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包含队长在内,搜索队已经失去联络了!」
拉库里奥斯王城,王座大厅。
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一脸惊恐地进行汇报。
「失去联络的原因恐怕是被反贼击败……!奥娜阁下的下落依然不明……!」
「这些没用的废物──!」
随之响起的是拳头落在装饰华丽至极的扶手上的声音。
「噫……!」
「给本王退下!立刻!」
拉库里奥斯王的怒吼让士兵惊恐万分,好不容易做出行礼的动作后就立刻退出王座大厅。
一脸厌恶地瞪着士兵身影的拉库里奥斯王用一只手摀住半张脸,彷佛要遮住浮起青筋的额头。
「拉库里奥斯王……接下来该怎么做?」
「……把阿尔戈的妹妹送上『处刑台』。」
站在王座旁的骑士长如此问道,国王在沉默片刻后说出了那个词汇。
「把人群聚集起来,大张旗鼓,把她当成用来引诱小丑的『诱饵』!如果找不到的话,就想办法让他们自己过来!」
从那如魔女般纤细且粗糙的手指间的缝隙,流露出妖异地闪烁着的,那双充满憎恨的眼神,并同时下达了王命。
「噢……!不愧是伟大的拉库里奥斯王!」
「在王都各地张贴公告!那些家伙为了知道王都的动向一定会来侦查!」
「遵命!」
如此感叹的骑士长铠甲铿锵作响地迅速走出王座大厅。
留在大厅中的老王像固执的怨灵一样吐出诅咒般的话语。
「不会让你逃走的,阿尔戈……!你不出现的话就把你妹妹的头砍下来!」
牢房一片黑暗,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这里是阳光无法抵达的地牢。
只有通道深处的蜡烛是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光源。
铁栏杆的影子间隔许久才会突然晃动一下。
附着在墙壁上的血迹不知道是拷问还是试图自杀的痕迹。无论如何都不难让人想象在未来等待的是多么凄惨的下场。
「…………」
菲娜在牢房中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墙壁后,垂下眼帘。
尽管体内只有一半的精灵血统,但对少女来说被关在与森林,甚至是与自然无缘的牢狱中根本是一种拷问。太阳与月光都无法照到的地牢正不断夺走少女瘦弱身体的活力。
她现在连咏唱咒文来破坏牢房都做不到。
正确来说,是没有用来发动魔法的精神力。
在代替阿尔戈大闹一场之后,少女就被关进这个地牢,身心都无法恢复到正常状态。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供给的食物只有会从精灵身上夺走精神力的「魔枯紫草」。由于什么都不吃就会直接饿死而不得不吃,菲娜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糟糕到极点。
而且就算她破坏牢房逃狱,恐怕也会再次被众多的士兵制服吧。
菲娜将失去斗志的脸埋进抱在胸前的双膝中。
「菲娜阁下。」
紧接在地下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及脚步声之后,呼唤自己的声音让菲娜细长的耳朵微微颤动。
在除了看守的士兵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地牢中,多出来的气息在菲娜被关押的牢房前面停下了脚步。
「……琉露小姐。」
抬起头来,站在眼前的果然是那位将绿色长发绑起来的精灵。
吟游诗人琉露。
「英雄候补」──不,应该是通过了王的「试炼」得到「英雄」的地位,才被允许来到这里的吧。尽管有士兵监视防止她帮助菲娜越狱,但身分应该还算是客将。
曾经被菲娜羡慕拥有纯正血统的吟游诗人和以往一样,露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开朗笑容。
「被关在牢房里是不是让你感到很郁闷?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为你唱上几首──」
「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处置我了吧……?」
琉露开朗的话语被菲娜打断。
在看穿一切的眼神注视下,琉露轻轻叹了口气后便放弃了。
「……是的。你的『处刑』被定在三天后。恐怕是用来引诱阿尔阁下他们的『陷阱』吧。」
「…………」
「可以的话我很想帮助你……可是不知道藏身于何处,恐怖暗杀者(assassin)的『视线』无时无刻都在监视着我们。」
琉露说出现在除了看守的士兵之外,连埃尔米纳的视线也关注着自己的事实。
菲娜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沉默了片刻后缓慢地睁开眼睛。
「……琉露小姐,可以请你杀了我吗?」
「!」
接着浮现在菲娜脸上的是笑容。
双唇和眼角隐藏着哀伤。
「我不想成为哥哥的……那个人的枷锁。」
「……阿尔阁下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吧,他现在也一定在努力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不希望他死掉。如果哥哥回到这里,这次他一定会……」
面对这恳切的请求,琉露用认真的表情拒绝了。
菲娜脸上的笑容消失,只剩下悲怆。
琉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囚禁在铁栏杆后方的少女。
「菲娜阁下。可以的话,能够请你告诉我你和阿尔阁下的关系吗?」
「咦?」
「我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你们之间那深厚的羁绊。毕竟你们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代中,菲娜和阿尔戈之间的关系在走遍整个大陆,见过各种事物的吟游诗人眼中也相当罕见。
虽说是人类和半精灵(half-elf),但只要观察容貌就可以看出来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呢?」
「…………」
面对琉露的提问,菲娜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少女抬头仰望,像是要追忆往事般的伸出手,开口说道──
「我出生在名叫『伊尔科斯』的王国。仁慈的善王接纳了许多难民,让都城成为各个种族共存的少见都市。」
守护人们的厚重城墙,耸立的王城。
那个建立在雄伟高原上的人类王国拥有在如今的时代令人难以置信的清澈空气,这样的一个清净乐园甚至让将大圣树及其庇护的村落视为至上的精灵们──那些被魔物赶出森林的人们──都在心中将其视为「第二故乡」。如果说连那些性情古怪的种族都能定居下来,那么对其他亚人来说能够长居久安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当时的国王施行善政而具备足以接纳难民之国力的「伊尔科斯」,毫无疑问是一个不逊于这个虚伪乐园(拉库里奥斯)的真正的「乐园」。
只要闭上双眼,菲娜现在仍能回想起来。
尽管没有富足到可以随时维持温饱,但城下町的每个人都为了明天的生活而努力,过着守护属于自己的乐园的日子。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总是能看到无忧无虑的孩子嬉戏的景象。
直到来到拉库里奥斯之前,菲娜都没有见过那样的光景。
「……然而我是混血(half)。是人族父亲和精灵母亲生下的半吊子。父母因为害怕我遭受迫害,一直把我藏在家里。」
「对混血(half)的歧视……真是愚蠢。」
但是,应该说正因为那是一座有许多亚人居住的城市,所以孕育出禁忌之爱而结合的人也不少,菲娜的父母就是如此。
在被魔物侵袭之前,与其他种族的交流并不普及的世界对混血(half)的歧视根深蒂固。
讽刺的是,魔物横行整个大陆让各种族的国境与共同的界线都崩溃的现状,反而让人类和亚人之间的接触与日俱增。然而,歧视依然存在。尤其是选民思想强烈的精灵更是如此。
听到这里琉露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菲娜轻轻地摇摇头。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幸福。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庭园,我也从父母那里得到很多的爱。」
那里也是菲娜能够享受到爱的地方。
在狭小的家中,温柔的父亲抚摸着自己的头,母亲总是拥抱着自己。
在小小的床铺(bed)上互相依偎入眠的那个家才是菲娜的小小乐园。
每当回忆起那些温柔情景,少女脸上都会浮现淡淡的笑容。
「可是,就在那一天……都城燃烧了起来。」
然而,少女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蜂拥而来的魔物撞破城墙,王城在转眼间沦陷……城下町也化为火海,许多人都成为魔物爪牙的牺牲品……」
菲娜的乐园就这样脆弱地崩塌了。
直到现在少女依然清楚记得被恐惧吞没的男人们发出的惨叫声,以及重迭在一起的魔物咆哮,还有女人和小孩的尖叫声。
可怕的异形喷吐出的气息让整个城市都被红莲的风暴燃烧殆尽。
菲娜总是透过百叶窗眺望的那个城下町陷入火焰中变得面目全非。
她被父母拉着手冲进外面那个危险的世界。
「我也在那里失去了父母……」
被门隔开的外面的世界实在太残酷了。
菲娜的父母被飞翔在空中的有翼魔物撕裂,只有被他们保护的菲娜倒在被火焰染红的路旁,前后的记忆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许是潜意识在抗拒,如果不将两人消失在凶恶火星飞舞的黑夜中的身影,以及之后貌似降下的赤红之雨都推进遗忘的漩涡,菲娜的身心会无法承受的。
回过神来,菲娜已经一边哭泣,一边奔跑在燃烧的城市中。
「孤单无助的我,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都不理不睬。他们只愿意帮助和自己相同的种族。哭哭啼啼的半吊子,根本……」
惨叫声不绝于耳,建筑物接连倒塌。
魔物舞动的身影不厌其烦地把人们当做食物贪婪地吞噬。
在这样的地狱中,菲娜被逃窜的人潮推挤,摔倒在地无法动弹。
人类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
勇敢的精灵抱起同族的女性,将菲娜弃之不顾。
悲惨而孤独的菲娜只能任由痛苦的泪水流下,不愿意再承受这样的折磨,想要到父母的身边。
「可是──」那个时候,有人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已经没事了,我会帮助你的。」
那正是过去的白发少年。
只有在他深红的瞳孔中,映照出沉浸在悲伤中的菲娜,并牵起她的手。
「只有那个人牵起了我的手。那个时候,那个人确实是我的『英雄』。」
「…………」
「我们两个人勉强逃出去之后,我发了一顿脾气。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也失去了容身之处的我哭着大闹。」
琉露默默地倾听菲娜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回想起当时情景的菲娜也在不知不觉间双唇微张──
「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半吊子。……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我喜欢你那对小小的尖耳朵。非常适合像花朵一样的你。」
彷佛绽放了一朵小巧可爱的花,露出微笑。
「嗯……很像那个人的风格呢。」
琉露瞇起眼睛点了点头。
在菲娜她们的往事中,只有此刻没有响起竖琴(lyre)的声音。
「那个人拯救了我。让我流下了与悲伤截然不同的泪水。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已经称呼那个人为『哥哥』了。」
那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与「妹妹」的起点。
一开始因为对自己乱骂人感到内疚而表现得生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妹妹」,也逐渐被「哥哥」像小丑一样滑稽的举动弄得哑口无言或是逗得开怀大笑,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消失了。
「从那时起,我们两人就在各个村庄之间流浪……。经常给人添麻烦,偶尔帮助别人,逗得很多人哈哈大笑……」
这段开端和旅程对菲娜来说一定是无可取代的吧。
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了。
因为小丑在回忆中的举动,直至今日依然能让她露出笑容。
「那个人让我露出笑容了。今后也一定能让跟我一样的人展露笑颜。」
讲到这里,菲娜的表情变得黯淡。
「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哥哥从不哭泣。为了让其他人欢笑,自己也一直保持着笑容。」
「…………」
「哥哥他一定不是只想拯救我这样的『一』,而是想要拯救『十』。可是都城燃烧起来的那天,我猜哥哥已经明白了。自己没有拯救『十』的能力。」
菲娜正确地理解了阿尔戈内心的想法。
身为多年来与他同甘共苦的「妹妹」,菲娜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他开始表现得像个小丑一样,是在遇见了你之后吗?」
「是的……他一直把想成为『英雄』这件事挂在嘴边,然后在本子上写下滑稽的每一天……」
回顾着一个又一个回忆的菲娜放眼望向远方。
「虽然我不清楚那个人在想什么……不过那一定是为了大家的笑容。」
「笑容……」
「我希望哥哥可以哭泣。和我一起放声痛哭,让我与他分担他的悲伤。」
接着是菲娜的独白。
这是被小丑拯救的少女绝对无法在小丑面前吐露出来的心声。
「可是,那个人现在也一直……」
独白到此结束。
少女的忧虑被囚禁在冰冷的牢狱中,无处可去。
在双眸低垂的少女把话说完后,琉露代替菲娜还有不在此处的小丑露出笑容。
「……我终于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了。而且,听了这个故事让我确信了一件事。」
「咦?」
「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琉露以有如圣树启示的口吻,对瞪大眼睛的同胞如此说道。
「因为无法拯救『十』的小丑阿尔戈,绝对不会抛弃『一』的。」
王都上空。
布满了乌云。
月亮也不见踪影。
如果可以看见月亮,至少还能随着月光发狂。
尤里紧锁着眉头将这些毫无意义的想法扔在内心深处。
「狼人(werewolf)。」
这时,土之民(矮人)来到他的身旁。
从王城回廊抬头望着夜空的尤里本来打算无视。
可是,他做不到。
「听说已经决定要将那个半精灵(half-elf)处刑了。」
「……!」
「行刑时间是三天之后。十之八九是用来引诱小丑的诱饵吧。」
狼人的眉头皱得更紧,双手也紧握起来。
紧咬的牙齿似乎随时都会和下颚一同碎裂。
格尔穆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然后开口问道。
「就让事情这样发展,你也无所谓吗?」
「……你说无所谓是什么意思?我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部族……!」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什么。现在谁才是错误的一方已经非常明显了。」
对于野兽充满苦涩的妄言,格尔穆斯根本不予理会。
矮人摆出战士的表情,满怀自尊地吶喊。
「我要去救那个女孩。对那个混蛋的命令言听计从换回的故乡又有什么价值。根本没脸面对死去的同胞。」
听到一半,尤里低下头。
握紧双拳的力量不断增加。
即使注意到这点,格尔穆斯也没有停止追问。
「我再问你一次。你,要怎么做?」
「──你懂什么!!」
那是怒气的导火线。
「失去一切,没有后顾之忧的土之民(矮人)懂什么!」
轻易超越燃点的愤怒化为辱骂,暴露出积压在内心的纠葛。
「满身伤痕、瘦骨嶙峋的族人所许下的愿望,以及坚强地笑着送我离开的同胞们怀抱的心意,你能够理解吗!」
格尔穆斯无法理解。
因为他并不是狼。
「面对这样的部族,你怎么说得出『希望』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话!说王都是魔窟,请你们就这样死在荒郊野外,你怎么说得出口!」
格尔穆斯说不出口。
因为正如尤里说的,他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需要守护。
「直到最后都哭着说不想死的妹妹,在我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样的悔恨……你怎么可能会理解!!」
格尔穆斯无法反驳。
因为流下看不见泪水的狼所怀抱的悲愤只属于他自己。
「……是啊,我和你的确不一样,已经没有需要守护的事物了。只要觉得不满,甚至可以轻易违背自己的誓言。」
不过同样身为「战士」,也有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就算处于和你相同的境遇,我也会身为一个『有自尊的种族』活到最后一刻。」
「!!」
透过尤里的言行以及展现出来的自尊,可以肯定狼之部族和他一样都是高洁的战士。
格尔穆斯扬起眉毛,继续逼问。
「下定决心吧,狼人。你真的打算被那个王套上漆黑的锁链苟延残喘一生吗?」
「……!」
「那样简直就是『家畜』。不只是利爪和獠牙,甚至连自尊都失去的兽人们只会沦为『畜生』。你的部族……你想守护的那些人真的有办法接受吗?」
他将自己有如岩石般巨大的拳头放在尤里的胸前。
不是以捶打的方式,而是将土之民(矮人)流淌着热血的自尊迭加在狼的心脏上。
尤里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从裸露的肌肤感受到的土之民(矮人)的质问,让他的心脏产生剧烈地动摇。
「我……我……!」
尤里将脸转向地面,一次又一次地让无法编织成言语的想法落下。
在格尔穆斯放下拳头之后,狼人战士依然不断倾吐着无处发泄的懊恼。
「打扰了,请见谅。」
就在这时。
像善变的风一样轻快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从夜色中现身的是琉露。
「怎么了,吟游诗人。为什么像某个小丑一样不看气氛就出现?」
「我有点事想请教一下。两位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原本格尔穆斯用有点无奈的眼神望向这个完全不管战士心中纠葛擅自闯入的精灵,但在听到她的提问后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他看了看依然苦闷的尤里,然后用眼神反问──
你的意图是什么?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从现在开始为了粉碎王的阴谋,我将献出自己的一切。」
「……你也是想要来怂恿我的吗?要我去救那个半精灵(half-elf)──」
听到精灵的回答,尤里不禁恶狠狠地这么问──琉露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希望你们能够默默地守望就好。」
「什……」
在目瞪口呆的尤里身旁,格尔穆斯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吟游诗人露出笑容,抬头望向天空。
「你们没有感受到『风』吗?吹进这个王都的『波澜之风』。」
乌云没有移动,依然将月亮隐藏其中。
但是,隐约可以听见像笛子一样的风声。
夜晚的氛围彷佛脉搏般不安地跳动。
「是我弄错了吗?不,风向的确改变了!因为,他是阿尔戈!不可能就这样结束的!」
琉露扬起嘴角,高声喊道。
用手拨动做为搭档的竖琴(lyre)。
从精灵圣树诞生的乐器旋律与兴奋的诗人歌声产生共鸣。
「他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只有需要夺回的东西!那么,他会出现的!没错,他会出现!!」
追求的不是前定和谐,而是出乎预料的喜剧。
精灵说出会跳上舞台的演员名字。
「小丑阿尔戈!」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吶喊声响彻云霄。
伴随着飘扬的披风奔驰而过的是带着雷光的斩击。
阿尔戈水平挥出的一剑斩断了足足五只魔物。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至今为止一直吞噬人类生命的异形所面临的下场是如此不堪一击。
断成两截的躯体无一例外地被疯狂肆虐的电流彻底吞噬、融化消散,化作大量的灰烬消逝在空中。
在瞬间爆发的雷霆蹂躏下,狗头人身的魔物们完全消失了。
「对付魔物辛苦你了。……怎么样?习惯『仙精之剑』了吗?」
「有时还是会被它影响……不过终于开始有得心应手的感觉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青年转过身去。
回应走过来的奥娜,阿尔戈苦笑着陈述。
「老实说,我一直很担心那个老爷爷的声音会冒出来指点我……不过好像感觉不到要开口的迹象。」
自从击退军队并离开「仙精祠堂」之后,已经过去快两天了。
在返回王都的路上,阿尔戈和魔物交战过许多次。
而且完全没有落于下风的迹象。青年现在充满了全能感,足以让他感受到「仙精的加护」确实存在。
另一方面,全能感的源头却一直保持沉默,好像祠堂里的那一幕从没发生过一样。
「我听说武器化后的『仙精』会连仅存的自我都消失,这便是赋予强大力量的代价。」
「……」
「那个『仙精』就像字面上的意思,已经完全成为使用者的『剑』了。」
听到奥娜的说明,阿尔戈闭上了嘴。
不同于寂寥的沉默是对这奇特相遇的追忆,嘴角浮现的笑容毫无疑问是感谢。
「真是个像暴风雨一样的仙精呢。那种在风中雷声隆隆的……」
「是这样没错。」
「随心所欲地把人耍得团团转……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把力量借给我这样的男人呢。」
奥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低头望向「仙精之剑」的青年。
没有迷失在获得的力量中,而是承认自己的弱小,也没有自暴自弃,从青年的侧脸可以看出他依然怀抱着对未来的「展望」。那是连奥娜都无法看见的景色。
奥娜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
「……阿尔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虽然觉得有点突然,但是美少女竟然想知道我的事情!真是让我又高兴又害羞又兴奋啊!」
「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村民吗?」
「!」
少女用一句直捣核心的问句阻止了想要扮演小丑的青年。
「你有『教养』、有『意志』。更拥有确实的『先见之明』。」
「…………」
「虽然你总是用夸张的言行来掩饰,但你的行动是基于某种『信念』……我能够感觉得到。」
声音并不冰冷,表情也不严厉。
奥娜只是坦率而认真地看着阿尔戈。
阿尔戈收起玩笑的态度,沉默不语。
「你这么说过。现在正是『英雄神话』……人类必须要成为新的传说,连接到未来才行。」
「……是啊,我是这么说过。」
「那个锻造师虽然也是个怪人……不过他的思想很普通。普通人只会关心眼前的事情,不会去考虑世界的未来。」
回想着现在不在这里的红发锻造师的言行举止,奥娜再次将视线转回深红的双眼。
「像你这种忧心未来,努力活在当下的思想比较接近学者、贤者,又或是────『王族』。」
然后,触及核心。
「阿尔戈……你原本是王族吧?」
过去,有一个名叫「伊尔科斯」的国家。
那是一个由这个时代很罕见的善良的王所统治的人类王国,而且那个国家接纳其他种族的难民。那里有兽人、小人族,还有精灵。
由于距离拉库里奥斯太过遥远,除了传闻以外没有办法了解那个城市的详情。
不过,据说「伊尔科斯」的王室偶尔会出现拥有「白发」的人。
被称为返祖者的这些人会获得各式各样的教养与知识,并被期待成为引导王室和国家的「领导者」。
有的人当然选择成为君主;有的人选择战场成为军师;有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而主动退让,成为宰相作为支撑君主的得力助手。
还有些人为了驱散笼罩整个国家的绝望,自愿成为滑稽的宫廷小丑(jester)。
「…………」
白发在风中摇曳。
在奥娜的眼中,那看起来像是某个国家的知识、智慧,还有思想的结晶。
或许也可以说是遗产了吧。
在荒野中,无言的时光悄然流逝,白色浏海下的红眼只眨了一下。
「……不是的。」
不久后,深红色双瞳的少年露出微笑。
「阿尔戈是个普通的村民。仅此而已,记录在这本『英雄日志』的内容就是全部。」
他拿出一本册子。
「如果,如果真的……像我这样的家伙成为『英雄』,大家一定会惊讶地笑出来。会指着我捧腹大笑。」
「……!」
「这只是个普通的小丑用滑稽的动作演出的『故事』……对阿尔戈来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青年将右手拿着的日志紧紧按在胸口。
简直像是在祈祷故事的结局,让思念奔驰到遥远的另一端。
奥娜睁大了眼睛。
「不需要悲剧也不需要惨剧,只要有『喜剧』就足够了。」
风声再次响起。
破开云层的阳光照耀着两人。
不够耀眼,不足以作为舞台照明的那道光实在太微弱,无法称之为希望。
然而,这句话却在奥娜的耳中不断回响,敲击着她的心房。
「只要有『喜剧』……」
就在奥娜快要碰触到载歌载舞笑口常开小丑的「真相」时,她反复思索阿尔戈说的话,准备再次发问──
「我回来了。」
「喔,克罗佐!去王都侦查辛苦了!」
暂时离开两人身边的克罗佐回来了。
克罗佐判断获得「仙精」力量的阿尔戈已经不需要自己保护,于是独自一人尝试潜入王都。
「那么,结果如何呢?」
「在城下张贴着要公开处决半精灵(half-elf)……也就是你妹妹的公告。而且还大肆宣传。毫无疑问是个『陷阱』。」
带回的情报揭示了王的阴谋。
似乎也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阿尔戈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吗……处刑的日子是定在什么时候?」
「就是明天,已经没有时间了。你打算怎么做,阿尔?」
「──当然要过去。我要去拯救菲娜,并为所有事情画下句点!」
阿尔戈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
「好好等着吧,王都!我阿尔戈现在就要过去了!」
小丑朝王都的方向高高举起剑,摆出帅气的姿势(pose)。
沉浸在喜悦中的小丑随即高声欢笑。
那样的举动让克罗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站在离他们稍远位置的奥娜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丑的背影。
「……追求的不是『英雄谭』,而是『喜剧』。」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是拿起喜剧的剧本,反复阅读写在上面的舞台指示一样。
奥娜试着去理解小丑灌注在舞台上的愿望与情感。
「阿尔戈,你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