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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后章 英雄命运 第四章 在晴朗蔚蓝的天空下

那些称得上是粗暴的吵闹声和脚步声,连地下都能听见。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很喧嚣。

奴隶们不要命地四处奔波,好像背后有个可以一鞭打死人的驯兽师在监督一样。

王城里的士兵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表演。

「今天就是处刑日……」

菲娜在冰冷的石地板上无力地喃喃自语。

压抑的气氛也传到牢房内。

监视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杀气。

动员的人数也和昨天截然不同。

要逃走应该是不可能的。

从直至今日都没有变成玩物来看──也多亏了琉露等人经常来探望并提防──菲娜应该有成为人质的价值。士兵们非常害怕让国王感到不悦。

他们并没有愚蠢到看不出人质的价值,而是懂得察言观色,感受到王的精神不稳定。

为了遏止任何可疑的举动,琉露等人在今天也被禁止会面。

看了一眼依然束缚着自己一只脚的镣铐和锁链之后,菲娜闭上眼睛。

正当她双手合十,准备祈祷义兄平安无事的时候。

「…………」

「你是……埃尔米纳小姐?」

一位女战士(亚马逊人)来到菲娜的牢房。

在惊讶之余,她立刻摆出警戒的姿态。

「有什么事吗,在这种时候出现……」

「……在你死前,有件事想问你。」

埃尔米纳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和那个小丑……这么的紧密相连。为什么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却能连结在一起呢?」

听到这个问题,菲娜绷紧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再次浮现的惊讶,然后转为纯粹的困惑。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

(……连结在一起?这么说起来,这个人也有一个叫奥娜的妹妹……)

陷入沉思的菲娜突然想起什么。

在第一次谒见拉库里奥斯王时,阿尔戈曾经提过这件事,在那之后自己虽然没问,但嘴巴闲不下来的哥哥还是主动说明了。在王城里有个苦瓜脸占卜师名叫奥娜。

「……因为我们了解彼此。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有什么愿望。」

在犹豫片刻后,菲娜回顾了和阿尔戈共度至今的日子,说出心中浮现的真实想法。

「虽然会唠叨或发牢骚,但不会强迫对方。彼此尊重,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至今为止的每一天都会成为兄妹之间的羁绊……我是这么相信的。」

最重要的是菲娜感觉到凝视着自己的这双不知光明为何物的黯淡双眼,似乎隐藏着某种迫切的情感。

「彼此尊重……共度至今的日子……」

埃尔米纳重复着菲娜说过的话。

片刻后,她自嘲道。

「……我做不到。」

始终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在短暂的瞬间染上了哀伤的神采。

菲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几秒后,彷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垂下眼帘的埃尔米纳又变回表情冷漠的女战士(亚马逊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背对牢房。

她无声地离去,消失在菲娜的视野中。

「……那个人一直让我很在意……难道说……」

望着少女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后,菲娜回想着自己的言行。

参加「卡伦加荒原」战争前,在城里的食堂听格尔穆斯和琉露讲述他们的经历时,菲娜就想了解埃尔米纳的事情。尽管她知道对方是危险的女战士(亚马逊人),而且还是王的手下。

一直卡在咽喉中的不协调感,被菲娜转换成喃喃自语。

「我和那个人,很像……?」

「吶,阿尔戈。你平常是怎么对待妹妹的?」

在前往王都的途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啊──这么说起来你有个姐姐。那个超可怕的女战士(亚马逊人)姐姐啊……」

「……是的。我有个『姐妹』。几乎不说话,甚至很少见到面的『姐妹』。」

没有交换视线,两人只是面向前方,走在荒野上装作在闲聊。

「说起来有点丢脸……但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烦恼……不过,我想想──」

小丑装作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温柔地从背后推了少女一把。

「好好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应该只需要这么做吧。」

在晴朗的天空下。

足以被称为乐园的人类都市在遥远的视野深处被逐渐放大。

「我回来啦,王都……为了夺回一切!」

阿尔戈已经知道这个城市并不是表面上所呈现的乐园。

尽管如此他还是笑了,在视野开阔的悬崖上张开双臂。

「在你兴致正高的时候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处刑场是城下町的大广场。那里的士兵数量应该非常多,而且肯定布满了陷阱。虽然不觉得我们会处于下风,不过正面突破恐怕不太好。」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阿尔戈回过头。

双手交叉的奥娜,以及将一只手绕在脖子上的克罗佐分别提出自己的疑问和忧虑。

「如果要救你妹妹,就必须在她进入广场前抢回来才行。一旦她被送进处刑场,我们就输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广场上不只是有大量的士兵,还会聚集无数的民众。人墙会变成天然的屏障,众人的目光也会成为监视阿尔戈一行人动向的眼睛。要在上千人的注视下找出空档带走菲娜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这样的话就只能照奥娜说的,在菲娜被送往处刑场的途中发动突袭,把王都的小巷变成逃跑路线。

「当然,每个地方应该都会严加警戒。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大闹一场,帮你转移注意力喔?」

「嗯,让我想想……」

就在克罗佐用手敲打自己的剑柄时,阿尔戈闭上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

那低吟沉思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做作,让奥娜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青年睁开眼睛,满脸笑容地大声说道──

「什么都不做!」

「「啊?」」

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和克罗佐一起吓了一大跳。

「阿尔戈一定会在押送人质的途中下手!一旦发现异状就要立刻回报!连一只老鼠都不可以放过!」

完全感觉不到大意和傲慢的骑士长的声音响彻整个王城中庭。

面对近似怒吼的命令,士兵们也齐声以「是!」回应。避免再次惹怒王是最重要的事项,否则他们就会被送进可怕的凶牛(弥诺陶洛斯)胃袋。被迫将生命放在天秤上的士兵们都睁大了头盔下充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注意四周的状况。

押送菲娜前往广场的人以及其他人也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彻底搜索可疑的人影、微小的声响或是诡异的气息。

「半精灵(half-elf)已经离开牢房了……但却没有任何动静。『英雄候补』们也没有可疑的举动……」

在城内士兵们不断移动和戒备的同时,正在向正门前马车移动的拉库里奥斯王无法掩饰心中的烦躁。

阿尔戈可能采取的行动不只是夺回菲娜,还有可能绑架王本人。

因此周围有许多士兵陪同,布置了护卫态势。

拉库里奥斯王彻底排除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然而即使如此,王依然无法安心。

晴朗到让人生厌的天空带来的平静氛围感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即使是老谋深算而令人畏惧的拉库里奥斯王也感到内心焦躁不安。

「出现的时候吵吵闹闹,不见踪影又让人如此不安……该死的小丑……」

正要坐进马车的老王厌恶地这么说。

「你觉得他会在哪里出手?」

另一方面,看着载着王的马车离开的琉露扬起了嘴角。

「你看起来很开心嘛,吟游诗人……」

「我们被带离菲娜阁下的身边,甚至还被监视。既然如此,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享受现状或是尽情歌唱而已吧?」

面对格尔穆斯傻眼的表情,琉露报以微笑。

地点是王城四楼的走廊窗边。

正如吟游诗人说的,曾经和阿尔戈一起行动的琉露、格尔穆斯,还有尤里都被迫与菲娜保持距离。

现在,琉露等人的处境非常微妙。

国王和士兵们都希望今后也能把他们当成宝贵而强大的战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然而,他们也有可能像放走阿尔戈时那样,演出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戏码来帮助菲娜逃走。王都方面想除掉他们却又做不到。

虽然现在压抑着反抗心默默地听从指示,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的琉露等人所带来的危险性与不安仅次于阿尔戈。拉库里奥斯王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不稳定因素,现在也让埃尔米纳监视着他们。

(他是不是认为只要我们做出什么可疑的行为,就可以知晓阿尔阁下的动向。话说如果阿尔戈真的试图要接触我们,肯定会被埃尔米纳阁下无声无息地抹杀掉吧。)

与漫长走廊的黑暗融为一体,现在依然默默注视着己方的刺客实在非常令人感到恐惧。

在相当于脖子上架了一把冰冷刀刃的状况下,琉露虽然惊恐地在心中吶喊「好可怕好可怕──」,但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吟游诗人反而用开朗的声音,继续进行着明知道会被听见的对话。

只要能稍微吸引埃尔米纳等人的注意,让他们产生动摇的话就算赚到了。

因为小丑接下来到底会掀起什么风浪,就连神明都无法预料!

「说到阿尔阁下,他肯定会用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方法,让我们大吃一惊的。」

「……一般来说,应该会选在人质刚离开王城的时候,这样就可以混在人群中制造动乱,然后趁机行动。」

听到琉露说的话,一直保持沉默的尤里虽露出嫌恶的表情但也没有反对,而是说出普遍来说会采取的做法。

在场的人当中最熟悉阿尔戈的狼人青年瞇起锐利的双眼环顾着城下町。

「──不过,按照那个小丑的行事风格,恐怕已经来到附近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轻松潜入城内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声音在王城内回荡。

阿尔戈已经悄悄潜入城内,没有被王和士兵们发现。

「按照惯例,城内一定有用来让王族逃生的『密道』!我就知道博学的奥娜小姐一定会告诉我的!」

「认为我一定会知道这点也让我感到很火大……」

现在阿尔戈还能笑得这么得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带领小丑通过「王族专用密道」进入拉库里奥斯王城的奥娜在他身旁露出不满的表情。

阿尔戈承受着少女带有谴责意味的视线察看周围的事物,然后突然把右手放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的表情。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密道』里竟然没有士兵驻守。我还以为敌人已经掌握你知道密道这件事了。」

「那是当然的,谁也不会想到你会前往完全反方向的城内仓库,而不是去关押人质的牢房。」

现在的所在地是有如武器库的「地下仓库」。

在许多士兵被派到城外的情况下,阿尔戈等人彷佛利用死角绕到国王的背后,潜入了这个仓库。

克罗佐并不在这里。

在前往连接到城内的密道之前他就与两人分开了,现在正在单独行动。

「剩下的,嗯。大概会考虑到你舍弃妹妹去救公主的可能性,把一部分的兵力派去那边吧。」

「太过分了!我才不会舍弃那么可爱的妹妹!……不过,那个王果然也是个傻子呢。」

一开始阿尔戈还夸张地描述着做哥哥的心情,不过很快他就换上认真的表情说出对老王的评价。

尽管因为凶牛(弥诺陶洛斯)事件几乎失去理智,但阿尔戈毕竟曾经陷入拉库里奥斯王的陷阱。光从年龄上来说,他活过的岁月远远超过阿尔戈的两倍,而且还在许多不合理的情况下,仍以残酷的统治者姿态掌握国家的发展方向。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掉以轻心的对手。

「……那么?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这个仓库找什么东西?」

窸窸窣窣、哐啷哐啷。

仗着附近没有士兵,在周围的架子和木箱中不停翻找的阿尔戈惹来奥娜轻蔑的眼神。

青年的屁股朝着自己左右摇摆,完全没有能让人高兴起来的要素。

少女差点就想用脚尖朝那屁股踹下去。

「呃,其实我在『找东西』……喔,找到一套不错的『铠甲』。那我就收下了。」

「那是这个国家最好的铠甲……。真受不了你,竟然像个盗贼一样。」

看着阿尔戈找出金色甲冑并擅自拆开来弄成适合自己穿戴的样子,奥娜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到少女的抱怨而忍不住笑出来的阿尔戈又挑选了几套和仪仗保管在一起的祭典用士兵服装,手脚俐落地将它们组合起来。

彷佛他自己就是贵族雇用的一流裁缝师一样。

「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些当成是为了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所必须承担的开销。只有这一刻,我必须讲究『形象』。」

「……?你在说什么?」

「奥娜,你觉得人们会用什么来判断『英雄』?」

看着对自己提出问题的阿尔戈的背影,奥娜疑惑地皱起眉头。

「……不是用实力或是达成的伟业吗?」

「用来判断真正的英雄的时候是这样没错。可是在面对第一次见到的人时,人们会先用『形象』来判断。」

没有等待奥娜理解,阿尔戈竟然脱掉衣服让上半身变得赤裸。

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少女褐色的肌肤泛起红晕。

奥娜像个对世事懵懂无知的纯真少女一样愣在原地,然后慌忙转过身体将视线移开。

「我认为那便是『外观』和『声音』。」

在和连耳朵都变得通红的少女背对背的时候,青年也没有停止说话和手上的动作。

「在将言语说出口,还有表达意志的瞬间。无论是什么时候,『形象』都很重要。」

完全没有理会少女的羞耻心,发出衣物摩擦声的青年连下半身的衣物也都换好了。

「反过来说,只要满足这些条件,即使内在其实是个『小丑』,也可以让人相信他是『英雄』。」

「……让人相信是『英雄』……?」

最后,青年戴上金色护手和护膝,唰地一声将黑色外套披在了背上。

感受到青年重新将「仙精之剑」挂回腰间的动作,之前一直脸红的奥娜才终于怯怯地转过身来。

青年被外套包裹住的背影彷佛在确认触感一样重复着细微的动作,但很快地又开始翻箱倒柜。

「不过,想找的东西一直找不到啊。从『血腥味』的浓度来看,应该是在这个武器库里──」

像是在寻找味道一样耸了耸鼻子的阿尔戈朝放在最里面比桶子还要大的木箱伸出手。

然后,停下动作──

「──找到了。」

扬起嘴角。

有点好奇的奥娜走过去探头一看,马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阿尔戈没有理会她,随后把「那个」塞进大小适中的麻袋。

「走吧,奥娜。准备完毕了。」

把发出沉重声音的袋子扛在右肩上,阿尔戈回过头。

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我们去救菲娜!去发表『宣战声明』──发表精彩至极的『喜剧』!」

天空是如此蔚蓝,万里无云。

抬头仰望的时候,彷佛连意识还有心中的思绪都要被吸进去一样。

「走快点!」

「…………」

被士兵从背后粗暴推了一把的菲娜跌倒在地。

天空从视野中消失,冰冷的石板路割伤了手肘和膝盖。

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出声来。

在这几天沾满了灰尘的浓金色头发随着身体晃动,菲娜低着头用被锁链束缚的双手再次站了起来。

「来了!混血的半吊子!」

「你那个混蛋哥哥跑哪去了!」

「把公主殿下还来!!」

没过多久,群众的叫喊声将她全身包裹起来。

人、人,到处都是人。

在抬头就能看见王城,同时也是拉库里奥斯最大广场的城前广场上挤满了来自整个都市的居民。

菲娜一出现,所有的民众纷纷对她大声辱骂。在人群中只有一个年幼的人类女孩──在某个白发青年的帮助下找回护身符的少女──被民众的怒吼声吓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面对粗暴且充满憎恶的叫骂,菲娜依然抬头挺胸,没有乞求宽恕或怜悯。

「陛下,处刑的准备已经就绪了。」

位于广场中央,可以俯瞰这幕光景的小塔上。

骑士长来到临时准备的贵宾席前。

「可是,阿尔戈仍然没有出现……」

「那个该死的男人抛弃了自己的义妹吗?」

听闻骑士长在耳边低声说出的话,拉库里奥斯王皱起了眉头。

坐在椅子上的老王用冰冷的眼神俯瞰着正要登上处刑台的菲娜。

「请问该怎么做?」

「……执行死刑,这是惩戒。向世人展示,敢反抗本王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饶恕。」

「是!」

骑士长遵从王命,转身离开。

在拉库里奥斯王冷酷的注视下,离开小塔的骑士长直接走上处刑台。

「现在开始执行罪人阿尔戈的妹妹──菲娜的死刑!」

木造的处刑台相当宽广。

宽度达到10M,深度也有宽度的一半。比起处刑台更像是戏剧的舞台,如果没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手持大斧戴着黑头巾的刽子手的话。

在骑士长的宣告下,民众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此时菲娜终于走完处刑台的阶梯,被带到民众的眼前。

「你的罪状是身为反贼的妹妹!拐骗公主的凶徒罪不可恕!就算是凶徒的亲族也一样!」

骑士长一言一语陈述着莫须有的罪名,在民众的怒火上浇灌名为愤怒的油。

除了聚集在正面的人群之外,站在处刑台侧面士兵队伍中的尤里和格尔穆斯握紧了拳头,就连琉露也没有掩饰对同胞遭受侮辱的不快感。

「最后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向身体里流淌的精灵之血发誓,我没有犯下任何的罪。哥哥也没有做过绑架公主这种事!」

「闭嘴!满口谎言的魔女!现在要斩下你的头颅,让罪人(阿尔戈)得到应有的惩罚!」

面对菲娜坚决的反驳,骑士长按照预定的剧本无情地喝斥。

接着是士兵们不容许反对意见的吼叫。

再加上被操控资讯的民众发出与之呼应的声浪海啸。

除了尤里等人之外,现场没有人是菲娜的同伴。

面对这种让人联想到猎巫的景象,使得格尔穆斯怒发冲冠。

「那家伙再不出现,我就要冲上去了。」

「……!」

「…………」

在士兵们大声吼叫的时候,尤里也摆出战斗姿势,琉露只是抱着竖琴(lyre)静静地看着。

「阿尔……你打算怎么做。」

在高举双手的人群中,克罗佐也这么喃喃自语。

在王城的密道前和奥娜她们分开后,混入人群中的锻造师青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刽子手,上前!」

不久之后,那一刻终于来临。

双手握着大斧,戴着黑头巾的彪形大汉伴随着巨大的脚步声走上前。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那巨大身躯散发出的气息便是残忍的证据。眼前的刽子手恐怕是个变态杀人狂,透过头巾上的两个洞,可以看到那双沉迷在嗜血快感中的双眼带着笑意。

忍不住转过脸的菲娜被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拖过去,然后被士兵们强迫双膝跪地。

菲娜没有抵抗。

被囚禁在牢房中的少女早已失去了那样的力气。

「该死的魔女!」

「偿还你的罪孽!」

「竟然如此对待公主殿下!」

在被戴上枷锁的期间,恶意仍然无情地从四面八方飞来。

(到处都是辱骂声,充满怨恨的声音不断攻击着我。)

从被黑暗包围的世界中,声音渐渐远去。

(人类的恶意太可怕,我无法停止发抖。明明发过誓到最后都不会流泪的,可是我已经快崩溃了。)

即使沉入内心深处,也无法完全摆脱恐惧。

继承了精灵高傲血统的少女至今为止都没有误入歧途,也从未被可怕的恶意漩涡吞没。

(但是──)

尽管如此,菲娜依然没有哭泣。

(因为天空是如此蔚蓝。就跟第一次称呼那个人「哥哥」的时候一模一样。)

睁开双眼,壮阔的蓝天映入眼帘。

体会到失去亲情的痛楚,沉浸在哀伤中,不讲道理地乱发脾气。少年面对这样的自己依然愿意露出笑容。那个时候,自己满脸通红地用小到快听不见的声音叫了声「哥哥」。

回想起过去相互展露笑颜的珍贵记忆,菲娜的嘴角勾起和当时一样浅浅的弧度。

「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

在恶毒的谩骂声中,落下一句通透的低声细语。

这句话只有停在她旁边的刽子手能够听见。

戴着头巾看不见表情的彪形大汉很明显不悦地皱起眉头,然后残虐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哥哥,你终于学会看气氛了呢。太好了,这样就算我不在了,你一定也不会有问题的。)

枷锁和锁链固定住菲娜的身体。

无法动弹的少女被大斧高高举起产生的阴影笼罩。

(这条被你所拯救的命,现在还给你。所以──)

在腥红逼近的瞬间,民众原本高昂的气势却萎缩了。

士兵们杀气腾腾,老王瞇起眼睛。

为了做出反抗,狼人(werewolf)与其他人分别把手伸向各自的武器。

没有漏看这一幕的暗杀者(assassin)将暗器握在手中。

所有人的世界以及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起来。

「动手!!」

骑士长发出命令。

少女的脸上直到最后一刻都挂着笑容。

「──只有你也好,请活下去。」

斧刃在阳光下闪耀。

断头的一击猛然挥下。

就在此时──

「斧下留人!」

瞬间闪过一道光,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处刑场。

「!!」

沉重而高亢的巨响挡下了巨斧。

最先瞪大眼睛的,是半精灵(half-elf)。

紧接着骑士长、老王、狼人(werewolf)、土之民(矮人)、女战士(亚马逊人)以及无数的民众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将这一幕深深映入眼帘并露出笑容的是锻造师和吟游诗人。

「放开菲娜!」

金黄的剑身不允许少女迎来终末的时刻。

深红的双眸接下来自刽子手的震惊视线。

纯白的发丝随着黑色外套豪迈飞舞。

「阿尔戈就在这里!!」

小丑跳上舞台。

「现身了吗!小丑!!」

从惊愕中回过神,拉库里奥斯王从座位上猛然站了起来。

那笑容狰狞的双唇中,此刻却发出欢迎的声音,从小塔上恶狠狠地瞪着小丑。

「那家伙是什么人啊!」

「难道……那就是阿尔戈!?」

「他是来救妹妹的吗?」

聚集在处刑台正面的群众立刻响起了混乱的嘈杂声。

阿尔戈把用布包裹的物品扔在旁边,同时轻轻挥了一下右手握持的「雷霆之剑」。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尝试了数次想以蛮力压制的刽子手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阿尔戈就这样像挥舞指挥棒一样连续挥出两剑。

随后窜出完全可以说是光线的雷电,斩断了束缚着菲娜的枷锁和锁链。

「哥、哥……」

「菲娜,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救你了。」

被解放的菲娜从跪倒在地的姿势艰难地坐起身子,抬头望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无时无刻都面带笑容,开朗活泼的哥哥。

原本一脸茫然的菲娜高高地挑起眉毛。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还以为终于可以报答哥哥的恩情了!」

爆发而出的是菲娜的怒火。

「我希望至少你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

那是一心一意为了哥哥着想的亲情。

过去被他拯救的少女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报答恩情,完全不懂少女心情的当事人却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菲娜。」

面对那无法用愤怒掩饰的悲痛叫喊,青年露出温柔的笑容。

和为了哥哥着想的妹妹(菲娜)一样,怀抱着比任何人都要深厚的亲情。

「就像那天一样,今天的天空也依旧蔚蓝。所以我当然会来救你啊,『妹妹』。」

「──────」

原本发誓绝不哭泣的少女,眼角浮现了泪珠。

「吶,笑一个!把嘴角往上弯!像花朵一样的你,不适合流泪喔!」

「……笨蛋!」

看着张开双臂露出灿烂笑容的阿尔戈,菲娜终于落下了眼泪。

「果然来了!」

阿尔戈现身夺回「一」的光景,让琉露发出欢呼声。

她用敲击的方式弹奏一直保持沉默的竖琴(lyre)。

「可是,他打算怎么办……!」

「这里完全是四面楚歌!别说救出人质了,连逃脱都做不到!」

另一方面,格尔穆斯和尤里非常担忧。

他们看着包围处刑场的士兵们,忍不住将上半身向前倾。

「即使大闹一场,民众也会受到波及……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身处在依然喧嚣不断的人群中,克罗佐也面有难色地皱起了眉头。

大量的士兵和无数的民众,简直就是双重「牢笼」。

「蠢货……」

这是下下策。

埃尔米纳用冰冷的声音嘲笑着做事不经大脑的阿尔戈。

「你让本王等了好久啊,阿尔戈……」

当吟游诗人和战士们各自做出反应迎接主角登场的同时,拉库里奥斯王终于站了起来,从小塔俯瞰着小丑。

即使老人的声音沙哑,依然响遍整个处刑场。

「不过,你竟然傻呼呼地跑出来……果然还是一样愚蠢啊。」

「王啊,一段时间不见就变老好多呢。是有什么事情让您『挂心』吗?」

另一方面,抬头望向塔上的阿尔戈显得毫无畏惧。

青年把菲娜护在身后,朝着国王扬起嘴角。

「……在割断你那烦人的舌头之前,有件事先问清楚。奥娜阁下在哪里?」

「谁知道呢。有没有可能正混在人群中,紧张地看着我们?」

面对脸色阴沉的拉库里奥斯王,阿尔戈装作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

「…………」

混在人群中的那个少女并没有和克罗佐待在一起,她注视着阿尔戈等人的一举一动,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安。

她用能盖住头部的长袍遮住褐色的肌肤,想从人海中识破这样的伪装实在是难上加难。

实际上,就算是从塔上俯瞰整个广场也无法找到她的位置。

「哈哈哈哈……!竟然这么轻易就招认!那么,留着你也没用了!」

然而拉库里奥斯王却放声大笑,彷佛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既然已经得到需要的情报,那就没有理由不让在王都成为罪人的小丑变为尸体了。

「那身铠甲是从城里偷来的吧。虽然与你并不相配……不过就当作寿衣送你了!动手吧,士兵们!」

王命响起。

伴随着粗重的脚步声,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处刑台。

以行刑遭到妨碍而烦躁不已的刽子手为首,大量的武装士兵将阿尔戈包围起来。

「哥哥……!」

菲娜鞭策着自己努力想要站起来。

哥哥的手轻轻制止了妹妹,像是要安抚她一样。

「那个……难道是…」

尤里和格尔穆斯正准备要冲上去。

琉露猛然伸出手臂挡住他们。

无视了尤里等人责备的目光,吟游诗人的双眼紧盯着青年手中的「黄金之剑」。

「……好,就从这里开始吧。为了此时此刻,我获得了过于强大的力量。」

阿尔戈的心中没有恐惧。

也没有迷惘或不安。

只有坚定的意志。

克服了无法拯救公主、被妹妹等人保护、连「一」都无法拯救而狼狈逃走的那个下雨的夜晚,阿尔戈回来了。

无论怎么被人欺骗、被国王利用、被许多人算计,阿尔戈依然带着谁也无法夺走的笑容,回到这里来了。

所以,现在就是启程的时刻。

今天就是宣告「神话启航」的时刻。

「要上啰,『雷霆之剑』!」

阿尔戈高高举起雷剑,敲响开幕的钟声。

序曲──「万雷」。

在晴朗蔚蓝的天空下,奔腾的闪电成为信号。

彷佛要灼烧众人双眼的金色电流翩然起舞、欢唱。

乐器是剑,指挥棒也是剑,奏响的则是雷电的轰鸣。

演奏者当然是小丑。

那个同时兼任演员,桀骜不逊且胆大妄为的男子名叫阿尔戈。

按捺不住欢喜、兴奋以及斗志,小丑从舞台侧幕飞奔而出。

脸上刻画着笑容,白发在空中飘扬,深红的眼眸与闪烁的雷电交织在一起,增添缤纷的色彩。

一步疾驰(step),两道旋风(pirouette),天舞(arabesque)先暂为保留。

与无数士兵交手的是毫无宽恕的武打戏。

无法被捕捉。

无法被击中。

快如秋风,锐如迅雷。

随风飘扬的黑色外套穿越激烈的剑戟,在交错之际不断绽放雷电之花。

爆裂的头盔,飞散的铠甲,纷纷倒下的无数士兵。

仰望舞台的民众被夺走目光与时间,沉醉在那黄金的光辉中。

没有掌声。

也没有欢呼。

小丑所发出的雷霆歌声与旋律就是「万雷」的主体。

比任何事物都要滑稽、比任何事物都要雄壮,精采绝伦的歌剧。

因此,戏剧的名称是──「英雄喜剧」。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士兵们的惨叫声终于追赶上将世界远远抛在脑后的雷霆奏乐。

在处刑台上掀起的是瞬间的攻防剧。

只有大吃一惊的狼人(werewolf)等人才能看清斩击的数量,四十八连击。

化身为雷光对付士兵的阿尔戈砍倒了所有的对手。

「什、什么……!?你到底是怎样啊!?」

刽子手戴在头上的黑头巾被肆虐的闪电余波刮走,暴露在阳光下那张丑陋又凶恶的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

冲锋的士兵们成为防波堤,不知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只剩刽子手还呆站在原地。原本应该被自己杀死的半精灵(half)美少女已经被救走,连把砍下来的头颅带回去把玩都做不到。刽子手的虐待欲望完全失去了发泄的目标。

恐慌与激愤。

将这两者混杂在一起的人类男子,凭借着冲动将大斧朝青年挥出。

「──呜啊!?」

然而,仅仅一招。

阿尔戈以单手拿着「雷霆之剑」轻轻松松就接住从头顶挥下的大斧,并在架开攻击的同时反手划开刽子手的身躯。

从下方延伸的斩击将那巨大的躯体弹飞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在越过处刑台后轰然坠落在四处逃窜的士兵之中。

「怎……!?」

短短几秒内展开的雷击剧,让拉库里奥斯王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雷电!?难道是……『仙精之力』!」

埃尔米纳也感到震惊,与此同时超乎寻常的雷电被她看穿本质。

「哥、哥……?」

看着和自己熟知的哥哥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英姿,被青年保护在身后的菲娜感到一阵茫然。

「如今我已得到『雷之恩惠』!若不想受到雷霆灼烧之苦,就立刻退下!」

挥舞着剑的阿尔戈大声宣告。

带着电流的风场彷佛在庆祝凯旋般席卷整个广场,从士兵乃至民众都不得不承认青年所言不假。

「别、别开玩笑了……!你以为自己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发出怒吼的是小塔上的拉库里奥斯王。

尽管因为突发状况显得有点慌乱,但正确理解当前「局势」的老王坚定地这么反驳。

「没错!罪人阿尔戈!」

「竟然敢绑架公主殿下!」

支持国王的是他的可爱子民。

对于至今一直在王都这个乐园和国王的统治下受到保护的民众来说,应该站在谁那边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会原谅外来的罪人。

「即使得到能击退士兵的力量,敌人的数量依然庞大。被资讯操控的民众也不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置身于谩骂声中的奥娜将右手放在胸前。

对原本就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外来者(阿尔戈)和统治者(拉库里奥斯王)在信赖度上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无论是多么廉洁的人,只要统治者(拉库里奥斯王)认定「有罪」,你即为罪人。国王的箱庭便会对罪与罚的去向追究到底。

要推翻这种恶意还有国王所编写的剧本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打算怎么做,阿尔戈……?」

担心青年安危的少女无法掩饰不安地喃喃自语,就在此时。

「在王都的所有人啊,请听我说!」

「「「!!」」」

前所未有的「高亢嗓音」响彻了广场的每个角落。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阿尔戈的「声音」非常洪亮。

他穿着全国最好的铠甲,从「外表」看来简直就像真正的「英雄」。

挺直腰杆的青年展现出虚假的「王者威风」,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与时间。

「带走公主的人不是我!犯人另有其人!」

那是能够让谩骂声中断的舌灿莲花。

也是足以创造寂静,让气氛彻底改变的「领导者」资质。

即使内在其实是个「小丑」,也能让人相信他是「英雄」的「形象」。

这是自称英雄并嘲弄王者的小丑,一生一次的「演讲」。

「那、那么到底谁是犯人!」

其中一个被威严震慑的民众猛然回过神来,急忙如此反问。

当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时──

「『弥诺陶洛斯』。」

身为英雄的小丑坦荡荡地宣布。

「啊……?」

「真正的元凶是『弥诺陶洛斯』!是可怕的凶牛魔物掳走了公主!」

小丑威风凛凛地对茫然的民众如此宣言。

「什……!?」

奥娜、菲娜、克罗佐都变得哑口无言。

「英雄候补」的尤里等人也是。

在无法理解小丑脱口而出内容的群众中,连身为阿尔戈同伴的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为了拯救公主,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战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说是魔物掳走了公主!不要胡说八道了!」

当阿尔戈对还在震惊中的民众胡言乱语时,小塔上的拉库里奥斯王高声大笑了起来。

其实当「弥诺陶洛斯」这个名字出现时,尽管程度很轻微,但拉库里奥斯王还是动摇了。

天授之物(artifact)和吞尸肉战牛(弥诺陶洛斯)──王室所隐藏的真相可能会被公诸于世。老王一瞬间因此而忧心忡忡。

然而就算真相被揭露,也没有人会相信如此荒诞无稽的故事。

至少那些支持国王的可爱、无知又愚蠢的子民不会相信。他们恐怕会嘲笑那是根本不值得一听的虚构故事,并对小丑扔石头吧。因为满溢光芒的乐园(拉库里奥斯)和黑暗的现实之间就是有如此大的差距。

不是迫不得已的揭发,就是盛大的自取灭亡。

对于阿尔戈那完全可以称之为闹剧的言行,拉库里奥斯王不禁捧腹大笑。

「吃人的魔物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根本是胡说八道!」

「国王说得没错!」

「难道你想说怪物爱上了公主殿下吗!」

「太荒谬了!」

双手扶着小塔的栏杆,将上半身探出去的老王所说的话让民众纷纷点头附和。

骂声再次响起,站在处刑台上的青年遭到愤怒的嘲讽。

但是,早已习惯嘲讽和骂声的小丑没有因此退缩。

「陛下,您说错了!这是事实!证据是我手上有『遗物』和『遗言』!」

「『遗物』?『遗言』……?」

不仅如此,他还挺起胸膛,准备抛出「下一个震撼弹」。

阿尔戈朝着小塔说出的话让拉库里奥斯王感到困惑而露出诧异的表情。

国王并不知道。

在阿尔戈来到这里之前,除了全国最好的铠甲之外还借走了什么。

只有奥娜心知肚明。

在那令人火大的自信下,隐藏着一张「违规卡(万能牌)」。

当少女占卜师瞪大双眼,在被状况弄得不知所措的菲娜眼前──

阿尔戈用右手抓起从站上处刑台到现在,一直被放置在妹妹面前的那个用布包裹住的物件。

「各位,看好了!这就是证据!」

然后高高举起。

青年把「雷霆之剑」插在脚边,用左手猛力扯下白布。

剎那间──

「噫──!?」

民众伴随着惊恐的叫声动摇了。

「那是……!」

连格尔穆斯等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沾满血迹的、大头盔……?」

映入眼帘的那个物体让克罗佐也讶异地这么喃喃自语。

站在处刑台上面对着民众的阿尔戈举起来的东西。

是沾满了漆黑血渍的「特制大头盔」。

「难道!」

尤里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

彷佛预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由分说地被小丑吸引过去。

阿尔戈收起笑容,以凛然无比的姿态宣告。

「没错,这是弥诺斯将军的头盔!他的装备已经成为『遗物』了!」

一阵寒意让奥娜起了鸡皮疙瘩,这和她的猜想一模一样。

小丑扔出了那颗「震撼弹」。

「我必须要告诉你们!──弥诺斯将军已经死了!!」

寂静只停留了一瞬。

而整个世界理解话中的意义,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下个瞬间,正如少女(奥娜)的预料,王城前广场整个沸腾了。

「怎么会!?」

「骗人的!!」

「竟然是弥诺斯将军!!」

「乐园的守护者……已经不在了?」

前所未有的惨叫、怒吼以及混乱形成巨大的漩涡。

面对民众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叫喊声,目瞪口呆的士兵们也挺直腰杆试着让他们冷静下来,但名为理性的堤防已经被彻底摧毁。溃堤的情感、困惑和恐惧化为无法阻挡的浊流。士兵们反而被推倒。

仅靠着一颗震撼弹,王都拉库里奥斯就被搞得天翻地覆。

「什、什、什么……!?」

拉库里奥斯王的眼睛也瞪得像是要凸出来一样。

即使急忙抓住摇晃的栏杆好不容易站稳,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却依然合不拢。眼前的景象就像是永恒的乐园正在眼前崩溃。大量的汗水喷涌而出。

这证明了「弥诺斯将军」的存在是多么重要。

「雷公」之名的权威性足以让民众完全失去冷静。

常胜将军是这片土地的心灵支柱,是扎根在民众心中的基石。

「那、那是假的!那不可能是将军的头盔……!!」

面对无法收拾的局面,骑士长只能大声叫喊。

面对充满了焦躁的指责,阿尔戈却令人厌恶地完全没有动摇。

「你没看见这个刻在头盔上的雷之纹章吗!这正是其为『雷公』武具的铁证!!」

「呜……!?」

结果反而被小丑拿出「物证」,封住了自己反驳的机会。

刻在阿尔戈手中头盔上的血迹斑斑的纹章,堵住了骑士长的嘴。

「那个,难道是……」

在被悲鸣席卷的广场上,菲娜茫然地站在原地。

少女凝视着哥哥正展示在民众面前的大头盔,意识回到了过去。

「厚重的铠甲,刻着雷之纹章的头盔,缠绕的锁链,还有巨大的战斧……」

那是自己在「卡伦加荒原」说过的话。

「百闻不如一见的大将军,发出红色雷鸣的『雷公』。破坏头盔,张嘴将人肉吞入──」

那是精灵吟游诗人所吟唱过的战栗诗篇。

在那个峡谷的记忆──「弥诺陶洛斯」穿戴的「沾满血迹的头盔」与眼前的景象完美重迭在一起。

「……是那个时候的头盔!?」

对连那种东西都能偷来的哥哥,菲娜只能感到钦佩。

「原来去城里的『武器库』是为了找出被回收的头盔啊!」

同样拥有弥诺陶洛斯相关情报的克罗佐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一切都是为了改变整个王都的风向所做的准备,以简单明了又邪恶到极点的方式将乐园推入「极致的混沌」。

「败给『弥诺陶洛斯』的弥诺斯将军在我的面前断气。为了保护公主,他战斗到最后一刻!」

阿尔戈那条曾将无数的村庄和人们耍得团团转的舌头,发挥真本事捏造出几可乱真的资讯,不断让听众受到震撼。

民众没有辨别真假的方法。

因为他们不知道「弥诺斯将军」的真实身分,甚至连将军的容貌都没有见过。

「为了保护王都一直在战场上奔波。」

「为了阻止魔物的侵袭,每天都在战斗。」

拉库里奥斯王把雷公不在城市出现的理由当成英勇事迹大肆宣传。能够在这个黑暗时代维持这块乐园的这个事实,让所有人都不怀疑有这样的豪杰存在。实际上,被「锁链」操纵的凶牛(弥诺陶洛斯)一直在排除敌人。享受到的和平给了民众无与伦比的真实感。

在这样的前提下,完善的保密措施如今却得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民众判断的依据只剩下国王和士兵们的反应。

如果骑士长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在此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就会在民众的心中深深种下「说不定是真的」的疑虑。

(怎、怎么会……!?)

拉库里奥斯王的内心激荡翻涌。

只是这么一个无聊的「谎言」,就让被称为乐园的王都失去秩序,变得像一碰就倒的积木城堡一样不稳定。

普通的控诉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如果不是民众全部聚集在一处,还有公开处刑这种让情绪亢奋的场合受到利用,拉库里奥斯王恐怕早已采取行动让混乱平息了吧。

要是没有这个像奇袭一样,又充满「戏剧性」的小丑舞台!

「胡、胡说八道!?弥诺斯将军怎么可能会死!!全部都是谎言──」

为了平息这场荒谬的风暴,拉库里奥斯王从塔上探出身子,努力勉强自己提高声量──

「那样的话,陛下啊!请召唤『弥诺斯将军』!让乐园的猛将来到这里,逮捕我这个满口谎言的不肖之徒吧!」

「──!?」

彷佛在说「就在等你说这句话」一样,阿尔戈转过身去,放下大头盔,右手放在胸前,左臂水平伸展开来,沉痛地对塔楼如此诉说。国王终于无言以对。

「怎么了?为什么不召唤将军过来!有什么好犹豫的!如果是那位守护王都至今的轰雷之将,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在做什么,都一定会赶来这里的!」

听到这番话后回过神来并紧咬不放的是民众。

「对啊,国王陛下!请召唤弥诺斯将军!」

「快点逮捕那个罪人!!」

「您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召唤将军!?难、难道说……」

「将军果然真的……!」

看到国王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而感到绝望的也是民众。

「……!?」

像是中箭了一样,拉库里奥斯王用力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

(要怎么召唤!从一开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名叫「弥诺斯」的将军!)

在起鸡皮疙瘩的同时从身体内部冒出火焰,发出咆哮的是格尔穆斯。

(关键在于怪物穿戴的丑陋面具!一旦揭穿了,这个王都,甚至是国王皆会因此而破灭!)

对小丑的手段感到惊叹,与握紧拳头的土之民(矮人)产生共鸣的是尤里。

在眼前展开的逆转剧中,阿尔戈依然像舞台演员一样将言词和每个动作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是的陛下!我明白,我非常明白!想要隐瞒失去忠臣的心情!不想让民众感到不安的想法!这样的心思正是一国之主的模范!」

看着青年闭上双眼,用夸张的动作,好像深受感动般地连连点头的模样,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的是菲娜。

(实在太假了!!我的哥哥!)

而脸颊比谁都要红,完全被兴奋支配的则是琉露。

(可是,实在太痛快了!这里已经变成他专属的舞台了!)

在忍不住想把伙伴(lyre)扔掉的冲动驱使下,两眼放光的吟游诗人以热切的视线注视着站在舞台上的青年。

「你看!陛下一动也不动,士兵惊慌失措,就连民众现在也被他的一字一句耍得团团转!」

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琉露意识到自己也成为「他的剧场」的一份子了。

国王是塔上的敌将。

士兵们是东跑西窜的滑稽舞者。

民众是拿到狂暴雷霆乐谱的乐队。

自己大概是个解说员吧。

真正的观众,只有俯视所有人的这片天空。

苍穹赐予祝福,阳光充当照明,照亮自称是「英雄」的伟大愚者。

「哈哈……!他改写了『剧本』!把王的阴险『计画』,改写成自己的『故事』!藉由利用聚集了城市所有人的这个场所!」

小丑跳梁。

把敌我双方都卷进来,编织出最精采的歌剧!

「这就是──阿尔戈的本领!」

吟游诗人为绚烂的舞台剧送上喝采。

「……!去死吧,小丑!!」

因那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歌剧燃起焦躁火焰的是埃尔米纳。

原本应该和妹妹一起迎接悲惨死亡的傀儡,竟然从愚蠢的王手中夺走操纵的丝线开始胡闹。起初只是面无表情地旁观,接着对雷霆感到讶异,然后目瞪口呆看着绚烂歌舞的女战士(亚马逊人)终于忍无可忍,蹬地冲了出去。

唯一让阿尔戈担心的就是暗杀者(assassin)的介入。

即使是获得雷之加护也无法压制的纯粹暴力。

为了破坏这场闹剧,杀戮之刃猛然扑向处刑台。

「现在正到精彩的部分呢。」

「!?」

然而。

袭击却被小丑的「朋友」阻止了。

「所以麻烦你安分点?好吗?」

「呜……你这混蛋!!」

大剑和暗剑相互碰撞的声音。

肩膀上扛着炙红之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克罗佐,让埃尔米纳发出愤怒的叫喊。两人的身影变得模糊,瞬间展开一场迅猛的斩击对决。

「弥诺斯将军竟然真的死了……!」

「唉,完了,王都要完蛋了……!」

处刑台的右方。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剧正在舞台侧幕上演,但就连激烈的刀剑碰撞声都淹没在民众此起彼落的哀号与叫嚣中。

就在绝望即将笼罩人们的时候,雷霆再次发出嘶吼。

「各位民众,不要惊慌!继承将军『遗志』的人就在这里!」

一名男子高高举起威武的仙精之剑照亮抬起头的群众。

面对不由自主地陶醉在那英勇身姿的人们,阿尔戈高声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将军是这么说的!在临终前,他嘱咐我去拯救公主!我就是将军的继承人!」

「信口开河!!」

大声笑出来的,当然是精灵吟游诗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虚言妄语!做到这种地步反而让人钦佩!」

翻转绝望。

替换成希望。

还附带洗刷自身冤罪的效果。

舞台的展开和感情的落差让所有的民众都晕头转向。

已经笑到停不下来的琉露像是在打响指一样顺势弹了一下羽饰帽的帽檐。

「可是王无能为力!无法阻止他的独角戏!!」

精灵的双眼望向小塔的顶端。

双手抓住栏杆,身体向前倾斜,拉库里奥斯王看上去随时都会摔下来的样子。

「……、……、……!?」

他重复着张口和闭口的动作,但始终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

被冲击与动摇、焦虑与担忧所支配的老王正如琉露所说的,无法阻止阿尔戈在舞台上的单人戏剧。

如果有办法阻止,他早就那么做了。

在无法召唤「弥诺斯将军」到这里来的阶段,国王就已经成为值得同情的一国之主──舞台上的登场人物之一了。

「不多说了!缠绕在我身上的雷霆正是将军遗志的证明!『雷公』伟大的权能已经被我继承!」

「雷霆之剑」释放出绚烂的电流,夺走民众的视线。

挡在试图冲上处刑台的增援部队前面并将他们击退的尤里扬起嘴角。

「真会吹牛……!」

「根本是在胡扯啊!反正一定是临时想出来的设定!」

格尔穆斯也是如此。

和尤里一样,他用粗壮的手臂抓住士兵扔到一旁,并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

「但是,在民众的耳中……」

朝尤里等人战斗的光景瞄了一眼后,菲娜从处刑台上环顾四周。

观察在短暂的平静后,「风向」转变后的人们造成的波纹。

「弥诺斯将军的后继者……?真的吗?」

「看啊,那雷光……就像真正的『雷公』一样……!」

在抬头望向处刑台的面孔上,在映照着持剑青年的眼中,点燃了信任和希望。

「因此!我向你们承诺!一定会把艾莉亚德涅公主救出来的!」

就在阿尔戈看准时机如此叫喊的那一瞬间──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吶喊声震撼了整个城前广场。

直到刚才还充斥着谩骂和惨叫,如今却反过来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王都的居民已经将阿尔戈视为「雷公」的继承者。

这不能说群众是愚蠢的。

因为操控雷电的阿尔戈在此刻毫无疑问是神秘力量的承载者、幻想的使者以及代表「希望」的旗帜。

声音和外观,还有闪电这种作弊等级的「形象」,在一无所知的民众眼中看来就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英雄日志』。」

目光被几乎让整个城市沸腾的狂热景象吸引住的奥娜在无意识中喃喃地这么说道。

「记述在此的是一个男人的轨迹……。一个愚蠢的男人被人欺骗、被王利用、被许多人的谋算耍得团团转的滑稽故事……」

这是奥娜曾经说过的,某个小丑的生涯。

同时也是她亲眼见证过的,青年的苦难与冒险。

「借助朋友的智慧,获得仙精授予的武器……一步一步地救出公主殿下的一场精彩『喜剧』。」

那个男人总是带着一本册子。

无论是多么琐碎无聊的事情都会振笔疾书,逐一记录下来。

彷佛总有一天,记下来的「轨迹」全都会在那上面开花结果一样。

──不需要悲剧也不需要惨剧。

──只要有「喜剧」就足够了。

奥娜想起在进入王都前,青年曾经说过的话。

「阿尔戈……你……」

瞳孔和胸膛都微微颤抖的少女轻轻将「核心」说了出来。

「你打算把这个国家的恶性循环……全部变成『喜剧』吗?」

没有回应。

没有答案。

小丑还在唱歌跳舞。

因此英雄(阿尔戈)所示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那长篇喜剧(故事)的开始。

「这只是打倒邪恶猛牛『弥诺陶洛斯』的故事!」

青年站在处刑台的正面,将剑刃插在地板上。

那把金光闪闪的仙精之剑。

「是的,只是打倒一只魔物而已!但是,这一步将带领着人类前进!」

青年随着滚滚雷声如此嘶吼。

朝向天空与大地。

「请务必要答应我!在达成这个『伟业』的时刻到来之时,要用你们的双手编织出『英雄神话』!」

那是男子描绘的希望起点。

那是驱散绝望、颠覆世界之「神话」的立足点。

随着陷入火海的亡国(故乡)死去,然后重新诞生到这个世界的少年将生命之火(希望之光)献给拯救了自己的那本英雄谭(书)。

从傻子到愚者。

从愚者到世界。

从世界到未来。

神话循环往复。

继承过去英雄们的意志,发誓自己将成为崭新故事的一页。

「叹息和绝望的时代结束了!接下来开始的是『英雄的时代』!人类点燃烽火发动反攻的时候到了!」

一无所知的人应该会这么说。

那只是在大放厥词。

那是愚不可及的天方夜谭。

但此时此刻,在这里听到这段宣言的人应该会这么说。

那是尊贵无比的约定。

当男子完成「讨伐公牛」的时候,契约就会实现。

世界随之觉醒,为了回报男子的伟业,发出吶喊。

从这个小小的乐园,从大陆的角落。

引导者就在这里。

「从现在开始我要成为『英雄们的船』!所以,拜托各位勇者!请跟随在我的身后!拜托你们!!」

约定的是「伟大的航海」。

在遥远的数千年后,以光芒升起的地平线为目标的「英雄们的航海之旅」。

拉起船锚,汽笛声响起。

有人跟上来吗?

谁要登船?

究竟是谁会挺身而出,亲眼见证传说?

──答案早已尘埃落定。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跟在你的身后!不会让英雄的灯火熄灭!!」

土之民(矮人)如此说道。

「以我的自尊发誓!要让弱者发出的咆哮传达到沉睡不醒的强者耳中!!」

狼人(werewolf)也随之回应。

「我就赌上自己的名字吧!我一定会将你的『故事』传达到世界的尽头!!」

精灵表达意愿。

充满力量的吶喊与立誓的咆哮奏响风之竖琴,三人同时扬起拳头、摇动尾巴、按住帽子,一边在舷梯上奔跑,跳上甲板。

面对抵抗士兵冲上处刑台(舞台)的众人之声,英雄之船(阿尔戈)露出了笑容。

那么接下来只剩下歌唱和舞蹈了。

「好!那么,请诸神明鉴!」

目睹这次启航的乐园居民是见证人,这个地方就是一切的起点。

因为莫名的感动而流下泪水的民众纷纷呼喊着迎接航海之旅。

「从此刻开始将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从周围响起的是祝福之歌。

那是通往神话的「喜剧」。

「英雄」向世界发出号令。

「我就是最初的英雄(阿尔戈)!!」

在这一天,这个时刻,这个地点。

我确实听到了来自天上的「声音」。

那是呵呵大笑的声音。

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的,神的笑声。

天上的统治者对那个男子的「宣战布告」这么回应。

「那你就试试看吧。」

小丑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来吧──。

让『喜剧』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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