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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十三话 决斗与事后代价

军府的党争一天天地闹下去。

起初,猫猫不太能理解何谓皇后派与皇太后派。

但是,在练武场附近当差了一段时日后,就算不情愿也会日渐听到一些风声。

皇后派的皇后不用说也知道,指的自然是玉叶后。当然与其说是玉叶后有所图谋,实际上是与她的父亲玉袁有关。而来自西都的玉家亲戚如今开始在宫中谋得官职,更有乡野平民出身的文官、武官以及赐字各族中近年兴起的家族似乎也都支持玉袁,人称新党。

皇太后派是以皇太后安氏的娘家为中心,所形成的党派。安氏的娘家原为贵宦门第,但名声不甚显扬。原因据说是她家不得先帝……不,是不得女帝的欢心。皇太后与娘家的关系看来也并非亲密无间。她那爹娘都能把年幼女儿献给偏爱女童的先帝了,自然得不到她的信任。

不过,皇太后派有鲁大将军这号人物。鲁大将军原为武官,先后护卫过年幼的皇太后与当今皇帝,并因此平步青云。不同于安氏的娘家,他得宠于女帝也成了飞黄腾达的主因。再来就是厌恶新党的世家望族也大多支持皇太后派。

因此为了减少彼此的摩擦,配合着擢升玉家为赐字一族的时机,据说大司马也在那时晋升为大将军。

相较于两党的大人物行事态度慎重,下面这些年轻小伙子却在练武场火花四溅,小冲突小纠纷不断。

这两个派系,各有属意的太子人选。

皇后派无庸赘言,自然是玉叶后的皇子,亦即现在的东宫。

相较之下,皇太后派对西方血统浓厚的东宫并不抱好感。梨花妃也育有一子,两个皇子同龄。除此之外,长年以来东宫之位一直是属于皇弟,现在换人做,这一派的人心里必定不舒坦。

(皇弟是皇太后之子,东宫是皇太后之孙。站在亲戚的立场,能直接介入朝政的人选当然更好了。)

然而猫猫知道皇弟的真实身分,除了满脸虚无之外无法做其他反应。

至于中立派,还是省去不论了吧。

猫猫不懂那些朝廷政事。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眼前的差事。

「喂──有急病患者来了。」

被人大声叫去,猫猫把药柜的库存确认事宜先摆一边。类似的急病患者太多,让她甚至觉得每天都在做一样的事情。

被人抬来的患者,胸部与腹部之间有打扑的痕迹。圆形瘀斑呈现青紫色。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上下。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猫猫眯眼细看。好像最近才见过此人,记忆彷佛呼之欲出,却就是想不起来。

「看起来似乎硬撑了一段时日?」

「是,他忍耐了很久。」

陪着过来的男子代替患者回答。语气彬彬有礼,不像是武官。

(嗯?这男的是?)

陪着过来的男子嘻皮笑脸,猫猫对此人也有印象。

「卯纯少爷?」

他是里树的异母哥哥,也就是在卯家主人身边听候差遣,以收杀鸡儆猴之效的那个青年。

「恕我登门叨扰,罗家小姐。谢谢小姐记得我的名字,但我并未获准使用『卯』字。还请小姐叫我『纯』就是了。」

卯纯摆出低声下气的态度。

猫猫看着卯纯,想起日前那场赐字家族盛会。

(想起来了,这家伙是……)

伤患正是之前缠着姚儿不放、本名不明的情书公子。上回被罗半他哥痛打了一顿,这回不知又被谁打伤了。

「唔!呜呜……」

情书公子发出呻吟。

打扑伤是会随着时间经过而愈来愈痛。但即使如此,整体看起来似乎不只是跌打损伤。

「肋骨这边……」

「断了吗?」

「可能裂了,毕竟被狠狠揍飞了出去嘛。」

情书公子只能勉强发出呻吟声,因此是卯纯在回话。卯纯说他被揍飞,但不用说也知道不会是卯纯下的手。

「是被什么打的?看起来不像是木剑的痕迹。」

「是空手。」

「空、空手?他这是被熊攻击了吗?」

个性认真的李医官忍不住说出这种玩笑话,因为挨揍的伤痕实在太严重了。

猫猫也忍不住眨眨眼睛。

总之医治的事交给李医官,猫猫准备固定肋骨所需的白布条以及冰敷瘀伤的手巾。假若内脏受了伤损,外科器械也得预备好。

「伤势如何?」

「内脏勉强护住了没受损,但还是要观察一阵子。我要固定骨折的部位,你来帮我。」

「患部如何冷却?」

若是皇族还另当别论,武官受伤就很难用到冰块了。至多也只能拿冰凉的井水来敷。

「麻烦你准备药布。不对,先下镇痛药。」

看来他决定先固定骨头再冷却患部。

「明白了。」

李医官虽在西都培养出训练肌力的兴趣,但仍然是一位正经医官。他不慌不忙地诊治患者,让人看了心情舒畅。情书公子内脏似乎没受损,在一旁照常服药。只是,他无法解释自己受伤的状况。

「在训练中受的伤吗?」

「呃,对,也可以这么说。」

卯纯讲得不清不楚。但比起这个,更让猫猫惊讶的是卯纯竟是个武官。讲得好听点是看起来温和柔顺,难听点就是散发出优柔寡断的气质。体格也比李医官瘦得多。

「他跟别人发生争吵,就说要用比试来决定谁对谁错。」

猫猫心想:那不就是决斗吗?

(情书公子还真喜欢跟人决斗。)

大概是对自己的武艺略有自信吧,只可惜这次又找错了对象。

「那哪里是比试……」

情书公子终于呻吟着开金口了。

「根本是个怪物,居然空手把我的木剑都打碎了。」

「空手?」

猫猫满脑子问号地偏偏头。总觉得听起来分外耳熟。

(会是谁……)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她还来不及问,李医官先提问了。

「你跟人家究竟为了何事争吵?」

这种事情视情况而定,有时必须向上级报告。最近为了朋党之争搞到受伤的事所在多有,得写成文表呈上去才行。

「这也没什么嘛。」

卯纯露出为难的神情。

「哪里没什么了!」

情书公子压不住脾气了。大概是腹部还在痛,吼完之后按住了挨揍的部位。

「你自己的妹妹被人耻笑,怎么还能如此不在乎?」

「因为事到如今无论里树娘娘如何被人指指点点,我想都与我无关。甚至觉得里树娘娘可能还不愿意认我这个亲眷呢。」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朋友的妹妹遭人耻笑,一气之下才与人挑起决斗?」

李医官看着情书公子,想把事情问清楚。

「不,非也。」

卯纯出言订正。

「是这位忧炎少爷耻笑了我的异母妹妹。当时正巧有另一名武官路过,听了气不过就跟忧炎少爷比试一场,把少爷打败了。」

听起来情书公子似乎名叫忧炎。不过猫猫应该会忘记吧,反正也没必要记住。

「……什么跟什么啊?」

李医官歪着脑袋。猫猫也同样歪着头,并试着厘清整件事。

「呃……首先是你的妹妹被人耻笑。」

「正是。」

卯纯回话了。

「然后,是你耻笑人家的妹妹。」

「是我。」

情书公子回话了。

「然后,你惹恼了一个纯粹只是路过的第三者,跟那人进行近乎决斗的比试,结果搞得身受重伤。而且被取笑的一方还陪你来就医。」

「没错。」

李医官与猫猫不约而同地歪着头。

「有没有人说过你人太好?」

猫猫看着卯纯说了。

「也不能说我人有多好。辰字一族日前才刚和卯字一族和解,我的行为不能违背家族的意向。」

也就是说,就算里树遭人耻笑,他也无法丢下辰字一族的无名小辈不管。

(不知道家主会怎么想?)

不知是否该说物极必反,卯家主人如今变得十分宠溺里树。卯纯倒不如把取笑里树的情书公子抛下不管,或许还比较省事。

「总之,我想知道动手伤人的是谁。」

「……闪。」

「嗯?」

「是马闪啦……」

情书公子呕气般地说了。

「是马侍卫啊……」

难怪了,猫猫恍然大悟。

才在奇怪怎么伤成这样,既然对手是马闪就没法子了。或者该说──

「没被打到内脏破裂就该偷笑了呢。」

猫猫不由得深有所感地喃喃自语。想起他在西都把盗贼的手臂当成小树枝折断的事,就觉得怀念。要是再追溯更久的记忆,他还曾经打断过狮子的鼻梁。

马闪大概也有控制力道,但只有几根肋骨被打断仍算是侥幸了。

「什么?我都用木剑接招了还落得这副德性耶!非但木剑全碎,还把我打成这……噗恶!」

看来情书公子还没恢复到能大声说话。

(虽然败给了罗半他哥,但作为武人还是有功夫底子。)

先不论情书公子的人品,武功确实是有的。

李医官把固定患部的白布条勒得更紧,意思是叫他别再讲话。

(遇上了披着人皮的熊,就只能自认倒楣。)

跟熊对打还能捡回一命已经值得嘉许了。光是能够活着回来都应该给予掌声鼓励。

「倒不如说真佩服您敢与马侍卫决斗。我还以为马侍卫的实力,在武官之间是无人不知呢。」

「马侍卫在与其他武官决斗时,经常自愿接受不利于己的条件。除非对方真是不比一般的高手,否则都是空手不持武器的。」

卯纯做了解释。

(怪物一个嘛。)

日前败给农民,这回又败给手无寸铁的对手。情书公子的自尊心怕是要碎一地了。

但这是他自作自受,猫猫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同情的,只是无动于衷地准备了镇痛药。

卯纯等情书公子接受完医治,就一道回去了。还很好心地把肩膀借给情书公子靠着。

目送烂好人的背影离去,猫猫回到药房,看到李医官在叹气。

「这下麻烦了。」

「如何个麻烦法?」

李医官抓抓头说:

「最近武官之间不是纠纷频仍吗?上级有令,但凡有人受伤都要向伤患与伤人者双方问话,纵然是练武比试也不例外。」

「刚才已经跟一方问过了,那不就能交差了吗?」

既然起口角的原因是里树,马闪会动手的理由就不言自明了。

「小女子自认还算了解马侍卫的为人。想是听到从上级嫔妃退下来的妇道人家遭人讥笑,就觉得无法坐视不管吧?」

猫猫讲得煞有介事。其实是马闪心仪里树,甚至还请姊姊居中向卯字一族议亲。不过,这事就不必向李医官这个局外人说明了。

「即使如此还是得写本文表,但对方可是马侍卫啊。总不能请侍卫亲自来一趟吧。」

「……」

猫猫忽然觉得奇怪。在猫猫的认知当中,马闪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人。他的父亲高顺个性勤恳,又喜欢可爱的小玩意。而他从不敢忤逆这父亲。不只如此,他也不敢忤逆母亲与姊姊,还老是被嫂子逗着玩。虽是头蛮干冒进的人面熊罴,但只要不心存害意就不会被他攻击。

(李医官为何要紧张成这样?)

猫猫虽心里疑惑,不过用常理来想,马闪毕竟是皇弟的直属精锐。

「我一个小官,直接去问侍卫的话怕是不妥当吧?」

(这样想想,李医官确实是与马侍卫少有往来。)

在西都时,李医官总是待在城里的病坊。马闪不是没去过病坊,但猫猫记得他那次是代行壬氏之职进行慰问。虽说只是代行,但终究是做过皇族的职务,李医官或许还是想远而避之吧。

(他那时给人的感觉,或许是比平素难亲近了点。)

「我觉得他不是会在意那么多琐礼的人。医官只要坚称公事公办,他不会扭断您的胳臂的。」

「如果会,我就派天佑过去。」

「那说不定真的会被他扭断脖子喔。」

猫猫觉得李医官有时也挺会说笑的。附带一提,李医官的眼神并不带笑意。

「况且你可知道?基本上唯有高官或同为赐字一族的人,才能平起平坐地同赐字一族的人说话啊。」

「可是,李医官适才对那两人,不就表现得不卑不亢吗?」

那两人虽是没获得「卯」与「辰」字的卑微晚辈,但同样是赐字一族之人。

「先不论那二人的家世,既然来就医就得听我的。在药房里不能被患者轻看,这道理刘医官不也教过你吗?」

猫猫觉得他说得有理,心服口服。要是让外行人胡乱置喙,导致无法进行适切的医疗处置就麻烦了。

「不过,方才那个患者的态度实在不可取。听说卯字一族在里树娘娘离宫后,其权势便如日落西山。但他竟然连对马侍卫都敢那般嚣张……」

李医官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叹气。即使如今变得虎背熊腰,这名男子依然个性认真且细心周到。跟高顺只是取向不同,其实同样都是做事勤恳的男人。

「恕小女子冒昧,敢问李医官已娶亲了吗?」

猫猫自认唐突,但还是做了个确认。

「还没,但我爹娘已替我定了亲事。」

「是这样啊。」

(真是可惜了。)

玉叶后的侍女长红娘年纪虽大,但猫猫觉得她会是个好媳妇,可惜这次连谈亲的机会也没有。

「那么,那人与马侍卫作对除了要受皮肉痛之外,还有其他许多问题了?」

「是啊。马字一族乃是皇族直属的侍卫,因此未拜官位,终身一心事主。但有些蠢货误以为没有官位就是无能,跑去找他们的碴。」

「听起来岂止肋骨,项上人头都有危险呢。」

猫猫把剩下的白布条收进柜子。话又说回来,今天的李医官真是健谈。

「请问,李医官您……」

猫猫眼看着李医官悄悄把文表用纸放到了桌上,想把纸推到猫猫那边去。看起来是想做得不落痕迹,无奈李医官并不擅长演戏耍小伎俩。

「难道说,您不想为了写文表去找马侍卫问话?」

「也、也不能这么说……」

李医官目光游移。

「还是说,您提不起那个劲去见马侍卫?」

「既是公务,自然是非去不可……」

看来他是一万个不情愿。猫猫捶了一下手心。

「若李医官命令我去,我愿代替医官前往,如何?」

「哦,你愿意替我去一趟吗?」

李医官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就等你这句话!」

换成别人的话猫猫会讲得更挟恩图报一些,但毕竟对方是李医官。猫猫平素受到他许多照顾,不好要求什么。

「我去。」

猫猫偶尔也是会老实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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