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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风暴

灵耀乘舟抵达岸边后,便朝鬼鼓家的方向走去。

「溪,你在吗?」

他在垂落的草帘前出声询问,屋内并无任何回应。难道不在家吗?灵耀环顾四周,心想他会不会是去了湖边,或是庙里?

灵耀绕到屋后查看,这里除了恣意生长的树木与灌木丛外,别无他物──不对,有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堆,形状圆鼓鼓的宛如倒扣的碗。这是一座坟墓,且并非新建,坟土上已长满了杂草。这会是鬼鼓家的墓吗?

「谁?」

一道锐利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渐近,是鬼鼓溪。当他发现来者是灵耀后,脸上紧绷的神情便消失,道「什么嘛,是你啊」。

「你真常来,这次又有什么事?」

「这是鬼鼓家的墓吗?」

灵耀不答反问,因为他不知从何开口。

溪瞥了坟墓一眼,答道「对」,脸上掠过几许哀思。

「这是我爷爷的墓,那边有从以前就留下来的祖坟,但就像你看到的,都长满了灌木丛,无法清理,所以就葬在这里了。」

他的语气平淡,反倒让灵耀更体会到他的哀伤。

「他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你干嘛问这个?」

溪狠瞪了他一眼。

「不──我只是觉得他是你重要的家人……对不起,我不该随便问的。」

灵耀后悔自己不经意地问了这话,但溪的表情随之缓和,道:

「是三年前走的,他掉进湖里溺水之后,就发高烧死了。」

溺水──灵耀眉头紧蹙,却并未再追问下去。

「然后呢?你今天有什么事?」

「嗯……」,灵耀思来想去,又道「我已经知道鼓方一族的诅咒了,也知道了初代家主所做的事」。

溪闻言,眉毛动了一下。

「喔?谁说的?我还以为鼓方家没人敢说这些事。」

灵耀犹豫着该不该坦承,溪则笑着又说:

「不说也没关系,我没兴趣。」

「……所以我们正在找有没有能破除诅咒的方法。」

「你认为有办法能破除天谴吗?能抚慰被杀害的青衣娘娘的怨恨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难道完全没有办法吗?即使再怎么困难,也──」

「没有。」

溪斩钉截铁地说:「要是有办法,他们早就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个女巫术师──是叫月季吗?她怎么说?」

「她也正在找方法,现在去了鼓方本家。」

溪眉头紧蹙,问「本家?」。

「怎么了?」

「最近家主心情很差,脾气暴躁,动辄发怒鬼吼鬼叫,还会动手打人。仆役们都吓坏了,说他简直判若两人──你让她一个人去了吗?」

灵耀闻言一脸困惑,说「我之前曾见过鼓方家主,却未曾见他会这样」。

「他会突然暴怒,我也曾被他痛骂一顿后赶走过。」

灵耀感到一缕不安,当初是否应该与她一同前去?不过他心里又觉得,月季或许能巧妙地应付过去,想来那位家主也不至于动用暴力吧。然而──正当他陷入沉思时,溪却催促道「现在赶去或许还来得及」。

灵耀点头,说「说得也是」。

两人为了前往鼓方本家,首先朝青湖前进。灵耀拨开灌木丛,跟在溪身后。

「这么说虽然不好。」

溪边拨开草丛,边说「鼓方洪已死,北鼓沧也死了,目前只剩下最后一人了。你真认为还来得及吗?破除诅咒什么的」。

灵耀注视着脚下,生怕跌倒,同时答道:

「自当尽力而为吧。」

「尽力而为,是吧……我不认为有那么简单。」

「如果是月季,或许就能做到。」

──即使我办不到。

溪不发一语地回望灵耀,灵耀也默不作声地走着。不久,视野豁然开朗,他们来到湖畔。空中低垂着厚重的铁灰色云层,使得映照云色的湖面昏昏惨惨,湖上楼阁亦显得阴沉黯淡。

「你有听说我们为何在此供奉青衣娘娘吗?」

溪眺望着湖面,开口询问,灵耀则摇头说「没有」。

溪淡淡一笑,指向湖面,道:

「因为初代家主将他杀害之人的尸骸,都沉入这片湖中了。」

灵耀闻言,不由自主地望向湖面。就是这里──

「他一个接一个地杀人,然后弃尸在此,或许也有些是在此被他淹死的,细节我也不清楚。鼓方一族因天谴而亡者,多半也溺毙于湖中。他们会被这片湖水吸引,被青衣娘娘召唤而来。」

灵耀想起了鼓方洪,他也死在这座湖中。他为何会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青衣娘娘的灵庙吗?但灵庙又怎么了?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那能进去看看庙里面吗?」

「庙里面?」

溪略有不解地问,又说「行,你看就是了。那里没上锁,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但宗祠里的雕像不是装饰得很华丽吗?」

「这跟那个不一样,更加朴素。」

灵耀虽不知是何物,但决定稍后再看,随后便打算朝着通往鼓方本家府邸的道路走去。那条路隐藏在环绕湖泊的林中,夹在树木之间,只有入口附近可辨识。此时,有人自那林木间现身,乃一名黑衣少女,是月季。

月季察觉到灵耀后,便停下脚步。她正将手绢敷在脸颊上,一见到灵耀,惊讶地杏眸圆睁。

灵耀则快步跑向月季,问:

「喂,你怎么了,手绢是──」

月季还没来得及说话,灵耀便取下她脸颊上的手绢,并发出一声呻吟。月季脸颊上有一块瘀青,明显遭人殴打过,且不仅是脸颊,她的右手上也有瘀青。

「那家主不太对劲。」

月季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这么说,又道「仆役们也这么说,他简直判若两人。北鼓沧的幽鬼就站在自己闺女的房门外,他却面不改色。不仅如此,还叫我别多管闲事」。

「所以他就打了你吗?」

月季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抬眼望向灵耀,灵耀却不懂她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你生气了?因为我没带你一起去吗?」

「你在说什么──」

选择分头行动并非月季的错,反倒是自己未随她而去有失职责。

自己明明身为月季的护卫,此时,脑中浮现了父亲的吩咐,月季虽然是一名优秀的巫术师,但她终究是个年轻姑娘,护卫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存在的吗?

后悔之情蓦地涌上心头,若他当时在场便能阻止此事,绝不会让她伤了脸蛋。

「你可别告诉我父亲喔,我也不会说的。这点小伤过几天就会消失,只要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如果被他知道了,我恐怕就没法自由出门了。」

月季恳求着,灵耀则一阵混乱,不是反过来吗?──月季受伤之事一旦被知晓,为难的应该是身为护卫的自己才对,不该由月季恳求,这是为什么呢?

「你倒是挺瞭解这男人的个性啊。」

溪赞叹地这么说,又道「如果你那么说,他就不会自责了」。

月季闻言,怒视着溪,那表情灵耀从未见过,彷佛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猫,张牙舞爪。

「这不关你的事,闭嘴。」

她的声音冰冷得骇人,溪则轻笑一声。月季柳眉倒竖,灵耀连忙制止了状似要扑向溪的她。

「等一下,只有我还没弄清楚状况。」

月季抬眸仰望灵耀,灵耀整理了月季与溪的话后,开口道:

「你──你是想说,为了不让我因为你受伤而自责,所以把擅自行动的责任归咎于自己,是吗?」

「你讲得也太直接了。」月季倏地别过脸去,说「都怪溪,害我前功尽弃」。

灵耀又问:「你为何这么做?」

月季则杏眸圆睁,惊讶地反问「为何?」。

「你是我的未婚妻,但没必要为了袒护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让月季的眼睛睁得更大,似乎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愣愣地站着。溪无声地笑了起来,月季则神色不善地瞪着他。

「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袒护你,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的自由可能会因此受到限制,这样不就好了。」

月季连珠炮似地说,随后又话锋一转,道:

「现在还是谈正事吧,就是鼓方一族的诅咒。」

她接着说:

「我刚才也说了,北鼓沧的幽鬼就站在那家女儿的房门外。我已经把护符给她了,虽然不知效果如何,但有总比没有好,应该能争取到一些时间。我想趁这段时间,设法解决诅咒。」

「就算你说要设法──」

「我们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之前听到的故事还不完整,为何鼓方洪会来到这片湖?为何每次暴风雨都会引发诅咒?为何鼓方家主会性情大变?青衣娘娘又为何会被供奉在这座湖上?这座湖究竟是什么?」

月季一口气列举了诸多疑问,灵耀闻言,说「话说回来」,将方才溪所言的内容告诉了月季。

「初代家主所杀之人,据说都被沉入这片湖中,所以青衣娘娘才被供奉在此。」

灵耀边说边望向溪,溪也点了点头。

月季喃喃自语「在这片湖里……」,溪又说「还有个有趣的故事」,随后便朝栈桥走去。

「你刚才不是说想看看庙里面吗?我带你们进去瞧瞧。」

他回头望向灵耀,示意两人跟上。灵耀与月季便跟在他身后。

「据说青衣娘娘被初代家主杀害并沉入这片湖中后,过了一段时间,有奇异之物被冲上湖边。」

溪边走在栈桥上边说。

月季问道:「奇异之物?」

「那像是巨大的鳞片,带有深邃浓郁的靛青色,闪烁着如同螺钿般的光泽。初代家主将其细细捣碎,作为螺钿镶嵌在镜子背面,视作传家之宝。那是一件美丽的宝物,据说在风暴来临之前,会散发出妖异的光芒──那面镜子就被供奉在这座灵庙里。」

溪抵达楼阁,推开了庙门。里面空间狭小、光线昏暗,一眼就能看见中央的雕像,那是一尊身着青衣的女子像,面容姣好,但涂抹的胡粉几乎已剥落殆尽。有别于宗祠的雕像,这尊雕像并非外罩布料,而是直接在塑像上施以彩绘。雕像上的蓝色颜料不可思议地既未剥落也未褪色,色泽依旧美丽。是颜料的差异吗?抑或,这颜色与原本的颜色,其实并不相同?

雕像的腿上放着一面圆镜,尺寸能被雕像双手环抱。镜面模糊不清,仅能映出些许倒影。溪随手拿起那面镜子,他那毫不在乎的态度让灵耀感到惊讶。随后,溪回头望向灵耀与月季,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翻转古镜,背面只有浮雕,并无他方才所说的美丽的螺钿镶嵌。

「这是──?」

灵耀交替望着古镜与溪,这么发问。

「如你所见,这是个贗品。」

溪则轻描淡写地说道。

「贗品?」

灵耀与月季的嗓音同时响起。

溪将镜子递给灵耀。灵耀接过后,反覆端详,但不过是一面古老的镜子,虽然称不上廉价,但也毫无奢华的雕工。灵耀将它递给月季,月季也同样仔细地端详着。

「这大概是为了防范被偷吧?」

月季边端详着古镜边说,溪则点了点头。

「毕竟是传家之宝,总不能随随便便放在这种地方吧,听说真品放在鼓方本家的府邸里。」

月季悄声低喃「鼓方本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将镜子放回雕像的腿上。

月季走向格窗,眺望着湖面,道:

「我曾听祖父说过一个遥远异国的故事,在沙文和其他诸岛的地区,人们都信仰海神。」

此时,灵耀道「说到沙文,那是鼓方一族的故乡吧」,月季也点头应道「对喔」。

「而且,那里有侍奉海神的巫女,传说青衣娘娘也是其中之一。我听祖父说过,巫女受到海神的护佑,在各个岛屿上都备受尊崇。甚至连治理诸岛的都是她们的首领,也就是巫女王,她是与海神有着极深关联的巫女。据说她们死后,灵魂不会前往极乐,而是会归于海神身边──不知青衣娘娘的灵魂,是否也能回到海神的怀抱了呢?」

溪偏着脑袋,灵耀则凝视着湖面。从湖中浮起的蓝色鳞状物体……

「被冲上湖边的鳞片或许和巫女或海神有关──那可谓神宝,作为人类的传家之宝,未免太过僭越。我想诅咒的源头,会不会就是它?」

此时,一阵冷风飕飕吹过,湖面泛起涟漪,灰云蔽天。

「或许是,或许不是。」

溪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说真品放在鼓方本家吧,你知道它在府邸的哪个地方吗?是不是有像藏宝库那样的地方?」

月季开口询问,溪却皱起眉头,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将它沉入湖中,或许说『归还』更加准确,这样或许能平息诅咒。」

「胡闹──家主绝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月季直视着溪的双眼,说:

「你是不是更希望诅咒永不消失?」

溪闻言,倏地移开视线,作势要走出楼阁。

「我需要你的协助,会准备好回礼的。」

「我不需要什么回礼,我只想看着鼓方家那些人受苦受难。」

山风凛冽吹拂,使得溪那仅绾成一束的发丝随风飞舞。

灵耀低语「你为何会如此──」,溪走过他身边,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双眸黯淡无光。

「每年一次,鼓方一族都会在宗祠祭祖和奉祀青衣娘娘,祭典往往张灯结彩,热闹欢腾。这座栈桥和楼阁会被装饰得花团锦簇,宴会通宵达旦,甚至连族里的仆役奴婢都能分到酒水作乐。虽然我们鬼鼓家从不参加宴会,只负责清理宗祠和这里──」

溪俯视着栈桥,湖波拍打桥身,水花飞溅。

「那天晚上──三年前的那个夜里,我正在这里收拾残局的时候,鼓方家那几个小少爷们醉醺醺地跑了过来,有本家的老二和老三,还有北鼓家的老二。老大们碍于身分,倒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老大以外的儿子则因为无法继承家主之位,心中郁闷难平,所以每年一度的这场祭典就是他们宣泄不满的管道。那些家伙踹飞花饰,扯下乱丢,四处撒野,这是常有的事。但不知为何,那天晚上那些家伙竟把青衣娘娘的雕像抬出来,想扔进湖里,嘴里嚷嚷着什么『要破除诅咒』之类的蠢话。」

溪轻笑一声,但笑容阴沉至极。

「我爷爷慌了手脚,要是他们那样做了,就会变成负责管理的鬼鼓家的责任。他老人家上前去阻止他们,但面对三个醉汉,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那些家伙竟然转而把我爷爷扔进湖里。」

月季闻言脸色一变,灵耀也倒抽一口冷气。

溪平静地继续说:

「等我把爷爷救上来的时候,那些家伙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爷爷喝入不少水,发了高烧。那是在半夜,药铺都没开门,就算拿到药也救不活了。他呼吸困难,像被水堵住似的,痛苦了一整晚后,天亮时就过世了。我在屋后挖了个坑,把爷爷埋入后就去向本家家主报告,也包含那些少爷们把我爷爷扔进湖里的事。家主却只说了一句『是吗』,讲得云淡风轻──我爷爷的人生就被这一句话草草带过了。」

溪瞪视着湖面,又说:

「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本家的老三──鼓方洪之所以会来到这座湖,是因为他怀疑自己曾想把青衣娘娘的雕像扔进湖里,才会招来诅咒,所以他想向青衣娘娘道歉。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来找过我。那天晚上他来找我,要我带他去青衣娘娘的灵庙。我想说要去就自己去,但他以为让平时负责打理灵庙的鬼鼓家人带路,就能减轻青衣娘娘的怒气。鼓方洪一直懊悔不已,认为自己受到了青衣娘娘的惩罚,但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爷爷的事,完全没把他老人家的死放在心上,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在乎把我那手无寸铁又形同枯枝的爷爷扔进湖里。」

灵耀心中蓦地升起一缕疑窦,捂住了嘴。然而溪似乎察觉到他的疑虑,竟笑了起来。

「你以为是我淹死鼓方洪的吗?我可没做那种事,我当时非常想把他从栈桥上给推下去──想要淹死他。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即使我不那么做,他也会因青衣娘娘的天谴而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只是留下他,让他一个人在青衣娘娘的灵庙里道歉,然后就回来了。」

于是,鼓方洪死了,不知是失足跌落栈桥,抑或被拽进湖中。

「当暴风雨来袭,湖水变黑的时候,我前去通知了本家的家主。他可能没想到这事竟会发生在他这一代,他当时脸色发青,全身颤抖。光是看到他那副模样,我就觉得痛快至极。或许是我的表情太明显了吧,家主勃然大怒把我赶了出去──好了,你们现在都明白了吧。我不会帮忙,但也不会妨碍你们,再会了。」

溪走上栈桥,再也没有回头。此时,雨丝落在栈桥上,又接二连三地落下,转眼间便浸湿了整座栈桥。灵耀与月季呆立于楼阁之中,溪的身影则消失在滂沱暴雨的彼端。

灵耀仰望天空,这会是一场骤雨吗?若雨势不见小,恐怕无法出庙。不必走出多远,就会淋成落汤鸡了。

「──等雨势小一些,我们就去鼓方本家吧。」

月季紧蹙眉头,陷入沉思后如此说道。

「去本家……你是打算去求他们把传家之宝拿出来给我们看吗?」

「正是。」

灵耀原以为只是句玩笑话,月季却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自有办法的意思。」

月季走到灵耀身旁,与他一同仰望天空。过了一会儿,雨势肉眼可见地减弱,雨点也变得细小。

「走吧。」

月季语毕,便自楼阁中飞奔而出。

灵耀一边提醒「小心别滑倒了」,一边跟在月季身后。奔跑间,雨势由强转弱,化为蒙蒙烟雨,待抵达鼓方本家时几乎已然停歇。两人步入后门屋檐下,拂去身上的雨珠,衣裳已经濡湿。此时,耳畔传来一道轻脆的鸟鸣,月季抬头一望,只见乌衣停栖在后门旁的枇杷树上。她轻声唤道「啊,乌衣,原来你在这儿啊」后,乌衣也在树梢鸣叫,以示回应,想是方才在那树下躲雨了吧。或许是因如今雨势尚未完全止歇,乌衣并未飞落到月季的肩上。月季步入院内,沿着回廊前行,院内自然不见上次那些晾晒衣物,也不见那位缺牙老翁。大宅内鸦雀无声,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二人正四处徘徊之际,撞见一名抱着洗衣篮的婢女,对方险些惊呼出声。

「我们是巫术师,你知道府上有幽鬼吗?你当然知道吧,我们是来驱逐它的。」

那婢女狐疑地望着月季,道「可是,我听说你们被老爷赶出去了……」。

「哎呀,连这都知道了。是啊,这可真令人为难呢。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们也无法置之不理吧?为了你家小姐的安危,更是如此。」

婢女闻言,对此深表认同,用力点了点头,说「如您所言,小姐也太可怜了」。

「所以啊,麻烦去把你家二少爷请来,我们有件事想请教他。只要说这和三年前青衣娘娘的祭典有关,他就会过来了。」

婢女答应,并退了下去。两人并未久候,一名看似次子的青年便脸色苍白地走了过来,且不时张望四周。

月季将他拉到隐蔽处,道「你就是鼓方家的二公子吧,谢谢你肯过来」。

「你、你说三年前的事──你又怎会知晓?」

「我可无所不知,因为我是巫术师。」

月季随口胡诌,又嫣然一笑。人们似乎都觉得,只要月季这么一说,就好像真能洞悉一切真相,这使得鼓方次子的脸色更加苍白。灵耀有些惊讶,这人也太老实了,心思全写在脸上。因为倘若他矢口否认到底,也难以究责。

「那件事和舍妹又有何干?舍妹和那毫无牵扯,我也已经逃脱了啊,不会再有男子死去了。」

他的眼神游移,心神不宁。嘴上说着已经逃脱,却仍旧惊魂未定。

月季见状,浅浅一笑。

「是啊,这次确实不会再有男子丧命了。」

鼓方次子一听到「这次」二字后,身躯不由得一颤。

「但愿明年、后年──在你仍可能成为下一名牺牲者之前,别再有另一场暴风雨降临了。」

他看来与鼓方洪年岁相仿,假使近期诅咒再次作祟,恐怕他真的会成为下一名牺牲者。鼓方次子闻言,脸色由青转白,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随后,他嗓音虚弱,语带哭腔问「我该怎么办?我承认,我们当初竟想将青衣娘娘的神像扔进湖里,简直是天大的亵渎。难道我该去那间灵庙里谢罪吗?阿洪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他去过灵庙后就溺死了啊。」

鼓方次子双手掩面,哀叹道「我到底该怎么办?」。但他同样对鬼鼓老翁一事避而不谈,灵耀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插嘴问道:

「三年前的那个夜里,你们最后没把青衣娘娘丢进湖里,转而把鬼鼓老爷子给扔进湖里了吧,你不记得了吗?」

对方先是愣住,接着呆滞地「喔」了一声,状似终于想起这件事。

「说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我当时喝醉,几乎都不记得了。我们一群人喝得烂醉如泥,发癫说什么要靠自己来破除青衣娘娘的诅咒……然后,鬼鼓老爷子拼命阻止,我们嫌他碍事,一时冲动就──」

「一时冲动?」

「不对,把老爷子扔进湖里的肯定不是我,应该是阿洪或阿沧吧?不对,大概是阿沧。总之不是我,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分明记不得,却又坚称不是自己。灵耀对他的满嘴荒唐无言以对,月季见状,轻扯灵耀的袖子,想是示意他别偏离主题。于是,灵耀将此事交由月季处理,缄口不言。

「那么二公子,为了破除诅咒,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鼓方次子闻言,表情抽搐一下,道「请饶了我吧,危险的事情我可办不到,我很怕幽鬼的」。

「别担心,我并不会要求你去说服幽鬼──只是想请你让我们看看你们家的传家之宝。」

「传家之宝……是指那个螺钿宝镜吗?」

对方的语气让月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正是,你见过吗?」

「没有耶,那东西只有家主才知道藏在哪儿,也只有家主能触碰。」

鼓方次子状似气恼地说。

不只月季,连灵耀也感到失望。他们本以为次子会知道保管地点──没想他也不知,方才那番威胁也失去了意义。

「是吗……那么,你可知传家之宝可能藏在何处?」

此时,鼓方次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说「这是我的推测啦,我猜那东西应该不在这大宅里」。

「你为何如此认为?」

「我一直住在这里,多少有些感觉,爹并没有把镜子藏在家里。他从未趁人不注意时,溜进哪个房间或库房,家里也没有任何特别禁止入内之处。如果那真是重要的传家之宝,理应会供奉起来膜拜吧。」

月季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言之有理」。

当受到肯定后,鼓方次子更显春风得意。灵耀暗忖,还真容易怂恿,看来平常也没少受骗。

「那么,你认为宝镜会在哪里?」

「宗祠。」

他信心十足地道。

「宗祠……吗?」

「家主每月必须去那里参拜一次,每年也会举行一次祭祀。我爹如果真要藏宝,肯定会藏在那里。」

「可是,这样不会太粗心大意了吗?」

「咦?」

「那座宗祠不是谁都能进去吗?放在那种地方,什么时候被偷了都不知道。」

「那宝镜──是藏在很难发现的地方啦。」

「很难发现的地方是指哪里?」

灵耀暗忖,那座宗祠里有什么难以发现的藏匿之处吗?那里有供奉着雕像的供坛,还有香炉,除此之外就空无一物了。如果真要藏,难道是藏在供坛底下?但那也称不上「难以发现」吧,反而会是第一个搜查的地方。除非有什么暗门能通往隐蔽的密室,那又另当别论了。

「总、总之,那东西肯定就在宗祠里,一定是这样的。」

鼓方次子如此断定。

「话说回来,你是个大名鼎鼎的巫术师吧?真能破除诅咒吗?」

他焦躁不安地问,甚至没有问月季为何要询问传家之宝的事,便一股脑地将他认为的藏宝地点全盘托出。灵耀心想,虽然是别人家的事,但这一家子真的没问题吗?

「我们正在尽力破除诅咒。」

「这样啊,那也给我一个护符吧,你不是给了舍妹吗?」

此时鼓方次子猛地伸手,一副理所当然讨得到的模样。于是,月季友善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护符,放在对方手上。他松了一口气,如获至宝似地将护符举至额前。

「请拿着这个,待在房里,如此便能避开灾祸。」

「好、好,我会照办的,毕竟看来雨又要下大了。」

灵耀闻言,抬头望向天际。屋檐间的天色灰蒙惨澹,细雨簌簌落地。

二人离开鼓方府邸后,决定前往宗祠寻找宝镜。次子的话虽然模棱两可,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灵耀与月季在细雨中急行,身后传来鸟鸣声。乌衣低飞,几乎紧贴地面,绕到月季前方,随后便径直钻进她的怀中。

「乌衣,你身上有股枇杷的气味呢,是因为停在树上的缘故吗?」

「不是因为吃了果实吗?」

「哎呀,乌衣是不吃水果的。燕子不都这样吗?它们只吃虫子呢。」

「喔,是这样啊。」

灵耀从未见过乌衣捕虫的画面,若它迅速飞过空中捕食,那确实难以察觉。

四周烟雨空蒙,远景迷离不清。两人穿过宗祠的门,拾级而上,灵耀从上至下扫视祠堂。地上铺着灰砖,上方可见木制的格状天井横梁,并无任何彩绘,堂内朴素无华。供奉雕像的供坛由石块堆砌而成,其上又叠放着紫檀供坛,虽光泽美丽,却同样无任何装饰。若是想藏匿什么,理应会在这些地方动手脚,但灵耀仔细触摸探查,却未发现任何暗门或抽屉般的机关。淋湿的身体逐渐感到冰冷,雨势似乎比方才更加猛烈。

「有什么发现吗?」

灵耀回头望向月季,月季摇了摇头。

「如果真有藏匿之处,可不是随便找找就能发现的吧──」

她语意未尽,乌衣便从她怀中飞出,在祠堂内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正当灵耀心想若它排泄可就麻烦了时,乌衣却轻巧地降落在雕像上,稳稳地停在那顶端。

「哎呀,乌衣,不行啦,快下来。」

月季出声叫唤,但乌衣却装作充耳未闻,自顾自地梳理羽毛,紧接着──

「啊,真的不行啦,乌衣,不可以这样!」

乌衣灵巧地沿着雕像头部跳了下来,开始啄咬那身上的衣物,它的爪子勾住衣料,鸟喙则轻轻啄着织纹。

灵耀暗觉糟糕,旋即脚踩供坛、一跃而上,伸手去抓乌衣。然而乌衣轻巧地一飞,闪身避开。如此反覆数次,乌衣像是故意戏弄灵耀一般,总能在被抓住的前一刻巧妙地逃脱,这让灵耀十分恼火。

「喂,月季,你也──」

「灵耀,等等。」

月季也爬上供坛,但手并未伸向乌衣,而是轻触雕像上的锦衣。

「怎么了?」

「这上面缝了什么啊?」

月季的指梢轻抚织纹,灵耀凑近衣物定睛细看。那是锦缎织物,以白、朱、青等色交织金银丝线,织出菱格纹样,匠心独具。锦面上缝缀着一颗颗状似宝玉之物,不对,这不是宝玉,而是螺钿。配合纹样,锦衣前身上密密麻麻地缝满小指尖端大小的薄片螺钿。

靛青螺钿,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灵耀抬起头望向月季,月季也神色凝重地回望着他。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

「原来不是镜子啊。」

月季的低语回荡于祠堂内,显得格外响亮。

「听说这件衣物,每年都会重新缝制一次,并由家主亲手为塑像换上──是这样没错吧?」

「每年重新缝制时,会不会就是为了确认这些螺钿的数量是否齐全呢?」

原来传家之宝是镜子一事,本身就是个谎言。这件宝物的所在之处,唯有家主知晓,也唯有家主才能亲手触碰。

脚尖开始颤抖,使人深吸一口气。

「将这件衣物脱下,沉入湖底吧。」

月季这么说,并将手伸向雕像的腰带。乌衣拍动着翅膀,飞离衣物,又高亢地鸣叫一声。月季闻声一惊,蓦地望向入口处,灵耀也随她回首。只见一道身影背对豪雨,伫立在那儿,那晦暗不明的阴影竟酷似二人身旁的雕像。

──鼓方家主!

灵耀一辨识出对方的身分后,立刻自供坛纵身一跃。于此同时,鼓方渊也怒吼一声,猛地蹬地,朝他们扑过来。

「月季,快把那衣服脱下来!」

灵耀一边与鼓方渊扭打,一边高声喊道。鼓方渊的力气大得出奇,即便灵耀的体格与力量理应略胜一筹,但一旦轻忽大意,也会被他那股蛮力推开。鼓方渊的双眼血红,却不盯着灵耀,而是死死地盯着月季正试图剥下的宝衣,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鼓方渊用整具身躯撞向灵耀,并趁灵耀踉跄之际扑向月季,灵耀又赶紧从背后架住他。月季虽然有些手忙脚乱,却总算从雕像上脱下宝衣。她抱着衣物从供坛上下来,喊了一声「我去湖边!」,便冲了出去。鼓方渊见状,发狂般地挥舞手臂,咆哮着「住手!还给我!」。

「把那东西沉入湖中,或许就能破除诅咒了!」

灵耀提高嗓音,意欲说服鼓方渊。然而鼓方渊似乎置若罔闻,卖力挣扎,毫无疲态。灵耀的额头则渗出了汗水。

「这攸关你女儿的性命啊,就算那是传家之宝──」

「诅咒算什么!要是没有那宝物,鼓方一族就会家道中落。正因为有它,我族才能得到神明的护佑,繁荣至今啊!」

鼓方渊如此吼道。

──因为那件宝衣,鼓方一族才得以兴盛?

缝缀着神力异鳞的宝衣,正因为有它──当真如此?

至少鼓方渊如此深信不疑。

「就算你女儿去世──就算今后死再多族人,荣华富贵也比性命重要吗?你要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

「又不会灭族、又不是所有人都会死!若能因此换得家族昌盛,这点牺牲也是无可奈何的代价吧!」

此乃肺腑之言吗?灵耀无从判断。对方的语气坚定,并无丝毫动摇,但也可能只是在逞强,试图逃避女儿即将死去的事实。

「你是想这么说服自己吗?」

因此,灵耀这么追问,但回应他的却是哈哈大笑。这使得灵耀吓了一跳,鼓方渊趁其不备,将他猛力推开,挣脱了他的箝制。

随后鼓方渊转过身来,咧嘴大笑。灵耀感到一股诡异,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他笑得连喉咙都清晰可见,然而,双眼却毫厘不动,瞳孔黑如树洞。灵耀见状,后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那些牺牲者比那些未能牺牲的人更为尊贵,我的女儿即使置之不理,终究也会死去,但如果能为家族牺牲,那岂不是更加伟大吗?」

灵耀闻言,心情变得沉重。

──啊,他是真心这么想的啊。

无可救药,灵耀判断不可能说服他了。既然如此,也只能将他箝制在此,以免他去追月季。

灵耀踏步上前,鼓方渊却突然转身。灵耀心想他是否打算从后门逃走,于是追了上去。果不其然,鼓方渊推开门冲了出去,灵耀也紧随其后。雨水拍打在脸上,他本以为鼓方渊会下阶梯,绕到前方的正门,没想到他却直接跑向后方。那里也有扇小门,灵耀听说门后是家族墓地,难道那里还有别条路吗?鼓方渊钻过小门,灵耀也紧追在后。这里果然是墓地,许多墓碑林立,灵耀则骤然停下脚步。

──不见了。

环顾四周,不见鼓方渊的踪影。

此时,灵耀灵机一动,倏地回头望向身后,只因他猜想鼓方渊是否藏身在门后的阴影中。

果真如此。只见鼓方渊咂嘴一声,逃向来处。他或许本打算在灵耀进入墓地后,便关上门将他困住。虽然没有成功,却也躲过被灵耀抓住。鼓方渊不像灵耀体力充沛,此刻却依然疾驰狂奔,丝毫未减速。灵耀则气喘吁吁着,但想到前方的月季,他便不能停下。看鼓方渊那样子,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月季了。

两人出了宗祠大门,雨势渐强,他们已全身湿透。鼓方渊甚至不拂去脸上的雨水,仅拼命地奔跑。

必须阻止他──正当灵耀这么心想时,一只鸟从前方飞来,是乌衣。

鸟类在雨中飞翔定是十分辛苦,它却纠缠着鼓方渊,痛啄他的头脸。鼓方渊不耐烦地挥手驱赶,脚步自然也慢了下来。灵耀暗自叫好,并猛力蹬地加速。

然而,正当灵耀以为能抓住鼓方渊的手臂时,对方竟不顾乌衣的纠缠,又猛然向前冲去。乌衣不断啄咬,他却不曾挥手驱赶,任由乌衣啄着。乌衣咬扯着鼓方渊的发丝,但他却毫无反应。渐渐地,乌衣显得有些疲惫,翅膀无力地拍打了几下,或许是被雨水淋湿,已无法灵活摆动翅膀。鼓方渊像是看准这一点,猝不及防地拍落乌衣。乌衣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便坠落在地。

「乌衣!」

灵耀急忙冲上前,抱起乌衣。它虽未死,却虚弱地晃动着头部。灵耀轻柔地用手绢包好乌衣,放入怀中。

不过,在片刻耽搁间,鼓方渊已经拉开距离。灵耀咬紧牙关,又穷追在后。

月季因雨势增强而皱起眉头,朝湖边奔去。

被雨水浸湿的长袍变得沉重,贴服着她的双腿导致难以奔跑,双手也因寒冷而变得僵硬。林木渐疏,青湖映入眼帘。月季将宝衣重新抱紧在怀中,告诉自己只差一步,并抬动疲惫的双脚。

──脚步声。

月季猛地一惊,除了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水滴滴落在树叶上的声响,另有一道紊乱的脚步声溅起水花,混杂于天籁之中。月季很清楚那并非灵耀的脚步声,毕竟,灵耀从不如此慌乱地奔跑。他总是身手矫捷、动作流畅,无论步行抑或奔跑,他的举止总是那么轻柔。

──是鼓方家主甩开灵耀,追了过来。

或许灵耀也紧追在后吧,应该是这样。

危机当前,使得月季心跳加快,紧抱宝衣的手更加用力。快点,要快点将它投入湖中。

湖畔渐近,脚下的地面转为砂砾,只差一点点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长袍被人用力往后一拉。月季失去平衡,一只手臂已环上她的脖颈。月季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住脖子,阻止对方勒紧,手臂被勒得嘎吱作响。

「把衣服还来!」

鼓方渊用单臂从后方勒住月季,粗暴地咆哮着。月季尽力伸出手,将怀中的宝衣向前抛去,距离湖面只差咫尺。鼓方渊此刻正勒着月季,也无法伸手去抓那件衣物。

他的手加大力道,似乎决定连人带手一同勒住。月季顿时呼吸困难,喉咙彷佛要被掐碎。她竭力挣扎,但鼓方渊的手臂却文风不动。月季犹豫着是否该动用腰际佩剑,但难以用左手拔出佩于左腰的剑,且如果她动作迟缓,鼓方渊可能会察觉并将其夺走。他现在似乎尚未察觉到剑,但若剑被夺走,情况将更加恶化。然而,再这样下去……在她还未下定决心之前,因被勒住导致她开始神智朦胧。

──我帮你杀了他吧?

这声音于耳畔回响,令月季蓦地睁大双眼。

──我帮你杀了他吧?

身躯颤抖不止,是那个声音,是自己年幼时曾听见的那个声音。

──我帮你杀了他吧?

声音近在耳畔,有人正在细细呢喃。然而,身旁除了鼓方渊外,别无他人。那嗓音悄然萦绕,却未被雨声盖过。听起来雌雄莫辨,深沉、温柔且甜美。

如果我请求说杀了他吧──这个念头在月季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立刻将其甩开。不行,绝不能提出这种请求。

不过,另一个念头却掠过心头,使她紧闭双眼。

假使鼓方渊是伤害了灵耀,才追到这里的话。如果他害灵耀受伤,抑或做了更过分的事。

月季绝对不会原谅鼓方渊。

心跳越来越急促。不行,不能去想,不能回应这个声音,可是……

──灵耀……

「月季!」

她倏地睁开双眼。雨声不绝于耳,一道脚步声渐近,这是灵耀的脚步声。

灵耀正急速奔来。

鼓方渊见状,嘶吼着「别过来!」,他勒着月季并同时回头。月季见到灵耀停下脚步的身影。

「如果你再靠近,我就拧断这丫头的脖子!」

灵耀闻言,眉头深锁。鼓方渊缓缓后退,看来是想去捡被扔掉的宝衣。

「……不行。」

月季发出微弱的嗓音,但那并非针对鼓方渊所说。

「不可以杀他。」

身后传来水声,紧接着是一记闷响,勒住月季的力量顿时松懈。鼓方渊踉跄一下,跪倒在地。

灵耀骤然箭步向前,扑向鼓方渊将他按倒在地,能听见鼓方渊的呻吟。

月季咳了几声,脚步蹒跚。此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转过头去,那人竟是鬼鼓溪。

──你为何会在这里?

她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又是一阵猛咳。

溪手中握着一根木棍,看来刚才用它痛揍了鼓方渊。他不知何时站在众人身后,或许是因为雨声遮蔽,月季完全没有察觉。

「月季,宝衣!」

灵耀喊道,鼓方渊被他压制在地,却依然呻吟着挣扎,溪也上前助灵耀一臂之力。月季捡起宝衣,朝湖畔跑去。耳边传来鼓方渊的悲鸣,哀求着「住手」。她涉水而行,水淹至小腿,月季将宝衣卷成一团,扔了出去。宝衣在雨中并未飞出太远,便落入湖中。

鼓方渊的嘶吼回荡不已,这使月季蓦然回首。那并非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好几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像在咆哮。鼓方渊被灵耀与溪压住,弓起身躯厉声咆哮。他张大的嘴巴里,一片漆黑。紧接着,一团黑色物体从他口中涌出,令灵耀与溪都身躯一震。

那像泥巴──又像煤灰,一股莫可名状之物匍匐而出,朝月季的方向垂卧袭来。

那又逐渐成形,显现出手臂、手掌、头颅──以及蠕动的嘴巴,其余部分则像蛇般蜿蜒蠕动,难以辨识。它伸出手臂,手指如虫脚般蠢动。

「海、神之……」

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那东西扭动着身躯,发出声音。

「力──属于吾,属于鼓方一族。」

那嗓音犹若砂砾摩擦般刺耳,并非人声,是某种异形诡物。

月季见状,握紧腰间佩剑的剑柄。

──这不是幽鬼。

是怨念,不,是执念的实体吗?

月季溅起水花,奋力冲出,同时拔剑出鞘。她算好距离,迈开大步,一步、两步,迅速奔向那团漆黑物体。异形状似混杂着泥泞与墨汁,月季朝其腰部剑芒一闪,将其斩断。

漆黑羽毛于视野中飞舞,黑羽沿着剑路生成,飘散而落。

那原似泥墨之诡物,倏地恢复人脸样貌,面容酷似鼓方渊──与宗祠里供奉的雕像无异,是鼓方初代家主的脸。

黑羽开始覆盖那张脸,也缓缓覆上手掌、手臂等处。当全身都被覆盖时,羽毛又倏然消逝,初代家主的形影也随之灰飞湮灭。

一尘未留,消失无踪。

月季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剑收回鞘中。灵耀与溪也受她影响,紧绷的表情逐渐放松,鼓方渊则已昏厥在地。

「月季──」

正当灵耀开口之际,「轰隆」一声,传来彷佛地动山摇的巨响。三人回头望向湖面,只见一道澎湃水柱冲天而起。

水柱高高喷溅,俨如龙卷风般扭曲盘旋。水花与雨水混杂,甚至飞溅到月季等人所在之处。湖水被卷向天际,显露出巨蛇般的姿态,白色水流犹若鳞片。月季隐约瞥见其中有鱼影闪过,鱼儿向上游去,随后便凭空消失。于此同时,水柱也失去劲势,逐渐萎靡。

月季察觉到雨势减弱,随着水柱逐渐缩小,雨丝也越来越细、越来越弱。待湖面变得平稳时,雨已完全停歇。

此后,只剩下寂静,喷涌的水声与雨声皆已消失。于寂静之中,月季等人怔怔地望着湖面。

「我们成功归还宝衣了呢。」

灵耀开口道,月季也点了点头。

溪望着昏迷的鼓方渊,说「那团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最后变成初代家主的脸了」。

灵耀闻言,低喃着「那是初代的幽鬼……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月季则说「那是执着吧,或许称之为妄念更为贴切」。

溪重复道:「妄念。」

「他是个不惜谋财害命,仅一代便掌握了财富和权势的家主啊,会对那如此执着,也不足为奇──即便死后亦然。」

「那么诅咒呢?」

月季凝视着湖面。

「我想,拥有诅咒之力的应该是那件宝衣……也就是鼓方一族视为传家之宝的那东西,但或许,引发诅咒的意外是初代家主,而非被杀害的巫女。」

溪闻言,疑惑地歪了歪头,道:

「是出于谋财害命的罪恶感吗?」

月季闻言,也不解地歪着小脑袋。

「与其说是罪恶感,不如说是恐惧……以及执着。」

她从那坨黏稠的黑影中感受到的,正是这两种情绪。

恐惧着可能因杀害主人而遭受报应。

尽管如此,仍执着于已经夺得的财富与权势,不愿放手。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

──为了维持富裕与权势,就必须承受果报。

他或许给出了这个扭曲的答案──果报,亦即族人所付出的牺牲,此乃家族繁荣昌盛的代价。

月季自己说出这个想法时,背脊不由得发凉。

扭曲的诅咒侵蚀着鼓方一族,束缚着他们,使他们更加扭曲。

「那东西已经消失了吗?」

溪这么问道,月季望向他点了点头。溪的脸上带着一缕哀戚,却又扬起些许释然的笑意。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不是说不帮忙吗?」

「我本来确实没打算帮忙,不过,看着和鼓方家无关的你差点被杀,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啊。」

月季暗忖,你说来说去,终究是个好人啊──但她最终只说了声「谢谢」。

此时,灵耀「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一道黑影从他怀中迅速飞出,在月季他们身旁盘旋,是乌衣。

「原来你在那里啊。」

「看来很有精神啊,它之前被家主攻击后,还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呢。」

灵耀松了口气,说声「太好了」,乌衣则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它在向你道谢呢。」

乌衣飞回月季肩上,灵耀投来狐疑的目光,似乎在问「真的吗?」,使得月季不禁笑了出声。

待鼓方渊苏醒后,得知宝衣已归还青湖,脸上便露出绝望的神情。

「鼓方家完了……」

月季不清楚实际上这位家主究竟受到初代家主多少影响,这又有别于被幽鬼附身的情况。自从得知暴风雨来袭,湖水颜色转黑后,他便性情大变。恐怕从那时候起,他就被初代家主的妄念所缠身。他之所以说出「女儿牺牲也无可奈何」这番话,想必也是基于这原因吧。月季宁愿相信,他本人并非真心这么想。

鼓方渊茫然自失,连站都站不稳,灵耀与溪两人合力将他搀扶回鼓方本家。他们将鼓方渊交给见家主失魂落魄而手足无措的仆役们,月季则转身前往鼓方小姐的闺房,而房门前,已不见北鼓沧的幽鬼了。

踏入房内,月季见到中年侍女守在小姐的床边。对方见月季推门而入,显得十分惊讶。

「哎呀,您怎么全身湿透了──」

「鼓方一族的诅咒已经消失了。」

侍女闻言一惊,顿时噤声,回头望向躺在床上的小姐,急呼:

「小、小姐!」

鼓方小姐望向月季,瞪大双眼,月季脸上则挂着微笑。

「祝你玉体安康。」

月季说完,便转身离去。掩上门前,她看见鼓方小姐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月季走向大门口,灵耀与溪已等候在那儿。走出大门后,月季问了溪: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家啊。」

溪的语气彷佛在说「这不是废话吗?」,月季则摇了摇头,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往后的打算。」

月季回望鼓方府邸,随后又转向溪,道:

「诅咒消失了,鼓方一族或许也会有所改变吧,你打算今后一直守着那座宗祠和灵庙过活吗?」

溪闻言,沉默不语。

「如果你愿意来京师,我会为你做安排,我认为你可以来学习巫术──我说过,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会给你回礼,这便是了,因为你方才帮助了我。」

溪依然不发一语,保持沉默。

「我们明天就会离开这座岛,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到清芳楼来找我们吧。」

月季说完这番话,便与灵耀一同离去。走了好一会儿,月季回头望去,溪已不在原地。

当抵达清芳楼后,全身湿透的两人先被仆役们引至澡堂。

灵耀浸泡在温水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竟已凉透。当暖意逐渐渗透至指尖时,浑身上下都痛了起来。擦伤、割伤、撞伤,大伤小伤遍布全身。虽然肉体疲惫,但心情却不坏,反而感到神清气爽,想必是诅咒已解除之故。尽管施法驱邪的并非灵耀,而是月季──

此时,灵耀脑中再次浮现出月季挥舞长剑的身影,月季当时与平日判若两人,散发出超凡脱俗的美艳与妖娆。隔着片片黑羽望去,她的眼眸凛然生辉。月季果然独一无二,使他向往至极,自从首度亲眼目睹她的力量时,便一直如此。他憧憬着她的力量,为之魂牵梦萦。

──假使月季没有任何才华……

如今他终于明白,倘若她只是个没有巫术天赋的柔弱少女,自己定会悉心照料、温柔呵护,也会将她视为重要的未婚妻,好生疼惜。然而,却不会为她如此心神不宁,不会魂牵梦萦到对她又爱又恨。他既不愿见月季施展巫术,却又忍不住想看。未婚夫的身分令他苦恼不已,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最近之处注视着她。又恨,又爱。

浑沌──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对月季的感情,再贴切不过了。恍如正搅乱一滩浑浊不堪的泥泞,他的心境便是如此。

自澡堂出来回到房间,月季正坐在窗边,托腮沉思,乌衣则在自己的窝中歇息。

月季指着天空说:「放晴了呢,这样就能顺利出港了。」

方才还下着滂沱大雨,此刻却消失无踪,天空中万里无云。

「你觉得溪会来吗?」

「谁知道呢。」

明明是月季主动邀请溪上京,却给了这么一个冷淡的回覆。不,月季似乎心不在焉,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怎么了?」

「咦?」

「还有什么挂心的事吗?你脸上这么写着呢。」

月季摸了摸脸颊,道「是吗?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挂心的事啊」。

她虽这么说,但之后却依然心不在焉。

让月季心烦意乱的正是那道嗓音。

──我帮你杀了他吧?

当时,月季说了「不行」。她清楚记得,自己说了「不可以杀他」。

结果,鼓方渊并没有被杀死,不像她的继母。

若当时她也同样出声制止,继母是否就不会被杀了呢?

是否因为自己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希望她去死」的念头,所以才没有开口说「不行」呢?

一想到这里,月季的心底便一片寒冷,她内心深处有一块寒冻彻骨的冰块,即自己冷酷地默许他人死亡,她害怕正视这样的自己。

灵耀平时明明迟钝,却偏偏在此时直觉敏锐。这是为何?这明明是自己最不愿被触碰的部分。

隔日清晨,月季与灵耀启程离开了清芳楼,溪并未前来。灵耀似乎本以为他会来,状似有些失落,但这份失落只持续到他们抵达码头之时。

这是因为溪竟现身在码头。

溪望着两人,开口道:

「来得可真慢啊。」

月季闻言,无奈地说:

「我不是说了,要来就到清芳楼吗?」

「有吗?」

溪却若无其事地说,又道「我以为直接来码头会更快呢」。

「鬼鼓家的墓地,你打算怎么办?」

灵耀询问,月季则思忖,会关心这种地方,果然很有灵耀的作风。

溪轻笑一声,道「就让它腐朽吧,等它腐朽后,和岛上的泥土混为一体,我爷爷也就了无遗憾了吧──话说,你们听说了吗?本家家主彻底成了个废人,听说要隐居了」。

「是吗?也是,看他昨天的样子……」

「本家现在可是一团乱啊,简直是场好戏。老大嘛,虽然还算能干,但称不上是什么杰出人物。老二则是个十成十的饭桶,无论让他经营什么生意,都只会搞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东鼓和北鼓两家也都不在了,鼓方一族今后只会日渐式微吧,这家族的荣华富贵也到此为止了。」

他脸上的神情不如这番话那般刻薄,反而带着某种放下的洒脱。

宣告即将启航的鼓声响起,月季等人急忙登船。由于之前遇雨停航,船上挤满了乘客。三人走向船首,从该处眺望江河。

随后,渡船启航,凉爽的清风拂过脸颊。

「我还是第一次离开这座岛呢。」

溪轻声说道,侧脸流露出一丝寂寥。

「首先得决定是由董家还是封家收留你呢。」

此时,灵耀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封家」。

「为什么?」

「你已是出师的巫术师,应该不会再去祀学堂了吧。他对巫术一无所知,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进祀学堂,我会照顾他的。」

月季莞尔一笑,道「你真会照顾人呢,那就交给你了」。

她心想,无论做什么事,同为男人都会比较方便吧──虽然这让她感到有些落寞。

溪轮流望向月季与灵耀,然后向灵耀低头致意,说「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向我道谢吗?我偶尔也会照顾你啊。」

月季这么说,溪却凝视着她的脸。

「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

月季眨了眨眼,想知道是什么事。

「你是不是在我要殴打家主时,说了什么『别杀他』之类的话?」

月季稍作回想──这是指溪救了她的时候吧。

「对……」

然而,月季当时是对那道嗓音说「不可以杀人」,并非对溪说的。

「我当时是抱着杀心打他的,因为你这么说,我才不禁放缓了力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说?」

「我只是──」

她并非对溪说。但若要解释清楚,就必须透露那道嗓音与怪物的事──非得详细说明继母的死因,这使月季旋即间望向灵耀。

「──直觉,大概吧。」

溪挑起一边的眉毛,面露狐疑,「喔」了一声,发出不知释然与否的应和声。

「算了,什么都好。对我来说,这帮了大忙,不然可就麻烦了。反正鼓方家也完了,看见那家伙变成废人后,我也算一解怨气。」

溪说完,嘴角微勾,转身走向船尾,道「让我再看看岛上的景色,当作留念吧」。

现场仅留下月季与灵耀两人共处,灵耀也露出困惑的神情,问:

「你说话怎么这么模棱两可?这不像你的作风。」

月季道「会吗……?」,我也会说些暧昧的话啊──她原想这么回答,却在与灵耀四目相交之际,唇瓣颤抖了一下。

「因为我听见了声音。」

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脱口而出。

「声音?」

「那声音说──『我帮你杀了他吧?』。」

灵耀闻言,皱眉道「什么?」。

「我以前也听过那声音,在我还在生家时……在我继母去世之前……」

月季用双臂抱紧自己,从川上吹来的风让她感到异常寒冷。

「那时候,我没说『不可以杀她』,这次我却说了。我继母被黑色怪物杀了,但鼓方家主却没被杀。灵耀,我──是我将继母──」

「月季。」

此时,右肩被人抓住,灵耀的手温暖而有力。月季抬起头来,灵耀正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地俯视着她。

「振作点,你在说什么啊?」

「我或许被怪物附身了。」

她首次说出这让她害怕得不敢启齿的话,是因为在回程的船上吗?月季感觉回到京师后,她可能再也无法倾吐心事了。船身随着河水晃动,灵耀放在她肩上的手指嵌入肩头,带来一阵令人安心的痛楚。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要伤害你,那个声音就会出现,是这样吗?」

灵耀以冷静得惊人的语气说道,月季点了点头。

「你有告诉过董太公吗?」

月季摇了摇头。

「你最好告诉他,他老人家一定能给你一个有帮助的答案。」

月季闻言,旋即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灵耀睁大眼睛,反问「我?」。

「你不能给我答案吗?」

灵耀回应「我哪里──」,但见月季凝望着自己,使他的眼神动摇了。

他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又道「如果只谈那声音的话,在你第一次听到那声音时,还没产生因果关系吧。」

「咦?因果关系?」

「就是原因与结果,只有在你继母去世之后,你才会意识到那声音或许有问题。正因为有了那次的经验,你才能在那声音说要帮你杀了鼓方家主时给出答案,说『不可以杀他』──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是根本不可能给出答案的。再说,不能回应妖邪之物,这是巫术师的铁则啊。所以你的反应非常正常,并没有错。」

说到这里,灵耀又深锁眉头,补充道「至于怪物,我就不太清楚了」。

灵耀这一板一眼又正经八百的回答,让月季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

──我没有错。

能得到灵耀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如此肯定,让她感到无比信任,也让她能够相信自己。毕竟,是灵耀对她这么说。

「……谢谢你。」

于是,月季扑进灵耀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停在她左肩的乌衣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急忙振翅飞起。灵耀身躯一僵,向后退去,直到撞上船缘,月季却仍旧没有放开灵耀。

当月季问出「你不能给我答案吗?」时,眼神极为迫切,彷佛苦苦哀求一般,这让灵耀五内如焚。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焦急,只觉心痛如绞。

他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但似乎让月季松了一口气。然而,被月季如此抱住,却是灵耀始料未及,因此他只能僵立原地,无所适从。周围的乘客不时好奇地瞥向二人,但毕竟素昧平生,也无人敢出声询问。溪站在船尾,脸上似乎挂着一抹揶揄的笑意,乌衣则在他们的头顶盘旋。

灵耀不知所措,仅忐忑不安地轻抚着月季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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