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的宫廷内有着几间药房,其中最忙碌的当属武官练武场附近那间。
「喂──头上裂了好大一个口子,缝缝吧!」
「肩膀脱臼了,帮个忙重新接上吧。」
「新来的昏倒了,拿点苏醒药来。」
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为了增加历练,新进医官基本上都会被送来这里。至于那些试用期的医佐女官,则不会被分派到这里来。这里粗人莽汉总是多了些。
「你也该去那儿学点经验了。」
猫猫自西都回来后,刘医官就将她分派到这间大老粗频繁上门的药房。一方面想必也是为了防止怪人军师赖在之前那间药房不走。
「有什么事,就跟李医官说。」
女子被分派到粗鲁火爆的部门,会引起各种问题。李医官这号人物在猫猫将赴西都之时,振振有词严正提出反对,但听得出来是基于对猫猫的忧心。刘医官这么说,想必是认为即使在那种打打杀杀的场所,有李医官在就保护得了猫猫。
「有任何问题尽管来跟我说。」
李医官不再像当初那样反对,已经认同了猫猫的能力。
(李医官真是个好人。)
虽然有些食古不化,但处事认真且不屈不挠。顺便一提,他现在就连穿着医官服都能看见隆起的肌肉,愈来愈分不清是医官还是武官了。
「不过大概不用向我求助,也没人敢去骚扰你吧。」
根据某某人的说法,在猫猫背后似乎看得见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鬼魂。
之所以是猫猫被分派过来,想必也是上头先把性情撇一边,判断比起貌美的姚儿或燕燕,猫猫还比较不容易出乱子吧。于是就这样,猫猫如今在这火药味极重的职场当差。
今天还是一样的忙碌,一早就有重伤患者上门。
「哎哟哟,一早就吵闹成这样。」
上级医官口气优哉游哉地说了。这位老医官性情和顺,留着一把丰厚的胡须。昨夜似乎留下来过夜,此时正坐在病床上吃早膳。
看他那副风貌会让人怕他应付不了粗人居多的职场,但只要看过他行医的状况,就会知道这老医官不是简单的人物。
「我去换个衣服,你先帮我看看伤患。」
「是。」
今日由猫猫与李医官值早班。其他医官不是在做其他差事,就是值中午以后的班。
「喂──这小子肚子插了把木剑,帮他治一治吧。」
带伤患过来的武官做了吓人的解释。
「肚子插了木剑?」
猫猫与李医官诊治人家带进来的伤患。
先不管到底是怎么弄的才会让这种东西插进身上,总之必须进行治疗。
「呜呜呜!呜呜呜……」
受伤的是个不及弱冠之年(二十岁)的年轻武官。只见他冷汗直冒,呻吟不止。
「请详细说明受伤时的状况。」
伤患现在这样无法好好说话,只好问那个把伤患带来的武官。
「你自己不会看吗?就是在训练中受了伤,不然呢?」
带伤患过来的几个武官转身就走,一点责任心也没有。
「那几个人什么态度啊?」
李医官听了很不高兴,但觉得现在治疗伤患要紧,调整好心态。这时蓄胡的老医官似乎也换好了衣服,慢悠悠地走过来。
「似乎是折断的木剑插进体内了。」
猫猫此言听起来像是理所当然,但有它的意义在。不是木剑刺进体内后折断,是把原本就折断的木剑插进去。
李医官与老医官点点头,似乎都明白猫猫想表达的意思。
折断的木剑为何会在训练中刺进人的身上?那些武官解释得不清不楚。是不巧摔倒在折断的木剑上吗?但它看起来比较像是被捅进去的。
「准备动外科手术。你们俩先把伤患的伤口清干净。」
老医官从大柜子里拿出所需器械。
李医官与猫猫将伤患抬到床上,扒掉上衣露出伤口。
「总之,我先把木片捡干净。」
猫猫用手拔掉大块的木片。木片吸了血,滑溜溜的很难拔。小块木片用镊子一一仔细拔除。
「出血很严重,先止血再说。」
李医官把白布条层层摺叠起来按住腹部。止血的基本作法是紧压伤处,堵住破损伤口。
「皮肤被撕裂成这样会很难痊愈。」
还不如整块皮肤被工整地剥除来得好。
「先切除多余的皮肤,再缝合起来。眼下的问题,是该如何缝合。」
若是直接将皮肤缝合起来,会因为长度不足而互相拉扯。必须对皮肤的切口下工夫,缝合得巧妙得宜。有时甚至必须为此割出新的口子。
「内脏没受损吧?」
老医官凑齐了外科器械拿过来。
「血流得多,但伤口不深。」
李医官确认伤口。
「老夫与李医官缝合伤口,你去拿止血等一应所需药品。」
「是。需要麻醉吗?」
「这点小伤不必。」
老医官看起来慈眉善目,诊治起患者可是毫不客气。
猫猫同情起患者来,但这在诊治武官时是常有之事。一有军令便得征战沙场的他们,必须习惯忍受疼痛,因此常常不给施麻醉。
(我想想,哪些生药具有止血功效?)
问荆、魁蒿、蒲黄。来自动物的则有阿胶,也就是驴皮胶等。
(目前这个季节,可用的种类多了。)
有些生药不是一年四季都可轻易取得,不过从早春到夏季是花草拥簇的时节,不愁没得用。
在隔壁房间,有其他医官出公差回来,去帮老医官他们的忙。由于不施麻醉就要切割缝合,有时患者会挣扎扭动。为此手术台特地打造得能把手脚绑住。
他们似乎还用东西塞住了患者的嘴以免他咬到舌头,可以听见模糊不清的惨叫声。
照规定猫猫会在这里当差一阵子,但姚儿或燕燕以后应该也会过来。
(燕燕感觉比较不会怕,但……)
姚儿说来说去也满有毅力的,或许撑得下去。
可是,那两个后辈呢?让她们做太辛苦的差事吓跑人家就可惜了,但宠着她们也不太对。
猫猫一面思考今后的事,一面把药拿过去。
伤口似乎已经缝合完毕。沾满鲜血的白布条掉了满地,被缝了肚子的武官令人同情地尿了一裤子。这不是什么稀奇事,药房里也备有替换的内裤与裤子。猫猫除了药品,也把替换衣物拿出来放在柜子上。
「药品这些就足够了吗?」
除了止血药之外,她把拔脓膏、止痛药与退烧药也先拿来备用。
「足够了,你做得很好。」
老医官替缝合的伤痕涂上止血药,缠上白布条。
「李医官还有你们几个,把患者从手术台抬到病床上去。我看看,猫猫你把白布条还有器械收一收吧。」
「明白了。」
猫猫把被血弄脏的白布条扔进笼子里。
「你懂得怎么把器械煮沸消毒吗?懂的话也一起麻烦你好吗?」
「好。」
老医官做事似乎很细心周到,指示给得很清楚,省了不少麻烦。世间有些人成天叫别人自己思考该做什么,却又爱骂别人不要擅作主张。这里的患者素行不良,但优秀的医官多有人在,想必是老医官管理有方。猫猫觉得被调来这个部门还不错。
唯一的缺点是怪人军师就在附近──
后来,伤患依然络绎不绝。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猫猫才总算获准休息。讽刺的是,这还是拜背后那个单片眼镜怪人的身影开始在视野边缘进进出出所赐。
「我说猫猫啊……」
李医官的眼睛在猫猫与怪人军师之间打转。
「请李医官别把话说出来。」
猫猫去泡茶。老医官似乎也总算能休息了,端起热茶喝几口,放松喘口气。
「今天还是一样忙碌哪。」
「是,小女子获益良多。」
「李医官自回来后,真的像变了一个人呢。」
李医官用大豆粉与山羊奶养出的一身体魄,看起来似乎还很有活力,不用休息就能继续干活。
「不过,最近军府的情况不大对劲哪。」
「您说不大对劲,是指有很多人蓄意伤人吗?」
猫猫一面思考因应之道,一面开口说道。李医官也点点头。
就连才刚被分派过来的两人都看出来了,可见伤患是真的多过头了。
「你俩都察觉到啦。」
「是,很难不看出来。像今日那个木剑刺进体内的伤势,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故意捅进去的。」
李医官替猫猫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会不会是盛行起了什么阴险的欺凌行为?」
那些把伤患带来的武官也不解释清楚就走人也很可疑。既然都是军中弟兄,彼此再多点照应也不为过才是。
「与其说是欺凌,其实就是朋党之争。」
『朋党之争?』
李医官与猫猫偏头表示疑问,然后望向背后那个鬼鬼祟祟的闲人。
「什么事啊,猫猫?」
怪人军师露齿灿笑。
猫猫不理他,看着老医官。
「目前还只是手下小卒在小打小闹吧。」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李医官眉头紧锁。
「自然环境中若是有个强大的猎食者立于万兽之上,有助于调整底下被猎食者的势力均衡。」
「确实如此。」
猫猫与李医官,再度偷看一眼背后那个可疑人物。
「这一年来猎食者的不在,让被猎食者为了猎场你争我夺。」
「是。」
老医官没把名字讲明,但解释得十分容易理解。
「被猎食者看起来大同小异,实则种类多元。猎食者不在的期间,获得力量的被猎食者就转过头来吞食其他的被猎食者。」
「然后,这些转过来吃人的人,就像现在这样逞意妄为起来了?」
「正是如此。」
「这实在教人伤脑筋,但是否过一段时日就会平息下来了?」
「老夫是也希望如此……」
猫猫心想既然怪人军师这个猎食者已经回京,应该会恢复到以往的自然和谐状态才是,老医官的说法却让人心有不安。
猫猫双臂抱胸。
(说到这个……)
卯家主人也说过:
『看来军府里的新党已把我视作了眼中钉。』
眼下状况和那句话不知有无关联?
「老医官可是有事忧虑?」
李医官察言观色,看出老医官有话希望他们听听。
「反正你们迟早也会听说,就先告诉你们吧。眼下将军府一分为二的党派──分别是皇太后殿下的娘家,以及皇后殿下的娘家。」
皇后的娘家说的就是玉字一族。卯家主人说过的新党,想必就是这皇后派了。
「不,若把不属于两党的中立派系也算进去就是三分鼎立了。」
「哎哟喂。」
猫猫忍不住怪叫一声。
老医官看看猫猫,又看看躲起来望着他们的怪人军师。
「那可真是……」
「很教人伤脑筋不是?所以喽,姑娘应该明白老夫想和你说什么吧?」
老医官盯着猫猫瞧。
「请姑娘巧妙驾驭那个猎食者,尽量试着遏抑现在的混乱局势。」
「……」
猫猫忍不住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