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条狗。
同组织的人曾如此描述水川康介。理由他也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从未与地痞流氓或不良少年扯上关系,也对黑道这种身分毫无憧憬,却进入了这个业界。
因为打架的风格与常人不大相同,经某个黑道大哥劝告,之后就这么成为了他手下的小弟……若要说那段往事有如捡回路边野狗,水川康介也不是无法理解。
不过至少指的不是外观吧。虽然算是黑道,却戴着学生会买的那种便宜眼镜,中性而秀气的长相没有一丝威严的氛围,而且个头高又纤瘦,还有点驼背。今年二十二岁的他,外观上应该没有任何像狗的要素。
在某些国家,狗这种说法也许是种中伤,不过这里是日本,印象还没有那么差。听人家说「你是条狗」,他也只会「是喔?」像这样稍作思考。
也许这模样正是对方以狗形容的原因。
搞不懂。
搞不懂的事情便不去思考。这正是水川的人生态度。
与其为了复杂的事情想东想西,不如先做眼前该做的事。而这男人也真能如此行动。
所以,这状况对水川而言,也只是顺理成章的自然结果。
安抚、叫喊、恐吓……不惜痛扁一顿也要阻止水川的黑道成员一共十五名,水川用一把伸缩警棍就全数击退。
水川也觉得不好意思。他也知道那些人是为了他,也是为了组织好。尽管他们是群贪生怕死,一心只想息事宁人的人渣。
不过,这些人无法阻止水川。
「打扰了。」
不待房内传来许可,水川便迳自打开拉门。
铺在榻榻米上的被褥上头,有位看起来年近七十的平头老人挺着上半身。这个黑道帮派的老大──组长。他手中虽然握着刀,但并未出鞘。
两人互看短短几秒。
挂在墙上的时钟钟摆声莫名响亮。水川瞄了一眼,时间刚过晚上十一点……时间已经不多了。
水川在组长身旁跪下。
「我想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我非去不可。特地前来领取秘密武器。」
组长在叹息的同时,将双腿自被窝中抽出,把刀置于身旁盘腿而坐,正面与水川相对。
虽然听说这人曾是武斗派,但水川觉得眼前这人与天天被晾在医院的濒死老人相去不远,形同槁木,这种形容贴切到近乎在挖苦。
听说这几年来心脏得了病,也许原因就在这里。
「无论如何都非去不可?」
「因为没有理由打退堂鼓。」
「无论如何,都要把家伙带去?」
「因为这就是我的作法。」
我就知道。组长如此呢喃,双臂抱胸仰望天花板。
「你就是这种人啊,水川……有条怪里怪气的野狗,是个有趣的家伙,想养来当组里的看门狗……当初冈田把你带来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大概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是水川刚入帮的时候。
水川打架的风格并非逞凶斗狠,而是「夺命」。
他不会恶狠狠地瞪人,也不会大声嚷嚷,不虚张声势,一出手就是杀招。
如果杀不了,也要留下毕生无法痊愈的伤害。打烂眼珠、削下鼻子或耳朵、咬断指头、踩碎睾丸……这就是水川的作风。
在他的个头突然长高的十五岁之前,仰赖着这种作风,水川才得以活过他置身的危险世界。
彷佛为彼此寻找台阶下的打架只是嬉闹罢了。他觉得那是强者或笨蛋的作法。
因此他将一切赌在第一击,演变成这种风格。至今依旧不变。
所以他来到此处。闯进组长宅邸,拦路的无论是大哥还是小弟,全部以武力排除,为了将一切赌在第一击,特地来到这里。
「结果长成这样啊。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的。」
「不过,我非得阻止你不可。」
「我想也是。为了组织的将来……虽然没剩多少时间,请将我踢出帮派。」
「有什么意义。只要你把家伙从这里带走,就是组织的末日。」
「……给您带来麻烦了。一切都是为了大哥。」
「口口声声都是大哥,你真仰慕冈田那傻子啊。这是无所谓……但你难道就不能活得更聪明点吗?」
「忘记大哥被夺走性命的事,继续在电玩店当个保镳,我不觉得那叫聪明。」
电玩店指的是组织经营的地下赌场,原本由冈田管理。
水川因为看着孱弱,无法发挥保镳的功效,原本总是在该处打杂。但是某一天,有个嚣张出千的客人被他二话不说当场剁下四根指头,让他因此出了名。
而且因为隔壁刚好就是医院,那一刀砍得太俐落,反而让砍飞的四根指头都在手术后顺利接合,这传闻的结果更是打响了名声。
也因此只要有他在,别说是客人了,连荷官都没了出千的念头。水川不懂组织的利益与经营,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于是人人都知道这男人砍人不眨眼。
虽是地下经营却异样公平的赌场,口碑因此扶摇直上。
「你的确从野狗变成了看门狗。但你不是组织的看门狗。是冈田的看门狗……虽然我本来就知道。」
「只是条脏狗罢了。称不上看门狗那种体面的宠物。」
「但是冈田很宠你吧?」
「哎……是没错。」
他与冈田是在六年前相遇的。
四名外国黑帮分子对阴沉又柔弱的日本人下手,反遭十来岁的水川击溃,杀人现场被冈田目击就是一切的开端。
不只协助处理尸体,为防万一还让他躲了半个月,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水川成为了冈田的小弟。
也因此,他既对黑社会没有憧憬,对帮派也没有感情。
一切都只是为了冈田。
只要冈田会开心,什么都去做。
只要冈田不乐意,就打倒一切。
也因此,冈田十分疼爱水川。
因为受到疼爱,水川也想为冈田继续工作。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川自己如此认为。
「冈田会丢掉性命,有一半是意外。目前和对方的组织也快谈出结果了……哎,就算这样讲,也拦不了你吧。」
「是的。我知道若头(二当家)正为此努力。但我不认为那样有意义。」
为争夺地盘起了争执。对方想威吓而取出短刀的瞬间,恰巧与冈田挥拳殴向对方的时间点重合,意外事故就此发生。
冈田习惯街头打架,揍人不追求俐落。总是以全身的重量压过去。因此一旦刀子摆到眼前,那动作就形同自己冲上去挨刀,这点水川也明白。
不过,这并无法认定对方没有杀意。既然拔出了刀子,想必一定有分个你死我活的觉悟吧。就算那是因为体格高大的冈田扑上来,一时害怕才拔刀,也是一样。
更重要的是,无论事情经过如何,冈田同样是被作掉了。
那么自己就该去做该做的事。
「冈田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吗?」
「他说回来之后一起去吃拉面。」
「傻子。那是你最后听到冈田说的话吧。」
「……是没错。」
在这种时候察觉思虑不周。水川对自己感到傻眼的同时,视线从组长移动到时钟上。他不想在对话上耗费时间。
一旦察觉水川开始行动,杀了冈田的对手──伊集院也会有所行动吧。如果他要从保险箱取出家伙(手枪)那还无所谓,但是万一他逃亡国外,即便是水川也追不到。
「水川,那家伙啊,他最后喊了你的名字。」
水川一定会来报仇。大概是向伊集院这样撂话吧。
又或者是命令自己「动手」。
当然。这还用说。用不着命令,自己也会去做。
「组长,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差不多是时候……」
背脊发凉。水川第一次体会这句话的意思。
视线从时钟转回组长的同时他才注意到,方才盘腿而坐的组长,姿势已经变成跪坐。
就只是这样。说穿了就这么单纯。
但是正常来说,从跪坐放松成盘腿的姿势并不奇怪,反过来才反常。
更关键的是,组长的姿势变换无声无息,这刺激了水川的本能。
──要来了。
虽是直觉,但水川深信不疑。
双膝跪地的水川当场向上跃起。冷冽刀光自他下方奔驰而过。
自跪坐姿势使出的拔刀术。快得令人战栗。
「正常人不是起身就是后退吧。」
姿势变成单膝跪地的组长将刀锋转向水川,缓缓站起身。
「谁能从跪着的姿势直接跳起来啊。那是哪门子的身体。」
当水川的双脚落向榻榻米,随即向后飞跃般拉开距离,与组长同样缓缓站起身。在这同时,腿依旧与躯体相连让水川觉得彷佛奇迹。
刚才就算已经被砍飞也不奇怪。无论是腿或是项上人头。
「……为何刚才不下杀手?」
在水川抬头看时间的一瞬间,本来应该能得手。
但是,组长刚才的动作,彷佛在等候水川察觉状况。
「本来想砍伤你的脚。」
原本大概是想在水川吃惊而起身的时候,一刀砍伤他的脚吧。
虽说是拔刀术但终究是单手,而且还是从跪坐的姿势出手,难以施加腰部扭力,想必无法连骨头都斩断。
「……非常谢谢组长。」
到头来还是不愿痛下杀手。这是组长的人情,还是天真,抑或是怯懦?
恐怕是最后一项吧。处理尸体也得花钱,更重要的是在警察已介入调查的当下,想必不愿再多出一具尸体。
虽然组织历史悠久,但组员被其他组织杀死,水川这条疯狗即将失控的紧急状况下,留守组长宅邸的小弟却只有区区十来人。由此也可推知,如今在警察与海外势力的压迫下,组织早已经没有过往的实力,和随随便便就能处理尸体的过去已大不相同。
日渐凋零。百般珍惜地死抱着那东西究竟有何意义?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活得像个黑道,大肆绽放再凋零?
这种说服用的言词虽然掠过脑海,但水川的嘴巴并未吐出这些话语。
直指自己的刀锋让自己开不了口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水川觉得自己不擅长说服别人。
到头来自己还是乖乖低头吃人给的饲料,有必要就张嘴咬人,只懂得这些事的一条狗。开口说话不符作风。更何况根本办不到。
如此一想,焦急也淡去,思绪转为冰冷,面对刀锋也不再感觉到压力。
虽然不能死在这里,但是考虑到组长枯瘦的手臂,以及这里是室内,他觉得应该能够解决。
在狭小的室内难以全力挥刀。首先不可能举刀过头自上段劈落,横斩也一样不方便。那么攻击主轴自然就会是突刺,尽可能灵敏地多次出手。既然讲求次数,除非力气过人,否则难以造成重伤。
既然如此,唯一恐怖的就只有突刺。只要知道这一点,总是有办法应付。
就算被击中,顶多只有一刀,而且不至于致命。先付出这代价,自己就能杀死组长吧。
不需要武器,空手就能折断脖子。
「……啧,早知如此就该先喂你好吃的。」
组长将刀尖深深刺向榻榻米并松开手,当场盘腿而坐。
「为什么?」
「我拦不住你。既然拦不住,和你拼命也只是白白送死。」
看来他似乎是认真的。
水川也放松戒心,低下了头。随后他掀开寝室角落的榻榻米,踢坏木地板。
「傻子!那块木板没有钉死!用手掀开就好!」
但他已经破坏了一部分。水川向组长行礼般低头,小声说着「不好意思」。
掀开地板,下面有个仰躺的大型保险箱映入眼帘。换言之,原本就是以保险箱门朝上的状态设置在地板下方。
水川也知道开锁的密码。
「冈田那家伙,什么都告诉你了啊。」
「只是为防万一,不过并非白费工夫。」
开锁。使劲拉起沉重的保险箱门,里面装着以塑胶袋密封的钞票与复杂的文件,但水川不在乎这些东西。
他要的东西埋在保险箱最深处。
「拆开了啊。」
「原本那样装不进去啊。不好意思啊,我可不会组装。」
「我会。请别担心。」
「……啧。」
他拿起了密闭的袋子,那是与干燥剂一同密封的大量步枪子弹。以及呈现分解状态的AK47(突击步枪)。
就水川所知,这组织没有比这更强的武器。若要在第一击就赌上全力,这是不可或缺的武器。
一共四把AK被分别包装,有一把就很够了,水川将剩余的放回保险箱。
「早知如此就该先处理掉。到了这时代根本就用不上。」
「不需要武器的时代,永远不会到来。」
水川以双手抱着他要的东西,朝组长行礼后离开了房间。
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要懂得低头,这也是冈田教的。水川如此回想着。
●
弹药与干燥剂一同密封,不过AK的枪身则呈现涂满润滑脂的状态,密封在塑胶袋中。
就防锈手段而言虽然太过粗暴,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细心清理、上油,并组装。
水川用大量的破布尽可能抹除润滑脂,将枪组装起来。换作是其他枪枝,能开一枪就该庆幸了,不过既然是AK,这样应该就能勉强派上用场。
他最用心清理的并非枪身,而是弹匣。因为弹匣内部也塞满了润滑脂,若不澈底清理,供弹时应该会出问题。
组装完成后,他试着以全自动模式射击……不成问题。只是枪的每个缝隙都喷出了受热溶解的润滑脂。
虽然是仰赖几年前在海外受训时的记忆,不过出乎意料地简单。
当初受训时曾听人说,笨蛋也能上手的枪枝才有资格成为军用枪。从未受过像样的教育就离乡背井加入军队的人自然如此,此外在漫长而艰辛的任务下疲劳抵达极限的士兵也要能够使用。对当下的水川的确是优点没错。
枪已经到手了,也能射击。用全自动模式打空了整个弹匣。
不过准度……或者该说瞄准器不对劲。弹着点朝左边偏了不少,仔细一看,枪身上的机械瞄具很明显往右偏了。
不过手边的工具无法调整,这部分只能放弃了吧。
AK的设计相当老旧,机械瞄具的调整必须使用类似虎钳或夹钳的专用调整工具。用常见的工具也不是办不到,不过这样一来就无法细微地调整。粗略调整后,每次都试射并确认偏移程度……现在没那个空闲时间。
子弹会往左偏。只要记得这件事,就能临机应变吧。如果这样打不中,就冲进能打中的距离开枪就好。
「这样就够了。」
水川将装填了弹药的七个弹匣放进肩背包,斜背在身上。
至于AK则和弹匣装不下的零星弹药一起放进手提包中,这也同样挂到肩头。
AK的组装与调整都在与组织有关的仓库中进行。不过AK的全自动射击声想必传到外头了。虽然在夜里,也有可能遭人报警,为了避免麻烦,水川赶忙驾车离开。
智慧型手机响起。是冈田以前养的情报贩子。
他似乎找出了杀害冈田的伊集院当下的位置。将手机切为扩音模式,一边开车一边交谈。
「……锦系町?」
『对,大吵大闹说要在那里的夜店开庆功宴。』
「为何会在锦系町?」
水川他们的组织以及伊集院的组织,其地盘都在东京西侧,锦系町则位于东侧。
『大概是听说你有了动静,为防万一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办吧?』
「不过终究还是东京啊。」
『因为那城镇有那个帮派。』
某个知名的温和老头子掌管的组织就在那城镇。
比起美酒更爱咖啡,当地祭典上不是年轻小弟,而是组长自己出面摆摊。这样一个奇怪的组长与他手下的帮派。
不熟道上消息的水川之所以知道那组织,原因与组长的特别个性无关。
而是因为传闻中,那温和老头子与公家组织暗通款曲。
大概在十年前急遽改变了地盘的经营方法,变得安稳和平。
现在别说是与警察了,与一般民众都鲜少发生冲突,尽管如此却能维持生计,依旧若无其事般存在的奇怪组织。
说到十年前,自然会联想到旧电波塔的那场事故。
甚至有些谣传半开玩笑地说,那组织可能与那次事故有些关联,也许就是在当时与某些公家机关扯上了关系……堪称是黑社会的都市传说。
考虑到这一点,接下来袭击伊集院时,现身碍事的也许不是当夜店靠山的小混混,而是突然到场的武装警官。
不过,就算真是如此也能打赢。不,打不赢也无妨。只要能杀掉伊集院,水川就别无所求了──
「感谢你提供情报。麻烦继续监视,有了动静就联络我。」
『好,交给我。夜店的名字叫──』
●
水川将车子弃置路旁。反正不可能开这辆车回去。
情报贩子告诉他的酒店位在锦系町的南边外缘,几乎触及邻镇住吉町之处。一栋住商混合大楼的八楼,也是顶楼。
进入大楼前,水川扫视周遭,没有任何异状,一如往常的平日夜晚的氛围。没有过度的热闹,也没有警察或帮派派人埋伏时那种令人狐疑的凝重氛围。
「……怎么搞的?」
未免太正常了。正常过头反而不对劲。
一旦知道有人想取自己的性命,对方应该也会尽其所能招集人马才对……
水川打电话给情报贩子。
『……是啊,伊集院家伙还是在店里。女人陪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喝。』
「是喔。你也在店里?……那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该不会卖了我吧?」
『………………别担心。伊集院就在这里。这件事没骗你。自己当心,水川。』
电话挂断了。水川从莫名的空档明白了情报贩子的状态并不正常。同时也明白了他没有说谎。
大概是被威胁了吧。为了引诱水川来到这间店。
然而他还是试着向水川告知危机。对此水川只有感谢。
「我会做到的。」
水川从手提包中取出AK,当场舍弃了手提袋。里面虽然装着零散的弹药,但是有肩背包中的七个弹匣──一共二百一十发子弹,他不觉得子弹会不够用。
从肩背包中抽出一个弹匣,装上AK。拉动枪机拉柄,松手放开。第一发子弹进入枪膛。
「我要上了,大哥。」
为了提防被包围,水川不搭电梯,而是走大楼的逃生梯向上。
虽然他注意着上方的动静,但似乎没有人事先埋伏,一路顺利往上爬。
自己正步入陷阱。他明确有这种感受。但就算因此放弃,水川既没有其他备案,也不认为将来会想到更好的方法。呆头呆脑的自己除了接受风险,携带觉悟与枪枝深入险境外,已别无他法。水川如此下定决心。
顶楼到了。水川右手持AK准备射击,左手转动门把,门没锁。
打开门。门内光线昏暗。平稳的音乐传来。昂贵的芳香剂气味。
走进门。脚步入门内。前进。AK维持射击姿势。枪托抵着肩膀,以右眼看向瞄准器的准星,以左眼目视前方景物。
一切都安静而俐落。水川不会像往年的黑道电影那样大吼大叫地闯进店内。自己不是那种人,没有任何大声嚷嚷的必要。不觉得有必要向人示威。他的心灵本来就不会以此满足。
「……太安静了。」
果然是陷阱吗?除了BGM外无声无息。照理来说应该有其他客人或店员。
这对水川而言也不全然是坏事。
虽然他记得伊集院的长相,但本来以为要在人群之中找出他并瞄准射杀,需要耗费一番工夫。这段空档可能让对方夺得先机。于是他原本打算一旦发现形似伊集院的人物,干脆见一个杀一个。不过看来没这必要了。
即便是水川也不愿意大量杀戮无关的人。
这间夜店似乎包含了整栋楼的顶楼,不过建筑物本身并不大。除了以蓝色灯光照亮的吧台,还有几组沙发座位。在这些座位之中最里侧的桌子旁,水川终于见到人影。
「讨厌啦~伊集院先生真是的~」
由酒家女穿着的女性陪侍,将体重靠向背后沙发的男人──正是身穿西装的伊集院。虽然戴着太阳眼镜,但绝不会错。
「啊,那个人,是不是伊集院先生的朋友──哇!」
水川毫不迟疑。既然确定是伊集院,再来只要扣下扳机。全自动模式。三○口径的步枪子弹,每秒十发的连射速度。
已经把伊集院打成一摊肉酱了。他这么心想。
然而,子弹先是打中伊集院的身旁,紧接着枪口便失控,开始朝上方偏移。他想一边射击一边以臂力压制,却无法驾驭。
而且他也忘了瞄准本来就有所偏斜。一时集中精神,瞄得太精准了。
同时,以全自动模式射击AK时,开始射击时应该瞄准真正想破坏的目标的偏下方,当年受训时教练的指点也从脑海中消失了。AK47以及从AK衍生的枪系,因为枪托的形状设计,后座力容易使枪口向上跳。
陪侍身旁的女人一把拉住伊集院的衣领,他无从抵抗……甚至可说非常粗暴地被拖向地面。这瞬间还想起身的只有女人,伊集院则在惊叫声中瑟缩身子,浑身颤抖。
「哪有人突然开枪的!你不是混黑道的吗!先报上名号啊!」
喊叫的不是伊集院,而是那女人。
无所谓,不重要。下次不会射歪。
水川重新举稳AK,但感受到强烈的视线从侧面直刺肌肤。来自吧台。吧台内侧不知何时有个身穿黑西装的侍者……不对,是打扮成侍者的黑发少女正对他举起手枪。
「可恶!」
被击中前,水川倒向地面般跳跃。对方开枪了。子弹擦过手臂。
水川在倒地的同时,不是朝着侍者,而是对着她所在的吧台横向扫射。只射出五发。刚才对伊集院消耗太多子弹了。
对方也带了枪来应战,虽然非常年轻,但应该是杀手之类的吧。从那动作来判断,一定受过训练。应当判断对方相当有一手。
既然这样,一旦停止移动就会死。能看见彼此的近距离枪战,无论如何都要不断移动。特别是敌人数量较多的状况,一旦停止移动就会被包夹。直接导致死亡。
水川从肩背包中取出新弹匣,连忙翻滚般躲到沙发后方。
用刚取出的弹匣弹飞还插在AK上的空弹匣,装填。拉动枪机拉柄,装弹上膛。
准星往右偏,射击要先瞄准偏下方。在脑海中快速陈列必须要素并确认。
同时将选择器从全自动切成半自动。全自动太快就耗尽子弹。水川想减少换弹匣的空档。
应该先打倒吧台后的侍者吗?还是个小鬼。不过,绝非可轻敌的对手。回忆起那表情就很明白了。
明明是对人开枪,表情上却没有一丝抗拒或紧张。如果脸上挂着廉价作品常见的疯狂笑容,说不定还有几分亲切感。
但是她扣下扳机时,就像是按下墙壁上的照明开关般,不带任何情绪。
完全就是为了这种用途而经过澈底训练。水川不认为忽视她也能杀掉伊集院。
「泷奈不用开枪。这家伙交给我解决。」
刚才陪侍伊集院的女人如此说道。
那女人也是同类吗?不过,那女人刚才看起来还算平常……
「可是千束──」
「……我行啦。反倒是流弹太危险了,你先把那个人带走。」
泷奈与千束。
水川记性不好,养成了在听到人名就在心中复诵的习惯。这同样也是冈田的教诲。他说记住对方名字是最起码的礼数。
水川对着侍者……也就是泷奈举着AK,自沙发后方缓缓站起身,现出身影。
泷奈也同样以手枪枪口指着水川,但只用单手举枪,她的另一只手按住吧台桌面,俐落地翻越吧台。
水川的身体顿时冒出冷汗。泷奈翻越吧台桌的时候,直指着水川的视线与枪口没有一丝摇晃。虽然就只是这样,但水川从中感受到她所受训练的水准与时间。
「……你是怎样啊?」
泷奈没有回答。枪口指着他,缓缓往厨房移动后,从该处拖出了被束缚的男人。就是刚才的情报贩子。连嘴巴都被塞住的他一见到水川,神情似乎像是有话要说,但只能「呜~呜~」地发出低吼。
情报贩子被泷奈拖着走向电梯,身影消失至楼下。
这时水川终于放下了一直指着泷奈的AK。
「好了,我们来打吧。呃~~你是水川先生……对吧?」
名叫千束的女人穿着一袭花俏但紧绷,凸显身材轮廓的单薄衣物,脚踩高跟鞋……不过和泷奈似乎年龄相仿,不,说不定还不到二十岁。
肌肤水嫩,化妆淡薄,与夜生活不相衬。
她从手中的手提包拔出了一把枪口周围有尖刺环绕的手枪。
「我就知道你不是陪酒的。」
「咦?被看穿了?」
「……你不适合。」
千束鼓起脸颊,伸手按向藏在头发底下的耳麦。
「瑞希,好像被人家批评了耶~~你穿搭挑错了啦……啥~?那还真不好意思喔,人家还是正值青春的十几岁小女生嘛!太年轻了啦!」
「……你是那个喜欢咖啡的组长养的杀手?」
「咦?组长?不是不是,那个人只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哎,虽然这次工作是透过那个人接的。」
「所以是杀手没错?」
「可惜~这也大错特错。」
那会是什么身分?有何理由保护伊集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觉似乎有许多人与组织,各方意图复杂交错。
好像能理解,又摸不着头绪。所以水川放弃思考。印象中有句话是说傻子多想亦无益。
……又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的工作是护卫,专长不是杀人。」
伊集院准备了一笔钱,拜托那位组长仲介的吧。
因为水川从冈田被杀后就开始独自行动,无法掌握行踪,因此她们判断干脆等他自己找上门吧。
「哎,无论如何都想杀伊集院先生的话,就先过我这一关吧,水川先生。」
「我会的。」
只要能杀掉伊集院就无所谓,自己的下场也无所谓。所以他也知道应该不理会她,直接去杀伊集院。但不知为何,水川总觉得只要这女人在场,一定会被她阻止。
只是直觉,不过水川觉得自己没猜错。但这感觉也是直觉。
既没有学识也没有经验,水川能仰赖的只有自己与生俱来的潜力。直觉也包含在内。而且至少自己仰赖直觉活到了今天。
千束浅浅一笑。
「答得好,忠犬。」
彼此都没有抬起枪口,直挺挺地站在店中央互瞪。
千束面露无所畏惧的笑容。表情彷佛胜券在握的赌徒。
敌我距离八公尺。算是手枪比较有利。
水川用左手调整眼镜位置。
不可思议地,空气并不凝重。
一方面是因为水川刻意抑制心灵,然而身体还是会散发压力。不过千束并没有与他对抗。但也并非屈居下风。彷佛随风摇摆的小草般化解了压力……不,甚至没有刻意化解,水川感觉她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水川觉得自己好像正对着一株向日葵百般戒备,有如这般滑稽的状况。
找不到出手的时机。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感觉不需要一秒钟就能杀掉这个对手,同时又觉得无论如何都杀不掉。
千束像是觉得无奈般,将无畏的笑容转为苦笑。
随后,她那纤细柔韧的身躯稍微注入了力气。
「来啊。」
千束这句话一出,双方同时动了起来。
水川知道状况正被千束主导,但他也不打算继续互瞪。挑这时也无妨。
水川压低重心,举稳AK。千束则是向前。
子弹会往左飘,注意这一点再开枪。没打中。瞄准太偏右了吗?凭着感觉立刻调整,立刻开下一枪──疾射,但没打中。再一发、下一发,接二连三地快速射击。
冷汗流过水川的背。
AK准头不够。有些人会这样说,不过那大多是指粗劣的复制枪,或是长期使用到膛线磨耗,以及保养不周全……来自这些与AK原本评价无关的原因。水川手中这把也不例外,这是在亚洲制造的复制枪,组装者也不算熟稔,也未经确实调整。
不过,先不谈这些条件,枪托稳稳抵着肩膀的步枪,打不到几公尺外的人(人形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正常来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中。
然而子弹就是打不到千束。而且千束正往自己走来,渐渐拉近距离。
水川在惊愕之中注视千束,于是他理解了真相。
子弹被躲过了。并非完全直线的步伐,再加上身体稍微转动般的小动作,只靠这些就完全躲过了水川的枪击。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
「一开始我是真的吓到了。你的视线和枪口朝着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啊。你那把AK,瞄准器完全歪了吧?」
千束边走边举枪。让枪身横躺,举到自己面前。不是流氓虚张声势地开枪时的那种姿势,一眼就能明白那种稳定的持枪法绝非偶然。
「混帐!」
搞不懂为何打不中。但对方很明显躲过了子弹。既然如此……如果瞄准打不中,那就高速扫射。
水川将AK的选择器切至全自动……在这同时,千束加快速度。
千束开枪了。同时压低姿势,滑过地面般急遽逼近。
水川的左小腿感受到冲击,彷佛被人突然绊倒般,腿往后方滑开。
他单膝跪地的同时扣下扳机。全自动模式。AK如脱缰野马般跳动,但千束早已经不在枪口前方。于枪身下方,她已经钻到水川面前。
逼近至两人身体相触的距离,千束同时缩起身子。紧接着猛然起身般向上顶,用肩膀撞开了水川手中胡乱射击的AK。天花板的照明以及吊灯纷纷迸裂。
千束刚才压低到腹部的枪口也顺势提至水川面前。彷佛野兽尖牙环绕的枪口。
这样下去死路一条。就算退后躲过这一枪,下一枪还是会死。在脑袋如此思考之前,身体抢先按照本能动作。
水川扭动脖子让头部避开枪口前方,同时朝千束冲撞般,将上半身撞向她。
枪口在耳边喷火。有如指头用力捅进耳朵,直达大脑的刺痛与冲击传来。但现在没有空档理会。
「厉害!」
千束踩着舞步般灵巧后退半步,但还在水川伸手可及之处。
膝击随即袭来。扎扎实实撞上水川的下腭。
水川顿时两眼发黑。但还是紧抓着意识不放。
他向前倒地,撞地的冲击使视野恢复。地面映入眼帘。反射动作般转动脖子仰望,见到千束的枪口直视着自己。
水川松手放开AK并翻滚──同时千束开了枪。子弹命中眼前地面,化作迸裂四散的红雾状粉末。
「咦?」
红色的……是什么?莫名其妙。但是闪过了。自己还活着。还能战斗。
水川连滚带爬冲进沙发后方。同时因为成功藏身,他发现自己的左脚还在。
虽然伴随着强烈痛楚,但没有出血。从刚才摆在自己眼前的枪口来判断,对方的枪是四五口径……明明被打个正着,怎么会没事?
他摸向自己的肩膀。刚才泷奈的子弹擦过的位置,上衣破裂,几许皮肉被削下,确实流着血。
只有千束的子弹不对劲。
「不是实弹吗?」
「哦,你发现啦?没错。塑胶易碎弹……哎,差不多就是橡胶弹啦。」
左腿骨也没事。虽然非常痛,但也只是痛,还能动。
明白这件事的瞬间,水川使尽全身力气举起沙发,循着声音的来向,将沙发用力扔向千束。
原本以为千束会闪躲,但她却滑垒般钻过沙发下方。出乎意料的动作让正要全力扑向AK的水川反应慢了一拍。
千束的臀部沿着地面滑动的同时,枪口指向水川。
躲不过──会死。不对,不会死。那是橡胶弹。那就不会死,只会痛。只要不会瞬间毙命──
水川下定决心。
他握住插在后腰处备用的伸缩警棍,反过来朝千束突击。
腹部中枪。彷佛遭到壮汉猛踢的冲击力。但水川不理会,要在疼痛袭来之前结束战斗。
水川呐喊的同时高举警棍。收缩状态的警棍会在挥落的同时循着离心力自然伸长。
直至殴打的前一瞬间都维持收缩,在出手的同时伸长……这正是水川的拿手绝活。如此一来第一击的速度会更快,而且对手会误判距离。
千束以双脚踩稳地面,提高重心的同时将第二枪轰向水川的心窝。然而警棍的一击已经无法停止。
千束继续逼近。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畏惧。全力挥出的警棍即便是打在成年男性身上,威力还是能穿透肌肉与脂肪折断骨头。然而……
无论是泷奈或千束,这两个家伙简直不正常。
又会被她逼近至眼前──水川如此确信,上半身继续挥落警棍的同时,下半身急忙踩刹车。虽然身体弯曲成ㄑ字形,但勉强维持了与千束的距离。
难以置信的是,千束猛然加速。水川拼了命想保持的距离因此消失。
近至气息吹在脸上的距离,千束看向水川。
水川往下挥的手臂错失目标,手臂顺势来到千束背后,像是要粗鲁地抱紧千束。
两人在接吻般的近距离互相凝视……下一瞬间,千束的枪口抵在水川的腹部。
「辛苦了。」
千束开枪了。
内脏遭受强烈震撼,冲击力自身前穿透至后背。
水川的身体微微浮上半空中,感受到意识似乎正与身体分离。
他没有腿软,而是如枯木般,身体直挺挺地倒下,以脸庞着地。
内脏不理会水川的意志,逼他咳血。喉咙中的血令他窒息,脖子自然转为侧向,呼吸着空气。
勉强还能维持住意识,但身体依旧一动也不动。只有内脏被震碎似的痛楚与恶心,再加上窒息感如惊滔骇浪般袭来。
「结、结束了吗……!?」
是伊集院的声音。那摇摇晃晃的动作,表明了他畏惧的心境,他靠近到一旁,低头看着水川。
「是啊。我想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千束简单回答后,伸手按向耳麦,与身分不明的对象交谈。也许是支援人员,又或者是刚才的泷奈。
「哼,冈田养的打手啊。活该。那次是事故,挑这个两边组织就要谈出结果的时候……真让人伤脑筋的家伙。」
伊集院从怀中取出短刀。取下刀鞘,秀出沾染血渍的刀身。大概就是之前刺死冈田的短刀。
和大哥死在同一把短刀下……这倒是不错。反倒有几分欣喜。
不过,唯独让伊集院,让这家伙继续活下去这件事不能容忍。
无论如何。
做好觉悟的瞬间,直到上一秒好像属于别人的身体迅速恢复感觉,同时也带回剧烈的痛楚。指尖能动了。
在短刀刺过来的瞬间,夺下刀子与伊集院同归于尽。不然干脆等短刀刺到身上,反而更方便夺刀。不错,就这么办,用这招干掉你。水川下定了决心。
不晓得身体能否动弹。如果在这瞬间还动不了,那就跟狗屎没两样。身体应该要动。应该能动。无论如何都要动起来。
办得到。一定行。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你叫水川是吧?」
伊集院一把拎起水川的领子,凭蛮力将他全身拉起来,让他跪在地上。
短刀的刀尖指向水川腹部。
「下地狱去和冈田亲热吧。」
水川的嘴角浮现笑意。在刀尖刺中自己的瞬间,抓住那条手臂,夺下短刀,割破水川的咽喉。
「去死──!」
伊集院的呐喊声在中途被枪声盖过。
就在水川面前,他看见伊集院的侧头部好似有红花绽放──是千束的塑胶易碎弹。
伊集院的头几乎以直角转向般突兀地横摆,就这么往侧面倒下,连同水川一同倒地。
倒地之后,水川依旧觉得莫名其妙,看着伊集院翻白眼的脸。
千束踩着平稳的脚步声靠近后,用高跟鞋的鞋尖踢向伊集院,让他翻身仰躺。千束两脚分别踩在他身躯左右。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开枪。伊集院的心窝绽放红花。
「……为、为什么……」
疑问化为话语,自水川口中溢出。
千束摆出「嗯?」的表情,俯视水川。
「我刚才说了吧?我们的工作是护卫。」
手拿着耗尽子弹的手枪,千束微笑说道:
「我们接到的委托是保护水川康介。」
水川起初无法理解她对自己说的话。
据千束所说,她的委托人是水川的组长。
在水川组装AK的短暂时间内安排了这一切。
之后则不出所料,硬是追踪着不断移动的水川。由于想避免突然发生的战斗,决定先把握伊集院的位置,利用情报贩子引诱水川现身。这似乎才是真相。
于是事到如今回忆刚才的事,才发现会称呼水川是狗的只有自己组织的人。而千束在战斗开始前称呼水川是忠犬。
其实已有察觉的机会。
「想报仇的心情我也懂,可是不能杀人喔。一旦问题闹大了,水川先生也会被追杀。你们组长好像就是想避免这种结果。」
现在的组织恐怕没有逞凶斗狠的体力。更重要的是,来日无多的组长想风平浪静地度过余生吧。
「到头来……每个家伙都只想自保……一群没胆的狗屎混帐……」
这可不一定喔。千束面露格外温柔的微笑。
「你大哥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了吗?他是说『别让水川……』喔。」
「别『让』我……?」
「他想说的大概是『别让水川复仇』吧?你们组长这样讲了。自己只是死于事故,别为了复仇连命都赔上。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这种事……」
「我当然不晓得真相。不过只要这样想,一定要舍命复仇的心情,也会稍微减轻吧?」
这时泷奈现身,轻唤千束的名字。不知在何处换了衣服,一身学生制服打扮。远比刚才的侍者打扮更适合她。
她捡起了水川弃置一旁的AK。
「已确保水川康介的人身安全,本次工作已经结束。闲话就少说──」
千束对泷奈微笑,只用视线让她不再说话。
「……饲主只会为狗的幸福着想。绝对不会希望狗为了自己而死。这点我敢保证。」
只留下这句话,千束便挥手道别,与泷奈一同离开夜店。
(插图010)
现场只剩下刺在地面上的短刀、男人……以及一条狗。
水川动作僵硬,有如损坏的提线人偶。他在呻吟中挺起上半身。内脏肯定受了伤,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不过身体还能动。
他手脚并用,爬到短刀旁,握住短刀。
接下来只要──
「……我是狗吧。」
既然是狗,就该遵守主人的管教。
而且冈田一次也不曾教导水川如何杀人。
对笨拙的水川,冈田要他记住的……尽是当个人活下去的方法。
「我……到底该怎么做……」
如今已无人能给他回答──
「……喂,水川。」
抬起脸一看,组长正走出电梯。是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的西装打扮。
「还活着吧?」
「……是的。」
组长注意到倒地不起的伊集院,毫不迟疑地一脚猛踩他的胯下。伊集院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手按着胯下全身痉挛。
「就说是刚才那两个小女生干的吧。」
组长挑起嘴角,冲着水川一笑,转身走向电梯。
「回去了,水川。」
漫长沉默的尽头,水川回以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