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从前,有个男人。
不对,坦白说也没有那么久,往前推六、七年左右。
在某个贵族宅邸的宴会上,某个男人和女人邂逅了。
男人确实为贵族,却是贫穷贵族的次子,连明天的三餐也不见得有着落,而女人在帝国则是出身自富裕的家庭。
原本男人没有立场出席宴会,凑巧举办宴会的贵族是直属上司,受他照顾,所以不得不出席。
富裕家庭的女人对那个男人一见倾心,透过各种方法接近男人,男人却丝毫不屈服。
这也难怪,男人已经有了发誓白头偕老的对象了。
女人大发雷霆。
出生于伯爵家的女人,过去不曾有过不如意的事,也没有被男人拒绝过,一直以来随心所欲。
然而男人却看也不看那个女人一眼,只是爱着立誓的对象。
女人到底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向男人的双亲与兄长展示财力后,三人便欢天喜地把男人交给女人。
不过如此一来,男人便抛弃家族,委身于立誓对象的家中。
不如女人所愿的男人令她越来越憎恨。女人终于对男人珍视对象的家族施加压力。
男人珍视对象的家族,以贵族而言徒有其名。若与伯爵家为敌,在帝国不可能生存下去。
结果,男人为了守护珍视的对象,便入赘女人的家。
男人应憎恨女人,隔年却有了儿子。
帝国的法律规定,生下嫡长子的贵族绝对不可以离婚。
女人认为一切将如自己所愿。不过,男人也同样嗤笑。
利用无法离婚一事反击,男人不顾成为妻子的女人,迎娶曾背叛的对象成为侧室,离开女人后待在其他宅邸。
「…………这个故事中的男人就是父亲,女人就是母亲吧?」
「没有错。」
「也就是说,我这个嫡长子就是两人无法离婚的原因……」
哦呵,走投无路了。
萝登麦雅小姐与罗曼诺夫老师和我面对面,选在客厅谈话。
我变得轻浮,是一心想逃避现实,真的不是在胡闹。
头好痛。这是真心话。
不过对心理健康不好的事情似乎不只有这件事。
「信上写着,前阵子作为侧室的小妾因流行病过世了,这次会把留下的三岁孩子带过来,要我们做好养育的准备……」
「什么?孩子,咦?我有妹妹还是弟弟吗?」
「……您似乎有个弟弟。还有一名负责照顾的女仆也预计住进这边。」
「咦咦?还有喔?虽然这里超级乡下,却是伯爵家的本家喔?」
「那个……那是……」
是那个意思吗?我有可能被废嫡吗?
糟糕,幸好我会手工艺。
不过我才五岁,会被赶出去吗?
我一直盯着桌面后,罗曼诺夫老师迟疑地开口了。
「没事的,凤蝶担心的事情不会成真喔。国法禁止赘婿和小妾生的孩子成为养子继承家业,更重要的是,如果有篡夺的意图,会遭受整个社交界的排挤。」
某个意义上,以排场与荣耀为生的贵族,做出这种被社交界反弹的行为等同于找死。
然而却这么缺乏判断力,为什么?
把失去母亲的年幼孩童,带离住习惯、拥有许多回忆的宅邸,老实说令人怀疑是否疯了。
况且还带到憎恨女人的根据地。
「把人虐待致死该怎么办啊!」我内心的「在下」大叫。
「目标恐怕是我呢。」
「啊?」
思考被「在下」占据一阵子后,罗曼诺夫老师令人出乎意料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抬起头望向罗曼诺夫老师,他浮现苦笑。
一旁的萝登麦雅小姐也有同样的表情。
「哎呀———我想凤蝶不知情,别看我这样,我还挺有名的喔。个人的身份和教育者的身份都一样。」
「咦……是吗?」
「是啊。凤蝶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的落差真的很大。我在遇到凤蝶以前,丝毫没有料到会有孩童没听过长耳族冒险者的『亚雷克赛·罗曼诺夫』。真是大意不得。」
「啊……总觉得……很抱歉。」
我低头后,发旋被手指摩擦按压。我一抬头,罗曼诺夫老师浮现体贴的微笑。
「起初我想拒绝担任你的家庭教师。萝登麦雅小姐告诉我你的事情,没有引起我多少兴趣。不过实际上的你是不可思议的孩子……现在我完全不想担任其他人的老师。」
「老爷的信件提到,希望罗曼诺夫老师担任那个孩子———名字是雷格卢斯少爷———的家庭教师。」
老师的心意令我既开心又感激。不过就算是伯爵家的赘婿,被雇用的员工不可能忽视家主的期望。
那个人连我快死了都不前来探视,为了弟弟的教育却愿意前来憎恨的妻子的宅邸啊……
我濒死时想着「今天一定会来」、「明天一定会来」,等待好几天,那两人终究没有出现。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他们的长相。
我尝试想像和弟弟一起坐在书桌前念书的情况。好诡异。绝对很诡异。不过就算我不知情,也是个「哥哥」。
「哥哥」要照顾「弟弟」,「在下」在内心一隅诉说。
说起来,从提到「弟弟」的话题以后,我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不对,不是的。我觉得被「在下」的感觉侵蚀了。
我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妙。
我觉得头昏眼花。从被隔离的感觉回神,我向萝登麦雅小姐询问另一件在意的事情。
「那个……我总算明白父亲讨厌我了。母亲呢?母亲对我又是什么想法呢?」
「夫人她……和老爷很相像……」
「因为我是他们不能离婚的原因吗?」
「也有这个原因……怀孕当时虽然女仆长制止,夫人还是去旅行了。因此陷入早产的危机,一时间母子都命在旦夕……」
「……她觉得走过生死关头是我的错。」
「…………是的。」
啊啊,不论怎么想果然都走投无路了。
从大受冲击的真相经过一晚,双亲归宅当天。
我还是感觉好怪,整个人不在状况里。
就算按照每日行程出门散步,也漫不经心,心不在焉。
在这种状况中前往娘娘的地方也唱不了歌,诧异的娘娘要我交代缘由。
「该怎么说……就像戏剧才有的故事呢。」
「是啊,该怎么说,我没有切身的感受。我明明是当事人。」
我揪住衬衫的衣摆,触碰、玩弄自己刺绣的花。
归根究柢,双亲都讨厌我。萝登麦雅小姐他们都告诉我了。
然而我心中的「在下」,却说「毕竟是家人」或「已经约一年没见面了」,抱持某种期待。
心想不可以期待,另一方面也觉得「说不定……」。
说不定只是有原因让他们来不了而已,现在终于愿意来见我了……之类的。
我重重叹气。这让娘娘蹙眉。
「够了,汝今天就退下吧。」
「咦……可是……」
「汝这种情况,不可能意识着魔素神经唱歌。这种时候唱歌只会徒增喉咙痛。今天就快快回去让喉咙休息吧。」
娘娘语毕,身影就消失在花丛间了。
我叹了口气,踩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屋宅。
虽然途中感受到好几道顾虑的视线,我却没有打招呼的余力。
我在小门拍落衣服沾染的尘土。接着察觉屋宅大门吵吵闹闹的。
看来母亲似乎抵达了。
我反向通过人们传播的吵杂声,在玄关的大厅,萝登麦雅小姐恭敬地鞠躬欢迎人。
黑发和紫色眼眸,透明的白皙肌肤,与我相像———肥胖到过胖的女人,被身穿恰好的燕尾服的男人护送。
那双抱持某种混浊的眼睛,一见到我便马上寄宿厌恶与憎恨,纤细的眉毛上挑,脂肪包覆到甚至隆起戒指的手指对准我。
「萝登麦雅!把那个赶走!令人不愉快啦!」
「夫人……?」
尖锐的声音响彻玄关大厅。甚至刺痛耳朵的那句话深深刺入我的胸口。
我愣在原地后,牵着母亲的手的男人以轻藐的目光投向萝登麦雅说道。
「请快点把人赶走。」
「……无礼之徒!少爷可是菊乃井的嫡长子,一介仆人怎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失礼了。不过,夫人觉得不愉快。听从主人的命令是仆人的职责啊。」
母亲把自己的手臂缠在彷佛在把狗赶跑的男人手臂上。她的视线带着谄媚,以及某种黏稠的热情,令我不禁别开视线时,萝登麦雅小姐的身体介入我和母亲他们之间。
「房间已经按照要求准备好了,请回房休息吧。」
「知道了,带我过去,赛巴斯钦。」
「遵命。」
我觉得不舒服,是因为这是不好的事情吗?
母亲也有母亲的人生。放弃父亲,喜欢上其他男人也莫可奈何。
不过,她是我的母亲。
我不想看见她与其他男人亲密的模样。
我咬紧嘴唇,眼睛深处的热度稍微缓和了。
今天起好一阵子,大家都会很忙。
不可以麻烦大家,我就回到自己房间吧。
我这么想的时候,有只大手搭上肩膀。
「我们去念书吧?」
「好的,老师。」
我随着罗曼诺夫老师返回自己房间,走上二楼的楼梯时,玄关再次吵闹起来。
打开沉重的大门走进来的,是褐色皮肤和金色头发,一双机灵的蓝眼,留有气派山羊胡的高个子男人,手中抱着同样金发、褐色皮肤的幼儿。
他身后跟着亚麻色头发垂肩,身穿女仆装的女生。
我和父亲一点也不相像。
我长得极为像那个人憎恨的女人,怪不得会被那个人疏远。
原本那人沉稳、慈爱的目光望向幼儿说着事情,但一见到二楼的我便马上失去温度。
不过只是稍微蹙眉,视线直接移向一旁的罗曼诺夫老师。
「你就是声名远播的『亚雷克赛·罗曼诺夫』卿吗……」
「是的,阁下。很抱歉我从高处向你说话。」
「无须道歉。虽然赶了点,关于我的儿子雷格卢斯……」
再次以慈爱的眼眸投向手中的幼儿———雷格卢斯。不过,老师打断父亲的话,握住我的手走出去。
「非常抱歉。接下来我要帮凤蝶上课。」
背后传来重重的叹气声。转头一看,便对上忌讳地望着我的眼神。
「罗曼诺夫卿。我很感谢你尽心尽力,不过我对那个不抱有任何期待。我期待的只有雷格卢斯。反正教育毫无用处的孩童,只是在浪费时间。我想谈谈雷格卢斯。」
我真的觉得他的嗓音很好听。
父亲打从心底不在乎我,相较之下,他怀中的孩子……
雷格卢斯才适合当赫赫有名的罗曼诺夫的学生,我就是父亲会说出这种话的孩子。
我松开握住老师的手。
「老师,我回去自习,请你们先谈话吧……」
我待不下去了。
我装作没有察觉罗曼诺夫老师叫住我的声音,逃离现场。
呼吸急促,忍受不了眼睛深处的热度。
欠缺优雅的匆促脚步声,再次让我知道自己身体的沉重与丑陋。
白猪果然是白猪。
就算拥有前世的记忆,拥有魔术技能,猪终究只是一头猪。
不论我快死了,或者活下去,都只会被双亲疏远。
我弯过走廊的角落,抵达终点的我的房间。我想快点逃跑,专心一志地奔跑,却传来一阵肯定不小的冲击。
跌倒在走廊上的我听见女人的惨叫声,我慌张地起身后,萝登麦雅小姐和我同样在走廊上一屁股坐着。
「少爷……?」
萝登麦雅小姐的身影模糊不清,接下来眼睛深处的热气逐渐转移至脸庞。
从喉咙发出「咕」的宛如野兽沉吟声的声音同时,眼泪扑簌簌滴落。
父亲看我的眼神,是看着忌讳、不诚实证明的眼神;母亲用厌恶感表露无遗的憎恨眼神瞪我。憎恨与敌意。也就是说,我是他们明确的敌人。
我对双亲的长相和声音没有印象,不是因为我是笨小孩,而是原本就没有好好看过双亲的脸庞,也没有听过声音。
我身边的大人们知道我岂止不被双亲疼爱,甚至遭受他们憎恨,于是把我和两人隔开吧。
这次也一样,避免我被伤害,事前萝登麦雅小姐明明已经交代过他们绝对不喜欢我、别心怀不存在的希望了。
然而我却……
我变得能用魔术,比起不久前的自己懂的事情更多了。所以期待他们或许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明明听见忠告说没有用,我却觉得果然不行,迳自受伤哭泣,实在是思虑不周。
我觉得好羞愧。
我擦拭不断从眼睛滴落的眼泪。
我得为不把忠告当一回事道歉。
「对、对不起……明明……你都……告诉我……内情……了……呜呜……」
「少爷……!」
别哭了,别哭了!
我用力用拳头擦拭眼睛,勉强抑制冒出的眼泪。我还呜咽哭泣无法好好说话,有够难堪。
「……呜……没有听你的话……对不起……」
「少爷……」
如果不紧咬住嘴唇,眼泪似乎又会滴落,指甲陷入捏紧的掌心,透过疼痛甩开许许多多情绪。
已经没事了。下次不会失败了。
「我去洗把脸喔。」
其实我应该扶萝登麦雅小姐起来。不过倘若现在碰触萝登麦雅小姐,我大概会想撒娇又哭出来。
我转身快步返回走来的道路,走向一楼的洗手台。
就像前世有自来水,这个世界也一样,打开水龙头就有水可以用,这是把施加出水、停水魔术的魔石装设在好几个地方,透过水龙头的开关执行魔术操作的构造。
就算很哀伤,只要漠然思考其他事情,似乎就不会流泪了。
「在下」习惯这样做来缓和伤害,我便一再让头脑思考对于世界的疑问。
我稍微用力地来回擦拭眼角,用身上的手帕擦拭脸。
话说回来,我或许想尝试用小刀在肥皂上雕刻。
我深深思考不重要的事情,踏上光今天不晓得来回走过几次、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
接着在楼梯平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雷格卢斯。
他无聊地拍打楼梯的扶手,或者蹲下后卷起红色的地毯。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性格呢?
我的弟弟。
想返回自己房间,必须通过那孩子的身旁。
虽然不需要顾虑,我却不禁退缩,尽可能避开那孩子的视野走近楼梯。接着母亲的贴身仆人、名为赛巴斯钦的男人突然从雷格卢斯的背后冒出来。
就那个男人的角度,我正好待在楼梯设置的装饰品暗处,似乎没看见我。
他以有些阴险的眼神环顾四周后,手伸向站在楼梯边缘游玩的雷格卢斯的背。
掉下去就危险了,所以想阻止他吗?
与茫然看着的我的想法恰恰相反,男人戴手套的手往幼儿的背一推。
才刚「咦?」地大吃一惊,当那个身体猛然从阶梯往前倾坠落,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脚便迳自朝着雷格卢斯跑过去。
「呀———!雷格卢斯大人!」
我听见了女生的尖叫。只不过,现在分身乏术。
欠缺优雅的凌乱步伐或许赶不上。然而或许我希望「要赶上!」,觉得身体变得好轻盈。
在雷格卢斯的身体撞到阶梯以前,我抱住他的身体,尤其保护好头部。
不过果然无法避免从楼梯上摔落,颠倒的视野中看见不悦咂嘴后逃跑的赛巴斯钦。
紧接着,从屁股、背部,最后是头部传来的扑打般的冲击与疼痛。
我抱着雷格卢斯从楼梯滚落下来。
虽然身体猛然受到撞击,不过掉落时被墙壁及楼梯的角摩擦皮肤,非常痛。
即便如此,当身体受到一阵更剧烈的撞击后,或许掉到地板上了,没有继续往下摔落。
由于身体剧烈摇晃,我头昏脑胀。
接着,我怀中的雷格卢斯蠕动,埋入我腹部肥肉的头挪动了,我能直接看见那张脸。
金发,飒爽的蓝色眼眸,褐色皮肤。和父亲如出一辙,能令人想像将来英姿的端正五官。
我为此叹息的那一刻,头脑突然一片空白。
然后———
『称为兄长……也令人反胃的臭猪。给我做好觉悟吧。』
青年充斥威严的声音使我抬起头。接着宅邸熊熊燃烧,我看见与父亲如出一辙的金发、蓝眼,身穿华丽军服的青年,高举剑朝我挥下……
———啊啊,总有一天,我会被这孩子(雷格卢斯)杀掉。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浮现在脑海里的影像,不知为何令我如此确信并接受了。
梦境与现实的模糊境界,在阳光照入眼睑的同时,一口气往现实倾倒。
看来似乎到早上了。
逐渐清醒的意识让我命令眼睛张开后,看见色彩缤纷的天花板。
这是。
「熟悉的天花板……」
毕竟每天都在看啊。
那么,该准备换衣服了,当我想起身时,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与重量。
这是怎么回事?
当我想如此大叫时,腹部异常的重量使我无法出力。
我稍微让剧烈疼痛的身体坐起来,望向自己的腹部。
那边有个被棉被盖住、像山一样的隆起。
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的第二次。
不对,这个情况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我激励光动一下就疼痛的身体,挪动不知为何缠绕绷带的手臂拉起棉被。接着看见金色的头发。
咦?我可不想一大早就遭遇鬼故事。
我一边发抖,一边看着腹部上的金发,有只小手突然冒出来。那只手甚至在搓揉我的腹部。
「呀啊!不要揉啦!」
好可怕!超级可怕的!
从金发长出手已经够可怕了,那只手还在搓揉脂肪满载的腹部,真的好可怕!
我拍动手脚,挪动疼痛的身体,想推开金发脂肪揉捏人后,响起「砰」的惊人声响,房门打开了。
「凤蝶?」
「少爷!」
罗曼诺夫老师与萝登麦雅小姐脸色大变冲进来,一见到四肢拍动、有如翻过来的乌龟的我的模样,顿时僵住了。
接下来看见我膨胀的腹部,萝登麦雅小姐扬起眉毛。
「宇都宫小姐在做什么啊?」
宇都宫小姐?她是谁?
不对,更重要的是。
啊,怎么这样!不要!住手啊?
「救、救救我!金发脂肪揉捏人在搓揉我!」
丰沛的脂肪被以惊人的气势搓揉,使我隐约了解被挤牛奶的牛的心情了。
「继昨晚以后,你又搞砸了……!」
「真的非常抱歉!」
萝登麦雅小姐罕见地扬声,这让亚麻色头发的女生颤抖着纤细的身体,深深鞠躬道歉。金发脂肪揉捏人的真面目即雷格卢斯,紧紧黏在她的脚边。
不知为何我对这个景象有印象,仔细一看,雷格卢斯不晓得想到什么,离开女生的脚,爬上我躺着的床铺。
「昨晚,你稍微没有看好雷格卢斯大人的缘故,让少爷负伤了喔!雷格卢斯大人也是,倘若没有少爷,会伤得多么严重……!你明白吗?宇都宫小姐?」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
对于萝登麦雅小姐的斥责,一脸沉重的罗曼诺夫老师也点头同意。
我无法了解全部的状况。
我大大偏过头后,坐在膝盖附近的雷格卢斯的小手拉扯我的睡衣。
「肚子饿饿。」
「哦……」
雷格卢斯体内的可爱小胃似乎在咕噜作响抗议了。
不过大人一脸严肃,女生———宇都宫小姐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拿不出勇气介入他们。
有什么东西吗?
我环顾房间内,看见挂在我衣架上的「腰包」。
我记得,收到娘娘赏赐的桃子以后,马上就收纳在里面了。
我挪动缠绕绷带的手臂。
「雷格卢斯,你可以把挂在衣架上的包包拿过来吗?」
「嗯。」
他用短短的小腿快步走向衣架,碰触腰包。用视线询问「是这个吗?」,我点头后,小手便灵巧地把包包拿下衣架,放在我的膝盖上。
我把手伸入最大的收纳口以后找寻桃子,突然有个类似状态视窗的东西浮现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啊?」
「呜?」
视窗上罗列出放入腰包里的物品,从「园艺用剪刀」、「手帕」、「面纸」以及「仙桃」等物品显示在上头。
「仙桃」就是桃子吧?
我用手指触碰显示项目,娘娘赏赐的桃子便从腰包里冒出来了。
「原来这就是『道具箱』啊?」
哇,好方便喔。
既然这么方便,真希望每个家庭至少有一个道具箱呢。
使用的魔术似乎非常高等,看来无法轻易得到,不过让人很想拥有呢。
先不提这件事。
肚子咕噜作响的雷格卢斯的视线紧紧盯着桃子。
不过,桃子虽然拿出来了,但没剥开来就不能吃。不过床铺上没有那种道具。
我在烦恼怎么做,摸了桃子以后,桃子突然分开,岂止分成一半,还细细分成容易入口的大小。
这颗桃子实在是太会察言观色了!我匆忙拿出面纸把桃子放在上面,不过溢出的果汁也没有弄脏面纸。
(插图007)
不愧是娘娘赐的桃子。
恐怕原理是在娘娘享用时不会弄脏手吧。太美妙了!
总之我拿起一片,让张大嘴的雷格卢斯吃。
当他咬下一口的那一刻,表情洋溢灿烂的喜悦。
讨厌———!住手啊———!美幼儿喜悦的表情太耀眼啦———!
美型男太可怕了!
在近距离下,美丽带来的视觉暴力,令我快要昏倒了。
我头昏脑胀,倒在床上。已经想昏倒了。
美幼儿的颜值过于惊人,眼睛会痛,身体也全面遭受攻击而疼痛。
不过,美幼儿不允许我失去意识,宛如面对母鸟的燕子雏鸟般朝我大大张嘴。
啊啊啊!真是的啊啊啊!美型男就是这点不好啦啊啊!
他也不在意我在惨叫,吃下桃子后吞下去,吃下后吞下去,重复几次后,桃子终于剩下最后一片。
如此一来,我终于被解放了。
就在几分瘫软的我想把最后一片献给美型雏鸟的时候。
雷格卢斯不知想到什么,握紧桃子。
没错。如果你像这样从一开始就自己抓来吃,我就不用这么疲惫了啊。
我探口气,用面纸擦拭手后,嘴唇被桃子柔软的果肉压住了。
「唔咦?」
「唔!」
嘴唇被推挤的桃子敲开,舌尖终于尝到果肉的甜味。
我没有那种从容沉浸在难以形容的果实香气,细小的指头一边捏碎果肉,一边玩弄我的舌头。
「呼……唔唔……唔……!」
「好兹吗?」
「唔……!」
别把手指戳入口腔最深处啊。
我在因为缺氧而模糊的意识中如此心想。
「也就是说,父亲与罗曼诺夫老师谈话时越来越激动,气氛变得诡异,宇都宫小姐为了阻止两人,去找萝登麦雅小姐,这段期间雷格卢斯闲下来,在屋宅内四处探险,便和我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就是这样吧。」
我重申一遍,你好。我是菊乃井凤蝶(五岁),刚过完惊涛骇浪的一天,精神方面十分疲惫。大家还好吗?
我现在,不知为何全身缠绕绷带,不知为何金发脂肪揉捏人即雷格卢斯横躺在我的腿上,还在搓揉该处的脂肪,而我正在了解失去意识前得救的情况。
身穿女仆装的女生朝我恭敬地低头。
「是的,由于我离开雷格卢斯大人,少爷才遇到这种事情……」
「啊啊,不会,不用道歉喔。而且……」
视线离开活泼好动的孩童确实不妥。虽然不妥,如果我没有看错,有个人做出更不妥的行为。
母亲的贴身仆人赛巴斯钦。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个人推了雷格卢斯的背。比起不在场的宇都宫小姐,是造成我受伤的直接原因。
只不过,先不提抱住楼梯上幼儿的背的情况,从正面用食指指着把人推下去的男人说「犯人就是你!」,他也不会承认吧。
我苦涩地思考,罗曼诺夫老师点头同意。
「宇都宫小姐也说弟弟不是自己掉下去的……」
「反正是『我觉得人要掉下去了所以想伸手拉住,却来不及……比起这种事,你把没有看好弟弟这件事视而不见啊~~』,是这种感觉吧?」
「说得没错。」
很常见呢。
来,该怎么办呢?
我与罗曼诺夫老师与萝登麦雅小姐三个人一起点头,宇都宫小姐细声呢喃:「……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咦……咦……?啊,不是,那个……和我在另一边的宅邸听说的少爷的事情不一样……我失、失礼了!」
大大低头的宇都宫小姐的亚麻色头发轻盈飘动。
年龄大约十二、十三岁,她有双榛果色的眼睛,散发文静又稳重的气质,还是个美少女。
美型男的身边充斥着美型人类吗?
我莫名感叹时,萝登麦雅小姐的眉毛上扬。不好了。我抢在萝登麦雅小姐开口以前,朝宇都宫小姐搭话。
「另一边,是说雷格卢斯的母亲的老家吗?」
「是、是的。那个……在老爷住进宅邸前,夫人的双亲相继离世了……由夫人奶妈与她的丈夫担任女仆长与总管。家里为了减少吃饭人口卖掉我,他们买下我,要我负责照顾夫人与雷格卢斯大人……」
「是吗……雷格卢斯母亲的事情令人很遗憾吧。请节哀顺变。」
「谢谢您,我代替雷格卢斯大人向您道谢。」
「好的,既然往后就要待在这里生活,如果有事我会帮忙,别客气,尽管说。」
宇都宫小姐拉起裙摆行了一礼,以雷格卢斯的贴身女仆而言,礼节周到,这让萝登麦雅小姐垂下眉毛。
然后叹气,开口说。
「那边的宅邸当然看我们这边不顺眼吧?我能想像被说了什么闲话呢……」
「那个……他们交代来到这边,雷格卢斯大人会被疏远,要我好好保护他……」
「啊啊,原来如此。」
当然会这样。
对方当然知道我们,况且那还是从他们的宝贝大小姐身边夺走情人、让整个家族陷入苦境的女人的家,以及继承她血脉的儿子,觉得我们不是正派人物吧。
实际上直到半年前,不对,现在或许也一样,我都一无是处。
「疏远吗……我直到前几天,都不知道有雷格卢斯这个人……」
「咦?……是这样吗?」
「对,坦白说我甚至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事实上也可以说我并没有疏远他。」
我苦笑,抚摸躺在腿上的雷格卢斯的金发。毛茸茸的触感令我联想到小动物的毛皮。
接下来,宇都宫小姐浮现正经八百的表情说「恕我潜越」。
「您已经认识雷格卢斯大人,现在呢……?」
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被她一问,我再次思考。
清醒前,我非常伤心。
先不提母亲,父亲明明用温和的视线看着雷格卢斯,却用看见蟑螂般的视线望向我。
我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我原本好想如此大吼。
不过现在,比起这种事情,我更在意雷格卢斯的未来。
这孩子不认识我。他是个不朝不认识的人伸手就无法得救的小朋友。
一个人肯定无法活下去。
就算将来会杀掉我,现在他没有这种能耐,只是个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孩童。
坦白说,掉下楼梯前的种种不满,在他吃桃子时露出了雏鸟般笑容带来的冲击下通通被吹跑了。
可爱就是正义。
我朝宇都宫小姐平静地浮现苦笑。
「唔———唉,虽然很复杂,不过我和双亲的事情跟这个小朋友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这种时候,「在下」的经验及思考力派上用场了。
归根究柢,前提是我被双亲疏远了。倘若是因为有雷格卢斯才被疏远,怨恨雷格卢斯就有道理吧。
不过,既然我原本就被疏远,有没有雷格卢斯就没关系。
我如此说明以后,宇都宫小姐的眉毛下垂成八字形。听到这种令人郁闷的话题,当然会伤脑筋呢。
「我或许有一点羡慕吧。父亲看着雷格卢斯的眼神好温柔。他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吧。父亲也抱起他了呢。而我甚至不记得双亲的长相与声音……」
「少爷……」
「不过,那样是在强求。我不会对雷格卢斯泄恨。请放心……或许做不到,如果不放心,就别让我接近雷格卢斯吧。父亲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首先,待在美型男的身边,自卑感会受到刺激呢。
倘若不要接近彼此比较好,除了相安无事过日子也别无他法。
……虽然我这么想。
搓揉,搓揉,搓揉搓揉搓揉。
「……话说回来,为什么雷格卢斯从刚才就一直在搓揉我的脂肪呢?」
「那个———我不知道!」
宇都宫小姐笑着断言。
想把膝盖和大腿的橘皮组织击溃般,无止境地搓揉搓揉搓揉。
难不成是那样吗?
「难不成雷格卢斯的母亲像我一样肥……丰满吗?」
「不是的,完全不会!夫人既纤细又白皙,宛如雪的妖精一样梦幻,非常美丽喔!」
哦呜,我自己承受不需要的打击了。
我大大叹了口气,有只大手包覆我的肩膀。
抬头一看,罗曼诺夫老师浮现稳重的微笑。
「凤蝶,弟弟会在这边待两、三天以后,返回帝都喔。」
「啊啊,是吗?」
「对,所以以后的事情不会太困难喔。毕竟离得这么远,不会常见面。」
是吗?真令我吃惊。
那么关于雷格卢斯,只要在这两、三天提防赛巴斯钦的动向就不会有事。
不对,可是停留这么短的时间就离开,他们是为了什么过来的啊?
在我疑惑前,宇都宫小姐瞪向罗曼诺夫老师。
「请不要擅自决定!」
「我没有擅自决定,受委托的我都拒绝了,那么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吗?」
「拒绝的理由令人无法接受!」
「真奇怪……为什么必须让你接受才行呢?」
宇都宫小姐语塞,罗曼诺夫老师罕见心情欠佳地斜眼瞪人。
在他们不晓得为了什么事剧烈争执的期间,雷格卢斯也挪动身体,摆出睡觉的姿势了。在我的腹部上入睡。好重啊。
「不、不只有我,老爷也无法接受啊!」
「所以说,为什么有必要让你们接受呢?」
「那是……!那是,既然罗曼诺夫大人身为少爷的家庭教师,侍奉的主人就是老爷。我们同样都是被老爷雇用的人哪!」
还在争执。是说只有宇都宫小姐不退让,罗曼诺夫老师丝毫不在意。
宇都宫小姐看似一刀戳向社会人士的弱点,罗曼诺夫老师丝毫没有动摇。
而且还用鼻子「哼」地嗤笑。
老师总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却做出令人感受相当不好的举止,令我大吃一惊,不禁停止拍打开始睡不好的雷格卢斯的肚子。
然后,感觉差劲的罗曼诺夫老师令萝登麦雅小姐脸色发青,而非宇都宫小姐。为什么啊?
「罗曼诺夫老师,菊乃井的佣人太没礼貌了。请容我致歉。」
「啊啊,萝登麦雅小姐。你用不着道歉喔,她还不是菊乃井正式的佣人吧?而且倘若是菊乃井的佣人,这种情况不该由你,应由伯爵或伯爵夫人道歉才对。因为该由主人为佣人负责啊。」
啊,踩到地雷了吗?
与平时善解人意的态度截然不同,碧绿的眼眸没有一丝笑意,散发魄力的笑容与不平稳的压迫感,甚至令原本睡不好的雷格卢斯清醒了。
「区区伯爵家的赘婿一副家主的态度想指使我?一点都不好笑呢。」
萝登麦雅小姐拉起裙摆告辞以后往房间外走出去。她的脸彷佛看见某种令人畏惧的事物,已经超越发青,整个刷白了。
「……莫非罗曼诺夫老师。」
「莫非?」
「是个非常伟大的人吗?」
我的问题令罗曼诺夫老师浮现平时柔和却恶作剧般的笑容,他把食指竖在嘴巴前。
「现在暂时保密喔。」
朝我抛了媚眼。
最近流行用美丽杀害白猪吗?
「你没看见这个家徽吗~~※」造成的伤害很大。
注3:水户黄门的知名台词,展现身份地位以让闹事的恶棍安分。
虽然抛来的媚眼顺利击杀白猪,不过对于平时就是美幼儿的雷格卢斯,以及或许习惯自身是美少女容颜的宇都宫小姐似乎没有奏效。
虽然她不满瞪着罗曼诺夫老师,比起这种事情,我更希望她挪开昏昏欲睡的雷格卢斯啊。
况且既然谈完了,我想要吃早餐,按照每日行程出门散步。所以想要换衣服。
「我说啊,如果事情谈完了,我想请大家离开房间。我想换衣服。」
我开口后,原本互瞪的罗曼诺夫老师和宇都宫小姐都一脸诧异。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现在的身体无法独自换衣服吧?」
「是、是啊。因为您保护雷格卢斯大人以后摔下楼梯,比起一个人摔下楼梯,对身体的伤害更严重啊!」
「咦?是吗?我觉得没有那么痛……」
刚起床的那一刻,身体确实痛到宛如身处地狱,不过现在没事了。
岂止如此,缠绕在手臂以及小腿的绷带固定住关节,反而让我不好行动。
唉,好麻烦。解开吧。
我把缠绕在手臂上绷带的一端解开,类似前世看过剥开鱼肉香肠的塑胶套一样难以解开。
「凤蝶?不可以,会影响伤口……咦?」
「咦、咦?没有伤口?」
「原本有伤口吗?」
绷带底下,一如往常是弹性极佳的肉在晃动。
其他部位也一样吗?我解开绷带一看,没有瘀青,也没有伤口。
宇都宫小姐与罗曼诺夫老师目瞪口呆,我疑惑不解。
接着,罗曼诺夫老师「啊!」地叫了一声。
「难不成刚才你和弟弟吃的桃子,是娘娘赏赐的吗?」
「啊,对啊。没有错……我曾向老师提过吗?」
「没有,今天早上我向娘娘禀报,凤蝶因为受伤无法过去露面。」
娘娘听见我从楼梯摔下来,似乎蹙起柳眉说:「要努力养生,快快再来本宫面前唱歌。」当时,娘娘看穿我从他手中收到的仙桃还没有吃,收纳在腰包里。
「娘娘交代,『快快吃掉那个。伤口会立刻消失喔。倘若觉得可惜想好好保存不想吃,就跟他说会再赏他一个』。」
「原来那个桃子还有这种效果啊……而且我只吃了一片,身体就不会疼痛了呢。」
「嗯?一片吗?」
「啊,对。因为雷格卢斯好像肚子饿了,我几乎喂他吃了……不行吗?」
或许知道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昏昏欲睡的雷格卢斯微微睁眼。
不过,罗曼诺夫老师看也不看雷格卢斯一眼,摇头。
「我认为没问题……不过凤蝶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对,吃桃子以前就像身处地狱,不过吃完以后,我就抛之脑后了。」
我挪开雷格卢斯的头,下床以后,也解开缠绕脚上的绷带。虽然肥厚的肉裸露而出,但果不其然,没有伤口和瘀青。
「原来如此,虽然我听过传闻,『仙桃』果然厉害呢。」
罗曼诺夫老师仔细观察我的全身,感叹地喃喃自语。娘娘的桃子似乎如传闻所述十分惊人。我收下真的没关系吗?
宇都宫小姐的举止有点奇怪,她摇晃雷格卢斯,把人抱起来,也喃喃念着「仙桃……」或「还有这种事情啊?」。
她也觉得无法释怀吧?
总之他们似乎接受我已经没事了,我为了换衣服,请宇都宫小姐和罗曼诺夫老师离开。
我像平常一样从衣柜里拿出衬衫和裤子换上以后,萝登麦雅小姐小声敲门,请求入室的许可。
我回应,开门以后,正好拉起裙摆的萝登麦雅小姐满脸紧张地低头。
「少爷、雷格卢斯大人,老爷和夫人在客厅等待。他们交代罗曼诺夫老师与宇都宫小姐也一起出席……」
「咦……好,我明白了。」
我不认为我和那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好谈的,但既然他们找人,我就必须过去。不过罗曼诺夫老师和宇都宫小姐也要出席,是表示和刚才「赘婿摆出一副家主的态度~~」有关吗?
我没有意愿,还是叫醒睡着的雷格卢斯。
是说,传唤受伤的孩童实在是不妥,不过反正我的存在无足轻重,这种态度也无可厚非吧。
总之,既然来叫人,也只能过去了。我不情愿,真的很不情愿,打从心底不情愿啦!
在萝登麦雅小姐带领下,我拖着精神层面和物理层面都很沉重的身体,四个人一起前往客厅,父亲和母亲已经在散发美丽的皮革光泽的沙发上相对而坐。赛巴斯钦也站在母亲的背后。
「我把人带来了。」
「啊啊……」
父亲听见萝登麦雅小姐的声音有反应,请罗曼诺夫老师入座。接着老师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被招呼的位子上,把我抱到他的腿上。
「凤蝶受伤了。不可以勉强自己喔。」
「不不不,没那回事!我很重吧?」
「虽然无法说就像羽毛一样轻盈,但我不在意喔。」
骗人,绝对很重。
不过,不论我再怎么挣扎,也被罗曼诺夫老师狠狠压制住,无法从腿上下来。
一碰就明白,罗曼诺夫老师是穿衣服就显瘦的类型,接触到的大腿和手臂格外强壮。细身肌肉男令人钦羡。
相较之下,自己小腹的弹性极佳的赘肉令我好怨恨。
不过像这样让我坐在他的腿上,表示老师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吧。我感到非常安心。
「……萝登麦雅都告诉我了。我为家里的宇都宫的鲁莽致歉。」
「哎呀?什么家里啊!罗曼诺夫卿,那个女孩与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要杀要剐请随便您吧!」
一脸苦涩的父亲才刚道歉,母亲便以尖锐的声音否定。
「真是的,就是这样,下贱家系的佣人才令人头痛啊。既无知又恬不知耻!没想到区区赘婿竟然以家主自居,自以为是帝国认定英雄的亚雷克赛·罗曼诺夫的主人!」
「区区?为了得到那个男人,也不在乎外人眼光的丑女还敢说这种话!」
「你说什么?」
就算是家庭教师,这种场面也不该让客人看见吧?
我环顾四周,首先萝登麦雅小姐坐立不安,牵着雷格卢斯的手的宇都宫小姐垂下头,都快哭出来了。然后在母亲背后,双手背在身后站着的赛巴斯钦却觉得有趣地贼笑。
这种吵闹让外人看见,母亲的立场会变得不好吧?与其说这个男人对母亲忠诚,或许是把他人的不幸当作乐趣的类型。
然后说到罗曼诺夫老师,注意到我的视线,恶作剧似地扬起嘴角。
我叹了口气后,举手说:「老师,我有问题。」
「好,凤蝶。什么问题?」
「什么是帝国认定英雄呢?」
这句话令人诧异,父亲和母亲停止争吵了。
「所谓帝国认定英雄,指的是持有皇帝陛下认可为英雄的许可证的人物,对国家有莫大的贡献,或者立下莫大的功劳,就会拿到许可证喔。」
「是吗?原来老师是很厉害的长耳族呀。」
「对,嗯。附带一提,我曾经独自打倒连国家派出两个师团也打不倒的龙。」
「…………我不明白到底多强!」
「嗯———我也不太明白。毕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比起当时,现在的等级也提升不少。附带一提,许可证的意思是『特此声明,允许对于刀刃相向以外的行为,无须对不顺心的事物低头。汝的主人,除了汝的要求以外只有皇帝,任何人皆不许强迫汝称臣』。也就是说,只要我不期望,我的上位者就只有皇帝陛下喔。」
那不是很惊人吗?
这样宇都宫小姐形势不利。像我一样不知情……像这样强行通过,在贵族社会上以「菊乃井家」的立场又如何呢?
「我认为才五岁的凤蝶不认识我也莫可奈何喔。我也刻意不告诉你,也要萝登麦雅小姐别说出去。只不过,对于被选择担任自己主人的家庭教师,她却对来历不闻不问也不调查,就保护者的立场不太好吧?」
果然没那么简单。
只不过这么一来,就是没有好好教育保护者的那一边家里的问题,和菊乃井无关……这样说不通。因为那边也是菊乃井伯爵的「别馆」。
来,该如何收拾呢?与其说这个时候要展现身为贵族的手腕,为了避免继续丢脸,该如何是好呢?父亲和母亲会怎么做呢?
我悄悄观察,不过两人只是重新开始吵架,话题完全没有进展。
是说,父亲啊。比起口头争执,先致力于想办法让雷格卢斯成为老师的学生啊。
不对,在场的所有大人头脑都有点不对劲吧?明明关乎小小的雷格卢斯的未来,却只考量自己的情况互踢皮球。我为了压下烦躁感,深深吸了一口气。
总之来梳理一下,为什么演变成这种情况吧。
首先父亲的目的是让罗曼诺夫老师担任雷格卢斯的家庭教师,罗曼诺夫老师拒绝了。不过宇都宫小姐无法接受拒绝的理由,便对罗曼诺夫老师紧咬着不放,导致现在的纷争。
那么,罗曼诺夫老师拒绝担任雷格卢斯的家庭教师的理由呢?
「我明白罗曼诺夫老师是个很厉害的长耳族了,因为很有名,父亲才希望罗曼诺夫老师担任雷格卢斯的老师吗?」
「似乎是这样,不过我拒绝了。」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单纯只是不感兴趣罢了。」
「不感兴趣吗?」
「对。因为……身边就有个目光离开一下就冒出技能、像你这么有趣的孩子,没有那种余裕关心他人吧。」
天啊,原因在我身上吗?我觉得有点抱歉。
「不是,不过,你看,或许雷格卢斯也是会突然冒出技能的孩子啊。毕竟我们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或许是这样,不过既然见过五岁就拥有『绿之手』和『青之手』的孩子,只是那样也没什么意思啊。」
「如果雷格卢斯也在这里生活,或许也会学会『青之手』或『绿之手』喔。」
「那样不就只是第二个凤蝶吗?越来越不有趣啰。所以从这条线说服是不可能的。」
「啊———不行吗……」
我鼓起脸颊,罗曼诺夫老师的双手搓揉塞入空气的脸颊,予以击溃了。
虽然宇都宫小姐一脸诧异,雷格卢斯一直盯着我瞧。
好,这种方法不行,就从不同的方向进攻看看吧。
「那就从老师的雇用契约方向进攻吧。」
「竟然提到雇用契约,是正攻法呢。」
「没错,宇都宫小姐没有成功呢。宇都宫小姐的意思是,既然领菊乃井家的薪水过活,为什么不听父亲的呢……」
「是啊,那种情况是开口的人不好呢。」
「我想也是。关于这一点,我要郑重致歉。」
「我已经接受道歉了,所以不用一再道歉喔。」
「谢谢老师。回到正题,老师和菊乃井缔结什么样的契约呢?」
「啊……该怎么说呢,关于这一点,可以请萝登麦雅小姐说明吗?」
把话题抛给萝登麦雅小姐的罗曼诺夫老师,与上课时散发同样的氛围,很沉着。
原本剧烈争吵的双亲,也彷佛忘记吵架似地安静下来。
「关于这件事,菊乃井与亚雷克赛·罗曼诺夫卿没有缔结任何雇用契约。」
「什么———?」
怎么这样?他不是家庭教师吗?
我讶异地睁大眼后,罗曼诺夫老师便像恶作剧成功的孩童一样露出贼笑。
「在帝国,被帝国认定英雄要求提供食宿的贵族,不允许拒绝其要求。我们菊乃井提供罗曼诺夫卿食宿,他基于好心担任少爷的家庭教师当作回报,只是这样而已。」
「讨厌———!这种正攻法一点都不符合正攻法啦———!」
「真遗憾,凤蝶。」
呜咦,也就是说,家庭教师是义工。不能强制义工工作。
菊乃井不具有对于罗曼诺夫老师的任何强制权。走投无路了。
「对不起喔,雷格卢斯。不可能说服啦……」
「怎么这样?少爷,现在放弃,比赛就结束了啊!」
宇都宫小姐握紧拳头帮我打气,说出令人非常怀念的台词,让我悄悄大吃一惊。
「现在放弃,比赛就结束了」这句话,是和「在下」同年龄层的人都曾耳闻过的知名台词。
由于有我自己这个案例,没来由地对这种微不足道的一个句子变得敏感,心怀期待。
不过,宇都宫小姐没有继续说出与那个世界有关的话。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见到她护着无聊地坐在地毯上的雷格卢斯,用嘴形朝我说「加油!」,总之或许我会虐待雷格卢斯的嫌疑,已经从宇都宫小姐心中消除了。
嗯———我再加把劲吧。
不过罗曼诺夫老师看似柔和,实际上却是面对神也会清楚说出意见的人。虽然对百华公主毕恭毕敬,却不畏惧。要让这种人回心转意有点困难。
现在,罗曼诺夫老师对雷格卢斯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却对我的行动和做的事情深深感到兴趣。
突破口就在这种地方。
罗曼诺夫老师正喜孜孜地看顾我思考他的攻略法。
「……家庭教师其实是出于好意的行为,这点我非常了解了。看在这种无偿好意的分上,顺便顾及雷格卢斯……这样说确实太厚脸皮了。」
「哎呀,要放弃吗……」
「是啊,继续拜托下去,我也不好意思。」
「少爷,怎么这样……!」
宇都宫小姐沮丧地惨叫。萝登麦雅小姐也满怀歉意地看着我,不过别以为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会把罗曼诺夫老师教导的事情教给雷格卢斯。」
「哎呀。」
「由我帮雷格卢斯上课。因为教导其他人自己明白的知识,也能检查是否真正了解那个知识。不过啊,我才五岁,或许会教导错误的知识给雷格卢斯。所以当我帮雷格卢斯上课时,老师就跟在旁边,如果我说错了,就指导我……」
「你思考过了呢。是说你果然说出很有趣的事情呢。」
「不行吗?」
白猪用狗狗视线看人一点也不可爱吧。不过既然坐在腿上,就只能仰望罗曼诺夫老师,请原谅我。
被我仰望的罗曼诺夫老师,用双手包覆住我的脸颊揉捏起来。在做美容护肤吗?
「我想想喔……凤蝶,你不擅长剑术或弓术吧?这方面要怎么做呢?」
「这方面……如果我输给雷格卢斯,就请老师报仇,狠狠教训雷格卢斯吧。」
「来这一招啊。唉,我接受。」
「那就……!」
「我教导的终究只有凤蝶。我只会指导凤蝶喔。」
很好!取得证词了!
我握拳摆出胜利姿势。交涉成立,如此一来,雷格卢斯就能以迂回的形式接受罗曼诺夫老师的指导了。
宇都宫小姐一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呆滞模样,不过萝登麦雅小姐朝我鼓掌了。从非预期的方向那边也有人鼓掌。
母亲的贴身仆人赛巴斯钦。
「哎呀呀,少爷真是善解人意。赛巴斯钦我深感佩服。」
「谢谢你的称赞。」
没有一丝佩服的情绪,不如说是嘲讽的声音,以及蕴含嘲笑的眼神背叛那句话。附带一提,他面前的母亲不悦地紧紧握着扇子。
「不过,这种做法真的是为了少爷好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恕我直言,雷格卢斯大人是夫人心痛的象征。把这一位留在这间宅邸,将让夫人更心痛吧。身为儿子的凤蝶大人想必能体谅夫人的痛心……」
这家伙想干么?想要我帮忙把雷格卢斯赶出去吗?
我哼了一声。
虽然知道母亲不愉快,不过这件事要双亲彼此谈一谈后解决。我不会多嘴。
归根究柢,为什么被疏远的儿子要站在疏远人的母亲那一边呢?不对,我也没有站在父亲那一边啦。
「或许是这样。不过,这一点要由双亲彼此谈过以后做决定,不该由我多嘴。而且我不会站在母亲那一边,也不会站在父亲那一边。」
「那么,为什么要帮雷格卢斯大人上课呢?」
「亲生母亲过世,还被带到充满陌生人的地方的三岁孩童,我同情又有哪里不对了?」
没错,双亲与我之间的事情,以及雷格卢斯与我之间的事情,应该分开思考。尽量避免与双亲扯上关系。
我已下定决心,昨天的失败不会重蹈覆辙。
断言的我,让赛巴斯钦加深笑意。
嘲讽的笑容。
优越感显而易见的那个笑容令我的内心静静地燃起怒火。我绝对不让这个讨人厌的大人称心如意。
「是吗?原来如此,不愧是夫人的儿子,您的想法真了不起。不过……要接纳雷格卢斯大人是否太轻率了?恕我直言,也有恩将仇报的可能性啊。」
「不需要担心他篡夺。」
「国法确实这样规定,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看着过程的父亲大吼。
因为五官端正,一旦大发雷霆,上扬的眼角便狠劲十足,令人畏惧。
相对而言,赛巴斯钦只是轻浮地耸肩。
「国法确实禁止篡夺,然而一旦嫡长子被废嫡或者过世,就不限于此。」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不开那种例外,家族就会灭绝的呢。啊啊,这个意思啊……」
如此一来,若他恩将仇报,我就会被逼着废嫡或者一死。也就是说要我考量被杀害的可能性呢。
我的话令父亲紧咬嘴唇,赛巴斯钦露出贼笑。
不过。
「所以说,那又怎么了?这种事情我一清二楚喔。」
虽然我不明白原因,不过从楼梯上摔落时我看见的、雷格卢斯朝我挥剑的景象是注定发生的未来,我有这种确信。
我将被雷格卢斯杀害。
我过于干脆的态度,先不提赛巴斯钦,父母都睁大双眼。
「其实,我在半年前就生重病走过鬼门关了。人生难以预测。在这种意义上,虽然说法不太好,但需要备案。」
「您想得这么远啊……」
赛巴斯钦语塞,后退一步。双亲也尴尬地别开视线,萝登麦雅小姐浮现沉痛的表情。
我没有受伤,没事的。
对了,母亲曾对赛巴斯钦投以炙热的目光。况且他还把雷格卢斯推下楼梯。必须做出牵制。
「也没什么,备案就算不是雷格卢斯也没关系。假设我有了年龄差距大的弟弟、妹妹,我也保证会用对待现在的雷格卢斯同样的态度应对。只不过……」
「只不过?」
「赛巴斯钦,我亲眼看见你把雷格卢斯从楼梯上推下来了。我就不多想是谁指示你了,不过我会留下纪录,你就是这种人。以正规的形式———遗书交给罗曼诺夫老师,你最好记住。父亲和母亲也请了解喔。」
「是您看错了。」
「没有关系,我看见的就是我认定的事实。你是母亲的贴身仆人,这表示什么意思,母亲也请思考一下喔。」
她手中紧握住的扇子发出叽叽声响。
光被疏远还无所谓,遭受怨恨我就敬谢不敏了。像雷格卢斯那样直接有生命危险也一样。
既然要取得平衡,追求两败俱伤的平手,也必须让父亲吃点苦头才行。
「……雷格卢斯是父亲与侧室的孩子。母亲没有道理出养育费。总之,父亲请向母亲支付雷格卢斯的养育费吧。要从父亲个人的收入支付。」
「什么……?」
「因为菊乃井的财产原本就是母亲的财产。运用那些财产得到的利益属于母亲吧。就算夫妻的财产是共有的,用母亲的财产养育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太厚脸皮了吧。」
「没、没错!凤蝶,再多说一点!」
「所以,认真经营菊乃井的领地,用赚来的钱好好写张借据借钱,把那些钱当作创业资金,由父亲创立个人的事业如何?如果事业成功,等雷格卢斯长大成人就让渡给他,我认为可以视为合适的家业让他独立。」
之后就让大人自个儿去谈吧。
由于让前世的思绪全面运作的缘故吧,我的头好痛。我开始头昏脑胀,想躺下来。
我滑下罗曼诺夫老师的腿,把萝登麦雅小姐叫到身边。然后握住两人的手。
「罗曼诺夫老师,萝登麦雅小姐,请你们当父亲和母亲谈话时的证人。两人谈好的结论要写成文件,请两人各自在上面签名。要把内容化为具有法律效力的形式,虽然麻烦,想请罗曼诺夫老师帮忙保存。」
「这是你的请求吗?凤蝶?」
「我能仰赖的大人除了罗曼诺夫老师和萝登麦雅小姐,没有其他人了。或许你觉得棘手,我希望你答应。」
头痛到好像要裂开了。
昏沉晕眩的视野,让我眼中的萝登麦雅小姐的脸庞扭曲了。
啊,倒下了。
幼儿的头很重,从上方倾倒,身体也会跟着倾倒。
我看到天花板的那一瞬间,萝登麦雅小姐大叫我的名字。
扶住我的头的是一只大手,一定是罗曼诺夫老师的手。
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