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女剑士绯风音

我们往特伯尔山山顶走时,露娜玛丽亚轻声说:

「好像快下雨了呢。」

语毕,一滴雨水落在我的头上。

「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

「我闻到雨的味道。」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光靠嗅觉就能察觉要下雨,真不愧是露娜玛丽亚。

不过,即使是露娜玛丽亚也无法让雨云散去,大雨毫不留情地淋在我们身上。

我们急忙寻找能避雨的地方。幸运的是,我们在数十公尺远的地方找到一个洞穴。

我们赶紧跑进洞穴里。

到了里面,我们终于能松口气,只是这才发现衣服都淋湿了。虽然露娜玛丽亚说「这种程度我还受得了」,不过她那身白衣濡湿,我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眼睛实在不知该摆哪里。

那已经透明得可以看见贴身衣物。雷乌斯爸爸有教我,男生要保持绅士。而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衣服弄干。

于是,我开始在洞穴中寻找可燃物。这座特伯尔山中,很多洞穴都有长可燃的青苔,找一下应该至少能取暖。我如此思索着,果然不出所料,稍微再往里面走,就看到里面长满了那种青苔。

我抱了成堆的青苔走回来,用《着火》魔法点起火。

转眼间,青苔便燃烧发出光和热。露娜玛丽亚说了句「失礼了」之后,便脱下淋湿的衣服。我知道如果我现在离开,她反而会不愿取暖,于是自己在心里数着『质数』。

(二、三、五、七、十一……)

就在我与烦恼作战了几分钟,我们的衣服干了后,我便迅速地将火处理掉,直接走出洞穴,而雨也奇迹似地停了。

「是地母神的关爱呢。」

露娜玛丽亚嫣然一笑。那模样动人可爱,不过方才那一幕,还清楚地留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没和她对上眼便往山上走,打算一口气直接往神域——也就是爸妈那里走去,只是事与愿违。

因为,路上有人挡住我们的去路。

她就站在通往神域的路中央,穿着一身连帽的黑色长袍,衣服已经湿透了,是被刚才那场大雨淋湿的吧。看样子她应该没去躲雨,一直站在这里。我对露娜玛丽亚说事情有点诡异、可疑,她也和我有相同的看法,还提醒我要多加注意。

「……威尔大人,这气息有古怪,请不要再往前靠近。」

我点点头说:

「……我感觉到前面的人身上,有着非比寻常的杀气,好像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断。」

黑衣人发现我们感觉到杀气,嗤笑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太好了。你们有察觉我的杀意。」

语毕,那黑衣飒的一声,随着重力摊在地面上。乍看就像脱皮一般,但其实不然。那人只是以快到令人看不见黑衣里的人的速度,将黑衣脱掉甩开。

下一刻,黑衣里的人以风一般的速度,正面向我飞奔而来。待我看清楚的瞬间,对方已在我眼前,铮的一声拔出刀,以疾如雷电般的速度要将我劈成两半。

在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时,左臂上的盾牌动了起来,挡住敌人的斩击。

锵!

响起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最快对这声音反应过来的露娜玛丽亚紧张地问:

「威尔大人!你没事吧!?」

我答道「目前没事」,接着左臂的艾葵斯开玩笑地说:

『你如果每次遇到攻击都是这样的话,要是受了伤,全世界有一半的女生会伤心吧。』

「光蜜米雅妈妈一个人,说不定就能流出大概全世界一半的眼泪了。」

我自嘲地回她,接着使出一记扫堂腿。

唰的一声,我右脚扑了个空。

圣盾见状,一副心有所感的样子,『哦』了一声。

『没想到你挺厉害的。』

「浪仁爸爸也很懂武术。」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女性主义者。』

「女性主义者?」

『不,因为你刚才要踢的人是女孩子啊。』

「…………」

怎么可能?我仔细一看,那个往后跳去、方才闪过我一脚的人,真的是个女孩子。

「我没发现。」

『呵呵,你的洞察力太差了。』

「从正面看起来,她的头发是短的啊。」

这话或许听起来像借口,不过她将长发束在脑后,从我的角度看起来,就是个男孩子。

『没有男孩子长那么可爱的吧……不过,你的确是啦。』

「谢了……不过,这样说起来就难了。」

就在我们对话后,那个少女嗤笑道:

「诸神之子,我劝你不要小看我比较好。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用剑高手。在你轻敌的瞬间,能一转眼把你的头砍下。」

的确,我从她身上感觉到的杀气超乎寻常。太轻敌的话,可能真的一转眼头就被她砍了。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没有兴趣打女孩子。

「……我知道你的实力。我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剑士。」

「谢谢。」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打。为什么要刀剑相向?」

「那很简单。因为你是我仇人的儿子。」

「仇人的儿子……?」

「没错。」

「你的意思是,我父母之中的某个人,杀了你重要的人?」

「是啊,所以我才要杀了你。」

「怎么可能?那肯定是误会。我爸爸们不可能会做那种事。」

听见我帮爸爸们说话,她的表情顿时一变。

接着她以隼一般的速度,向我冲过来。

「我不能原谅——我绝不能原谅。你的父亲剑神浪仁杀了我师父,所以我要杀了你,我要他痛不欲生!」

语毕,她向我使出全力一击。我将上半身往后倾,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她的攻击,不过突然感觉脸颊一热。看来是皮肤被她划伤了。

(……还以为闪过了。真是锐利强劲的攻击啊。)

我顿时不寒而栗。

我想,再这样下去我会输。

现在的我身上没有能当武器的东西,因为前些日子才刚没了匕首。

也就是说,现在我只剩能弹开所有攻击的盾牌,以及强大的魔法,不过要用这些来对付眼前的少女,还是稍嫌不足。她是用剑高手,从她的剑术水准来看,一昧地防御或用魔法攻击,感觉都不太行得通。防守得再彻底也终究会被她攻破吧,而且她应该也不会给我咏唱魔法的机会。

(——也就是说,直接这样和她对战的话会输吧。)

我冷静地确认彼此的实力差距后,决定运用最强战术。

我要使出魔术之神汪达尔教我的「最强」作战方法。

于是,我不着痕迹地向露娜玛丽亚使眼色,调整彼此步伐。她和我一起旅行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我们俩已是默契十足。

我们和黑衣少女拉开一段距离后,我便将盾牌甩出。

『咻——!』

盾牌自己配音效声,往前飞出。她的路径是直线的,对手能轻松避开,不过这就够了。我想就算她能躲过盾牌飞过去的攻击,飞回来的攻击也能攻其不备。果然,如回旋镖般往回飞的圣盾,令少女防不胜防。

「——什么!?飞回来了?」

看来第一次见到圣盾的少女,对盾牌的特性一无所知。虽然没有打中她,不过成功地制造了一点点机会。

我当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将右手聚集的魔力转换为土的魔力。

我将它变成具有破坏力且具体化的魔力,不过我没有用魔力攻击少女,而是往地面攻击。霎时间发出一声巨响,土石四散,地面被炸出一个大洞,尘烟漫天飞舞。少女一时间看不见我。

虽然只是片刻短暂的时间,但已经够让我和露娜玛丽亚跑走。

我们实行的是最强战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虽然她似乎有和我一战的理由,但是我没有。能避免的战斗就应该避开。前面就是神域,闲杂人是进不去的,若在神域里打斗,诸神会过来介入。

我猜,那少女应该就是知道这件事,才会在那个地方埋伏吧。也就是说,只要逃到神域里,或许就能躲过当前危机。

——我想的完全正确。

从一开始就对我们紧追不舍的少女,在我们进入神域后就停下脚步。她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以锐利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背影。

「……没关系,我也没想过能在这里了结你。而且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到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要将你的首级带到我师父的灵前,以慰我师父的在天之灵,那是我的夙愿。」

她在那里冷静了一会儿后,大声说道:

「我的名字叫绯风音!诸神之子威尔啊,你要牢记这个名字。因为一剑刺穿你的心脏,还有帮你付渡三途川钱的人,都会是本小姐!!」

最后她落下这些话后便转身离去。

我揣摩着她所说的话以及决心,思索着她话里的真实性。

「……浪仁爸爸会做出那种让人恨之入骨的事吗?」

我的心里浮现这样的疑问。

我所认识的剑术之神,是个对酒和女人没辙,又重感情的人。他虽然粗枝大叶又粗鲁,但不像是会平白无故杀人。

果然还是她误会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在心里下了结论后,我们便直接走进神域里。

我们俩默默地走往特伯尔山山顶——我所居住的诸神宅邸。一路上,我挂意着刚才那位少女所说的话,始终沉默不语。

一个憎恨着浪仁爸爸且图谋复仇的少女。她的剑满是杀气。爸真的对她做了令她恨入心髓的事吗?

正当我思索时,露娜玛丽亚突然出声说:

「威尔大人,这种事无需太挂意。即使没有为非作歹,人也是会招人记恨。我虽不像你那样熟识浪仁大人,但是能教出像你这样的孩子,我想他应该也是个人品高尚的人。这事应该是有什么隐情,或是有什么误会吧。」

露娜玛丽亚也和我做出同样的结论。听到她这番出于关心我的话,让我觉得很高兴。

「而且我们已经来到神域,就快到诸神的宅邸了。也就是说,可以直接去问他本人。与其在这里苦恼,还不如直接去问他吧。」

「对耶……说的也是。那是最快的方法吧。」

想到这,我便加快脚步,往自己的老家诸神宅邸前进。

回到家,我开口第一件事便想提那位复仇剑士「绯风音」的名字,然而我却无法说出口。原因是在我开口前,治愈女神便拉响了拉炮。

「小威!欢迎回家!!」

她用力地拉响拉炮,接着拉开彩球。顿时金银色的彩带与漫天飞舞的纸屑从天而降。她露出一脸彷佛集世间幸福于一身的满足笑容来迎接我。

甚至连沉默寡言的汪达尔爸爸也是派对的装扮,他将最喜欢的大檐帽换成冬至祭的红白款式。心情看起来倒是很平常,眉梢始终都是下垂。

这样一来,我根本不可能一开口就谈那种严肃的话题。

其实我是想先跟浪仁爸爸讲方才那件事,但——我瞄了他一眼,浪仁爸爸有一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接着马上又拿起大吟酿起来灌。像在跟我说,先开开心心和家人叙叙旧。于是我听从他的建议。

「还、还真盛大的迎接呢……其实普通一点就可以了。」

我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蜜米雅妈妈闻言直说「怎么可能啊!」,接着手指头还戳了过来。

「我们最重要的儿子可是久违地回来一趟,要我们普通地迎接,我老实说,这绝不可能。」

「久违……也才过了一个月多而已啊。」

「你不在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日千秋,所以一千乘以四十日,算起来已经过了四千日了耶。四千再乘以二十四……呃,很多?」

看来女神的数学不太好,由汪达尔爸爸帮她心算。

「九万六千个小时啦……真是的,你真的是精通药学的女神吗?」

「配药的时候用时钟就可以了啦~干嘛啦,汪达尔你明明今天从一早就在问,威尔现在到哪了?不会太慢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一直静不下来。」

(插图009)

「你闭嘴。」

「而且还准备了一顶像冬至祭长一样的帽子。」

「这是你拿给老夫,要老夫戴的吧。」

「你明明就戴得很高兴。」

哼的一声,汪达尔爸爸别过脸去,不过他还是为我平安归来的事感到高兴,又再转过身来对我说:

「有句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说的正是现在的你。而且,我们明明才分开不久,你的样子就变得这么精明强悍。」

「谢谢夸奖,汪达尔爸爸。我在凡间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学到了很多哦。」

「嗯。老夫看你似乎学到了许多书中所学不到的事呐。让你去旅行是对的。」

「那实在太好了呢,你也已经有修行成果了,干脆旅行就到这边吧?」

女神蜜米雅马上跟着附和道,不过我并没有那么想。

「世界辽阔。我还没有看过西边广大的沙漠和北边的冰河,还有东边和这里有着不同文化的各个国家也都没去过。」

「原来如此,你那颗探索研究的心还没得到满足对吧?」

「嗯,是啊。」

「那就继续去旅行吧。用你的眼睛去体会所有的事物。你还年轻,这年纪旅行不会觉得劳累。」

蜜米雅妈妈在一旁用「你这老头在说什么啊」的眼神看着,不过她也知道我不会改变心意吧,只好低下头说:

「……算了,你要旅行是可以,不过至少回到家要轻松自在。暂时好好地放松自己吧。」

她如此说道。

仔细一看,诸神宅邸被装饰得像冬至祭时一样漂亮,很明显是蜜米雅妈妈花时间做的。还有,山里的动物们一个个聚集过来。抱着一堆橡实的小松鼠、拿着蜂蜜过来的熊,还有从小和我玩到大的狼修尔兹也带它老婆过来。

顿时我的心里泛起乡愁,也对自己浪费了它们一番心意感到抱歉。

而且露娜玛丽亚也劝我好好休息,于是我便说要在这里停留几天。

蜜米雅妈妈听了高兴地跳起来,然后说:「得做些好吃的料理才行!」汪达尔爸爸闻言,难得面露慌张的神情直说:「老夫来代你做!」蜜米雅妈妈的厨艺是这山里最糟的。

时间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度过,不过我发现有一个人始终是强颜欢笑,于是便过去邀他。

「……浪仁爸爸,晚餐前这段时间,可以陪我练一下剑吗?」

剑神浪仁似乎察觉到我的用意,答道:「好啊。」

蜜米雅妈妈听了直说「这种日子也要修行啊?真是的,所以我就说你是剑术痴……」,不过她还是让我和浪仁爸爸两人独处。而这段时间,露娜玛丽亚似乎想学做诸神宅邸的特制橡实派。她自诩说要让我在旅途中也不会饿到。只不过设计菜单还有教她的人都是汪达尔爸爸。

即使如此,露娜玛丽亚还是一脸开心。只见她深深地低下头,接着和老神与女神一起往厨房走去。

我和浪仁爸爸目送他们走后便前往练武场。

我们俩一走到我从小习武用的练武场,浪仁爸爸便默默地拔出刀。

我则是拿了放在练武场里的短剑。

两人不发一语直接开始交战。

锵!响起一道金属声。

「……不赖嘛,威尔。」

「这全是爸教我的哦。」

「不,你的剑法多了些野性和机智。现在你的剑已经是实战经验丰富,是把男人的剑了。」

「的确,因为我一路上和很多的人对战过。」

我一一列举道:

「脱队的佣兵、佐迪亚克教团,从魔物到恶魔什么都有。」

「你累积了不错的经验呢。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说着,浪仁爸爸放弃了短兵相接,一脚踢了过来。

爸的剑法虽然粗鲁,但是让他连腿上功夫都使出来也是少见。

「我的意思是你变得这么强,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要输给你了。」

「怎么会,那不可能。」

「不,有可能。我要是没用『神威』,说不定会输给你。」

「那么你也可以用神威哦。」

我语带挑衅地说,接着加重手上的剑的攻击。

「你这家伙,也有模有样了呢。」

浪仁爸爸说道。看样子他似乎相当高兴。

对他来说,让我变得更强是他活着的意义。而他似乎也迷上我那截然不同且强劲有力的剑法。

或许这样一来,他会使出『神威』也说不定。我心里不禁有些期待。

顺便一提,所谓的神威,是诸神才有的神奇能力。诸神若使出神威,能发出震天巨响,能撕裂大地,无论怎样的巨龙都不堪一击,可说是禁忌的秘技。我平常就会对他们说,希望他们有一天能让我见识那个秘技,不过浪仁爸爸当然不肯,就连汪达尔爸爸和蜜米雅妈妈也不轻易让我看。

「那是最后绝招,而且是相当惊人的一招啊。要是重要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蜜米雅会歇斯底里到死吧。」

浪仁爸爸装傻道。连平常喜欢耍帅的爸爸也有所迟疑,可以想见那是相当危险的一招。可是,我已经长大了,而且也出去见过世面,身上累积了许多经验。希望他们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看待。

想到这,浪仁爸爸突然开口,他边攻击边说:

「……你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对吧。」

「…………」

我沉默的原因,是浪仁爸爸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严肃,而且我的心里千头万绪。

「有遇到。她说她跟你有仇。」

「原来如此,有仇?还真敢说啊。」

「……没这回事对吧?你怎么可能会做出什么让人恨之入骨的事。」

「喂喂,你爸是圣人君子啊?」

「喜欢喝酒,也热爱三餐和修行的剑豪大神,就是浪仁爸爸。」

在一个转身剑击后,浪仁爸爸大方地承认道:

「是啊,没错。剑神浪仁是个对酒和女人没辙,但其他各方面都很强的神。」

「那么,是那女孩子搞错了对吧,她误会了。」

「不,她没误会也没搞错。杀了那女孩——绯风音师父的人是我。」

「……咦?」

一时间,我手里的短剑不由得滑落。浪仁爸爸见状也收起剑。我们俩的斗志瞬间消失得灰飞烟灭。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杀了那女孩子的师父?」

「嗯,是啊。一点也没错。」

「为什么你会……」

我从浪仁爸爸的神情中感觉到『哀伤』,于是便止住原想说出口的话。是啊,浪仁爸爸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杀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想到这,我也不禁沉默了。

「…………」

「…………」

我们俩沉静了片刻,浪仁爸爸察觉我的认真,便开口邀我去散步。「我们走走吧。」此时太阳早已下山了,不过我们并不在意,一起并肩行走。

这附近有些昏暗,路也不好走,但我们也无所谓。毕竟是常走的路,而且我们可不会为这种小事退缩。

在我们轻松地越过一棵倒地的巨木后,浪仁爸爸开始说起往事。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新神和古神吧?」

「嗯,我知道。浪仁爸爸们是新神对吧?」

「没错。我、蜜米雅、汪达尔是新神。那你知道新神和古神的不同吗?」

「我记得好像是与创造天地有关的是古神,在天地创造后才成为神的是新神。」

「正确。也就是说古神是有历史渊源,而新神是新加入的。」

「我听说也有凡人变成的神。」

「也有这一类的。话说回来,我和汪达尔就是了。」

「浪仁爸爸原本也是凡人啊?」

「是啊。我是在凡间出生,是以凡人的身分长大。我是练到剑术的至高境界,到达神之领域,才因此成为神的那种。」

「你原本并没有想变成神吗?」

「是啊。一开始我完全没想要变成神。汪达尔那家伙好像是希望能永远一直做研究而成了神,我算是因为一点意外事故吧,被古神选上而当了神。」

「从这口气听起来,你后悔了吗?」

「有点吧。我以前希望能当个凡人生老病死。不过,现在不觉得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当了神,我才能像这样和儿子切磋剑术,我可是满怀感激哦。」

说着,浪仁爸爸莞尔一笑,将手放在我头上。他的手掌又大又重,不过却意外地令人觉得舒服。

我们从练武场走了约数里,走到接近特伯尔山山顶附近。

从那里俯看外面的世界。

在那里可看到无边无际的原野森林,还有远处凡人的城市。

「我是来自距离这个国家很遥远的东方,一个叫蓬莱的国家。在那里有很多像我这样拿着刀被人唤作武士的战士。」

浪仁爸爸沉默片刻后,继续说:

「我出生在某个小藩,一个负责指导剑术的名门家中。不过,我是家中第五个男孩。我无法继承家业,也找不到好人家收养。于是,我下定决心走出藩,自食其力过活。」

「之后你就一边修行剑术,一边周游各国对吧?」

「没错。我去过与米德尼亚之间的大沙漠国,还有大平原里的游牧民族国家,借着在不同的国家游走来锻炼自己。不过,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力量的极限。」

「这么快?」

「是啊,我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极限。我从小就全心致力于剑术,然而即使我再不愿承认,我还是发现自己的术剑,不过是道场剑术的延伸而已。」

浪仁爸爸抚着自己凌乱的胡子,回忆起当年,想起当时少不更事的自己,似乎有些难为情。

「于是,我决定要去找师父。我的目标是要找到一个武艺比自己高超,且值得尊敬的师尊。」

「这要找到很困难吧?」

「是啊。虽说我在烦恼自己实力的极限,但也是个剑术天才。随便一个毛头小子可当不了我师父,我的师父得是个比我还要严重的剑术痴才行——于是,我在世界各地奔走,不断地去踢馆。」

「……踢、踢馆……不过,这也像你的作风吧。」

我不禁苦笑,不过爸爸丝毫不在意,继续说:

「我听到北方有位最强剑客,就闯到那里,砸了他的招牌。听到南方有位最强剑士,就到那家伙的道场,要他们师生排列向我下跪磕头。」

「…………」

我脑中想像着当时的惨况,也只能干笑,不过浪仁爸爸似乎并不是想炫耀自己的事迹。他接着马上进入主题。

「当时的我太得意忘形了吧。那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感觉到了极限只是错觉,或许我的力量已经超越了顶点。不过这样狂妄的想法,在遇到那个人之后,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人就是浪仁爸爸的师父对吧?」

「没错。」

浪仁爸爸微微一笑,说出他师父的名字。

「剑圣上泉。」

这是被后世称为剑神的浪仁爸爸他师父的名字。

约莫数十年前,当时浪仁还是凡人。

他对自己的强大抱持怀疑,但却又遇不到比自己强的男人,心里正为这矛盾苦恼。这样自恃甚高的年轻浪仁,有一天遭遇了挫折。

当时的浪仁知道在米德尼亚西边的某个小国里,有个被唤作剑圣的人。他为了确认那个剑圣的实力,前往上泉所在的山上,就在那里,他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强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旁人来看,只不过是个一副穷酸样的老人。

他一身破旧的绵衣,双颊满是泥土,那副模样比起佩剑,拿锄头或铲子还比较搭,而实际上,浪仁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一手拿着锄头在锄田。

那是一个令人完全联想不到有剑圣之称的老人,但是他所住的破房子里,确实有写着『上泉流』。

浪仁一脸吃惊地看着老人,想着不能被他的外表骗了,便开口对他说要和他比试。

他要向一位在田里工作告一段落、大口吃着饭团的老人挑战。

「你就是剑圣上泉吗?」

「没错。」

「一脸穷酸样的老头,我听说你的实力是全国第一。」

「你这话里有语病呐。」

老人一脸害臊地抓抓头。

「什么嘛,你果然就跟外表一样啊?毕竟像你这样的老头,怎么可能是全国第一啊。」

「没错,老夫的实力是世界第一才对。」

「……你说什么?」

老人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论,令浪仁不禁皱起眉头说:

「老头,你还真敢说。我还在想要对老人家温柔点,收了招牌后就饶了你吧。」

「怎么,你是来踢馆的啊?」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在找比我强的男人。」

「原来如此。只是为了寻求强者,你就跑到这里来?」

「没错,我想要变得更强。」

「那么老夫就收你为徒吧。正好,老夫想找个劈柴的年轻人。」

「你要我劈柴?你可别小看我啊,臭老头。」

「你不是对老人家很温柔吗?」

「因人而异。而且我讨厌大言不惭的老头。」

「老夫也不认为你会喜欢老夫。不过,老夫得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比你想像的大得多。身为一个钻研至高剑术的前辈,那是老夫的职责。」

语毕,上泉便从破房子里拿出一把短剑。不,是拿出一把连短剑也称不上的简陋小刀。

「难道你要用那种水果刀来和我比试?」

「正是如此。」

浪仁闻言不禁有些恼怒,不过上泉并不在意,用水果刀摆好架式道:

「如果达到剑术之道的至高境界,哪怕是这样的小刀,也会是把不输圣剑的剑。更别说倘若你与老夫实力相差甚远,这点礼让也是必须的。」

「……臭老头。」

浪仁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你摆明了在生气嘛。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还想控制自己的剑?算了,现在跟你说什么也没用吧。」

于是,上泉接着说「拔剑」,要浪仁把剑拔出来。浪仁心中的敬老精神已烟消云散,拔出腰间的剑后便砍向上泉。

当然,他这一剑并没有带着杀意,而是打算砍断对方的手臂之类的。倘若老人也是名剑士,这点心理准备应该要有吧。浪仁以这样的心态使出这一剑,然而这样轻敌的一剑,对『剑圣』是不可能有用。

上泉俐落地躲过浪仁的剑击,接着像是与风化为一体,以流利的动作将水果刀架在浪仁的颈根。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流畅,浪仁的眼睛连眨都来不及眨一下。

(怎、怎么可能?也太快了。我一双比鹰眼还锐利的眼睛,竟然也反应不过来……)

事情实在太出乎意料,令浪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过他马上察觉自己与老人的实力差距,二话不说就跪下,将头压在地上直接说:

「请你一定要收我为徒。」

这位比自己厉害的男人上泉,浪仁被他强大的实力所吸引,也被他推己及人的性格所感化。

若要请教剑术,上泉是不错的人选。不,是非上泉不可。浪仁觉得这都是命中注定。

而上泉也认同浪仁的才华,他知道这个高傲的年轻人有着无限可能。多年后,上泉也说他觉得这是宿命。

于是乎,上泉收了他『第二个』徒弟。

「之后,我就成了剑圣上泉的徒弟,不过当时师父早就已经有徒弟了。」

剑神浪仁述说着当时的情况。

「……难道说那个人就是绯风音……不可能吧,年纪相差太多了。」

「是啊。那女孩如果是我师姊,她就是年纪相当大的老太婆了,所以不是。不过,也相差不远了。」

「那么,难道说绯风音是浪仁爸爸师兄的徒弟?」

「没错。我的师父剑圣上泉,他很少收徒弟是出了名的。不过,这样的师父也赢不了岁月那把刀啊,晚年,他收了两个徒弟。」

「其中一个是浪仁爸爸。」

「另一个是绯风音的养父刀士郎。」

「刀士郎……」

「就是我杀掉的男人。」

「爸!」

「你干嘛那么激动?」

「因为爸是不会杀人的。」

「怎么不会?你看到我插在腰间上的东西了吗?以前,我跟你说过这东西的别名吧?」

铮的一声,他拔出腰上的刀。

「……斩人剁刀。」

「没错。所谓的刀就是杀人工具,而所谓的剑士都是杀人魔。」

「不对,爸的剑里并没有杀意。」

「所以才不好对付吧。说不定就是因为没有杀意,才能像切豆腐一样地杀人吧。」

一瞬间,爸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接着他聊起剑圣上泉以及他的师兄刀士郎。

「我和师父第一次见面,就像方才说的那样,我试着去挑战看看他是有多厉害,结果反而被他高超的剑术给压制。」

浪仁爸爸以心悦诚服的语气说:

「我虽被人唤作剑神,但这世上最强的剑士,怎么想都是师父吧。」

「他有那么厉害?」

「是啊,他的剑术之高深不可测。他精通所有流派的剑术,但却能使出不属于任何流派的剑术。」

「好厉害……」

「那剑术不仅有着所有流派的最高境界,而且还将那些都舍弃,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绝技。他真的是受剑所眷顾的男人啊。」

「就连你也办不到吗?」

「没办法。我虽想创造一套浪仁流的剑术,但始终都会深受老家道场剑法的影响。无论剑法看起来多野蛮,都能窥见些许高雅。」

他说,但是师父不一样。

「他的剑法粗野鄙俗得没有形式,是一种没有名目的形式,然而却又远比道场的剑法还要讲究。」

「……有这种剑士?」

「嗯,有啊。就是剑圣上泉。那老头区区一个凡人,顶多也才活个一百年而已,却达到无人可及的领域。」

「好厉害。到达那种境界,就连想嫉妒他也没办法。」

「你说的对。当时我对他没有丝毫的嫉妒,只有佩服和景仰而已。」

浪仁爸爸一副得意的表情说道。

(浪仁爸爸也有这样表情啊……)

爸用着男孩般的神情诉说往事。我只认识为人父时的他,不过我知道他也曾有过男孩和少年时期。

「为了能更接近这样的师父,我刻苦修行。虽无法成为剑圣,但至少能成为剑圣上泉的徒弟。若有他的传授,往后的人生我便能以此为傲活下去。于是我就和师兄一起努力修行。」

「刀士郎师伯也很尊敬上泉太师父吧?」

「是啊,那家伙也是个对师父的剑术相当着迷的男人。他好像只比我早一个月入门,不过他也不会摆出师兄的架子,对我就像对待亲弟弟一样。」

浪仁爸爸闭上双眼,说起陈年往事。

「如果真有所谓的人生黄金岁月,我想一定就是那段日子吧。」

剑神浪仁断言道。

剑圣上泉磨练浪仁的时期,也就是浪仁的修行时期,那段日子对浪仁的人格养成有相当深远的影响。

一早起床,他便和师兄刀士郎一起去瀑布修行。那是连血液都彷佛要为之冻结的艰苦修行,但是浪仁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修行后有奖励在等着他们。

剑圣上泉并没有怪脾气的剑术家常有的嗜虐性格。当然,修行时是很严格,但同时,他也是个相当暖心的人。

当他们师兄弟一起完成瀑布修行回来时,他一定会端出火锅来招待两人。

那只是在铁锅中放了蔬菜和兽肉进去煮的火锅,剑圣会拿来请他们吃。他虽是史上最强的剑士,但是也每天早上自己砍柴、自己下厨,还供餐给徒弟们。

「你们要谢恩啊。」

诸如此类的话,他绝不会说。

不过——

「好吃吧?」

他歪着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出微笑,只是如此简短地说道。

浪仁老家是蓬莱国小藩里的道场主人。虽说是小藩,不过是负责教导藩主剑术的名门。浪仁觉得如果自己的父亲,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浪仁的父亲别说是招待他吃饭了,他甚至不曾和次男以下的人在同间屋里吃饭。

之前被他踢馆的那些道场主人也都像他父亲那样吧。至少,会为弟子做饭的人一个也没有。

拜在剑圣上泉的门下几个礼拜,现在仍连上泉流的入门都还没学到,不过浪仁已经认定这里就是自己的归处。

浪仁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勤奋致力于剑术修行。他非常敬仰师父的剑术与为人,也尊敬着师兄。

意外地——也没有吧。意料之中,浪仁在当时性格就高傲自负,又或者说不擅长和人相处。他在蓬莱的时候也经常和入门弟子或其他兄弟吵架,之后闹到不可开交就离家出走。这就是他离家的原委。

不知该说浪仁从那时候就爱打架,还是该说他性格太冲动。另外,他最讨厌和人交好。因为他自傲地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所以和师兄弟们都合不来。以他这样的态度,不难想像他会如何对待刀士郎。

因此,浪仁在入门的第一天便挑衅刀士郎。

「喂,你只是早一个月,可别因为这样就摆出一副师兄的样子哦。」

方才也提过,刀士郎别说是摆出师兄的架子了,他对浪仁就像对年长者一样怀着敬意。

「还有,你可别因为功夫稍微好一点就得意忘形哦。」

不是稍微,师兄是少数武功比浪仁还要高的男人。

然而浪仁却盛气凌人,像个恶徒一样把脸凑过去瞪着人家。

我想像那情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肯定像在瞪蜜米雅妈妈一样,去挑衅他的师兄。

不过,刀士郎真的是个好人,他不受浪仁挑衅的影响,保持为人师兄该有的分寸。

「浪仁,你的剑法看似充满野性,实则相当细腻。我觉得你挥剑再用力一点会更好看哦。」

浪仁哼的一声拒绝他。不过,最后还是接受刀士郎的建议,浪仁的剑术也更加进步。

「你的袈裟斩好厉害,下次也教教我吧。」

浪仁仍是哼的一声拒绝他。不过,之后每天早上他们俩会一起挥一千下袈裟斩。

「我已经吃饱了。你好像有点感冒,趁现在多吃点。」

这次浪仁没有哼一声拒绝他,而是乖乖地吃东西。毕竟做人是能吃就吃。不过,过几天,刀士郎快感冒时,浪仁也同样地把饭分给他吃。

这事要是跟蜜米雅妈妈说,她八成会说「他是圣人啊!」,不过刀士郎师伯的确像个圣人。

他竟然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驯服了浪仁爸爸,让爸『勉为其难』地叫他『师兄』。

「我们一起起床,一起做瀑布修行,一起吃火锅,一起练剑。还和师父三个人一起泡岩石浴。每天过着这种日子,关系自然会好啊。」

浪仁爸爸嘴硬地掩饰自己的害羞,但我想他们俩肯定是志趣相投吧。虽然他们的性格完全相反,不,一般来说,正因为完全相反才会有某个特点吸引对方——不过,从刚才听到的内容里,并没有任何危险因子。假若浪仁爸爸没有说谎,最后事情却演变成浪仁爸爸杀了他那位师兄。

「……你聊起上泉太师父和刀士郎师伯的时候,表情非常祥和。就跟你和蜜米雅妈妈还有汪达尔爸爸一起时那种悠哉的神情一样。我完全无法想像这样的你会杀了刀士郎师伯。你刚才说你杀了他,一定是骗人的对吧?你没有杀刀士郎师伯对吧?」

面对我认真地提问,爸也认真地回答。

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不,没有错。是我杀了刀士郎,杀了我唯一的朋友。」

「…………」

一时间我实在难以相信,但再追问下去也没用吧,于是我便等他继续说。

「之后,我和刀士郎便在师父的身边相互切磋琢磨。被人叫作上泉流的龙与虎。」

「龙与虎啊,听起来好厉害耶。」

「还可以啦。不过,身为剑术家史上第一强者的师父,他也是个人,寿命也是有限。所以师父将写了自己的剑术奥义的秘笈,托付给我和刀士郎。」

「秘笈……(吞口水)……」

世界最强的剑客所留下的秘笈,好想看啊,该不会就收在诸神宅邸里吧?正当我思索着此事时,浪仁爸爸又继续说下去。

史上最强的剑圣,在临死前将两个卷轴交给浪仁和刀士郎。

那正是被后世唤作『龙虎之书』的秘传书。

『龙虎之书』中记载了有剑圣美称的上泉流的奥义,是本立志于剑术之道的人都会觊觎的书。就连这样说的我也对它感兴趣。

「你是因为看了那本龙虎之书,才成为最强的吗?」

「怎么可能?不过我是有翻过。」

浪仁爸爸的回答很简洁。

「你没兴趣吗?」

「有啊,我也是立志成为最强的人。我连作梦都想得到它。但是——」

他又接着说:

「龙虎之书只得到其中一卷是没有意义的。得要两卷都参透才能施展出成果。」

「两卷……」

「对。龙虎之书是成对的书。它的别名又称心术与技术之书。得要两卷都精读、参透才有意义。」

「那么就和继承了另一卷的刀士郎师伯合作,一起读解不就好了吗?」

「聪明。不过,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吧。」

「你这口气听起来,你们有试过对吧?」

「当然了啊。我和刀士郎的目标都是成为最强的剑客。我们曾互相给对方看龙虎之书,还一起修行。话说回来,师父给我和刀士郎各一卷,就如它的别名,是为了将技术与心术相结合,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上泉流的精髓在于技术与心术。」

「所以,你们俩就合作钻研出上泉流的奥义了对吧。」

「不,我们没办到。」

「怎么回事?那奥义有那么难解?」

「不是,那个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也无从得知。不过,我和刀士郎并没有修得上泉流的奥义,要说为什么呢——」

爸的神情格外严肃,令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而就在我咽下口水时,浪仁爸爸说出令人震惊的事实。

「因为在修得奥义之前,我就已经把师兄刀士郎杀了。」

浪仁爸爸轻描淡写且毫不胆怯地道出这个结局后,便转过身背对我。

因为此时远处传来蜜米雅妈妈的声音。她担心我们,也怕晚餐会冷掉。爸最后说了句「再这样下去要挨骂了」,便直接走入黑夜中,往诸神宅邸走去。

我凝视他的背影片刻后,默默地追在他身后。

蜜米雅妈妈大发雷霆。

「人跟着你却还是这么晚才回来,你是在搞什么啊!」

她责骂浪仁爸爸。

而浪仁爸爸则是——

「就是跟着我才会晚回来啊,不然你对我有什么期待?」

他回呛蜜米雅妈妈。

「…………」

蜜米雅妈妈一时哑口无言。汪达尔爸爸哄然大笑说「得※一本啊」,之后便开始摆菜。接着,我们在心中感谢山的恩惠一边吃着晚餐。(译注:一本,柔道术语。一种得分形式。比赛中运动员获得「一本」即获得该场比赛胜利。)

我和浪仁爸爸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方才聊的那种事,不是在餐桌上聊的话题。在因为我久违返乡而欣喜的家人面前,更是不能聊的话题。

爸、妈,还有山里的动物们,他们都由衷地为我的归来感到高兴,还为我庆祝,我要是不放在心上,就没资格当诸神的孩子。

于是,我留意着不露出郁闷的表情,小心说话不让他们发现我的消沉。我见似乎连一向敏感的露娜玛丽亚都没察觉,也算成功掩盖过去了吧。我自己下了这个结论,接着便说出自己另一件挂念的事。

就在大家吃完主食,正想去拿甜点时,我从衣服里拿出已经粉碎的秘银残骸。

那是浪仁爸爸给我的秘银匕首。前些日在一场激战后,这个搭档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

浪仁爸爸见到秘银残骸,摸着自己杂乱的胡渣说:

「喂喂,这也太惨了。你跟巨龙对战过吗?」

「也跟巨龙差不多了吧。是和二十四将之一的马木路克对战。」

「古代恶魔啊。原来是这样。」

「还和这个山脚下的狂公牛巨型种打过。」

「你说巨型的狂公牛!?」

蜜米雅妈妈咚的一声站起来,丰满的胸脯也为之荡漾。

「那不是超危险的魔物吗?而且今年是狂公牛出没的年份,你遇到这么危险的东西啊。」

我想起那个在森林中多次交手的强敌。它的确比一般狂公牛的体型还要大上好几倍,说不定是前所未有的最大巨型种。我想去更新汪达尔爸爸书房里的魔物图鉴记录,不过如果我当场说出口的话,妈会吓得失去理智,所以我选择不作声。

——不过我不说她也是会失去理智。

(插图010)

蜜米雅妈妈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她那丰满的胸脯令我窒息。噗哇,等我恢复呼吸后,便将秘银的残骸递给汪达尔爸爸。

「我们回到山里来,就是希望能修好这把匕首。它在我和马木路克对战时已经快坏了,到了和狂公牛对战时就完全坏了。」

能修好吗……?我一脸歉意地递上匕首,从汪达尔爸爸收下匕首的反应来看,事情不太乐观。

「嗯……」他皱着眉头收下后,还是姑且注入魔力分析它的构造,接着拿出单片眼镜细看。

在观察了一阵子后,汪达尔爸爸简单扼要地说:

「没救了。」

如此而已。

「果然是这样啊。」

我没再追问下去。汪达尔爸爸是连冶金学也精通的魔术之神。连他这样的人研究过后也束手无策的话,恐怕交给世界第一的刀匠也是一筹莫展吧。

「正确来说,要是用特殊秘方重新精密制作的话,应该可以再制成一把匕首,不过这样一来,它的强度会减弱许多,几乎可以说已经不是秘银,只是个碍事的破铜烂铁。」

「…………」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我很心痛自己无法挺起胸膛这么说。因为接下来的旅程,应该免不了要和佐迪亚克教团一战,而且应该也会再和像狂公牛一样强的魔物对峙。到时候若装备粗陋,先不说我,也保护不了露娜玛丽亚。

想到这些,自然不会因为伤感而选择重制秘银。

这次真的要在心里对多年来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告别了。我像是要交给汪达尔爸爸供奉一般,将它交付给他。汪达尔爸爸二话不说地收下,将秘银收好后便开口道:

「老夫认为你不再重制秘银的决定非常好,不过相对地,你得要准备一个新的武器才行。」

汪达尔爸爸顺了顺斑白的长胡须,接着开始深思。一开始他说「就拿仓库里的橡树木头来做木剑吧」,不过被蜜米雅妈妈否决了。

「现在才让威尔拿木剑也没有意义吧。而且一个男孩子要更重视攻击能力才行。」

她说的没错,汪达尔爸爸也不禁沉默了,但蜜米雅妈妈接着提出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建议,连他听了也出言反对。

「男孩子就应该要拿链枷吧。用攻击扑杀的武器来称霸天下,才是诸神之子。」

两位爸爸和露娜玛丽亚异口同声地说道「没那回事」。蜜米雅妈妈虽然感到沮丧,但也不忘反驳道:

「这样说起来,那你们有什么提议吗?要是没有比秘银匕首厉害,比链枷还要有破坏力,我可不会认同。」

能回应这种无理要求的,果然还是汪达尔爸爸。只见他抚着胡须,心中似乎想到一个好主意。

「对了,从这特伯尔山往西边走,有个叫阿卡姆的都市,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蜜米雅妈妈盛气凌人地挺起胸膛说道,而接着帮她回答的是露娜玛丽亚。

「我知道。我在上这座山前,曾一度在那里落脚——我记得那时候,他们好像正在准备祭典。」

地母神的巫女露娜玛丽亚「啊!?」一声,露出一脸如梦初醒般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阿卡姆的城市要举办三年一度的武术大会。」

「武术大会……?」

那是什么?蜜米雅妈妈一脸茫然的表情。

「就如字面所说的那种活动。阿卡姆伯爵召集来自全国精选出来的战士,让战士们进行比试。」

「真是的,野蛮。凡间的男人就是这样。」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听说那个比赛的优胜者,每次都能得到豪华的刀剑。」

「啊,也就是说,你是想要他去参赛,好拿到上乘的好剑?」

「没错。」

魔术之神汪达尔回答道。

「我记得今年的奖品,好像是把大马士革钢所制的剑。」

「哦,大马士革钢制造的剑啊?那可是不比秘银差的珍品啊。」

浪仁爸爸赞叹道。

「就这么办。威尔已经长大,成为出色的武者了。也许这是他从匕首换成剑的好机会。」

「的确。要想成为世界最强,就只能用剑了。」

有了剑神的保证,看来我也差不多要从匕首毕业了。

「我原本就打算让你用匕首通晓超近距离作战后,再换成剑。也就是说这时机正好。我鼓励你去阿卡姆。」

「老夫也是。」

「我也是~」

不过,浪仁爸爸接下来提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提议。

「好,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事不宜迟。这次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蜜米雅妈妈听到这个提议皱起眉头,完全不像个女神地瞪着他说:

「什么————————?你说什么?你怎么能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跟着威尔去?你这剑术痴!」

「闭嘴,熟女女神。上次你还不是陪威尔去吗?」

蜜米雅妈妈闻言,一脸慌张说:「没、没事啦。话说回来,别拆穿我啦,笨蛋。」她转头瞪着浪仁爸爸。

我完全摸不着头绪,而露娜玛丽亚则是一脸古怪的表情看着我们。

后来,蜜米雅妈妈和浪仁爸爸经过几番争论,最后由浪仁爸爸获胜。因为阿卡姆伯爵领地举行的武术大会,剑客取得优胜的机率比较高。比起身为治愈女神的自己出场,他有较高的机率能获得优胜,在这个论调下,蜜米雅妈妈根本赢不了他。

「……所以,爸你要出马?」

「怎样?不服啊?」

「怎么会,相反哦。由你出马的话,一定能获胜。不过,这不会作弊作得太离谱吗?凡人举办的大会中有神出场?」

「你放心吧,在神域外,我就只是个剑客。无法使出神威。」

「就算没有神威,应该也是无人能敌……」

话虽如此,不过我并没有反对他到凡间。因为浪仁爸爸已经说了要跟我们去,我不认为我能改变什么。而且我也很期待和他一起去凡间。

「我知道了。那明天我们就一起出发去阿卡姆吧。」

「真不愧是我儿子,真懂事。」

浪仁爸爸笑着喝了口日本酒。事情才刚说定,蜜米雅妈妈还是出言抗议道:

「等等、等等,退一亿步来讲,就算我同意由这剑术痴同行,我也不能接受你们明天出发。」

「是啊,威尔难得久久回来一趟,得再多休息一会儿。」

魔术之神汪达尔也跟着帮腔。我看向露娜玛丽亚,只见她点点头。

「这样啊,毕竟距离武术大会还有一段时间,那我们就在山上多待几天吧。」

「我举双手赞成。那么,在大会开始之前的最后一刻,都是狂欢夜哦!」

治愈女神蜜米雅卷起袖子,宣布她要大展自己的厨艺。露娜玛丽亚闻言,慌慌张张地说:「我也来帮忙吧。」看来她非常担心蜜米雅妈妈的料理手艺。对我来说,我喜欢有着蜜米雅妈妈满满的爱的橡实派,不过确实有露娜玛丽亚帮忙感觉会比较好吃,所以我也不阻止露娜玛丽亚了。

在那之后的几个星期,过得就像从前一样。

早上,和浪仁爸爸练剑,挥洒汗水。中午,上汪达尔爸爸的魔术课程。晚上用大家捡的柴薪烧洗澡水。妈坚持要一起泡澡,但是当着露娜玛丽亚的面,这实在太丢脸了,而且只有她是一个人泡澡也很无聊吧,于是我们就男女个别泡。

泡完澡后大家一起吃晚餐,接着便一起看星星。蜜米雅妈妈向流星许愿,浪仁爸爸在寻找自己的宿星,汪达尔爸爸述说着星星的故事,而我和露娜玛丽亚则是开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和乐融融的诸神呢。」

「是啊,虽然平常老是吵架。」

「就是感情好到吵架。」

「是啊。以前,我曾看过一本灰色的猫与红褐色的老鼠的故事书,里头写了一句『欢喜冤家』,我想就是这种感觉。」

「汤玛士与杰历对不对?」

「对对。啊,你也有看过那本书吗?」

「没有,我眼睛看不见。是大祭司芙萝拉大人念给山脚下的孩子们听。」

「哦,大祭司大人她……」

我话愈说愈小声,因为我记得自己曾听过露娜玛丽亚小声说出的这个名字。

「大祭司芙萝拉……啊,我想起来了。」

「你知道她?」

「嗯。巴尔卡村的嬷嬷曾提过这个名字。」

「啊……」

露娜玛丽亚相当讶异。

「我记得嬷嬷说,大祭司在很久以前曾路过巴尔卡村,救了当时正为绿热病所苦的神亥。」

「原来如此,那的确有可能。听说芙萝拉大人年轻的时候曾周游世界,找寻救世之道。」

「她有做过修行之旅啊?」

「没错。听说她用她的治愈魔法和药学知识,拯救过许多人。」

「感觉是个品德高尚的人。」

「是的。她是地母神教团中,品德最高尚的人。」

「真了不起。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她,好向她请教。」

「是啊。芙萝拉大人也想跟你见面。」

「真的?」

「当然了。说起来我会离开地母神教团出来旅行,就是为了带你回去。请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和芙萝拉大人见面。」

「好——我是想这样答应你,不过得先去武术大会才行。」

「是的。当然,目前要以你的事情为优先。参加阿卡姆的武术大会——」

浪仁爸爸像是要打断露娜玛丽亚的话,突然插进话来说:

「不是哦。在武术大会夺得胜利,才是我们的目的。」

我淡淡苦笑,看着露娜玛丽亚道:

「好像是吧。他们似乎一定要我或爸其中一人获胜才会满意。」

「那样的话根本不需要担心啊。威尔大人一定会赢吧。」

「哦,你很懂嘛,盲眼巫女小姐。」

浪仁爸爸笑了笑,拍拍我和露娜玛丽亚的肩膀。

「好了,也该出发了吧。要是在山里待到最后才出发,可能会迟到。」

这不像浪仁爸爸会说的话,可是他说的也没错,于是我们隔天便启程。蜜米雅妈妈冷言酸语地说:「真好,你可以一起去。」不过她也许觉得太强留我们,以致在大会上迟到也不好,所以最后还是含泪目送。

「小威,你要记得啊,要小心不要喝生水哦,不要被露娜玛丽亚的美色给骗了哦。还有,每天都要刷牙,漱口前手要洗干净——」

「我知道啦,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啦。」

「说那什么话啊,你不是上次和我一起睡的威尔宝贝吗?」

那只是你硬钻进我被窝里……我原想这么回她,不过我知道现在比起反驳,更需要的是一个拥抱。于是上前抱住她。

有别于她给人的印象,我怀中的她非常地苗条,彷佛弱不禁风般地纤细。

(……妈有这么瘦小吗?)

不,是我长大了吧。我再看看自己的身体,手脚都变长了。不知不觉中,已经比狼修尔兹还高了。

(……独留老母走天涯,再归来母已白发增。)

这是我以前读的诗集中所写的诗。那时候我对这首诗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现在,我能真正体会到这首诗的含意与美。我的心不禁有些感慨,接着推开她的肩道:

「好了,妈,我们又要道别了。不过,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真的?」

「真的啦。」

「你真的说真的?那你几月几日几时几分几秒回来?」

「这还说不准,不过不会太久的。」

「……好吧。我会等着那天到来的。不过,你真的要保重身体哦。」

「我知道。那我走啰。」

最后,我再一次依依不舍地挥手,汪达尔爸爸和山里的动物们也挥着手。

「大家再见。」

当然,山里的动物不会说人话,但是它们的表情和动作,充满着不舍与情感,跟爸妈一样目送我。

我就这样带着离情依依的心情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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