愿意以每月五十枚银币的价格,接下猎师的职务。那我从明天开始上工啦!」
(是说,加不加薪根本无所谓啊。我只要先抓几只能当作食材的魔兽,剩下的时间拿来狂刷哥布林,这样的练等生活就够我享受了。呵呵,光想就流口水啦……嘻嘻!)
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是愉快的狩猎生活。亚莲笑脸盈盈地接下猎师的工作。望着他那溢于言表的喜悦,管家冷不防泼了桶冷水。
「且慢,我刚刚说的是『兼任』猎师的工作喔。」
「咦?」
「当然,你仍得服侍萨希尔大小姐的日常起居,侍者的工作亦不可怠慢。至于猎师的工作,麻烦你每周安排一天出门打猎。」
「什么啊!?」
意味着加上原本每周一次的休假,亚莲的狩猎日不过两天而已。
「怎么?不满意吗?也可以当我没提过猎师的事情喔。」
「什……我没有任何不满!请务必让我兼任猎师……」
「别一脸失望啊。你的领悟力很强,继续服侍萨希尔大小姐的话,将来可望成为她的专属侍从喔!区区一名猎师之于你这个才华洋溢的孩子,未免太屈才了。你说是吧,亚莲?」
「侍从」是仆从晋升后的高级职位。闻言,亚莲脸色僵化。管家显然看穿亚莲不想担任仆从的心思,他当然不能让亚莲称心如意,才如此出言安抚。
「唔……」
「怎么样?你愿意兼任一周一次的猎师工作吗?」
「是,我愿意。您还考量到我未来的晋升空间,着实感激不尽。」
因缘际会被格兰威尔男爵收为仆从,已满两个月。亚莲就此肩负三份职责,分别是萨希尔的仆从、侍者,以及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