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在花街男性要出人头地需要什么,那么担任着荣耀的天香阁番头、实际上相当于楼主代理人的忠元会这样回答。
那就是要彻底变成一条狗。
不过,关键是要认清主人。
在这一点上,谢尔巴的宰相兼富商宰因,无论财力还是慷慨程度,都堪称无可挑剔的「主人」。
忠元原本出生在金领郊外一家木材行老板的小儿子。父母用从谢尔巴进口木材赚来的钱,大方地送他去西国留学,可他在那里被谢尔巴的妓女榨干了钱财,失去了所有财产,还被家里逐出了门。
此后,忠元在金领花街中以作风最为奔放着称的「天香阁」安定下来,做起了杂役。
虽说他凭借从前学的西国语能给谢尔巴的客人当翻译,很是受人器重,但当时天香阁里外国客人的比例也就一成左右。
他好歹爬到了番的位置,但根本无法与楼主和老鸨的权力抗衡,没少受窝囊气。
情况发生转变是在大约两年前。外国富商兼宰相宰因看中了这家妓楼的地理位置,连经营权一起买下了天香阁。
宰因把天香阁的一部分按照谢尔巴风格重新装修,用来招待本国客人,还赶走了坚持咏国经营方式的楼主和老鸨。
然后,他重用了懂西国语、头脑灵活的忠元,任命他为楼主代理人。
(不愧是宰因大人啊)
在高楼的五楼,紧挨着大型宴会厅的番头室里。
从聚会回来的忠元打开窗户,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都过了三十半了,爬上爬下五楼可真累人,但从顶楼俯瞰花街的那种快感简直无法言喻。被无数灯笼装点的花街夜景,更是别具一格。
隔着一堵墙的宴会厅里,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和喧闹的笑声。
今天是群宴。这一天客人不用指名妓女,即使是普通客人也能欣赏歌舞。
其他妓楼会拒绝普通客人,以抬高妓女身价,但天香阁不会这么高傲。相反,它会不断招揽新客人,敞开双臂等着他们越陷越深。
(反正有了这东西,从穷人身上榨出一两银子都轻而易举)
忠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举到外面灯笼的光下。
那液体黑得几乎要融入夜色。这就是赘瑠。
这是从某种原料中提取的毒品,用酒稀释后会变成美丽的蓝色。
只要让客人喝下这种被称为「宝酒」的东西,无论什么样的客人都会成为天香阁的常客,再骄纵的妓女也会乖乖听话——哎呀,这简直是梦幻般的药。
当然,它的成瘾性也很强,连续喝个两三年就会变成废人。不过,来逛妓楼的男人大多本就被梅毒折磨得生死未卜,而妓女的寿命原本也就三年左右。
能让他们在短暂的人生里过得如梦似幻,真该让人感谢才是。
多亏了这东西,天香阁两年来一直保持着最高的营业额。在聚会上,其他楼主还不停地向他打听秘诀,满是羡慕。
他们大概也隐隐察觉到天香阁在用毒品。
但因为天香阁从未采购过可疑的材料,他们肯定在纳闷这毒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所以,也没法去举报。
毕竟,赘瑠的制作方法非常特殊。
(真是太方便的药了。不过,那个顽固抵制赘瑠的琴瑶可真让人头疼……)
忠元突然在浓稠的黑色赘瑠中,想起了妓女的黑色眼眸,不禁厌恶地皱起了脸。
琴瑶本是被金家旁系的养父母卖掉的女子,却凭借天生的美貌和舞技得到了宰因的青睐,轻松成了头牌。
她不自量力地像艺妓一样高傲,还说什么毒品违背人伦,把女人们当成什么了之类的漂亮话,追着人咬,忠元对她厌恶至极。
(不过,也有办法让这种骄纵的女人听话,算了)
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女人们的娇声,忠元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从赘瑠的功效来看,被男人玩弄过的女人会更依赖它……这药真是厉害啊)
女人说到底不过是男人发泄性欲的对象。
结果,琴瑶根本离不开赘瑠,无论她态度多骄纵,在这天香阁里,在忠元面前,都无法反抗。
原本瞧不起忠元这个下等商人的琴瑶,一边丢掉她所吹嘘的高洁,一边伸手去拿毒品——她这副模样,多少让忠元出了口恶气。
(哎呀呀,我原本以为金家旁系都是像成和阁下那样精明的商人性格呢……没想到琴瑶完全一副自命不凡的直系做派。成和阁下想必也相当头疼吧。把她卖出去倒也能理解。 )
飞州知州金成和与天香阁关系密切。
毕竟盛大的宴会少不了妓女,旁支热衷的相亲会上「剩下」的女人,也会「分」给天香阁。天香阁有很多客人想要金家那些以美貌着称的女儿,所以有时也会把贵客送去相亲会。
多亏如此,就算天香阁让被恩农令禁止卖身的贫农卖身,成和也会宽大处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回报,忠元有时也会给成和一些赘瑠。
(话说回来,西琉巴王国王子来访时,成和说想要把赘瑠当作王牌……但之后一直没催我。布告上说他被抓了,难道是真的?)
有人曾试探着说想在宴席上用毒品控制王子,然后推出雏女金清佳。但忠元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成和了。
他正觉得奇怪,昨天的布告上竟登出了惊人的消息,说他因试图对雏女动手而被抓。
如果这是真的,那对花街的经营影响可不小。但那些爱传八卦的人写的报道有时会掺假。忠元实在无法相信金成和会轻易被抓,更无法相信他会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于是,他让手下人去查明真相。
(虽然让人在意,但现在首要任务是招待好宰因大人。明天的霸香宴上,得专心让喜欢女人的宰因大人满意才行——)
忠元一边想着,一边把赘瑠放回袖子里,这时,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打扰了,番头大人。我有急事要跟您说。」
说话的是负责保镖的男子。
「喂喂,隔壁正在办宴会呢。别那么大声咋呼。」
忠元摆出威风凛凛的番头架势,把男子拉进屋里,但听完报告后瞪大了眼睛。
说是有个赘瑠中毒的客人潜入楼内,已经将其斩杀处理掉了——这倒也罢了,关键是琴瑶居然把新来姑娘的头发给剪了。
「好像她和佳佳认识,或者说是有旧怨。她剪掉了佳佳的头发,还打了另一个叫慧慧的姑娘一巴掌,然后命令我们把她俩都赶出去。」
「你们这群蠢货,干嘛要听那个臭女人的命令啊!」
忠元怒不可遏,一拳砸在墙上。
这本该是他忠元说了算的妓楼,就因为自己出去参加个聚会,琴瑶居然如此嚣张。
(好不容易有两个看样子能讨宰因大人欢心的上等姑娘……!)
昨天新招来的三个姑娘,其中一个是吊梢眼、满脸雀斑的不起眼女子,忠元很快就把她的模样忘了,但剩下的两个却是美得让人窒息的美女。
一个有着艳丽的容貌,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另一个则有着下凡仙女般的纤柔优雅面容。
前者叫佳佳,后者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自称慧慧,所以忠元就这么称呼她们了。在这妓楼里,新来的姑娘在有客人之前只能互相叫昵称。
两人都没怎么化妆,但忠元看得出来,她们都是难得的尤物。
佳佳扬起下巴的模样十分高傲,肯定会很受喜欢泼辣女子的客人欢迎。
慧慧举止虽然有些慌乱,但她那柔弱优美的面容和身姿,肯定会让那些想尝鲜的客人欲罢不能。
宰因应该会喜欢这两个姑娘,忠元本打算让她俩陪在宰因两侧,这样肯定能赢得他的欢心,从而把琴瑶比下去,将她赶走。
可现在倒好,把这两张王牌给赶走了。
「不过,我想着番头大人会生气,就偷偷把她们藏在仓库里了!她们还在楼里。」
「你怎么不早说!」
忠元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大声吼道。
「赶紧把她俩从仓库里弄出来!被女人打了一巴掌,那点肿很快就能消下去。头发的话,找个梳发师傅来糊弄一下。用花装饰一下,或者戴个假发,怎么都能蒙混过去!」
「是!」
忠元对这些连这点脑子都没有的保镖们十分恼火。
离明天的霸香宴没多少时间了。他本打算从今天起就把她俩扔进宴会上,至少让她们学学基本的斟酒礼仪。
「快点去!听好了,马上给她们收拾好。今天这场是面向普通客人的群宴,正好让她们适应一下。把她俩立刻扔进宴会上,让她们学会向男人献媚。」
「是!」
忠元刚把护卫打发走,门就立刻被打开了,另一个保镖走了进来。
「番头大人!」
「没规矩,什么事!」
忠元因为烦躁,大声吼了回去,但马上就把话咽了回去。
『哟呵,好大的火气啊,忠元。』
「啊……!」
原来是在护卫身后,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正沿着狭窄的楼梯走上楼来。
他身着宽松的西国长袍,头戴头巾,每根手指上都戴着镶有大宝石的戒指,浑身散发着香水和金子的味道。
他就是谢尔巴王国的宰相兼富商宰因。
「宰……宰因大人来了……!」
忠元在心里狠狠咒骂这个现在才来报告的保镖。这报告也来得太晚了。
『你的吼声在走廊都能听见。』
宰因微微歪着头,微微一笑。
他总是用低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话。虽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但和他对视时,不知为何会让人感觉脊背发凉。他就像一条肥硕、缓慢蠕动的蛇。
『哎呀呀,这不是宰因大人嘛!您今天能来,真是让我们喜出望外啊!』
忠元强忍着内心的厌恶,热情地笑着,赶紧换成西国语说道。
『今天是怎么了?我们本以为宰因大人明天才会来,正忙着为霸香宴做盛大的准备呢。』
这话其实就是在委婉地问「您该不会是把日期弄错了吧?」但宰因只是在浓密的胡须下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笑,平静地回答道。
『啊,计划有点变动。我打算今晚就回谢尔巴。霸香宴不办也没关系。』
「啊……」
不办可不行啊。
忠元差点就把这句话喊出来了,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想要出人头地,就得像狗一样顺从。
西国人的宗教和商业习惯都和这里不同,他们随意更改计划也是常有的事。
而忠元正是因为彻底满足了那些无理的要求,才得到了现在的地位。
宰因很蛮横,明明一件事就能解决的情况,他却要求做到十成,但只要你满足了他的要求,他会比本国人出手还大方地给予回报。
『能在半个时辰内把到目前为止泽希尔的销售额算出来,记在这本账簿上吗?店里的钱也都给我装箱。』
宰因从自己的小指上摘下一枚粗大的金戒指,连同西国式的账簿一起扔给了忠元。
就算是提前一天结算内账这种无理要求,配上这枚戒指,听起来也像是甜蜜的请求了。
忠元迅速算出了戒指的价值,舔了舔嘴唇。
『真是太荣幸了,宰因大人。这戒指可真是太棒了。』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了,我带了些给妓女们的礼物,就当是赔罪了。现在放在玄关,让小厮们搬进去吧。』
宰因向带来的小厮们示意『搬到主楼的各个房间去』,然后把他们打发走了。
一下子就有十个人分散开来。
也就是说,这些礼物多得十个人一起搬才行。
(果然,西国人就是大方啊)
事到如今,就算宰因有点傲慢,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乖乖听从他的吩咐了。
忠元一下子来了干劲,凑到宰因身边。
『我马上就把账簿整理好,宰因大人。不过我们本来真的很期待能在霸香宴上招待您。我们把霸香宴提前一天,在我准备好账簿之前,请您先在宴席上休息一下,好吗?』
虽然完全顺着宰因的意思,但忠元打算把霸香宴提前一天,争取点时间。
其实,他本打算在今天的群宴上多赚点钱,自己再偷偷藏一部分,然后再把账簿上的金额弄平。这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处理。
『今天是群宴,也有其他客人,但给宰因大人预留的上席是空着的。』
忠元一边恭敬地指着隔壁的宴席,一边在脑海中迅速盘算着计划。
今天这场群宴原本是为了招揽新顾客,所以只安排了新来的姑娘和中级妓女随便表演一下。
但既然要把霸香宴提前,那就应该让包括上级妓女在内的所有妓女都上场。
让保镖们严密保护宰因,再命令杂役把菜肴做得丰盛些,好搔到这位爱排场的宰相的痒处,满足他的自尊心。
趁这个机会把那些看起来没什么钱的普通客人赶走,只留下贵客。然后在结账之前,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尽量提高上交给宰因的金额。
然而,任性的宰相并没有如他所愿回应。
『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来了。反正今年也没几个值得一看的妓女吧?霸香宴不办也罢,直接把琴瑶叫到我寝室去。我抱着那姑娘的半个时辰里,你把钱整理好。』
『宰因大人,这次有几个非常出色的新姑娘。其他妓女们也一直盼着能在霸香宴上得到您的赏识。能不能请您花上两刻钟,慢慢享受一下宴会呢?』
忠元缠着不肯轻易答应的赞恩,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
『琴瑶就不说了,还有其他令人目不转睛的美女呢。我这就去让她们准备,请您稍等。』
『嗯。我已经让回国的船等着了。我只是来这里把该收的东西收一下。』
精明的宰因不会让内账长期放在楼里这种危险的事发生。
他总是亲自带着账簿来,让忠元把加密记录的交易内容转记上去,然后马上把账簿拿走。
但忠元觉得这是谈判的机会,便拼命劝说。
『宰因大人!来妓楼却不跟姑娘们玩乐,老天爷都不答应啊。至少给一刻时间吧。真的有非常出色的姑娘,有像牡丹一样艳丽的美女,还有像仙女一样的美女,而且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呢。』
『哦?那我就花一刻时间享受一下吧。』
宰因似乎稍微来了点兴致,抚摸着胡须。
这个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男人,与他威风凛凛的外表不同,非常喜欢金钱和女人。
趁宰因还没改变主意,忠元对着保镖大声喊道:
「喂!你们快点让新来的姑娘们准备好!再把所有上级妓女都叫来!宰因大人来了,霸香宴提前一天举行!」
接着,忠元冲进番头室,开始匆忙整理内账。
忠元写完账簿,猛地冲进大厅,但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忍不住咂舌。
虽然是仓促准备,但大厅装饰得华丽堂皇,桌上摆满了看上去很精致的菜肴。看来杂役们行动很迅速,这倒不错。
可要命的是,舞台中央琴瑶已经在翩翩起舞了。
——唰唰。
琴瑶的舞姿十分华丽。
看样子她今天跳的是铃舞。她把缝着铃铛的披帛大幅展开,用声音和舞姿巧妙地取悦着客人。
谢尔巴的客人喜欢像胡旋舞那样有气势、刚健的表演。从这一点来看,琴瑶的舞蹈或许正合宰因的口味。只见宰因坐在二楼半特别席上,那位置可以俯瞰舞台,他正满意地抚摸着胡须,欣赏着舞蹈。
(可恶,如果琴瑶这次又在霸香宴上获得宰因的宠爱,被封为天花,那她下次说不定就要说什么「拥有比番头更高的权力」之类的话了。)
在霸香宴上得到宰因宠爱的妓女,不仅会被授予天花的地位,还能随意提出「请求」。
对忠元来说,他是靠讨好别人才得到楼主代理的地位,绝不能容忍一个仅仅和宰因有过一夜情的女人爬到自己头上。
(摔倒!摔倒!出丑吧!)
忠元站在入口处,心里暗暗诅咒着在舞台上旋转的琴瑶。
铃舞是一种跳跃动作很多的高难度舞蹈,需要有稳定的躯干和出色的腿部力量。
一般来说,沉迷赘瑠的女人会神情恍惚,腿脚无力,根本跳不好舞。但琴瑶为了这场表演,从傍晚开始就停了赘瑠,转而在烟管里装上草药,以戒掉毒瘾。
以她的情况,如果不每天不间断地吸食赘瑠,肯定会遭受极大的痛苦。
虽说只停了几个时辰,但现在她应该正饱受严重的戒断症状折磨,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不得不说她意志很坚定——但在忠元看来,琴瑶这种坚强的意志却让他无比厌恶。
(可恶,跳得还挺起劲)
忠元的诅咒没能奏效,琴瑶出色地完成了舞蹈,在舞台上深深地叩拜下去。
刹那间,下席的观众们齐声喝彩。本来只是来参加低价群宴的他们,居然还能欣赏到妓楼顶级的天花舞蹈,这怎能不让人兴奋。
宰因满意地俯瞰着热闹的人群,仿佛在向众人展示这里他才是主宰,然后把一串金项链扔向舞台。
『真是精彩绝伦。』
听到上方传来的异国语言,下席的客人们纷纷抬头望向特别席,满脸疑惑。
这似乎又挠到了宰因的虚荣心,他一边悠然地鼓掌,一边看着昏暗客席里坐着的咏国男子,夸赞琴瑶道:
『这次你依旧是天花——天下第一,琴瑶。挑个奖赏吧。来,到近前来。我会满足你的心愿。』
赞恩威风凛凛的话语让会场顿时喧闹起来。
主要出声的是一同参加宴会的妓女们。
即便说的是异国语言,『天花』『琴瑶』这些词她们还是能听懂的。她们意识到,在这场霸香宴上,琴瑶又一次赢得了楼主的欢心。
喧闹声中,一半是欢呼,一半是嫉妒。当然,忠元属于后者。
尤其当忠元看到宰因让小厮们搬来沉重的木箱时,他面露难色,赶忙跑到上席。
『宰因大人!』
『哟,忠元。』
『恕我冒昧,您对琴瑶的偏爱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她已经有了这么多奖赏,您还说要满足她的任何心愿……』
小厮们搬运木箱时格外小心。这想必和宰因搬到主楼的『礼物』是同一类东西。虽然外观朴素,但从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能看出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喂喂,要把那么丰厚的奖赏都给琴瑶一个人?!)
忠元咬着牙。宰因对他这个番头只给了一枚戒指,却要给心爱的天花金银财宝。
对于妓女来说,容易分给周围人的财物可是提升权力的武器。更何况宰因还说要满足琴瑶的任何心愿。
忠元实在无法忍受琴瑶再这么得势下去,于是拼命想把宰因的注意力引到别处。
『这么早认定琴瑶为天花,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这次新来的姑娘们个个都很出色。您只要看一眼她们的容貌——』
『忠元,账簿整理好了,钱也搬好了吗?』
然而,他被宰因不耐烦地打断了。
『啊?是的。都按您说的办了。凭证和回收的钱都像往常一样存放在您商船的底部,店里保管的部分,我已经吩咐保镖从浴室搬出来了——』
忠元一边递上账簿,一边回答。赞恩立刻把账簿塞进袖子里,满意地看着忠元。
『你是个得力的人,忠元。作为奖赏,我给你透露个好消息。』
『……啊』
听到这难得的夸奖,忠元微微缩了缩下巴。
且不说对待妓女,这位把别人只当作棋子的宰相,很少会如此亲昵地跟人说话。忠元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利用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好了——』
赞恩猛地把脸凑近忠元耳边,带着酒气的气息一同传来,他轻声说出的内容让忠元瞪大了眼睛。
『什么……』
最初是震惊,随后逐渐转为理解。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账簿)
忠元一边在脑海中把宰因的行为串联起来,一边瞥了一眼宴会现场。
如果刚才听到的是真的,这场宴会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看到忠元露出复杂的表情,宰因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所以啊,忠元。你没必要嫉妒琴瑶。我最信任的人是你。』
番头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复杂的情绪很快被优越感所取代,嘴角渐渐浮现出谄媚的笑容。
『……这真是我无上的荣幸。忠元今后无论如何都会追随宰因大人。』
『那就好。』
这位习惯了让人顺从的宰相并没有特别高兴,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已经回到舞台上,又开始对着琴瑶大声说道:
『来吧,琴瑶。刚才说到哪儿了。你的心愿是什么?只要是美女的请求,我都愿意满足。说吧。』
听到这番对妓女来说破格的言辞,忠元已经不为所动。
「您真的会满足我的任何心愿吗?」
看到舞台上的琴瑶捡起几个西国语单词,露出女皇般的笑容,忠元甚至有闲心想「这女人不会说西国语,要不要给她当翻译呢」。
琴瑶优雅地走下舞台,这次又走上楼梯,来到上席。
走到座位跟前时,她故意依偎在宰因身上,仿佛是在向忠元炫耀。但在忠元看来,她这副模样只让人觉得可怜。
「那么,我有个请求。请赐予我决定妓女们待遇的权力。」
忠元翻译后,宰因微笑着说:『就这点事儿啊。』
『可以。天花是妓楼的顶点。相应的权力自然是必要的。』
「谢谢您。」
看到宰因立刻点头同意,琴瑶优雅地微笑着。
她立刻转身面向楼下,对着屏息观望的妓女和客人们宣布:
「如你们所闻,我将继续担任天花之位。今后,我的权力将超过番头大人,由我琴瑶掌管天香阁的一切——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琴瑶以妖媚的姿态行礼,周围的妓女们立刻欢呼起来:「天花姐!」「果然厉害!」受她们的带动,男客们也不明所以地鼓掌。
另一方面,反琴瑶派的妓女们看到琴瑶轻易获得特殊待遇,脸色大变。
「这算什么啊!」
喧闹声蔓延开来,但本应讨厌琴瑶的番头这次却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好了,天花之位已经确定。也没有其他能让宰因大人开心的节目了。这场霸香宴就到此为止吧,宰因大人,咱们回房吧。」
琴瑶压制住困惑不已的妓女们,强行要结束宴会——就在这时。
「请稍等。」
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与此同时,室内的烛台和灯笼里的火焰一齐熄灭。
「怎么回事!?」
「全黑了!」
由于宴会场地在最高层,敞开的窗户吹进海风,吹灭烛火是常有的事。但所有火焰同时熄灭的情况却很罕见,下席的客人们都惊慌地站了起来。
——啵。
就在一声轻微的声响传来的同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一处。
只有舞台一侧的烛火亮了起来。
那似乎是一位女子手中的烛台,她每走一步,摇曳的橙色火焰就朝着舞台中央移动。
不久后,那如指引般的火焰正好到达舞台正中央。
——啵啵啵……。
又传来一阵闷响,这次舞台周围的烛台和灯笼同时重新燃起火焰。
「哇……!?」
「好厉害的魔术啊!」
看到突然变亮的舞台,客人们惊叹不已。
这突然的灯光变化似乎被大家认为是杂役们安排的表演。
但这阵喧闹很快就平息了。
因为在亮起来的舞台上,不知何时站着两位美得无与伦比的女子,姿态神秘。
「宴会还没结束呢。」
其中一位手持烛台,宛如仙女般缥缈的女子,轻轻举起明亮的火焰,用动听的声音介绍身旁的另一位女子。
「我们是这次刚加入天香阁的新人。我们保证会给大家带来最棒的招待。」
被烛光照亮的女子,似乎是考虑到西国的装扮,头上罩着一块大大的薄布。
她微微掀起披帛,里面露出一张宛如大朵鲜花般美丽的脸庞。
「哇……」
「这是……」
她那细长的眼眸透露出坚定的意志,笔直的鼻梁,如玉般的肌肤和完美的嘴唇。
她光彩照人的美貌让暗处的观众们不禁咽了咽口水。
那位蒙着薄布的女子——金清佳,稳稳地承受着众多男子的目光,缓缓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想为大家献上一支舞。」
她那美丽的眼眸,如箭般穿透上席满脸惊讶回头张望的琴瑶,直直地凝视着她。
***
(说真的,这女人在舞台上的胆量真值得称赞……)
站在妓楼宴会场舞台中央的慧月,用余光瞥了一眼从容站立的清佳,握着烛台的手不禁冒出了汗。
虽说清佳用薄布遮着,但凑近看就会发现,她藏在下面的服装和妆容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毕竟,就在一刻钟前,她们才被保镖催着从仓库里出来。
(虽说我也想着一定要参加霸香宴,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上场)
原来是楼主宰因提前了行程赶来,番头忠元还有那些听他差遣的保镖们都乱了套。总之就是一个劲地喊着「从仓库出来」「你们也来参加宴会」,根本不给慧月她们好好准备的时间,就把她们扔进了大厅。
尽管如此,清佳还是展开一直拿在手里的披帛戴上,迅速做好了上台的准备。
「慧月大人——不,慧慧。你能帮忙调节一下舞台灯光吗?让我能特别引人注目。」
清佳一边轻轻拍着还有些泛红的左脸,试图用右脸遮挡,一边对慧月说道。
「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这样就能给玲琳大人争取在楼里四处探查的时间。」
没错,清佳打算把在仓库里商量好的计划提前一天执行。
也就是清佳和慧月以妓女的身份拖住宰因和保镖们,与此同时玲琳在主楼里搜查还没查过的地方。
本来打算用一天时间重新调整状态,没想到突然就被扔进了宴席。但清佳却丝毫没有慌乱。
站在舞台上,任凭周围男人投来无礼的目光,她依然镇定自若,显然是下定决心了。
(真希望能早点把情况报告给景彰阁下他们……!)
而慧月这边,暴露较多的穿着还是让她很不自在,更重要的是,从被赶出仓库开始,她就一直心急如焚。
霸香宴日程改变的事,必须尽快传达出去,否则会影响到揭发计划。
可从刚才开始,她对着火焰念了无数遍,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能和黄景彰通过法术联系上的迹象。难道在这紧急时刻,他没把火焰放在身边?
(你怎么还不出现啊!)
面对这罕见的情况,慧月差点急哭了。
难道是自己总是任性妄为,把他惹生气了?
顺便说一句,慧月也有点害怕在没提前报告的情况下就擅自执行计划。
毕竟,虽说得到了继续调查的许可,但要是比预定时间提前,也就是不等景彰他们会合就擅自行动,他们肯定会大发雷霆的。慧月因为是玲琳的朋友所以知道,黄景彰一旦开始唠叨起来,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慧月偷偷盯着烛台,烦闷不已。
客席上传来粗俗的欢呼声,那些低俗的目光让她心里更加烦躁不安。
慧月在一旁坐立不安,清佳却流畅地说着开场白。
「我听说,在这场霸香宴上,如果被认定为最优秀的妓女,就能得到楼主大人赐予的天花之位和奖赏。那么我也想献上我最拿手的舞蹈,争取夺得天花之位。」
精通语言的她,甚至立刻用西国语重新说了一遍。
『楼主宰因大人,请您看看我的舞蹈。到时候,请认定我为天花,并满足我的心愿,好吗?我想站在这天香阁的顶点。』
清佳流畅的询问让上席的宰因饶有兴趣地抚摸着胡须:『哦?会说谢尔巴语啊。』
(那个男人……)
宰因身材挺拔,全身几乎都用宝石装饰,打扮十分华丽。
听到他那傲慢的声音,慧月感觉眼前的人和过去的记忆完全重合了。
(果然,在那家茶楼里,让我吸食赘瑠的就是宰因。)
愤怒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今天就解决了你。)
慧月握着烛台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旁边的清佳也明显吸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就以跳舞为借口拖住宰因,然后进一步接近他——
「喂,够了!」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宰因旁边的番头忠元大声制止道。
「宰因大人很忙的!天花之位已经确定是琴瑶了,就没必要让新人出场了。」
听到这嚣张的发言,清佳和慧月不禁对视了一眼。
就在刚才,这个男人还命令保镖把慧月她们从仓库里催出来。他之前还那么急切地想把「新人」展示给宰因看。
可他为什么突然变卦了呢?
计划在意外之处被打乱,清佳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番头大人。您应该是命令过我们展示舞蹈的。」
「情况变了。——『宰因大人,主楼里为您准备了特别的房间。』」
忠元不再看清佳她们,用西国语和宰因交谈起来。
琴瑶轻轻一笑,率先走下楼梯,宰因似乎对突然出现的清佳她们也没有更多的兴趣,耸了耸肩,跟在了妓女后面。
看样子他打算就这样离开大厅,和琴瑶去别的房间共度时光。要是特别的客人,说不定会被带到有天花房间和浴室的主楼,而不是住宿楼。
(这样可没法拖住他们!)
此刻,玲琳正在主楼里四处探查。必须让宰因和保镖们都留在宴会厅才行。
慧月焦急地环顾四周。
是把所有火都熄灭让他们看不见,还是制造一场小火呢?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慧月阻止宰因他们离开呢——
「这姑娘不错啊!」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洪亮的喊声,一个东西砰的一声被扔到了舞台上,慧月她们不禁抬起头来。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在舞台上滚动的,是一把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宝剑。
她们被突然扔上来的武器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攻击,而是客人对妓女的「捧场」。
果然,紧接着,从那个座位又接二连三地扔出了装着金腰带、华丽布料的麻袋。
「啊……?」
「要是舞蹈能超过刚才那个妓女,我可太想看了!怎么样,身段很灵活吧。给我们来一场最精彩的表演!」
那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突然刺激到了慧月的记忆。
声音比平时更粗犷,说的是非常流利的咏国语,但这种语气,难道是……
「为、为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旁边的清佳已经看穿了声音的主人是谁,瞪大了眼睛。
慧月也努力朝昏暗的客席看去,但下一刻,她就放弃了。
「嗯嗯。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她们最棒的招待呢。就是这样。」
随后传来的是她非常熟悉的声音。
温和、有品位,但又隐隐透着一丝调皮。
那个把一大束鲜艳的鲜花砰的一声扔到舞台上的人——
(啊,景彰阁下!?)
正是穿着比平时更华丽的黄景彰。
这么说来,坐在他旁边,不停地往舞台上扔高级物品的,虽然被头巾遮住看不清,但肯定是纳迪尔。
尽管揭发的日子提前了一天,但看到黄景彰和纳迪尔二人竟若无其事地混在客人当中,慧月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
时间稍微回溯一下。
乔装成商家少爷的景彰,与「接待对象」纳迪尔、「异国侍从」辰宇一同成功潜入了妓楼。他在被引领到的席位上坐下,笑容之下,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宴会厅呈正方形,三面墙壁旁摆放着桌椅。每处都设有御帘和隔断布,若是举办小范围宴会,或许就会放下这些,隔成一个个包间。如今这些都敞开着,形成了一个宽敞的空间。
三面席位的上方,墙壁延伸出类似半层楼的位置设置了席位。
从那些装饰豪华、烛台林立的地方来看,想必那上席一定是留给特别的客人的。
剩下的那面墙,正好是从上席容易俯瞰的位置,搭建着一个气派的舞台。
此刻,有几个下级妓女正在台上表演扇舞。
(舞台上有四个妓女,四处斟酒的有五个。负责上菜和打理烛台的杂役有八个。保镖——有十个。
哼,看来训练有素啊)
景彰看向靠墙站立的男人们,从他们的姿势和眼神判断其训练程度。
作为一家妓楼的护卫,这可以说是相当严格了。通往宴会厅的楼梯和走廊也安排了不少人手,要是把他们都召集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在设想了一番战斗时的行动后,景彰重新戴上了「商家少爷」的面具。
「哎呀,没想到今天能不预约就参加这场群宴,真是太幸运了。——喂,姑娘,倒酒。先给这位客人满上」
「好的」
景彰招呼着在大厅里负责斟酒和服务、看样子是中级以下的妓女,对方娇柔地为他们斟上酒。
递酒杯的时候,这姑娘抬眼含情,手指还搭在景彰手上,看样子只要景彰指名,她就会留在桌旁。
妓女似乎把带着大量财物的景彰一行人当成了贵客,景彰冲她微微一笑,她便一脸陶醉,身体都凑了过来。然而,
「谢谢。对了,能带我这位朋友去洗手间吗?」
「……好的」
被景彰干脆地拒绝了邀约,这姑娘一脸懊恼,撇了撇嘴。
「告诉我位置就行」
但当她看清随着低沉声音站起身来的人的脸时,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人全身裹着缠头巾和长袍,很难辨认,但即便在昏暗的宴席上,也能看出他藏在下面的脸轮廓深邃、五官精致。
「啊,好的,请这边走。虽然有点不方便,洗手间在主楼那边」
妓女红着脸,把这人带出了宴会厅。
景彰和纳迪尔目送辰宇成功离席,无奈地叹了口气。
首先,成功把一个人送进楼里去搜查了。
「哟,原来是新宇啊。居然撇下『主人』去招女孩子喜欢了。咏国人就喜欢那种阴郁感觉的男人吗?我可比他更光彩照人、更帅气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请别再扯头巾啦。您现在这张脸,要是破相了可就麻烦了。」
景彰若无其事地安抚着立刻燃起竞争意识、想要露出脸来的王子。
接着,他又忽地朝桌上的烛台吹了口气,熄灭了火焰。
一来在纳迪尔所在的这个地方施展炎术可就麻烦了,二来他也想尽量减少他们的脸被照亮的风险。
就在景彰他们这一桌陷入黑暗之时,大厅的门打开了,一个带着大批侍从的人走了进来。
「宰因大人!欢迎您大驾光临!」
「我这就带您去您常坐的位置。」
刹那间,守在墙边的保镖们迅速行动起来,将那个人围了起来。
景彰和纳迪尔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果然,宰因提前行动赶来了。
这位异国的宰相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宴会上举杯畅饮的宾客,并未表现出更多的兴趣,便径直走向了上席。在此期间,景彰和纳迪尔也像其他宾客一样,装作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避开了宰因的视线。
「是楼主大人来了!」
「诶?霸香宴不是应该在明天吗,怎么回事?」
「别管啦,我们要在那些上级姐姐们来之前跳舞!说不定能让楼主大人对我们一见钟情呢!」
随着楼主突然现身,正在斟酒的妓女们慌慌张张地开始往舞台那边移动。
看来只要博得宰因的欢心,在妓楼里的地位就能提升。
妓女们赶忙想抢占舞台,但她们的野心未能实现。
「让开。」
低沉且带着撩人魅惑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一位全身华丽装扮的妓女走上了舞台。
她发髻高挽,插着好几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发簪。轮廓分明的五官、高挑的眉毛,与艳丽的腰带和服饰相得益彰,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天花姐。」
「她已经听到消息赶来了……?」
被挤到一旁的妓女们一脸懊恼,却又不敢违抗,只能咬着嘴唇。
也就是说,她就是与金清佳有过剪发恩怨,处于这妓楼顶端的琴瑶吧。
天花一脸理所当然地让妓女们退下,然后堂而皇之地走上舞台。
紧接着,那些似乎来晚了的上级妓女们一窝蜂地涌进宴会场,但此时舞台已经成了她的独角戏。
「欢迎您大驾光临。我天花琴瑶一直在恭候宰因大人。请容我献上一支舞。」
琴瑶看都不看其他客人一眼,只是妩媚地冲着上席的宰因微笑,然后立刻翩翩起舞。
她表演的是用缝着铃铛的披帛表演的铃舞。
『嚯。那个妓女,舞跳得相当不错呢。』
就连对技艺颇为挑剔的纳迪尔,似乎也不禁被吸引了目光,用母语发出了感叹。
「嗯,脚步相当稳呢。她应该是毒品买卖的核心人物,不过……她自己没被赘瑠腐蚀吗?」
景彰也点了点头,后半句像是自问般喃喃说道。
琴瑶似乎是通过身边的妓女,将毒品卖给客人。
听玲琳说,她好像也摄取了赘瑠,但至少现在的她看起来还保持着理智和身体的控制力。
「正如清佳阁下所期望的,如果能把她拉到我们这边,能确保有证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何必非要寻求她的配合呢?把她抓起来,让她开口不就行了。妓女琴瑶和番头忠元。要是有物证就最好了,但至少有这两个证人的话,应该能把宰因送上法庭。怕什么,谢尔巴很擅长拷问呢。」
「还是别轻易说要在咏国武官面前拷问咏国百姓这种话为好。毕竟我们咏国可是法治国家。」
景彰冷静回应着,同时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扫视四周,脑子里也在迅速盘算着对策。
既然难以用大军同时控制妓楼,那就先把宰因控制住,再抓住重要人物忠元与琴瑶。
(如果可以,琴瑶阁下最好由我们来……抓)
他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纳迪尔。
正如他所说,在西国,乃至在咏国,贩卖毒品都是重罪。清佳似乎想庇护儿时好友,但如果琴瑶是主犯,沉溺于享乐而扩散毒品,那恐怕很难免予处刑。
不过至少,只要不被引渡到西国,就能避免可怕的拷问和鞭尸之类的情况。
与雏女们相比,景彰的判断冷静,甚至不得不说有些冷酷。
如果说他在其中还表现出了一丝怜悯,那就是亲手抓住琴瑶,再搜集酌情处理的材料,让她的死尽量有尊严一些——仅此而已。
(物证的搜查就交给鹫官长吧。然后,把雏女们从这危险的妓楼救出去。……那三个人应该还被关在仓库里吧)
他之前已经拜托辰宇先在楼里搜索,找到物证,最后再去解救雏女们。
因为要是过早解救她们,她们可能会冲动地跑来宴席,直接与幕后黑手对峙。
他听说她们打算以妓女身份回去,在霸香宴上与琴瑶正面交锋,但计划突然提前了一天。他真心希望她们能有个「可惜准备不及,最后只能在仓库里干等着」的结果。
(偶尔也希望她们能乖乖被保护着啊)
景彰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再次环顾四周。
这里是妓楼,是女子卖笑的地方。
重要的女性们要到这种地方来,还扮成妓女吸引男客的目光,实在让人心情不悦。
(不过,从天花的装扮来看,这应该是个还算守规矩的妓楼吧)
他看着在舞台上悠然起舞的琴瑶。
在天香阁位居顶点的她,意外地穿着十分得体。
衣领高到能遮住脖子,胸部也没有袒露。虽然跳的是很有力度的舞蹈,但裙摆也不会露出脚来。大概是通过避免轻佻,反而增加了神秘感。
一般像天香阁这么有档次的妓楼,很少有机会看到高级妓女跳舞,而且不花大价钱根本没法和妓女共度春宵。
听说廉价的暗娼一晚能接好几个客人,但天香阁的妓女,就算是中级的,也要先从陪酒开始,来往三个月左右才有可能被指名。
刚才来陪酒的妓女也是,胳膊和腿都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才会允许雏女们潜入这里)
这时,琴瑶结束了铃舞,开始和上席的宰因交谈。
宰因似乎非常喜欢这天花之舞,让小厮们搬来大量像是赏赐的箱子。西国男人还真是喜欢送夸张的礼物。
就在这时,番头一脸严肃地跑了过来,好像觉得宰因做得太过分了。
那就是忠元。
两人小声交谈了几句后,忠元的神情缓和了下来。这个番头似乎很热心地侍奉着宰因。
「无论什么愿望,他都会帮我实现呢。」
确认了自己受宠的琴瑶,缓缓走上楼梯。
说不定接下来,上席就要进行毒品交易或下达指示了。
(真想听听他们俩的对话。能不能想办法悄悄靠近上席呢——)
景彰正眯着眼思考,思绪却被打断了。
「请稍等。」
楼下舞台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
景彰惊讶地回头,与此同时,室内所有烛台上的火焰都熄灭了。
出于武官的本能,他伸手去摸藏在衣袖里的短刀,但当舞台上重新燃起唯一的火焰时,景彰已经放松了戒备。
因为火焰中浮现出的脸是妹妹玲琳的,那得意的表情则是朱慧月的。
也就是说,这突然的熄灯是她搞的鬼。
(哇,她们居然也赶得及。)
景彰差点抬手按住太阳穴。虽说宰因的登场时间意外提前了一天,但她们竟能毫不拖延地执行作战计划。
(这帮孩子,真的像呼吸一样自然地乱来啊。)
虽然让人十分提心吊胆,但话说回来,景彰也没禁止她们调查。可以说,他早该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景彰正冷静地自我劝解着,然而,当室内再次亮起来时,他不禁轻声嘀咕了句「啊?」
「宴会还没结束呢。」
「我们是这次刚加入天香阁的新人。我们保证会给大家带来最棒的招待。」
站在灯火辉煌舞台上的「黄玲琳」——说白了就是朱慧月,她的穿着打扮比其他妓女要暴露得多。
旁边站着的金清佳头上蒙着薄布,还算好。
但慧月身着颜色鲜艳、质地相当轻薄的衣服,手里还拿着光源,身体的轮廓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不,真正的问题不在这儿。
最让景彰倒吸一口凉气的是,慧月一副害羞、扭扭捏捏的样子。
「哇!是新人啊!在这盛宴上,居然能从高级妓女到新人都欣赏到!」
「受不了啦,那生疏的感觉!」
察觉到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慧月脸颊绯红,低下了头。见状,男人们更是发出了更下流的笑声。
(喂喂……)
景彰差点仰天长叹。
她大概没想到,比起暴露的穿着,那青涩的举止更能挑起男人的邪念。
要是换作妹妹,就算穿得再少,也会堂堂正正地站着,让别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在天香阁,按照番头的规定,新人时期要穿得更暴露些。」
「真好啊。明明是新手却又很大胆,这种感觉太让人受不了啦。」
(原来如此?)
景彰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下了决心。
(——杀了那个番头算了。)
身为法治国家武官的景彰,把刚才对纳迪尔的制止抛到了脑后,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毕竟,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竟如此恼火。当然,这肯定是因为「黄玲琳妹妹」的身体尊严眼看就要被玷污了。
『哼?先不说清佳,玲琳之前给人一种人偶般的感觉,让人提不起兴趣,但现在看来,还挺娇羞可爱的——噗』
「正在调查呢。」
景彰毫不客气地用一只手把嘴里说着调查期间不该说的话的王子的脸推开。
好不容易清佳主动提出要表演舞蹈,忠元却直接阻拦。
「宰因大人很忙的!天花之位已经确定是琴瑶了,就没必要让新人出场了。」
景彰很惊讶。
之前听说番头很想让新妓女们在宴会上亮相啊。
这时,旁边的纳迪尔突然扯着大嗓门喊了起来。
「这姑娘不错啊!」
接着,他翻找旁边放着的包袱,把一把显然是高级货但不太实用的宝剑扔到了舞台上。
「王子殿下?」
「笨蛋,你也赶紧行动!清佳她们留不住宰因,肯定正发愁呢。」
面对众人质疑他为何要这么显眼地表现的目光,纳迪尔小声又快速地回应着。
室内光线昏暗,不太看得清,但他的眼睛都快变成蓝色了,想必是兴奋极了。
(应该不只是单纯想看清佳阁下跳舞吧?)
景彰一脸无奈,但最终还是决定先看看后续发展。
确实,目前还没掌握决定性的证据,必须让宰因再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为了防止他逃跑,安排在港口和道路上的人手要布置好阵型也还需要点时间。
景彰呼出一口气,接着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嗯嗯。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她们最棒的招待呢。」
景彰扔到舞台上的是谢尔巴人常送的红玫瑰。
这结果反映了纳迪尔的喜好,不过,确实很衬舞台。
「就是这样。」
他不自觉地笑容更灿烂了。
看到慧月像受了惊吓似的缩了缩下巴,景彰心想:
值得警惕的对象不是我,应该另有其人吧?
***
(感觉……景彰阁下超级生气……!)
自从在下面的席位中看到景彰的身影后,慧月就止不住地冒冷汗。
他脸上挂着好好青年般的笑容,但慧月知道,和他妹妹玲琳一样,他越是生气,笑容就越灿烂。
多半是在气慧月她们既不联络,还擅自参加提前了一天的霸香宴。
(这也没办法啊!宴会日期变更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而且是你没帮我们接上炎术啊!)
想必他是为了不被人看到而避开了炎术,但因为这个就被他责怪,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话说回来,你们不也一声不吭就提前行动了嘛!)
景彰他们根本不知道慧月内心拼命的辩解,还一个接一个地把昂贵的物品扔到舞台上。
这简直就像在中元节仪式上看到完美舞蹈的雏女后给予的奖赏。
「哇!」
「好啊,好啊!」
「让新人也跳个舞看看!」
或许是被慧月等人的风采所刺激,其他男人也开始竞相把身上的扇子、藏在怀里的金子等扔到舞台上。
「各位!感谢大家格外的厚爱!」
最终,这一招似乎奏效了。看起来爱财如命的番头慌慌张张地走上舞台,满脸谄媚地对着客人们笑着。
「既然大家如此期待,不让这位新人跳舞也说不过去。等送完楼主后,就让她好好为大家表演舞蹈吧。」
这简直是干脆利落的反转。
但清佳立刻抓住机会说道:
「我想把舞蹈表演给宰因大人看。如果赛因大人说不想看,我一根手指都不会动。」
「太嚣张了。」
忠元一脸不悦。
但看到舞台上堆积如山的金子和金器,他紧紧抿着嘴,用探寻的目光看向赛因。
『宰因大人。这位新人说,不管收到多少金器,她只想为宰因大人表演舞蹈。您看怎么办……?』
『嗯。那就看看吧。没事,时间还充裕。』
慧月听不懂他们的西国语对话,但看样子是成功把赛因留下来了。
宰因抬手示意侍从搬来椅子,然后在靠近门、舞台一侧的地方坐了下来。大概是觉得再回到上席太麻烦了。
『琴瑶,你也坐下吧。』
「也给我安排座位吗?谢谢……」
琴瑶被宰因挥手示意后,笨拙地行了个礼,在宰因旁边坐了下来。
但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站在舞台上的清佳,就好像在质问她,明明已经把她赶走了,回来干什么。
(这个女人是来正面挑战你的哦。)
慧月在心里替清佳回答,接着对着忠元大声说道:
「我去给大家斟酒。」
舞台现在已经成了清佳的独角戏。
不擅长跳舞的慧月决定在被卷入其中之前,赶紧去当酒侍。
当然,她的目的不止于此。
(得让那些带刀的男人都睡着才行)
清佳用舞蹈拖住赛因,玲琳在楼里四处探查,与此同时,慧月打算给保镖们下安眠药,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慧月用烛台跟下人换了酒器,装作去添酒,实际上却把药粉倒进了酒桶旁边的水缸里。
保镖们在宴会期间不喝酒,但会喝水。
只要在水缸里下了药,他们迟早会倒下。
顺便一提,这安眠药自然是玲琳给的。
「最近我经常被疼痛和失眠困扰,所以随身带着药都成习惯了。」
在仓库里商量作战计划时,玲琳若无其事地笑着把药交给慧月,但慧月对她的每一句话都忍不住皱眉头。
她心想,得赶紧把这件事解决,然后好好想想,玲琳的身体状况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联——如果有关联,自己为了朋友能不能舍弃生命。
(一个搞定了。接下来,还得去处理里面剩下的三个水缸)
慧月把酒器里的酒随便给附近的客人倒完,正打算去里面的水缸那边。
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寻找酒杯空了的客人,这时——
「嗨,是来斟酒的吗?快来我这边。」
下席传来景彰的声音。
「……那么,先从那位阔绰的客人开始吧。」
「我这边也需要啊。」
慧月装作没听见,想往别处走,景彰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拽到了座位上。
「给送花的客人先斟酒,这不是应该的吗?」
「请……请不要对妓女动手动脚。不……不许碰哦,呵呵呵……」
慧月无理地抗议着,想甩开他的手,没想到景彰反而把自己的手压在了她拿酒器的手上。
「嗯?还有这样的妓楼啊。」
(好近!好近好近好近!)
接着景彰凑过脸来,近得慧月都快喘不上气了,他那宽大的手掌贴在自己手上,慧月的心跳快得前所未闻。
「没……没办法啊!我负责用安眠药放倒保镖呢!」
「就因为这个你才打扮成这样?更别说你那些撩拨男人的动作是怎么回事?世上的男人可就喜欢欺负你这样的女人。」
「撩……撩拨?!你这是无端指责!我没做那种事!」
慧月急得声音都变了,拼命摇头。
从刚才开始,两人就离得很近,而且他那只大手怎么甩都甩不掉。
隔着薄薄的衣服,仿佛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景彰身上散发的温热体温。
一想到要在这个男人面前穿着这么暴露的衣服,慧月就感到无比羞耻,比刚才被那些下流男人盯着看时还要强烈一百倍。她的脸颊热得受不了。
「所以说就是你这样……」
「你……你什么意思啊!」
慧月带着哭腔抗议,景彰皱着眉头说「行了行了」,然后想把自己的男士外褂给她披上。
「先从物理层面解决问题吧。减少暴露。等着,我给你把开得太大的裙摆缝上。其实我很擅长缝纫——」
「世上哪有给妓女缝裙摆的男人啊!」
慧月连忙甩开了外褂。
「你大概是不想看到妹妹的身体被玷污,所以心情不好,但你也太过度保护了吧。」
「妹妹——」
景彰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很快又改口道:
「对,没错。你是妹妹,我是哥哥,所以我当然会担心啊!」
「你干嘛这么大声啊!」
「我哪知道!」
景彰那气急败坏的语气让慧月有点吃惊。
他不是个更理智地说话的人吗?
「哟,聊得挺热闹啊?」
可能是听到了慧月和景彰的争吵声,一个靠在墙边的保镖走了过来。他的工作就是揪出违反妓楼规矩的妓女和对妓楼有害的客人。
(糟了!)
慧月用袖子遮住了脸。
本打算悄悄解决掉,没想到居然被保镖靠近了。
「这可让我为难了呢,客人。要是您想辱骂或者殴打妓女,那得另收费——噗!」
然而,保镖那讨好的声音突然中断,慧月惊讶地抬起头。
本应是个中高手的保镖,正翻白眼,手还搭在剑柄上。
「你冷静想想。比起你磨磨蹭蹭地用药,我这样一路打过去可要快上百倍吧?」
「你才该冷静一点吧!」
慧月对景彰仅用一记背拳就放倒保镖的实力感到胆寒。
一直以来他给人的印象都是口才了得,但仔细想想,他可是武官。
慧月先把从膝盖处瘫倒的保镖扶到座位上,试图蒙混过关。
慌乱的慧月等人旁边,纳迪尔发出了一脸无语的声音。
「真是爱闹腾的兄妹啊。看,清佳的舞蹈要开始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舞台上,清佳刚重新披上薄布,摆好姿势,正等着音乐响起。
「宰因可是个大色鬼。以清佳那美貌,就算舞跳得再差,他也会看得入迷。趁这个机会,我们从侧面接近那家伙——」
纳迪尔眯着眼说明作战计划,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哔……
随着第一声笛声响起,清佳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臂。
只因那举止太过美丽。
——哔,噜噜……
清佳随着如鸟鸣般的笛声,微微掀起薄布,侧过脑袋。
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从布间隐约露出的脸庞,那绝美之姿,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哼,真是个美人。就算是咏国那种朴素的舞蹈,也足以让宰因挪不动脚了。』
纳迪尔虽一时被吸引,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弯下身子,试图靠近宰因。
幕后黑手宰因、他的跟班忠元,还有散播消息的琴瑶。
此刻,这三人都聚集在舞台边靠近门的地方。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能同时制服他们了。
「听好了,景彰。要同时制服三个人,需要我们配合。别光顾着看清佳跳舞,集中注意力——」
纳迪尔迅速下达指示,但他的话再次中断。
——啪!
一直优雅娴静跳舞的清佳,突然甩动披帛,捡起了舞台上滚落的一个东西。
那正是刚才纳迪尔当作「小把戏」扔进去的、装饰着大量金银珠宝的弯刀。
「哇?」
「哦!」
清佳不仅捡起了剑,还迅速地将剑鞘甩开,观众们顿时哗然。
在烛台火焰的映照下,露出的剑身闪闪发光,与优美的舞蹈相比,显得太过危险、格格不入。
但那夹杂着惊呼声的喧哗,很快就变成了赞叹声。
——唰!
清佳用力将头上的薄布甩了出去。
「哇啊!」
「这……!」
露出真容的女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剪得短短的头发。
对于咏国女子来说,这长度简直不可思议,观众们不禁心头一震,但这绝不是让人感到痛苦或凄惨的模样。
相反,她每动一下,那艳丽的发梢随风飘动,魅惑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随着高高跃起,秀发划出优美的轨迹。
她弓起背旋转时,头发披散在脸上,那凌乱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正在欢爱的女子,让客人们心跳加速。
「哈!」
随着一声短促的呼喊,清佳又抽出了一把剑。那是她插在腰间的短刀。
闪耀的长剑和划出优美曲线的短刀——沙姆希尔。
双手各持一把剑的清佳,在原地转了一圈。
随着身体翻转,剑身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
慧月不禁咽了咽口水。
(第一次见……)
到底谁能预料到呢。
品行端正的优等生。
美丽动人,比谁都更恪守规范,一直只追求典雅之美的金清佳,竟然会展示这样的舞蹈。
(这是——剑舞!)
她宛如降临人间的战斗女神。
大胆、有力,却又带着一种仿佛与血腥气息相邻的艳丽,彻底征服了观众。
『不会是假的吧。』
旁边的纳迪尔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紧盯着舞台的双眼,此刻兴奋得泛着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