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勿将怪人军师列入计算』。
纵然学到这样的金玉之言,有时仍然无济于事。
变成一张白纸的罗半,卷发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毛躁了。
猫猫一面觉得他是自作自受,一面也对遭人当面破坏感动心情的辰卯两族寄予同情。
「为什么踢我?」
怪人军师没搞懂状况。只有二号在帮被踢的怪人摩娑侧腹。竟然还得安慰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家伙,真是个可怜人。
(总之不管怎样……)
不幸中的大幸,或许是被弄坏的传家宝有办法补救吧。
「反正为了今后着想,本来也得斟酌是否该把它重新打过。」
辰家老夫人的这句话解救了他们。最后决定把宝珠换掉,龙爪则重打成三爪。
为了聊表歉意,罗半答应介绍他们技艺高超且守口如瓶,值得信赖的金匠──
「哈哈哈。那么,接着让我们谈谈今后的……」
罗半本来是想卖辰卯两家一个人情。想借此与两大家族建立关系,做点生意往来。
「不了,我们打算先回宴厅去。」
「说得是。那么我也……」
「是呀,还得和其他家族联系感情才行。」
但辰家老夫人与卯家主人的态度都很冷淡。岂止如此,连两人的随从也躲得远远地置身事外。
猫猫悄悄往旁边看去。
「没有点心可吃吗?」
「罗汉大人,请再稍等一会。」
怪人军师边摩娑侧腹边讨点心吃,被二号规劝。
罗半眼镜模糊,垂头丧气。
「喂。」
猫猫暗中戳戳罗半。
「不是说了要卖对方人情作为谈判筹码吗?」
不卖辰字一族人情,姚儿的问题就无从解决。
「我知道,但我也没辙啊。」
罗半一个劲地扯头发。虽然举止一点也不优雅,大概罗半也是忍无可忍了吧。
(这下搞砸了。)
猫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总之决定先回宴厅再说。
回到宴厅,就看见「罗」家圆桌正为了某事吵闹。走过去看个明白,才发现似乎是罗半他哥与一名陌生男子吵了起来。姚儿与燕燕躲在罗半他哥的背后。
「我说了我有事要找姚儿姑娘,与你这家伙无干。」
「你这家伙是你能叫的吗!我名叫──」
「姚儿姑娘,请你去跟我的家人见面。」
男子推开罗半他哥,想抓住姚儿的手。留下的两名护卫瞪着男子,但他毫不退缩。
从状况判断,猫猫当即看出对方是谁。
(他就是那个情书公子啊?)
确实给人一种很不识相的印象。她一点也不想跟这种人亲近。
「这是在做什么?」
罗半上前阻止。虽然态度显然有点畏缩,但能出声劝阻已经算是拿出魄力了。
「你自己不会看吗?」
就算罗半加入,也只是多出一个文弱书生罢了。情书公子理都不理罗半。
(这种时候就该搬出……)
轮到除虫草登场了,可是怪人军师还没回来。到哪里打混去了?原来是拦下了端菜的佣人,抢人家托盘上的水果吃。二号跟着怪人军师也没辙,只能坐视他胡作非为。
(没得指望了。)
猫猫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来了一个救兵。
「这是在闹什么?」
听这凛然难犯的语气,是辰家的老夫人来了。
「伯祖母,久疏问候了。」
情书公子向老夫人低头问候。既然叫她伯祖母,可见这男人并非辰字一族的直系,应是属于旁系。
「问候就免了。你不但姗姗来迟,还似乎与人起了口角,对这些你如何解释?」
(还迟到啊。)
刚到时听姚儿说情书公子没来,害猫猫放下了戒心。
「并非迟到。晚辈与志同道合的友人促膝长谈,才来得慢了些。」
讲得头头是道,但根据猫猫的经验,能大言不惭地讲出这种话的人多半脑袋不正常。
「这不重要,晚辈想跟伯祖母介绍一名女子。就是她。」
情书公子两眼发亮,将姚儿介绍给老夫人。
「这个姑娘单名一个姚字,家中虽未赐字,但叔父正是鲁侍郎。作为我家媳妇堪称门当户对。」
情书公子讲得心里毫无疑虑,听得教人发毛。跟在老夫人身边的亲随与孙子都瞥开目光。看来虽然都是一家人,但他们也知道情书公子有多狂妄放肆。
「你说要娶人家做媳妇,请问这位姑娘可答应了?」
老夫人不看情书公子,而是看着姚儿她们。
「那是那位公子在自说自话。小女子目前还无意谈论婚事。」
姚儿态度坚毅地说了。换成一般千金小姐已经吓得退缩了,但姚儿向来有话直说,这是她的长处也是短处。
「她的意见不重要。既然两家门当户对,双方家长把婚事谈成就是了。女人不都是这样嫁人的吗?」
情书公子说了。
姚儿脸孔抽搐,燕燕只差没从怀中掏出暗器。好死不死偏偏碰上姚儿最讨厌的那种男人。
可是情书公子所言,确实符合茘国的婚嫁礼俗。若是平民还另当别论,像姚儿这样的大户千金,本人的意见一般来说是不会被采纳的。
话虽如此,但情书公子的作法还是不讲道理。
(分明是趁着人家家里长辈不在时下手。)
「我都听说了。你趁着为她主事的叔父不在想上门提亲,怎么想就是卑鄙无耻!」
罗半他哥代猫猫道出了她的心声。罗半他哥想必一直在替姚儿她们挡人吧。明明是罗半把这差事硬塞给他,他却负起责任想做到有始有终。天生的善良心性是遮掩不住的。
「不是还有她母亲在吗?」
「她母亲?你这位仁兄都不把姑娘说的话当一回事了,我不认为你能敬重人家的母亲到哪儿去。」
罗半他哥把话讲得十分明白。
(说得好──再多说一点──)
猫猫不想扯上关系,于是躲远点在心中表示支持。
「你一个外人少来置喙。」
罗半他哥讲再多道理也没用,这样下去只是鸡同鸭讲。
「看来你根本还没跟人家谈妥。」
老夫人一脸的傻眼。
「你若是想把姑娘介绍与我,必须先照规矩来。没有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同,这场婚事是定不下来的。」
情书公子在辰家当中似乎同样惹人生厌,家族成员看他的眼神也很冷淡。
「可是,姚儿姑娘的父亲已经亡故。为了她与她母亲着想,嫁作我的妻子有哪里委屈到她了?」
他理直气壮地讲出这种自相矛盾的论调,听得猫猫直恶心。
就连原本态度明显不想跟姚儿扯上关系的罗半,眼神当中都充满了鄙夷。
(八成是觉得使的手段不优雅吧。)
罗半重视自己的信念,对于不合己意的人从不客气。
「呵呵呵呵呵。」
罗半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真像是不受女子青睐的男人会说的话。」
「你说什么!」
情书公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猫猫能理解,但不知为何连罗半他哥也眼布血丝。罗半连毫不相关的人也激怒到了。
护卫即刻靠近罗半,但罗半镇静地制止。
「听你满口的门第、家世。的确,我也认为辰字一族在赐字诸门当中,更称得上是世家豪族。相较之下,我们『罗』家历史尚浅,无法与贵府比拟。但是──」
罗半高高在上地看着个头高过自己的情书公子。
「在下目前还是个芝麻小官,经常被上司支使着在各衙门之间跑腿。既然公子家世如此显赫,又这样信心十足地想迎娶鲁侍郎的侄女,想必是位名震朝野的贤士吧。恕在下见识浅薄,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哇──酸溜溜的。)
罗半这人一向眼观四方。即使是其他衙门的人,只要对方是个能吏,都会把名字记在心里。
「这家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赐字家族出身,结果自己根本就没得到名字。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罗半他哥说了。而且好像自己说话伤到自己,按住了额头。
「你、你说什么!竟敢拿名字来取笑我!」
情书公子脸红脖子粗地瞪着罗半他哥。
(比起被人说不受女子青睐,身为赐字族人却没得到名字更让他觉得受辱吗?)
情书公子的矛头完全从罗半转移到了罗半他哥身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知道才怪──)
情书公子紧握拳头,作势要殴打罗半他哥。
护卫岔进了罗半他哥与情书公子之间。尽忠职守着实可靠。
「还不住手!」
老夫人凛然喝斥。
「可是,这家伙侮辱了我……」
「他说的哪里不对了!」
老夫人也毫不客气地斥骂,脸上写着「不许再继续丢家族的脸」。
「请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转头一看,马闪与麻美这对马家姊弟来了。
(个性强烈的人齐聚一堂耶。)
猫猫悄悄拿点桌上的菜肴吃。罗半也趁机吃了一点,坐回到椅子上。也不想想是他造成情书公子的火气现在全发在自己哥哥身上,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家伙。
「各位似乎为了某事争执不下?」
麻美假装自己是个亲切的和事佬,眼神却活像只发现猎物的猛禽。
(让我想起玉叶后来了。)
玉叶后每次看到有事发生,总是两眼发亮显得兴味盎然。天底下最有趣的话题就是别人之间的纠纷。
情书公子眼看连老夫人也责骂自己,找不到帮手,于是似乎想让新来的观众评评理。
「这个男人侮辱了我。你们马家也是习武世家,想必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解决吧?」
看来这人跟马闪认识。猫猫猜想马闪跟这种人不会合得来,所以大概不算朋友,至多不过是同僚吧。
「……唯有决斗一途。」
马闪就事论事地回答。
「决、决斗!」
姚儿闻言不禁狼狈起来。
「用决斗解决不嫌野蛮了些吗?」
姚儿的眼睛在罗半他哥与马闪之间流转。
「只要双方同意对决,即为合法。正好这里也有个练武场。」
这种时候就展现出马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特质了。
罗半他哥一如平素地莫名其妙被卷入事端,但罗半与马闪都冷静如常。猫猫总之决定先继续作壁上观。
听到马闪提议决斗,情书公子面露耀武扬威的得意笑容。
「决斗是吧?那事情就简单了。真要说的话,你出言羞辱我,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还一脸理所当然地坐罗家桌,但我可没见过你这个人。」
当然,会见过罗半他哥才怪。罗半他哥平日都在农村种薯栽芋,并未入朝当官。
「这事与这位大哥无关,他不过是个寻常农户罢了!」
姚儿挺身帮罗半他哥说话。
(现在讲这个适得其反啦,适得其反。)
猫猫一面在心中吐槽,一面吃串烧。咸淡适中的调味与细嫩的肉块让人齿颊留香。
「农户?所以是个农民?」
情书公子咧嘴笑得好不得意。
「竟然来了个农民,真不懂一个农民怎么配坐在这里。罗字一族果然是专出奇人异士。」
「这么讲就太失礼了,他种的薯芋可好吃了。」
猫猫脱口而出。
老夫人似乎已经傻眼到无言以对,由亲随走上前说:
「适可而止吧!你之所以没得到名字,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一天不懂这个道理,就一天别想继承家业!」
「呜!」
情书公子一脸的不甘心。
还以为事情总算可以收场,谁知罗半他哥竟然出面了。
「等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这家伙讲话侮辱了我。我要是现在闷不吭声,那我的颜面往哪摆?」
「你不满意,我代替他向你赔罪便是。」
亲随很有风度,正要低头赔罪,但罗半他哥摇摇头。
「是这家伙瞧不起我,不该由你向我赔罪。我看不如就趁此机会,把是非黑白弄清楚吧?只要这男的打败我,罗家人保证不再对你的婚事说三道四。但若是我打败了你,请你爽快打消迎娶姚儿姑娘的念头。」
「可以,这才叫男子汉。」
情书公子咧嘴一笑。
亲随以眼神向老夫人请示。
猫猫边吃串烧边环顾四周。
姚儿惊惶失措,燕燕虽也神色紧张,但仍然不忘观赏姚儿的模样。
老夫人与孙子一脸的敬谢不敏。
罗半气定神闲,马闪置身事外。麻美则是跟猫猫一样,正在重新厘清状况。
听到对方是农民,情书公子一副把人看扁的嘴脸。
意外的是罗半他哥已经在转动肩膀,对决斗表现出积极意愿。
「我立刻叫他住手。」
「不了,老夫人不用操心。」
罗半回绝老夫人的好意。
「就我看来,你们辰家似乎也拿这位公子有点没辙,况且无论这次是输是赢,对我们罗家都没有太大影响。」
罗字一族是众人公认的奇人家族。就算闹出什么风波,世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又来了」吧。
(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
顺便一提,怪人军师在宴厅一隅睡得鼾声大作。
真是个老废物。
据说方外之地有个俗话,说打架与失火是什么来着的。
所以说,这种事引来观众围观也不足为奇。
宴厅不适合做这种事,众人将地方移动到中庭。中庭有块可供练武的广场,观众围绕着这块场地。
「哎呀,真是新鲜。这次是辰罗两家啊。」
「听说罗家各种领域的奇才辈出,说不定那个青年就身怀武才呢。」
周围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不像年轻人看得心惊胆战,各位长辈都摆出看好戏的态度。看来不同家族之间发生冲突并不是稀奇事。
(所以才有这个练武场?)
猫猫不禁恍然大悟。
「罗半他哥,武器怎么办?锄头大概要多长?」
猫猫向罗半他哥问道。
「谁说我要用锄头啦!」
「对决要用木剑或木棍进行啦,禁用刀剑。」
罗半拿了练武用的木剑与棍棒过来。
「前端裹了布呢。」
燕燕做个确认。
「怎么说也是赐字家族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要决斗嘛,真闹出人命就麻烦了。就算只是练武,会死人的时候还是会死人的。」
「哦,这样的话就不太容易误杀对方了。」
罗半他哥冷静得很。
「不要紧吗?您有接受过剑术指南吗?」
「剑术的话嘛,以前成天被祖父打得鼻青脸肿的。其实是假借练武之名的处罚啦。」
猫猫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老先生。他被怪人军师夺走家主之位后怀恨在心,曾经囚禁过怪人军师。坦白讲,实在不是个多有品德的老头。
「听闻祖父在剑术颇具盛名,就是太不会教人了。」
罗半也许是忆起了过往,两手一摊叹一口气。怎么想都不觉得那老头跟罗半会合得来。
「是啊,但也没办法啦。总之可以跟我说一下规定吗?插眼踢裆的当然是犯规吧?」
「规定是只要对方无法再打下去、喊停或是丢掉武器,比试即宣告结束。当然插眼踢裆什么的一律禁止。」
「也就是说就算被对方砍伤,只要没倒下就能继续?」
「是这样没错,但大多情况下应该都只会点到为止,让对方明白双方实力差距就好吧。再说打来打去的多痛啊。」
罗半讲得像是事不关己。
「万一输了怎么办?」
「输了也不会怎样吧?反正这事本来就和咱们无关。」
被猫猫这么问,罗半他哥回得直爽。而且故意讲得让姚儿与燕燕也能清楚听见。
「姚儿姑娘、燕燕姑娘,我跟你们俩算是素不相识。但那家伙讲话让我听得不痛快,觉得根本大错特错。所以我才要跟他来这场小决斗,赌的是我的一口气。当然我并不打算轻易认输,但二位也知道我不是武官也不是剑豪,这点请你们明白。」
「我们明白。」
姚儿扭扭捏捏地说。难得看到姚儿表现出这种乖巧可爱的态度。
「阿哥你从没跟人决斗过,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都不害怕吗?」
罗半问道,猫猫也点点头。
「你想想嘛,怎么说也比被饥饿的刁民、土匪或强盗成群结队地追着打来得好吧?一个是有人穷追猛打想要你的命,一个是有明文规定不会出人命的比试。心情轻松自在得很咧。」
感觉若是把罗半他哥的西都冒险记整理成书册,说不定会很畅销。
「话虽如此,姚儿姑娘还有燕燕姑娘,就算我输了,你们也不用太沮丧。刚才你们也看到马闪兄了吧?不光是他,我想马家人都不会纵容那种蛮横行径的。万一我们没能保护你们,你们可去向马闪兄求助,我想他应该会帮助二位。」
「您这么想有何根据?」
燕燕询问道。
「也没有啦,只是我曾跟马闪兄的哥哥书信往来过几次。虽然跟做弟弟的没讲过几句话,但看也知道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再来就是马家的女子都很剽悍。那种家族都是很敬重女性的。」
罗半他哥曾经待过西都。他跟马良处得来让猫猫大感意外,也许是在弟弟的相关话题上聊得来吧。
「说得也是。既然还有马家在,我们抽身不管此事想必也没有问题。还有,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先跟辰家老夫人把事情说清楚。」
「哦,还以为你懒得管这事呢。」
猫猫毫无意义地煽动罗半的情绪。
「受人之托当义不容辞,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气度吧。」
「成年人是吧?」
猫猫将视线转向怪人军师。方才还看他在睡大头觉,这会已经在举行决斗的广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猫猫啊,来这儿和爹爹一起观战吧。」
而且还特地差遣二号去搬了桌椅过来。怪人军师的褓姆可不只有部下音操与陆孙而已。
「事情就是这样了。无论我是赢是输,都不需要过度失望灰心,所以你们也别放在心上。」
罗半他哥拿起长度与锄头相等的木棍,走向广场的中心。
猫猫等人坐在二号准备的椅子上。
见证人似乎由马字族人担任。猫猫不认识这名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只看到麻美对着那见证人挥手。
马闪及几名男子围绕着罗半他哥与情书公子。众人皆有所防备,发生任何状况都能即刻出面摆平。
相较于罗半他哥举起木棍,情书公子拿的是木剑。
「因为辰字一族基本上都是练剑。」
罗半小口吃着水果。猫猫也拿樱桃吃。
「从武器长度来看,会觉得是罗半他哥有利呢。」
姚儿看得十分认真。
「要开始了。」
见证人举手示意。罗半他哥以他的方式举好武器,看起来倒也有点架势。
情书公子好歹也是武家子,身为武官,架势相当标准。
「开始!」
见证人那手向下一挥的同时,情书公子当即举剑砍去。罗半他哥的木棍挡下木剑。罗半他哥斜举木棍让木剑滑开弹回,接着退向后方。
虽然武器裹了布,但多次对打起来仍然惊心动魄。
猫猫不太懂什么剑术之类的。只是在她看来,罗半他哥似乎被对方单方面地压着打。
罗半他哥节节后退,在圆形广场当中绕圈子。
「要不要紧啊?」
姚儿忧心忡忡地问罗半。
「不知道,拿武术的事情问我没用。」
罗半回答得很不客气。请教罗半武事的确不对。
「姚儿姑娘,你问的方式不对。喂,圆眼镜,你看到什么数字了?」
猫猫口气粗鲁地问罗半。
「这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看法。我在想,阿哥似乎颇有武术天分。乍看像是不敌对手,却看不见多余的数字。至于对手,则是身手稳健实在。数字看起来很安定,作为一个武家子,基础应该是打得很稳。」
「也就是说,罗半他哥会输。」
「猫猫!你别乌鸦嘴!」
姚儿生气了。
但罗半他哥只是一味防御,没能还击。而若是一直不还手,迟早会挨打的。
「呀!」
罗半他哥的肚子被木剑击中了,整个人被震往旁边。罗半他哥踏稳脚步撑了过来,在地面留下了磨痕。
「哈哈哈,终究就是个农民,根本不懂打斗。劝你还是搞清楚自己的分寸,回去种田吧。」
「农民有哪里不好了?」
罗半他哥再次举好木棍。
「你就别逞强了吧。」
「抱歉了,我向来相信好死不如赖活着。」
罗半他哥的语气一派正常,讲话不急不惧,还是平素那调调。
「哦,意外地还满有看头的嘛。」
怪人军师一边点心粉屑掉满地,一边小声说了。被手垢弄得脏兮兮的单片眼镜底下,狐狸似的眼睛跟着两人的动作跑。
始终都是同样的动作。罗半他哥被逼得后退,情书公子连番进攻。
「你在干嘛啊!」
「别只是一味逃跑啊。」
「快把他收拾掉!」
已经有人开始起哄了,很多都是年轻人的声音。情书公子还对那些起哄的群众咧嘴笑笑,也许彼此是朋友。
罗半他哥一味防御,不管挨打多少次照样继续应战。情书公子只是不停地打,好像打不腻似的。
即使如此,怪人军师依然看得目不转睛。而罗半也凝视着战况。
「我这阿哥,该不会是个可怕的人物吧?」
「我不觉得他可怕,只觉得他有过很多可怕的遭遇。你怎么会说他可怕?」
猫猫反问道。
「阿哥动作的数值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变,不像对方数值一直在下降。」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在说罗半他哥的身手。他哥的动作未显倦色。相较之下,情书公子看似渐渐有点累了。
「经您这么一说,那丑男的气势是没刚才那般强了。」
燕燕说了。情书公子的相貌并没有糟到丑陋的地步。但是对燕燕而言,那张脸看起来想必比饿鬼更丑恶。
继而,攻守两方忽然交替了。
情书公子显得很焦急。焦虑与疲倦一累积起来,对罗半他哥的攻击也就变得粗糙凌乱。罗半他哥没错过这个机会,弹开攻击之后将木棍向前刺出。
情书公子空恶一声,身体弯折。被人用棍棒捅进侧腹,唾沫从他嘴角喷溅而出。他瞪大双眼,整个人就这么飞了出去。
说飞出去或许夸张了些。但感觉起来动作就是这么大,可见罗半他哥的一击之强烈。
情书公子倒卧在地,口吐白沫,但还有意识。
「要继续比吗?」
见证人向情书公子问了。
「我、我还没输……」
情书公子没丢掉武器。但他连连咳嗽,呕出唾液。
猫猫稍稍对情书公子刮目相看了些。看来此人颇有毅力。
「嗯,那就继续打吧。」
罗半他哥再次摆出农民能有的架式。看起来就像准备下田挖薯芋的姿势。
「喂,农民!可别因为打中我一下就得意起来了。我可以再打你个二十、三十下,打到你爬不起来!」
情书公子擦擦嘴巴。
「好啊,你下手也不用客气。你这种攻击我或许撑不过一百下,但三十几下不成问题。在那之前我应该可以痛打你个五下。说真的,幸好用的不是真剑。」
罗半他哥泰然自若地说了。
「阿哥这人,是不是不太对劲?」
罗半神色有些退缩地向猫猫寻求附和。
「虽然我本就觉得阿哥还算能抵抗逆境,但这次不管我怎么看,数值都高过极限了。不对,数值本身是很正常,但不该正常的时候正常就是不正常。」
罗半满口莫名其妙的话。
「因为你哥有段时日一直被飞蝗或盗贼什么的追着跑嘛。」
现在回想起来,罗半他哥等于是天天把猫猫在盗贼村做过的事当成家常便饭,九死一生才回到西都来。
跟豪富之家的公子哥儿可不一样。比起一个缺乏实战经验的武官,他的精神力与胆量要高出太多了。
「那就继续打吧。」
罗半他哥脸不红气不喘。论体力的话,以前他开垦土地一整天之后照样能正常过日子。就是这个正常教人害怕。
情书公子摩娑着肚子站了起来。但罗半他哥那种过分正常的态度,吓得他木剑没握好掉到地上。脸上写着:「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胜负已分!」
情书公子没再继续嘴硬逞强了。
「阿哥!」
由罗半带头,众人赶往罗半他哥身边。
姚儿泪水盈眶,燕燕也显得过意不去。
「谢谢大哥相助。」
姚儿含泪向罗半他哥低头致谢。
(毕竟这个可以算是「不要为了我起争执」嘛。)
照她在后宫看到的那些话本,恋情应该会在这一刻萌芽才是。
猫猫觉得这样正好。比起罗半,罗半他哥还比较适合姚儿。毕竟是年轻姑娘,中途变卦喜欢上其他男人也不奇怪。
而罗半必定也宁愿如此。既可避免被姚儿纠缠,又能给罗半他哥介绍一名妙龄姑娘。两个问题一次解决。
然而,现实情况不会进行得那么顺遂。
「罗半他哥,我帮你看看伤势,你把上衣脱了。」
方才被打了那么多下,少不了留下几处瘀青。猫猫拿出亲手调制的药膏。
「喂,别这样。别扒我衣服啊。」
罗半他哥看着姚儿她们慌张起来。看来要他在姑娘的面前脱上衣还是太害臊了。顺便一提,他在西都时曾经当着猫猫的面只穿一条合裆裤在园子里耕田。这什么差别待遇?
「别说这些了,幸好总算是打赢啦。虽说对手不是盗贼不用担心被打死,但输了终究还是难看嘛。」
「一点也不难看。当然,我与我家小姐都很感谢您打败那人。」
燕燕深深行礼。燕燕看所有男人的眼光一律严厉,但这回是真心感谢罗半他哥。
(毕竟他救了小姐脱险嘛。)
若是能得到燕燕的赞赏,罗半他哥与姚儿日渐生情的机会将大幅提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万万没想到,您竟然愿意为了姚儿小姐做这么多。我由衷感激俊杰少爷的仗义相助。」
「俊、俊杰……」
罗半他哥细细咀嚼燕燕所言,脸孔迅速涨红。
(嗄?)
猫猫惊愕地僵在当场。
「怎么了吗,俊杰少爷?」
「没、没有,抱歉。呃,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
「是,要我道谢几遍都行。多谢少爷。」
「不,我不是说这个!你叫我俊杰!」
罗半他哥满脸通红地嚷嚷起来。
不单是猫猫,连罗半也哑然无言。
「少爷与宅子里那男孩同名吧。您平时不自报名字,一定是顾虑到了那男孩的感受。我虽也觉得这样称呼怕会弄混,但又觉得向恩人致谢连名字也不说未免失礼。还是说您不喜欢别人称呼您的名字?我是否该叫您一声罗半他哥少爷?」
「不!就照刚才那样叫!我不叫罗半他哥,叫俊杰!」
罗半他哥直盯着燕燕瞧。本来他这时候应该注视的是姚儿,而不是燕燕。
该点的鸳鸯谱点到别人身上去了。
「原来两人同名同姓啊。」
姚儿露出的表情像是初次听到罗半他哥的名字。眼中闪烁的泪光早已收回,安排在姚儿与罗半他哥之间的伏笔也如云烟般消逝。
取而代之地,在罗半他哥的心中,一面大铜锣被敲打得锵锵响。
猫猫傻愣地看向罗半。
「事情怎么好像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猫猫试着向罗半问问做确认。
「你就只对别人的儿女情长特别聪敏。」
猫猫可不会什么读心术,但看得出来,罗半现在跟她是一样的心境。
(怎么偏偏是燕燕啊!)
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