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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六话 马与兔

世事以无数的闹剧组成。

猫猫侧眼看着莫名其妙开始退缩结巴的罗半他哥,寻思问题的解答。

她很想支持罗半他哥的情路,但对象是把姚儿摆第一的燕燕,让人只觉得前途多难。

(总之这事先搁一边。)

猫猫天生习惯把无法立刻解决的问题放着不理。比起这事,下一件麻烦事正在步步接近。

「猫猫姑娘。」

马家姊弟过来了。

「久疏问候。」

「是很久没见了。」

「有很久吗?」

可能是对马闪的态度不满意,麻美面带笑容赏给弟弟一记强烈的反手拳。马闪躯干中心够有力,所以晃都没晃一下,换成罗半的话早已喷着鼻血往后飞去了。

适才那位做见证的男子站在姊弟背后,被麻美的举动吓得心惊胆战。

「谢谢这位大哥担任见证人。」

猫猫守礼地低头致谢。这话本不该由猫猫来说,但罗半他哥只顾着看燕燕,罗半则正忙着重新跟辰家老夫人谈事情。

「别客气,这在赐字家族聚会是常有的事。各家多得是以武艺自豪的年轻男儿,每次有什么事都是马字族人在当见证人的。」

麻美「呵呵呵呵」地笑着,让猫猫觉得有点可疑。

「对了,猫猫姑娘。适才看到你和卯字一族一同走出房间,不知道是什么事?」

(眼睛果然够尖。)

既然对于同样一起离开的辰字一族只字不提,可见麻美要找的是卯字一族。

「只是稍微充当了一下和事佬。但这并不表示我在卯字一族当中吃得开,这点还请留意。」

虽然不能说出细节,但也没撒谎。麻美应该也明白追问过深有失礼数。

「说得也是,详细情形我就不问了。可是,他们就完全没有欠姑娘人情吗?」

麻美猛禽般的眼睛一亮。

「那个怪人也坐在和事佬的位子上,我这么说您就大致想像得到了吧?」

猫猫拐弯抹角地告诉麻美,怪人军师把一切全搞砸了。怪人军师似乎对罗半他哥很感兴趣,手掌在他身上拍拍打打。

「噢……是这么回事啊。可是就我看来,双方的气氛似乎没那么险恶。」

麻美显得了然于心的同时,也用眼神刺探猫猫。

「坦白讲,大概算是正反打平了吧。」

「但总好过完全陌生的关系吧?」

麻美嫣然一笑,抓住猫猫的手。

「可否请姑娘陪我走一趟?」

(这次又要叫我干什么?)

猫猫很想纠正她「说错了吧,你这分明是要把我架走」。

「小妹啊,你要去哪里?」

罗半现在才终于看到马家姊弟。他看起来神色明亮,想必是成功卖了辰家老夫人一个人情。

「罗半少爷,你家妹妹可否借我一用?」

猫猫不知罗半与麻美是否认识,她不记得了。但精明干练的麻美必定早就把赐字各家公子的长相与名字都记了起来,因此猫猫并不觉得奇怪。

「……既是马字一族的公子与千金,那自然是没有问题。」

罗半似乎立刻在脑中敲起了算盘。马闪他们是壬氏的故知,卖个人情绝不吃亏。

(卯字一族与马家姊弟……)

从这个组合能想到的,必然是与里树有关的事。既然是里树的事,猫猫也不吝出力。但这次弄得简直像是看在罗半的面子上,让她心里很火。总之她先指着怪人军师,意思是指示罗半「那老家伙你去设法应付」。

「那么,猫猫姑娘,请随我来。」

猫猫跟着嫣然一笑的麻美走。

猫猫被麻美带去的地方,是离刚才那个广场有段距离的另一处庭园。园子里满是未开花的牡丹灌木与水仙等,看得出来是冬季用的庭园。

半路上,麻美向她介绍跟来的壮年男子。

「抱歉介绍得迟了,他是我家夫君。」

「我是麻美的丈夫。」

「他是我姊夫。」

担任见证人的男子果然是麻美的丈夫。

一个人介绍就够了,三人却很有礼貌地各自向猫猫解释。男子并未报上姓名,不过猫猫也记不得那么多名姓,所以怎样都好。不外乎就是「马某某」大人吧。

麻美的丈夫体格结实,但散发一种朴实寡言的气质。看起来木讷但感觉很细心的特质,让猫猫想起了高顺。她心想马字一族的男子莫非个个是妻管严?

「内人给姑娘添麻烦了。」

「快别这么说。」

连跟地位低于自己之人也这么彬彬有礼的,这点也和高顺如出一辙。高顺说过自己被亲生女儿嫌弃,但猫猫怀疑实际上不见得是如此。

「话说回来,你不问我们找卯字一族有什么事吗?」

都走到半路上了,麻美才如此问她。

「是想把对里树娘娘一片痴情的马侍卫介绍给对方家长吧。」

猫猫懒得用委婉的说法,索性直言不讳。

「哇哇哇哇哇!」

马闪慌张得好明显。脸涨得比煮熟的虾子还红。

「正是姑娘说的这样。我这弟弟自小就内向,我正在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娶不到细君呢。家里还让体弱多病的马良勉强结婚生子,却没想到我这弟弟居然喜欢上了已经离宫的嫔妃……」

「说、说什么喜喜喜不喜欢的,姊姊……」

「你不喜欢她?」

「怎、怎么可能!」

马闪嗓门很大,就算到单独的房间里密谈也不见得有意义。选在季节不对、无人问津的庭园还好一些。

「猫猫姑娘,你知道里树娘娘的遭遇吧?」

「知道,娘娘命薄如花,在家中过得更是艰苦。听闻她目前正在出家修行。」

就猫猫亲眼所见,里树的父亲与异母姊姊都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外祖父似乎没那么恶劣,但因为误信女婿而害得孙女落入不幸的境遇。

「正是如此。里树娘娘年方十八,就算都说人生五十年,她的外祖父只要还有良心,想必也不忍心让外孙女在道观度过漫长的余生吧?」

麻美说这些像是在问猫猫的看法。

「就我看来,卯家主人似乎重情重义。只要其中没有朝野政事介入,我认为值得诉之以情试它一试。」

猫猫根据刚才看到的卯辰两家的对话,提及了这一点。

「我想也是。」

这似乎正是麻美想要的答覆。马闪反常地两眼发亮。麻美的丈夫谨守沉默。猫猫不懂他跟来的意义为何。

「不过,二度嫁与皇族又二度出家,我想这种情况相当罕见。若是没有皇上开恩,里树娘娘今后怕是没得指望了。」

「这您不用担心,皇上向来把里树娘娘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只要有正当理由,要说服皇上应该不难。而且由于皇上与里树娘娘并非血亲,甚至可能比亲生女儿更有转圜的余地。」

(对,胜过亲生女儿。)

猫猫觉得这事说来也残酷。公主乃是皇族血胤,即使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也注定成为政治牺牲品。猫猫想起当今皇上对铃丽公主的百般疼爱。再怎么当成心头肉,将来还是得拿来当成巩固皇权的棋子。

「我很想找卯字族人谈论此事,但坦白讲,在我们这代并没有人跟他们家亲近,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但我跟他们家族也并不熟识。我比较好奇的是,各位难道事先没有与他们家约好会面吗?」

猫猫感到难以置信。看来他们几个并没有罗半办事那么周到。

「卯家的前任家主……不对,已经回来继续做家主了。这位家主喜欢在独生女儿生前最钟爱的冬季庭园静坐养神。」

「去打扰人家清静好吗?」

猫猫觉得万一让对方心生不快,那什么事情都别想谈成。

「别让对方觉得被打扰就行了。猫猫姑娘与里树娘娘是旧识吧?」

麻美抓住猫猫的手,快步往前走。

在牡丹灌木围绕的凉亭里,可以看到人影。

「他在那儿。」

亭子里有一位老人家、一位服侍在侧的中年女子,以及青年与孩童各一名。孩童是个年方十岁上下的男童,让青年照顾着。

老人正是适才见到过的卯家主人。

(连护卫都没有,太不小心了。)

麻美把头发与衣服轻轻拍平,简单补一下胭脂后,以极为自然的态度走向凉亭。

猛禽般的锐利眼睛闭得只剩一条线,做出笑容。虽说是为了怕吓到孩子,但扮演起弱女子演得还真像。

「失礼了。」

上前的不是麻美,是她丈夫。

(原来带他过来是为了这个啊。)

麻美在马家似乎是当家立场,但是要和其他家族的一家之主直接谈话或许仍有疑虑,最好能有个地位较高的人居中周旋。所以她才会带丈夫过来,做个缓冲。

(其实让马闪来也行。)

只是马闪恐怕没那能耐跟卯字一族好好致意。就像现在也是,看得出来他浑身僵硬紧绷。

「哎呀,你是马字一族的……」

「晚生名叫马琴。」

(我大概记不住──)

猫猫边想边躲到麻美的背后。

「这两人是内人麻美与内弟马闪。她是──」

「小女子名叫猫猫。适才有失庄重,请大人见谅。」

猫猫客套地致意。

卯家主人眯眼看着猫猫。

「喔不,刚才那个嘛,是让我有很多话想说,嗯,是有很多话想说,不过也罢……」

看来卯家主人对那件事很有意见。之所以讲得暧昧不清,是因为不愿直接提到辰家的传家宝。总之希望他能忘记猫猫方才踢怪人军师的那一脚。

「那么,马家的各位人士带着罗家女儿前来,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不只是卯家主人,其他人也都露出诧异的眼神。

这时麻美向前走出一步,说:

「您眼前这位猫猫姑娘,于后宫当过两年的差。」

「后宫?」

(差不多算两年。)

其间进进出出,因此实际上更短。不过不需要跟人家解释得那么细。

「在那段期间,她似乎有幸与里树娘娘缔结了友谊。」

(关系没深到能称为友谊。)

猫猫暗自心想,但情势容不得她纠正。

「我想卯家老爷您与里树娘娘之间应该有书信联络。但里树娘娘为了不让大家为她担心,字里行间想必总是表现得坚强勇敢。猫猫姑娘一直很希望让她家里的人知道,里树娘娘实际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麻美泪眼婆娑,温婉和顺地诉说。若是不知道她的本性,很有可能受骗上当。

「……原来如此。但既然有这么一件事,适才为何不说呢?」

猫猫也觉得这话说得对。没必要让马字一族从中斡旋。

「家父名叫高顺,儿时与皇上是奶兄弟。」

「高顺……我想起来了,是那孩子啊。听闻他后来成为宦官,进了后宫。」

卯家主人似乎知道高顺是谁。而且从语气听起来,彷佛早就与他相识。

「是的。家父曾为月君的侍卫,也忧心于里树娘娘在后宫的处境。里树娘娘既是卯家千金,母亲与皇上以及家父高顺又是青梅竹马。若不是有守护皇族这项无可替代的职责在身,家父早已为了她不幸的遭遇挺身出面了。」

(真有一套。)

猫猫由衷佩服麻美的精湛演技。她说的这些真假难辨,但也不能说全是谎言。猫猫向高顺提起里树在后宫遭人欺凌的事时,高顺露出相当复杂的表情。那或许可以说是在后宫管事的烦恼,但即使有部分烦恼出自对方是青梅竹马的女儿也不奇怪。

(插图009)

「更何况我听说有一段时期,家父与里树娘娘的尊堂之间曾论及婚嫁。若是那事成真,里树娘娘也许已成了我的妹妹,想到她的不幸就令我心如刀割。」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啊啊啊啊……」

马闪张开的嘴都合不拢了,看来他并不知道有这件事。为了让惊慌失措的弟弟冷静下来,麻美从卯家看不见的位置揍了马闪肚子一拳。这次又是拜马闪的躯干中心够力才撑了过来。换成罗半的话绝对承受不了这种暴力。

「与马字一族之间的婚事,当时只是稍有提及。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是,您说得是。」

卯家主人显得并不在意,两句话简单带过。大概对于名门望族来说,提亲说媒成与不成都是常有之事吧。

「不过,你能把孙女的事说与我听吗?」

「是。」

麻美态度温顺地低头,但说话的是猫猫。

「小女子乃是在一场游园会上,初次遇见里树娘娘的。」

猫猫开始讲起后宫时期的遭遇。众人围着石头圆桌坐下,让佣人备茶。

细枝末节一律省去,猫猫说出自己曾侍奉玉叶后,并经由这层关系见到了当时同为上级嫔妃的里树。

「那场游园会,娘娘穿着不合时宜的服饰来参加。」

卯家主人神情苦涩。跟在身边的青年瞥开目光,陪孩子玩。

「膳食被换成了里树娘娘不能吃的青背鱼。那么做是在故意欺侮娘娘,是小女子为娘娘诊治了长出荨麻疹的手臂。」

「猫猫姑娘熟谙医术,目前在尚药局当差。」

麻美作补充说明。

卯家主人皱起眉头。服侍在侧的中年女子关心家主的脸色,青年拿水果喂孩子。

「茶会提供给娘娘的饮料加了蜂蜜,没有人告诉娘娘,想害她喝下。」

卯家主人长吁一口气。身子骨柔弱的里树,幼时想必被娇养得无微不至吧。

(听到这些,心里一定很忧郁。)

但比起卯家主人,旁边的某位仁兄更让猫猫在意。

马闪咬牙切齿到牙齿叽叽作响,眼睛满布血丝。连猫猫都听得见他粗重的鼻息。

(要不要紧啊?)

猫猫心里担忧,不过坐在马闪旁边的麻美从背后捏紧他的衣带,不让弟弟站起来冲出去。麻美的丈夫也紧盯着马闪。马某某大人来这一趟,必定就是为了出事时可以发挥制止之效。

「侍女长换人之后,我觉得新任侍女长伺候娘娘算是尽心尽力。」

然而,前任侍女长与其他侍女依然故我。她们找尽理由抢夺里树的东西,连母亲过世留下的镜子都想抢。

「镜子,你是说那面镜子吗?」

「是的,就是里树娘娘的尊堂容颜映照其中的那面镜子。」

就是里树说她在后宫寝宫的浴池撞见鬼魂的那件事。结果鬼魂原来是镜子映照出里树母亲的容颜加上飘动的帷幔,猫猫还记得那时里树不知真相,吓得她总是来到浴殿洗浴。

不过当时猫猫在浴殿把里树衣服扒光又做了全身除毛的事,就不用特地说出来了。

猫猫又说起初次前去西都时的遭遇。当时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再访西都,甚至还待上一年之久。

「在宴席上,里树娘娘遭到狮子袭击。」

在那场等于是壬氏选妻宴的国宴上,向众人展示的野兽牢笼竟毁坏了。

「狮子……那个愚蠢的东西只跟我说出了差错。」

卯家主人握紧拳头。他气得太阳穴血管暴突,服侍在侧的侍女提心吊胆地用手绢帮他擦汗。青年或许是不想让孩童看到家主发怒的模样,带着孩子走到稍远处去了。

「当时解救娘娘的正是这位马闪大人。」

猫猫简洁地向家主介绍屠狮的大力士。火气濒临爆发边缘的马闪冷不防被叫到名字,才猛一回神。

「是义士救了我的孙女吗?」

「不、不敢,应该的。」

猫猫冷眼看着马闪说出老套的谦词。

(看老先生都气炸了,种种的不白之冤就讲到这里吧。虽然还多得是冤屈可以说。)

猫猫本想适可而止,岂料──

「里树娘娘的不幸遭遇全是起因于她的亲生父亲,这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在下听说娘娘那次之所以会被狮子袭击,原因也是出在娘娘的异母姊姊给她涂了会引诱野兽的香料。」

(怎么还讲啊!)

马闪把猫猫故意不提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叫纯过来。」

家主的声音近乎低吼。老先生胡须抖动,眼睛略有充血。

服侍在侧的女子略微低头领命后,就去叫照顾孩子的青年过来。

「家主有何吩咐?」

负责照看孩子的青年恭敬地低头询问。

「我说过要你将你妹妹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你为何还有所隐瞒?」

(妹妹?)

猫猫这才想起里树除了异母姊姊,还有一个异母哥哥。

这个名唤「纯」的青年,似乎就是里树的异母哥哥了。

「妹妹对于自己迫害里树娘娘的行为已有所反省,今后绝不参与任何聚会应酬。恳请家主网开一面,从宽处置。」

纯讲话语气听起来谦卑有礼,却误用了说不得的词句。

「什么叫做不参与任何聚会应酬!里树都被害得出家了,你以为是谁造成的?」

「是小人的父亲卯柳、小人卯纯与小人的妹妹造成的。」

单名一个纯字的青年语气淡定地说了。

「谁准你使用『卯』字了?」

「小人失礼了。」

纯深深低头赔罪。

「我会让你们为毁了里树的一辈子受到惩罚。」

「小人明白。」

「退下吧。」

猫猫看得心跳加速,她还以为卯家主人要动手殴打青年了。看来家主脾气并没有坏到会当着众人的面动手。

对辰字一族展现的宽仁大度,并没有用在自家人身上。

看来卯家主人虽德高望重,但对于长年虐待孙女的这几人是绝不宽贷。女婿与他的孩子们已完全失去家主的信赖。

(不,这已经算宽宏大量了。)

她不知道卯字一族的香火有多鼎盛,但最起码人数不会少于罗字一族。一旦弄到家道中落,等于将有数十甚至是数百人流落街头。

卯家主人从女婿手中取回了家主之位,重回早年的地位。但是要让一艘将沉的船重振旗鼓,不知要耗费这个年老的家主多少心力。

卯纯没被逐出家门已经算从宽发落了。他说他的妹妹已有在反省,想必也不会过着三餐无以为继的生活。

「让各位见笑了。」

服侍老人的侍女帮家主擦汗。孩子凑到家主膝下,拿饮料给他喝。

只有卯纯对家主嘻皮笑脸站着发呆。猫猫感觉此人像是在刻意扮演丑角。

「本来只要把他们逐出家族就是了,无奈里树写信给我,替那个男人求情。」

「那个男人」说的必定就是里树的父亲了。

之所以故意带卯纯来参加盛会,或许具有某种杀鸡儆猴的意味在。

(要说阴险也算阴险。)

但是,里树的亲爹对里树的所作所为要比这狠毒多了。

即使卯纯不是直接下手的那一个,只受到这点惩罚作为杀鸡儆猴要算是幸运了。更何况卯纯看起来像是已经习惯受辱。有时候没有自尊心能让人活得更轻松。

卯纯是罪有应得,但同时也值得同情。

不过,这不是猫猫该插手管的事。

不管是哪种圣人君子,也有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事。轮不到猫猫来满口大道理阻止家主迁怒于别人。

「小女子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

猫猫向卯家主人询问道。

「姑娘请说。」

「话虽如此,其实也没其他能说的了。」

继续细数里树的不幸遭遇,也无助于让家主释怀。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里树娘娘的嫔妃地位遭人剥夺,并被逐出后宫,错都不在里树娘娘。而小女子认为皇上也是关心里树娘娘,才会刻意让娘娘远离后宫。里树娘娘应该有权继续享受将来的大好日子才是。」

卯家主人按住了额头,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微微发抖。

「里树给我的信上,总是说她做上级嫔妃做得很好,不用担心……」

「想必是不愿让您这位外祖父担心吧。」

「都怪我没察觉到她在吃苦。」

卯家主人似乎很气自己一直把里树的事放着不管。

事到如今,已无法再去惩罚那些欺凌过里树的侍女。不,其实当里树离开后宫时,她们就已经受到处分了。她们以不名誉的方式离开后宫,之后的处境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论及婚嫁时也会受到影响。

(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猫猫按照麻美的要求说出了里树的事,也跟卯家主人同桌而坐了。而且还说到马闪解救里树一事,也强调里树没有过错。

接下来交给麻美去谈,猫猫就已经算是做足了成果。麻美的眼神却在说:「你还能再出点力吧?」

(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话虽如此,猫猫擅长承接强人所难的要求是出了名的。

「里树娘娘的信上,提到她克尽了上级嫔妃的职守是吧?」

「是啊。」

「……里树娘娘,竟然这样苦撑。」

猫猫故意小声地说。

「你说苦撑是什么意思?」

卯家长老晃动着胡须,面露诧异的表情。

「说到嫔妃在后宫的职责,当然就是……」

猫猫略瞥马闪一眼。马闪起初似乎还没听懂,但眨了几下眼睛后总算是会过意来了。这次脸红的原因并非出于方才的怒气。其中有着羞赧,并混杂着几许不甘。

(嫔妃的职责,就是与皇帝交合生子。)

玉叶后与梨花妃都克尽了职守。子翠……不,楼兰形式上也有做到。

上级嫔妃当中,唯有里树一人未曾为皇帝侍寝。

「对皇上而言,里树娘娘想必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皇上从未临幸娘娘的寝宫,娘娘也不曾受过皇上宠幸。」

猫猫缓缓摇了摇头。她侧眼偷瞧麻美,只见她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脸颊肌肉微微收缩。马闪的表情像是虚惊一场,又像是一扫心中的忧愁。

「不然,皇上也不会让娘娘离开后宫的。」

一般来讲,只要受过皇帝宠幸,即使只是一夜,嫔妃也必须在后宫度过一生。虽然也有像阿多这样的特殊例子,但她终究也得住进皇帝的离宫。同样也是在皇帝的庇护之下。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卯家主人显得了然于胸。

「是。」

猫猫长吁一口气。

「听闻有许多嫔妃未曾受过皇上宠幸,日后另行改嫁。」

听起来似乎会被取笑成离婚回娘家,但对方是皇帝的话另当别论。无论是官家还是商家女儿,后宫出身都会让当事人的身价水涨船高。有很多人会为后宫这个秘密花园着迷不已。更何况能被选为嫔妃,就证明了容貌与家世绝对不差。

「里树娘娘若不是以出家的形式离宫,想必也会是各家争相说媒的对象。」

「我已是风烛残年,还想抱抱曾孙是否算是奢望?」

(成了!)

猫猫向麻美投去视线,告诉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麻美一脸的满足,双眼像老鹰一样发亮。

「我有一事相问。」

麻美举手发言。

「什么事?」

「里树娘娘可是被命令终生出家?」

「皇上似乎是吩咐里树暂且疗养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吗?」

「就只说一段时日。」

「也就是说,只要皇上下旨,里树娘娘也有可能从出家的道观返回娘家了。」

麻美的反应,就像是已经得到了口头保证。

「里树娘娘有无可能返回卯字一族,另寻入赘呢?贵府如今就她一个直系儿孙了吧?」

「正是。是我的独生女生下的唯一一个孙女。」

卯纯调离目光。猫猫觉得这个青年其实也是无辜的。只因为并非直系,又身为上门女婿的庶子,在家中便像是低人一等。要不是父亲入赘,应该能过得更为自由自在才是。

「但是,我不能让里树步上女儿的后尘。家主地位已经决定由这孩子继承,我绝不会再让我家闺女误嫁无情郎。」

卯家主人摸摸正在吃点心的孩子的头。就是卯纯一直在照顾的孩子。

「那么,家主是否允许我们马字一族与里树娘娘谈亲?」

麻美总算进入正题了。

马闪把嘴唇咬得太紧,弄到都发紫了。

「马字一族欲与我家谈亲?」

「正是。本来里树娘娘若是必须接管本家,就得招个旁系男儿做上门女婿了。但既然无意继承家业,还请家主务必与我家里人见上一面。」

「哦?」

家主略瞥了一眼马闪。看来他立刻就听出对象是谁了。

「我也曾有过与马字一族结为亲家的念头。但是──」

(但是?)

「即使与我家结为亲家,对贵府来说怕是也没有意义。卯字一族已失去了昔时的权势。换成别家或许还有可能,但这门亲事对马字一族并无任何益处。我可不想轻信对方无法从中获利的提议。」

「老家主适才与辰字一族似乎在谈论一些事情,两家这下不就言归和好了吗?」

麻美对那事究竟知道多少?抑或只是在套话?总之猫猫先向卯家主人声明自己什么也没说。

「我家与辰字一族是有诸多恩怨,但与贵府应该毫无干系才是。」

「是这样没错。可是说到里树娘娘,我若是说这门婚事与家世门第无关,老家主还是不愿意姑且一听吗?」

「你是说贵府只想要里树一人吗?」

卯家主人用品头论足的眼神打量麻美与马闪。过去曾经让女儿所嫁非人的事,想必让他后悔莫及吧。

「若是要让里树出嫁,我是有想过几个候补的人家──」

「能否请老家主将马家人也列入考虑呢?」

麻美强势进攻。虽然苦苦相逼到几乎是有所冒犯,但对卯家主人来说并不是个坏提议,甚至可说极富魅力。

然而家主还是没点头。

「目前我还不能让里树嫁给任何一家,只因我不能确定敌人躲在哪里。我的一时糊涂,导致我的家族如今门庭衰微。但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无法只用这个理由做解释。就好像是在惩罚我一直以来对里树见死不救似的。」

「敢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哈哈哈,小姐还要我继续宣扬家丑?好吧,也罢。高顺的女儿直觉必然灵敏,对此事想必是知情的。看来军府里的新党已把我视作了眼中钉。」

卯家主人只做了如此解释。

(军府里的新党?)

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件事。

「我会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解决此事。我想趁着这孩子继承家业之前把事情收拾好。」

卯家主人似乎必须鞭策老躯继续苦撑下去。

「好了,我也该回宴厅去了。」

服侍在侧的侍女推动轮椅。

「谢谢老家主拨冗。」

麻美似乎无意继续穷追不舍。

她深深鞠躬,目送卯家主人等人离去。

等到卯字族人完全消失了踪影,猫猫顿时觉得疲劳都上来了。

(累死我也──)

猫猫任由肩膀整个垮下去。

「真不愧是猫猫姑娘,完全达到了我的要求。」

麻美称赞猫猫,但猫猫一点也不想虚心接受。

「话虽如此,卯字一族目前只表示会暂作考虑就是了。」

「比起什么也不做,能埋点种子总是好的。不过能不能萌芽发育就要看今后了。」

做丈夫的面带微笑,看着娘子奋袂而起的模样。弟弟则是比猫猫耗费了更大心力,到现在神智还没恢复正常。

「那么我就帮到这儿,该告辞了,各位不介意吧?」

「哎呀,瞧你累的。还以为你处理这种问题处理惯了呢。」

麻美可能是对成果很满意,笑容比刚才的陪笑脸要可亲多了。

「忽然听到这么多新消息,是谁都会累坏的。」

「噢,你是说卯马两家的婚姻大事吗?男女之间一旦年龄相近,难免都会提起这种无聊话题的。」

「是,我也觉得不是新鲜事。」

但是熟人这方面的话题常常让人听了颇感困窘。皇亲国戚之间的人际关系本来就已经够复杂的了。

(皇上与里树的母亲是青梅竹马,跟阿多娘娘也是青梅竹马。)

其中多个皇帝的监察官高顺也不奇怪。

(换个话题吧。)

「对了,今天雀姊怎么没来?」

「雀姊另有差事要做。她很不情愿,但人家跟她说非做不可,她只得去效力。」

猫猫她们慢慢边走边聊,两个男人默默跟在后头。麻美的丈夫着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别看雀姊那样,她可是精通语言,就算哪只手脚不能使了,只要脑袋跟嘴巴还在就有用处。」

猫猫明白麻美是在称赞雀,但讲得还真难听。

「她在替异邦人做通译吗?」

猫猫错就错在不该好奇乱问。

「是呀,由于牢里关了一批俘虏,她似乎得去拉长耳朵,听听那些人有没有在谋划什么。」

「那可真是……」

听着都觉得危险。

在边疆逮捕异邦人不是稀奇事。泰半干的都是烧杀掳掠,听说常常是一捉到就立刻处死。既然这次是俘虏,也许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雀姊虽然右手变得不好使,但看来是不怕失业了。」

「是呀。不过,我想她不会再做月君的侍女了。今后应该会由家母代替雀姊进宫伺候。替代的侍女着实难寻,可辛苦了。」

「就是说啊,毕竟水莲嬷嬷可是很严的。」

当然,麻美的亲娘桃美也很严格。除非真是优秀人才或像雀那样生性欢闹不拘,否则恐怕都做不久。

「若是照一般情况,水莲嬷嬷那年纪早该告老还家了。再说以她的立场,太黏着月君也不合适。」

「她的立场?」

猫猫提出疑问。

「猫猫姑娘,你不知道水莲嬷嬷是什么人吗?」

「我听说她曾保护过没有后盾的年幼皇太后,作为侍女创造了传奇。」

听着简直像是哪里上演的武戏。

「对,她是侍女也是奶娘。当时年纪尚幼的皇太后,没有足够的奶水哺喂娃儿,因此她也给皇上喂过奶。」

「既是侍女又是奶娘……」

猫猫也听说过她是壬氏与皇上两个人的奶娘。但并不是所有的奶娘都一定需要喂奶,猫猫本以为做的就是褓姆差事。

「以前我听说皇上与高侍卫是奶兄弟,结果奶娘说的原来不是高侍卫的母亲?」

「家祖母也曾做过奶娘,但进宫伺候时皇上已断奶了。」

「奇怪?」

(先等一下。)

那这样的话,应该还有另一个奶兄弟才对。基本上来说,女人要生了孩子才会分泌母乳,孩子一大就停了。水莲应该也有个与皇上年纪相近的孩子才对。

「难道说,水莲嬷嬷其实是阿多娘娘的母亲?」

猫猫偏着头问了。

「是呀,你本来不知道吗?」

麻美也偏着头说。

「不不不,她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吧?」

一个是乍看之下温柔敦厚的水莲,一个是个头高挑挺拔的阿多。

外貌上毫无相通之处。

「我听说过阿多娘娘是像父亲。」

麻美停下了脚步。似乎是觉得继续走下去,还没聊完就要走到宴厅了。

「不不不,可是阿多娘娘与水莲嬷嬷就像是把对方当外人啊。」

猫猫不曾看过两人面对面的情况,但印象中水莲似乎没把阿多当成过女儿,而是视为一位身分更高贵的人物。

「因为水莲嬷嬷是平民之身,自从阿多娘娘当上嫔妃后似乎一直严守本分,谨记尊卑之分。从这点来想,水莲嬷嬷确实是不会亲口告诉你她们是母女呢。」

「那我自然是无从得知了。」

更何况以前有一次猫猫上街时,水莲还拿她女儿的衣裳给猫猫穿过。

(那种衣裳,谁想得到阿多娘娘会去穿啊!)

当时水莲不知为何喜孜孜地替猫猫换衣裳,也许是因为女儿不大肯穿她喜欢的服饰,才拿猫猫当代替。

(这么一来•壬氏那边问题就大了。)

猫猫没问过水莲女儿的事是有不对,但壬氏提都不提也得负点责任。不过,或许壬氏也以为水莲已经告诉过她了。

猫猫的脑袋又开始天旋地转了。

皇亲国戚的人际关系就是复杂成这样,才教人困扰。

「不过水莲嬷嬷虽是平民出身,却当上了皇族奶娘啊。」

猫猫为了整理脑中思绪,把听到的事实重讲一遍。

「是呀。水莲嬷嬷似乎是在怀孕时死了夫君,就趁着家主之位的继承问题闹大之前返回娘家了。而爹娘好像也没多疼惜她,水莲嬷嬷才刚生下阿多娘娘,就被卖进后宫做宫女了。」

「才刚生子就进宫?」

产后应该先休息调养一段时日才对,这么做也太狠心了。

「是呀,只因当时的后宫最重视的事就是生孩子。在那段时期,有产子经验的姑娘或许反而备受礼遇吧。」

听起来跟现在的方针似乎南辕北辙。

这全都要怪先帝性好狎玩女童,生不出娃儿。

「多亏于此,水莲嬷嬷才会发现安太后当时隐瞒有孕在身之事,于是就当了太后的侍女。」

没想到传说中的侍女,连前传都这么大风大浪的。

「可是,一般来说会让皇帝嫔妃的母亲来做皇弟的奶娘吗?」

皇弟在皇位继承权上本就易于引发争议,竟还让自己嫔妃的家眷做他的奶娘。

「算是个罕见的例子。不过,同母兄弟拥有同一名奶娘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猫猫也觉得确实是如此。

「只不过,一方面是皇上与月君年龄相差太远,再者皇上又将与自己是奶姊弟关系的阿多娘娘纳为妃子,才会让这事变得无例可循。」

猫猫也觉得可以理解。

「我们马字一族,世世代代有许多人成为皇族的奶兄弟,但从未因此谋得职位,也不曾成为嫔妃。」

为的是避免成为皇族亲眷而有大权旁落之虞。这让猫猫想起来,她从没听过有人用哪种正式职称称呼过皇族近旁的马闪或高顺。

这样想来,阿多的立场会变得有多特殊?猫猫重新思考。

同时也想到壬氏的立场比阿多更特殊,但猫猫压抑着不表现在脸上。

「玉叶后的皇子如今已封为东宫,由我夫君与另一名马字族人跟随左右。此外,当梨花妃的皇子离开后宫之际,最少也会分配到一名我们家族的成员。」

「月君还真是独占了不少马字族人呢。」

猫猫纯粹道出客观的意见。

「那是因为月君当了几年的东宫,多少得到厚待也是在所难免吧。好了,差不多该回宴厅了。」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猫猫暗自心想,但决定不要深入思考。比起这事,不晓得会不会又有人在宴厅捅出了漏子,她决定还是担心这个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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