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奇迹的定剪 6

从子哭幽谷远远南下,秋田县南端。

放眼望去皆是生长到将近三公尺的一大片「靡麦」,通称「靡原」,乃是野生麦子的群生地。

那些麦群正如其名随风摇曳(注:日文的「靡」有随风起伏之意),在阳光照射下闪烁橘色光辉,紧贴着地面一蹦一跳的是……

背上载着两名少年的芥川。

从人的角度观看靡原,眼前仅被一大片麦子覆盖,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从滑空的芥川俯视,那个景象宛如带有拨开金色海洋游泳般的庄严之美。

话虽如此。

看在使命必达的两名少年眼中,到头来缺乏欣赏那副美景的从容吧?

「……嗯,原来如此……!接下来只要剥开这边的结痂……!」

「你在嘀咕什么?有头绪了吗?」

芥川的缰绳少见地由毕斯可掌控。另一方面,美禄在鞍上灵巧地操作敞开的调药机,手扶着下巴反覆自言自语。

「我终于逐渐了解锈花的构造公式了。虽然还得花费一点时间……黑革那家伙为了避免疫苗研发而出,费了不少心思组合调药。」

「不过,对手可是你。疫苗就要完成了。」

「那还用说!」

依芥川的速度,转眼间就穿过广大的靡原,就在麦子变得稀疏的地带,两人前方的高耸灰色的山映入眼帘。

「看见了。那就是硝灰山。」

硝灰山正如其名,是一座自然发生的红硝石混入土壤中的山岳地带。

在盛产硝石的地带中采矿场现在依然运作着,采掘出的红硝石会运往的场重工,那正是劳动一个月可过上一年生活的生意。

然而……

由于有种危险的昆虫「焰硝团子」会啃食硝石后于其体内积蓄,爆炸后喷出幼虫,因此这无非是赌上性命的矿业。

「有种火药的味道,煞风景……」

美禄讶异地说。

「就算在这种地方拍电影也拍不出好画面啊。如果是我,就不会把外景地选在这里。」

「不甘我们的事。走喽,芥川!」

毕斯可操控缰绳鞭策后,芥川背部的辅助装置便「轰隆」地喷射,沿着山的斜面上升了。

硝灰山的山顶上。

此处,地面各处布满红硝石,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如擦伤般的景象,就算客套话也说不出这种景象赏心悦目。

不过,就连这种诡异的风景都像被雾霭模糊一般……

一栋奇异的建筑物就耸立于山顶上。

「……这是什么啊?」

芥川一边震飞泥土与红硝石,一边在山顶上重重着地。

「呜哇!等一下,毕斯可,跳下时要慎重一点啦!」

「黑革导演……心灵恐怖馆……?」

毕斯可傻眼到甚至没听进去搭档的抗议,透过风镜眺望那栋模样诡异的建筑物。

看来似乎是紧急建造的,在涂黑的正方形建筑物的正面入口处。

「黑革导演 心灵恐怖馆」。

印刷着硕大显眼的单调黑体字。其上方有一幅不论怎么看都像外行人绘制的笑脸忌滨兔兔,似乎想借此表达尽最大努力的构思。

「「…………」」

少年们跳下芥川,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近那个地方后,依旧瞠目结舌地伫立在该处。仔细一看,建筑物的入口旁,有个组合式的介绍板。

「赤星大人 猫柳大人 休息室←」。

板子上写着这些字眼,有些歪斜地立着。

「是休息室。或许附带便当呢!」

「特意上钩也要适可而止啦,这个白痴!」

毕斯可一掌往搭档的头拍下去,苦涩地扭曲表情。

「怎么会有笨蛋傻傻地走进去啦。从外侧用食锈粉碎殆尽!」

「那么做不太好,毕斯可!假如──」

『室内有人质呢?这种想法比较寻常吧,赤星。』

有如接下美禄的话,黑革的声音从建筑物上方设置的音响回响于整座山顶。

『你应该不可能不明白这种小事……虽然血气方刚也是你的魅力,这次的场景要转变主旨,希望你展现聪颖的一面。』

「黑革!」

『嗨,抱歉,看起来像个廉价的箱子吧?尽管也想讲究外观,不过实在来不及完工……可是别担心,关键的内部布景已经完美搭建了,没有问题喔。毕竟《夺魂锯》也没有拍摄室外的场景对吧?』

「混帐……你总是从箭射不到的地方出声……!」

黑革的说明令毕斯可咬紧牙齿深处,额头爆出血管。另一方面,美禄望着他的侧脸半晌后,突然紧紧捏了搭档的脸颊。

「!好痛!你、你突然干么啦!」

「你冷静下来。来,我们走吧。」

「你要我、我们进去?」

毕斯可呆若木鸡地凝视丝毫不畏惧,踩着流畅的脚步进入建筑物内的搭档,匆忙追上他的后头,来到他身旁。

「你当真吗?要进入这种显而易见设置陷阱,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的场所!」

「至今为止,假如黑革有意就会收拾掉我们了。」

美禄没有止住步伐,一脸平静地朝慌张不已的毕斯可呢喃。

「因为毕斯可很单纯,才在黑革的掌心上起舞……不过这样下去,会一直无法制造机会。首先要让她『起疑』……要让她戒备我们,完全按照她的话行动是最快的方法。」

「…………」

「她应该会狐疑『那个赤星不可能这么老实』喔。应该会怀疑毕斯可是否胜券在握。要让黑革产生破绽,只能从这种地方进攻了。」

「…………好,就听你的。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就先刻意中计,打她个措手不及。」

「好好好。」

「我说真的喔。」

『哦哦!今天赤星还真听话耶。没错,前往走道深处,在准备好以前就待在休息室放松……喂,点心和便当都准备了高档货吧!……长颈鹿的脑?王八蛋,你怎么拿这种鬼东西给演员。你被革职了!』

两名少年听着黑革聒噪又雀跃的声音,遵从道路的指示,走到摸不清底细的建筑物的深处。

裸露的电灯泡发出刺耳的尖锐声散发高热照亮通路。其烧尽在狭窄的通路上漫天飞舞的尘埃,烤焦的气味充斥四周。

裸露的墙壁及从墙壁内拉出的照明配线,正是摄影地的幕后氛围。

「好烫!」

「毕斯可!怎么了?」

「我撞到电灯泡了……可恶,烫伤了。这条乱七八糟的工作人员通路是怎么回事啦!根本没有体恤幕后的情况啊。」

「真的耶,额头烫伤了。待会儿帮你涂药……啊,就是这里吧?」

往美禄示意的方向一看,该处确实……

「赤星大人 猫柳大人 休息室」。

门上贴着告示,唯有该处保持异常整洁的状态。

「……真诡异。小心点,里面或许充斥孢子瓦斯……」

「打扰了。」

「呜哦哦哦!你是五岁小朋友吗!」

美禄丝毫不理会警戒着门的毕斯可,转开门把后快步走进房间内。

「哇~~好宽敞喔。没事的,毕斯可,没有陷阱啦!」

(这阵子,这家伙胆大包天到令人一头雾水啊。)

确实,面对黑革战斗的情况,因重重计策陷入疑神疑鬼的状态,精神力饱受折磨,肯定会是落败的主因吧。

不过,话虽如此,美禄成长到足以在这种险境当中,能一脸平静保持平常心,使得毕斯可不得不感叹且萌生危机意识。

「有梳妆台。还有化妆品……把熊猫胎记遮住比较好吗?」

「什么啊……?这间房间……?」

毕斯可依然没有卸下戒心,慢吞吞地步入休息室里面。房间内与通路截然不同,空调,加湿器,落地镜等一应俱全,十分体恤演员的状态。

在房间中央的长桌上,摆着缠火茶,金象茶,蜜柑汁,葡萄芬达等宝特瓶饮料,另外火蛇饮料等强身健补饮品也一应俱全,十分贴心。

「……嗯。确实没有下毒。」

「毕斯可!来这边。还有便当喔!」

毕斯可因在敌人阵地中如此雀跃的搭档胆量呆若木鸡,也缓缓踱步到美禄身边,走到茶水区,顺着那道闪亮的视线望过去。

在写着「猫柳大人 午餐」的礼签纸下层,摆着用高级纸捆包,看似昂贵的多层便当。

「呜哇!这是金色的多层便当喔。好高级!」

「我没看过这种东西喔。喂,打开看看!」

「等一下喔……这、这是!」

美禄赶忙解开金色的绑绳,轻轻打开多层便当的盖子。从依然温热的便当中,无可言喻的高级香气朝两人扑鼻而来。

「是蒲烧姬山椒鱼!这是一只要高于一千日货的最高级品!」

「什、什么!」

毕斯可见到在黑米上散发亮丽光泽的山椒鱼肉,不禁咽下口水。

毕斯可自从被贾维教导以来,与稀世的弓术替换似地被师父的味觉白痴耍得团团转,过往的生活一直不明白饮食的喜悦。至今为止与美禄的旅程当中,从贾维身边解放后大啖美食,对他而言肯定是乐趣之一。

「这种机会不常见喔!我们坐下来一起享用吧,毕斯可!」

「好、好……也行吧……毕竟空腹也不能拉弓啊。」

「……咦?毕斯可的便当似乎不一样喔。」

毕斯可听见美禄的话,再次俯视自己的便当。

写着「赤星大人 午餐」的礼签纸……目前为止一模一样,不过那张纸附上一张小卡片,以强而有力的笔迹写着──

「来自妻子。」

一句话。

「……来自妻子?」

困惑的毕斯可把卡片翻过来,背后也以轻浮的笔迹书写一些内容。

「给赤星

为了让你表现最精湛的演技,也准备了最高级的便当……

理应如此,不过你的妻子主张丈夫的餐点要亲自准备,不听我的劝告。

她这种主观太强烈,洗脑也完全不起作用!哎呀,真是伤脑筋啊。

就是这样,抱歉啦,午餐就用爱妻便当忍耐一下吧。

唉,有一说是料理就是爱情本身。我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啦……

那么,三十分钟以后见喽 导演黑革知事」

「爱、爱妻便当???」

「咦咦咦,帕乌做了便当?毕斯可,快点打开瞧瞧!」

「别说蠢话了。会爆炸吧!」

「才不会啦!你把老婆当成什么了啦!」

毕斯可被美禄的气势压过去,胆战心惊地慢慢打开便当盖。

里面是……

「……哦哦?」

「呜哇,帕乌好厉害!做得有模有样耶!」

双层的便当盒,下层中装了三个小饭团,上层中装满考量配色,色彩缤纷的配菜。

主菜是螃蟹肉的铁板料理,海豚培根卷狮子唐辛子。副菜则有炙烧番茄,放了扁豆与千寿薯的咖喱,油炸幼美洲鬣蜥尾巴等,紧紧捉住肉食男子的心的选择。

在便当盒的一角,有个白玉团子淋上蜜柑蜜的小甜点,看得出好妻子体恤老公的心思。

「唔唔唔唔唔~~」

美禄挤压毕斯可的脸颊,凝神观察帕乌做的便当,不知为何泪眼汪汪地吼叫:「一百分!」

「喂!别把口水喷到别人的便当里啦!」

「帕乌绝对不擅长下厨。是爱情让帕乌做出这个便当喔……毕斯可好幸福呢,身边有帕乌……应该说有我在……」

「我明白了啦!快点吃,上面写着还有三十分钟。」

两人匆忙坐下,各自开始开动便当。美禄把蒲烧山椒鱼放入嘴内,舌头尽情品尝其香气四溢且入口融化的肉脂,不禁发出「吼哦哦哦」的放松叫声。

(唔唔唔……)

「毕斯可,你想吃一口吧?来,啊~~」

「不需要!这个便当更美味。」

毕斯可忿忿地拨开那只手,沉默地把妻子做的配菜放入嘴内。

尽管并非华丽的美味,每一道菜都怀着十分细腻的心思制作,这点让对于人的信念、意志十分敏感的毕斯可大感佩服。尽管曾在人的技术及艺术方面有过体验,对于料理的志气感到敬佩,是毕斯可首次尝到的经验。

「听好了,美禄。你那个山椒鱼,终究只是美味的餐点。我的餐点里具有意志。填满那家伙不杀的铁棍的奥义。」

「铁棍的奥义?在便当里?」

「没错。即使只是一个饭团,拿起它就能……」

毕斯可一边说明,一边一手拿起小饭团,把饭团放入嘴里……

(插图013)

「咕啊!」

「毕、毕斯可?」

毕斯可过于惊讶,欠缺礼节地把咬过一口的饭团拿出嘴。令人诧异的是,大口咬下的饭团的形状丝毫没有变化。

「怎、怎么了?太咸了吗?」

「太……」

「太?」

「太硬了!」

如同毕斯可所说……

帕乌做的饭团,由于以她那非比寻常的臂力来握,其质量被压缩到临界点,已然化为人类的牙齿无法对付的物体了。

「这是铁吧?」

美禄拿起另一个饭团,脸色发青地说。

「我原本就觉得奇怪。帕乌每次在做这种事情时,肯定会犯下某种失误。毕斯可只吃配菜就好,别勉强,也吃我的……」

「不行。把老婆的心意留着不吃,那才会降下天罚。」

「咦咦咦!你要通通吃光吗?」

「既然那家伙赌命握饭团,我也赌命吃才公平。别小看我的牙齿!好了,那颗饭团给我……」

『嗨嗨!让两位等候多时了,赤星,猫柳。』

就在毕斯可想抢走美禄手中的饭团,正好就在此时,休息室的音响传出黑革的声音。

『不好意思,花了一点时间准备。终于准备好了!抱歉啊,用餐时间结束了,马上出来。』

「你这混蛋有够自作主张。」毕斯可朝音响大吼。「延迟拍摄时间怎么样?我这边还在吃饭喔!」

『呵呵呵。如果你想吃饭,那就尽管吃吧,赤星。』

黑革黏滑的笑声,顿时把至今为止和乐融融的气氛吹跑了。

『只不过,刚才已经启动计时器了。我认为你不会悠哉地喝茶,直到红菱的女王狮子……被囚禁的她的头像一颗番茄一样爆开为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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