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本以为终于能打总体战了!)
位于赛场中央一带,忒丝菲娅额上浮现斗大的汗珠,露出焦虑的神情。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既然已经厘清敌我双方的宝珠位置,依照定律,【宝珠争夺战】的下一阶段应该是双方战力的全面冲突。
然而,艾尔阵营的守护者【万树雷】出现后,一切都乱了套。因为那铺天盖地的雷伞宛如铜墙铁壁,足以让一切进攻花招失效。
再者,艾尔阵营唯有司令与召唤主位于【万树雷】保护之下,使出无人护卫的奇招妙计。如此一来,其他所有队员皆可转去攻击,是一种霸道蛮横的战术。
忒丝菲娅等人原本也猜测艾尔阵营会使出什么诡计,为了引他使出深藏的秘技,刻意让亚尔斯与高深莫测的米尔托莉雅这两大战力负责游击……
但遇见出乎意料又势不可当的【万树雷】后,他们的如意算盘眼见即将落空。
(那东西居然在守护者规则的合理范围内!那一只到底可以抵多少守护者啊!?)
忒丝菲娅注视着现身于敌营中、可谓要塞巨树的【万树雷】,咬牙切齿。
听了莉莉夏的广播后,尽管她能够理解敌方成功钻漏洞的原理,但心中总觉得难以置信。那株【万树雷】的雄姿正是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由亚尔斯准备的自军守护者配合了成员的实力,并注重泛用性,与之相较下,甚至就像纸扎的士兵。
「大小姐,敌人来势汹汹……!我们的守护者快撑不住了!」
「我知道,再撑一下下!罗迪利希队上前,等再召唤限制解除后,就派出下一名召唤主,切换守护者!」
齐科罗·布隆修焦急地说,忒丝菲娅则尽量冷静地回应。她以为自己学了不少【贵族仲裁】的知识,但毕竟只是临阵磨枪。更遑论忒丝菲娅还只是一介学生,调兵遣将自然不如母亲芙萝婕这前指挥官。
于是,当两军混战之际,尽力捍卫守护者的护卫虚拟HP见底,两人不支跪地,自我军战力表中除名。
(阿尔!……你还回来不了吗!?)
亚尔斯应该正与奥尔聂乌斯交战,但他的归来比预料的晚了许多。他识破敌方的秘密武器后,依照安排,应该尽速打败奥尔聂乌斯,抑或甩掉对方回到前线。
在【宝珠争夺战】中,进攻较正式防守有利,因此忒丝菲娅自己提出不让亚尔斯保护自己,安排他自由行动。然而……她的想法果然有些天真。根据运用手镯型装置显示出虚拟HP的特殊规则,连在外界战无不胜的亚尔斯的力量,在这场竞赛中也受到了限制。那道枷锁或许比她所想的更加沉重。
(我不知不觉太依赖他了!?呼──对啊,阿尔总归还是人类,我怎么可以不自己振作起来!我会让他们好看的。)
忒丝菲娅不知奥尔聂乌斯暗藏异能与化学增强剂,不禁自责。
等回过神来时,赛况开始呈一面倒,我方逐渐溃不成军。
「布隆修爵士也已经到极限了,由另一个人负责召唤!」
忒丝菲娅对位于前方不远处负责防卫的罗迪利希队发出信号。虽然无人回应,但其中一名较有精神的人退到了自军宝珠旁。
「就是现在!」
忒丝菲娅喊道,敌人的魔法于她面前命中守护者,夺走火炎巨龟最后一滴HP,使它应声消失,宝珠则滚落地面。
宝珠所规定的再召唤限制时间加上构成召唤魔法所需的时间约为几十秒钟,其间宝珠将呈现毫无防备的状态。
「死守……」
当忒丝菲娅道出死守二字时,恰好见到敌方攻势如算准时机似地一拥而上,团团包围住罗迪利希队,企图歼灭他们。
「罗迪利希,退下!!」
她用力紧握宝刀【诡惧人《菊理》】,笔直地举起。她不必刻意去集中意识,魔力也早已充分注入AWR之中。
「【冰柱巨剑】。」
壮丽冰剑霎时显现于上,俨如分隔敌军与罗迪利希队的障壁,刺入地面之中。
「「「【火焰爆发】!!!」」」
注意到这点的敌人也非等闲之辈。由同一系统组织起来的敌方魔法师团迅速咏唱,锐不可当地吐出中阶魔法的红莲烈焰。
罗迪利希队试图躲在【冰柱巨剑】后躲避,却无法彻底挡住猛火,多名队员的HP值骤减,装置闪现红光,显示濒临危险区域。同时,【冰柱巨剑】的苍刃也遭烈火熔解,逐渐失去寒冰之力。
一干敌方魔法师接着露出奸笑,换对着忒丝菲娅咏唱起来。
「……!!」
在她暗忖「糟糕」的瞬间──罗迪利希转头大喊:
「大小姐,还请原谅我就陪您到此了!现在是关键时刻!」
他将双手高举向天,一鼓作气地灌注濒临手镯型装置极限的魔力,接着,将双手使劲捶向大地。
「【解放之土流《grand welle》】!!」
在【冰柱巨剑】崩毁之时,一道庞然土墙耸地而起,犹若被火势不减的火焰笼罩一般。土墙千钧一发地保护了罗迪利希等人,并顿时延展开来,如坚固的城墙般环绕住忒丝菲娅与宝珠。
「【霜流咎桩《frost pillar》】!」
罗迪利希活用自己能施展双系统魔法的特性,紧接着咏唱出冰系统魔法。冰土之枪自敌营魔法师脚下窜起,将这些试图乘胜追击忒丝菲娅的人全数震飞。
之后,他气喘如牛,脸色惨白地对忒丝菲娅说:
「呼、呼、呼……大、大小姐,请您──」
然而他尚未说完「撤退」二字,一道轰雷便从天而降,直接命中他的身躯。罗迪利希的HP残量在转眼间彻底消失,他瘫倒在地。
忒丝菲娅熟知这式雷系统魔法,与露姬所用的【大轰雷《lightning ray》】如出一辙。不过基于装置限制,使得威力降低,但因为罗迪利希的魔力已然枯竭,因此足以让他晕厥过去,而施展这招魔法的人看似是敌方攻击部队的队长。忒丝菲娅见对方逼近,露出无畏的神色,当机立断。
「唔……!暂时撤退!拉开距离,争取时间!」
他们需要时间重整态势,除此之外当然另有原因。她将一丝希望寄托在自军最强王牌──亚尔斯归来一事上。然而,忒丝菲娅下达这项指令的当下,一旁试图召唤出守护者的我军女性魔法师发出惨叫,被掀离原地。
仔细一看,对方的攻击部队长伸出了一只手,他掌中应该射出了强力雷弹。忒丝菲娅走投无路,毫不犹豫地代替倒地的女性魔法师将手伸到宝珠上。
所幸再召唤限制解除了,下一秒钟,她随即成功召唤守护者,出现了一只专精走避的风系统兔型模拟召唤兽。
它的防御值为最弱程度,属性也并非忒丝菲娅所擅长的冰系统,坦白说,这只守护者相当靠不住,但在这状况下,凭忒丝菲娅的魔力能立刻召唤出的守护者有限,实属迫不得已。
接着,忒丝菲娅使了个眼色,让布隆修爵士等队员就殿后位置。她瞥了他们一眼,流露出致歉般的眸光,依依不舍地与守护者一同疾驰而去。
忒丝菲娅越过森林与树木,不知跑了多久。
(应该差不多回到自军的场地了。附近没有敌人的气息,就算曾被他们追踪,应该也甩掉他们了……)
她气喘吁吁。
此时,草地发出了微弱的沙沙声,附近有『其他人』的动静。
「阿……阿尔!?」
忒丝菲娅笑逐颜开,转过头去,回应她的却是少年冷酷的声音:
「菲娅,终于见到你了。哎,我就知道你如果想争取时间,必定会回到这边呢,但你也让我等太久了。」
「啊……!?」
忒丝菲娅见状,哑然失声。悄然现身于她面前的是艾尔·威穆琉纳,他身穿【贵族仲裁】用的战时正装,俨如一名贵公子。
「艾、艾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应该……」
「没错,这里是你们阵地的后方,而且,你们连指挥官都参与了前线作战,采取横列前进,让探索范围扩展到最大。一般来说,一路上不可能没有人发现我这个敌人,而让我溜来这里。」
艾尔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
「可是,我实际上就站在这里了。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没被你们队伍的任何人发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代表我们,不对,连阿尔和米尔托莉雅女士都没发现你!?难不成有什么秘道!」
「没有,但亚尔斯阁下在赛场右侧,米尔托莉雅姥姥在左侧,他们各自在应付我的心腹奥尔聂乌斯和席露西菈吧。所以我只是光明正大地从正中间走过来了而已。」
「可、可是中央还有我们!」
忒丝菲娅蹙起眉头,艾尔则满不在乎地说:
「我现在心情很好,所以就特别告诉你吧。这手镯的讯号源自持有人的魔力,能反映出队员所在地的地图功能,也源自于持有人的魔力……那么,要是让非魔法师的普通人戴上手镯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啥!?怎、怎么可能……」
「就是有可能啊。【贵族仲裁】的常识建立在参赛者全都是魔法师,或拥有相当于魔法师魔力的人。不过,我是唯一相反的那个。我在光荣的【贵族仲裁】历代参赛者中,算是第一个『非魔法师的普通人』喔。」
这番冲击性的告白令忒丝菲娅哑口无言。先不论出席率,艾尔确实是第二魔法学院的学生,且系出威穆琉纳这亚鲁法屈指可数的世家望族。他不具备魔法师的资质……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不过,这就是事实。忒丝菲娅无从得知,艾尔瞒着理事长希丝缇,收买了考官与教职员,借着代打与伪造资料通过了入学考试与资质检查。正因为如此,他仅将学院的毕业资格视作一纸提高身价的文凭,假借体弱多病,几乎不出席学院的课程。
「虽然自己这么说也很怪,但我释放出来的魔力太弱,装置只能显示出极弱的光。愈是魔法战老手,愈会把我当作混战中的杂讯,不当一回事。虽然这也没什么好说嘴的,但也因为这样我才能不被发现,顺利抵达你身边。」
忒丝菲娅闻言,猛然惊觉地望向手上的装置,又喊道:
「可、可是!你们指挥官的光点在别的地方!你明明应该在【万树雷】的保护伞中才对!?」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在那里。因为你瞧……」
艾尔不再说话,轻轻举起单手,随意地亮出自己戴的手镯。随后,忒丝菲娅的双眸顿时惊讶地圆睁。艾尔的手镯是一般士兵的最低阶配备,而非雕刻着特殊设计的指挥官用手镯。
「你懂了吧?我将指挥官一职交给其他优秀人才,才能轻松惬意地散步过来这里。但我能扰乱的当然只有魔力探查,如果被看到的话,可就全盘皆输了,幸好这片赛场有很多能藏身的灌木和草丛,让我有了一番刺激体验呢。」
「……」
忒丝菲娅已经无言以对。听对方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但这种做法堪称胆大包天,普通人没有胆识仿效。然而,她依旧设法厘清混乱的思绪,铿锵有力地逞强道:
「我、我的确吓了一跳……但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简单来说,只要我在这里打败你就好了吧!打败你这个【贵族仲裁】史上最弱的参赛者就好了!」
忒丝菲娅颇有自己风格地快刀斩乱麻,倏地重新拿起AWR摆出架势,艾尔则冷静地说:
「嗯,可能是吧。但没用的……你无法打败我。」
艾尔的声音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让忒丝菲娅持刀的手反射性地用力。尽管我方战线呈现瓦解状态,但她本身并未遭遇猛攻,因此保有充分的虚拟HP与魔力。另一方面,艾尔身上则确实感受不出魔力的气息。
(我本以为他说自己不具备魔法资质是假的,但看来是真的呢。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艾尔不畏惧对自己持刀相向的忒丝菲娅,慢慢走了过来。两步、三步、四步……在距离心生警戒的忒丝菲娅大约四公尺时,他骤然停下脚步。
此时此刻,忒丝菲娅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看到艾尔的眸中闪烁着诡谲的紫光。下一秒钟,他弹指一声,那道声音宛如自遥远的异界传来般模糊不清,却震耳欲聋。
(啊……!?)
忒丝菲娅感到视野奇妙地摇晃,脑中有种被薄雾似的物体覆盖住的感觉。随着艾尔接连弹指第二、第三次,她察觉出自己的意识逐渐迷离浑沌。
「这是……催眠术之类的吗!?哼,这种雕虫小技还真适合你呢!」
忒丝菲娅咬牙承受袭向自己的异变,艾尔听见她逞强的话后,轻喃似地说:
「哎,要这说是催眠术也没错,但这可是很根深柢固的喔。毕竟,我过去偷偷埋下的种子应该已经深植你心底深处了。」
艾尔这么大放厥词,并再度走来。忒丝菲娅不欲让对方靠近,甚至忘记施展魔法,犹若幼童威吓野兽似地将刀锋对准了他。
「因为我没有魔法师的资质呢。所以不管要说我卑鄙或什么都好,只要是能利用的,我都会利用。这是走上霸业之人应当具备的理性,也可谓王者的智慧。不过,你又如何?你所获得的力量到底派上什么用场了呢?」
艾尔的一字一句缓缓地渗入忒丝菲娅的鼓膜之中,毛骨悚然地萦绕于脑内。忒丝菲娅为维持快要被剥夺的意识,面容扭曲地不断竭力抵抗。
「嗯?比我想像的浅……喔?不如说是触发词的效力变弱了?」
艾尔见到忒丝菲娅反抗的状况,皱着眉悄声低喃。他现在对忒丝菲娅施展的是他自学而成的异端催眠术。自多年以前,他与年幼的忒丝菲娅见面时,便一点一滴地施加暗示,能借着单一触发词让对手陷入深沉的催眠状态。
「我的催眠术应该已经成功了,真奇怪呢。」
艾尔这么说,并纳闷地歪着脑袋,但究其原因都在于亚尔斯。具体而言,他发现忒丝菲娅与艾尔重逢后有些异状,便从她内部排除了种子……但就算是艾尔,也无法领悟出个中原由。
然后,下一秒钟。
「嗯?怎么了?」
艾尔语带诧异地说完,他的催眠支配短暂地有所动摇,令忒丝菲娅回过神来。艾尔不悦皱眉的身影闯入她恢复光彩的眸中。
「啥?【万树雷】被攻破了!?怎么可能!」
指挥官捎来紧急通讯,令他十分震惊。
「可是怎么办到的……?不是亚尔斯·雷金做的好事吗!?那到底是谁……」
在规则下,敌方的共振器也只能单方面传递讯息,正因为如此,不明就里的艾尔有些混乱,催眠术会差点解除也肇因于此吧。
(如果是现在的话!)
忒丝菲娅鼓起原本逐渐虚脱的力道,朝艾尔挥出刀刃,但艾尔却闪过攻击,顺势流畅地溜进忒丝菲娅面前。
「!?」
下一秒钟,艾尔细白的手指紧紧贴住忒丝菲娅的额头。
「这么一来也没办法了。虽然有点麻烦,但就让我再次埋下种子吧。因为我赶时间,所以无法手下留情,就算你多少会『崩溃』,也请原谅我吧。」
「唔……啊……!?」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恍如漆黑雾霾自指梢直接钻入头盖骨中。艾尔没有多么用力,但仅只如此,便几乎令忒丝菲娅动弹不得,使得她的眼眸黯然地逐渐失去意志光彩。
「所幸根还没完全消失,这样的话,只要再度追加暗示……」
艾尔这么低喃时,再度侵入忒丝菲娅的精神之中。
「呐,菲娅,你的力量是为了杀人吗?你挥下的刀必定会反扑回你珍惜的人身上。那会是谁呢?」
忒丝菲娅的眼眸逐渐染上空虚的色彩,双腿瑟瑟震颤,只能勉强握住刀……并竭力忍住不虚脱地垂下手臂,不过距离她放开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艾尔没有放慢施术的脚步,更进一步地让魔音呢喃潜入她的脑中。
「是谁会死?是谁会死呢?你觉得呢?但这也莫可奈何,毕竟,拥有力量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看,你母亲遭人残忍地砍杀了。唉,那执事被砍下手脚,鲜血淋漓。斐培尔家族的人遭逢不幸。不过,这也莫可奈何,因为没有人能阻止你想做的事,忒丝菲娅……这都是你的错。」
「啊……啊啊……」
忒丝菲娅终于跪倒在地,温热的泪水流淌过她的双颊。
揭露忒丝菲娅的深层心理,借着找出潜藏其中的恐惧种子,转而将其利用为摧毁心灵防线的触发词──这即为艾尔打的如意算盘,并且再度彻底征服她毫无防备的心。
「你看到什么了?是你杀死的人啊。就算你没亲手杀死多少人,但因为你种下的因,导致了所有人家破人亡的苦果。唉,艾莉丝·提列克被一群男人压倒,还骑着玩弄……劣质的钝刀刺进了她的胸口,血流如注,停不下来,没有人愿意帮助她,你只能呆若木鸡地旁观这一幕……」
忒丝菲娅受到艾尔的暗示所引导,看到了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绝望的幻觉。她眼眸圆睁,握住唯一武器AWR的手逐渐虚脱无力。
「来吧,菲娅。我告诉你唯一能获救的方法。只有我能摧毁你的重担和绝望。来,说吧……说『我认输』。」
艾尔的目标正在此处。【贵族仲裁】的特殊规则……战败宣言(投降)。
先不论实战演练,这在正式竞赛中也逐渐空有名目,目前几乎仅会用于作假的比赛中。尽管如此,这项规则仍然存在。
最终,忒丝菲娅的嘴角流下细细一条唾液,表情与眼眸中的光彩消逝无踪。她接着遵照艾尔的指示,用颤抖的手指操作指挥官用的手镯型装置。
战败宣言必须按着手镯上的特殊按钮才能宣布。
「我、我……认…………」
艾尔心满意足地笑着听她嘴里吐出的话语。但他的笑意逐渐褪去,转为焦急。再一个字……明明再说一个字就好,忒丝菲娅口中却迟迟吐不出那决定性的最后一字。
艾尔伸出手,用右手掐住忒丝菲娅纤细的下巴,再次命令道:
「怎么了?来,菲娅,说吧……说『我认输』!」
他疾言厉色地催促她第二、第三次,但忒丝菲娅的唇瓣只是痉挛似地颤抖着,发出咻咻的气音,却没有说出手镯能感应到的具体辞汇。
「……就算靠我的暗示,也突破不了最后的屏障吗!?」
这也出乎艾尔的想像。两人重逢时,她身为一名魔法师虽然有所长进,但内心应该仍然脆弱,只是隐藏起内心的恐惧,一味地逞强。正因为如此,靠自己的暗示,应该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挫败她的精神才对。
在这短短时间内,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快速成长了?
「快说出最后一个字!你只要再说一个字就好了!」
烦闷不已的艾尔终究抛去那贵公子的面具,揪住忒丝菲娅的发丝,粗鲁地摇晃她的脑袋。
「阿……阿尔……」
忒丝菲娅痛苦地道出一个名字,令艾尔为之愕然。没错……仔细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
「是亚尔斯·雷金吗!」
艾尔这么说后,没有错过忒丝菲娅眼睑所起的些微反应。
此时他初次露出带有情绪的复杂笑容。那是一抹卑劣的笑,正因如此,这表情对他而言堪称极为罕见。可谓抒发出极具人性情感的象征。
「亚尔斯阁下也真是造孽。算了,既然这是你最后的钥匙,我也有其他做法。」
艾尔再度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开始对忒丝菲娅讲述另一段暗示,恍如奇妙的咒语一般。
「呵呵……他会死喔。亚尔斯·雷金不久后也会死。他会死得很惨吧。你会亲眼目睹他口吐鲜血,腹部破了一个大洞。他已经没救了。菲娅,你珍惜的人都会一一死在你面前。快看看他们的死状……他们会痛苦挣扎而死。你已经束手无策。亚尔斯·雷金的死状如何……!?」
「啊……啊啊……!」
忒丝菲娅呻吟出声,但艾尔并未减缓发动催眠的力道。艾尔借着不同于以往、可谓蛮干的粗鲁作法逐步侵蚀她的精神,布下支配的魔根,缠绕住她全副心神。
(再一下下……就快到达你的最深处了。来,打开最后一扇门……!)
正当艾尔的笑意更深之际。
咻的一声。
忒丝菲娅的喉咙发出羸弱的气息。
同时,现场刮起一阵寒风,扑打艾尔的脸颊。
「这是水滴……不对,是冰渣?」
艾尔用手指滑过脸颊,恍然地这么说后,忒丝菲娅全身上下猛然冒出某种气息。
周遭涌现骇人的飞雪与寒气,彷佛骤然召唤了暴风雪一般。艾尔直接承受这阵风雪,猛然被远远震飞,在地上滚了几圈,再踉跄地站起身来。
「到、到底发生什么……!?呃……!」
随着全身翻滚,他的手臂严重扭伤。因为肩膀的痛楚而皱眉的他望向忒丝菲娅。
忒丝菲娅位于肆虐的魔力与寒气涡流之中,彷佛受到无形精灵侍从搀扶的睡美人一般,撑起了原本即将倒地的身躯。
仔细一看,她那头极具特色的红发染为银白,宛如结霜冻结。
「啊……!?」
艾尔见到她身上产生明确的异变,睁大双眼。接着,他忽然注意到──附近的空气异常地冰冷。
艾尔呼出的气息霜白,令人刺痛的寒气沁入体内。忒丝菲娅位于天寒地冻之中,露出如同梦游患者似的空洞眼神,犹若悬丝傀儡一般,慢条斯理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悄然往前踏出一步。
(嗯,手镯……?)
她手上的控制装置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她自己脱掉了……?不对,是被破坏了!)
当艾尔察觉这一点时,忒丝菲娅悄然将手伸了过来,指梢上闪耀着蓝白相间的魔力光芒。同时,艾尔的背脊一如字面所述──窜过一股冻入骨髓的寒意。
(糟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唔……!)
他立时试图回避攻击,但手臂窜过的痛楚令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忒丝菲娅的指梢射出凝缩成冰柱般的苍白寒气,彷佛要贯穿森罗万物。
「呃啊!!」
微细锐利的冰箭掠过艾尔的手后,他的手镯被冻结,碎得四分五裂。
他不支倒地后,忒丝菲娅毫无感情地望向了他,接着,有如在瞄准似地再度随意举起那纤细的手指,指向应当受惩的放肆狂徒。
「艾尔少爷!」
千钧一发之际,一具柔嫩的躯体从旁闯入,一把抱住艾尔,拯救他脱离险境。
那是席露西菈。她纵身横跳,介入了两人之间。然而,她方才败给米尔托莉雅,耗尽了所有HP,手镯早已不具功能,应该被淘汰于竞赛之外。
「……你犯规了喔。真是的,退场者规定要立刻离开赛场吧。」
艾尔见到席露西菈的模样后,顿时理解她的状况,面有难色地说。席露西菈则一本正经地回答:
「实在羞愧。我勉强恢复意识后,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就赶了过来……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席露西菈满脸焦急地瞄了忒丝菲娅一眼后,继续说:
「已经不是担心竞赛的时候了。要是一不小心,您就会……」
艾尔方才倒地之处早已彻底冻结,并碎裂开来,宛如寒冰炸弹爆炸开的异状。
「那倒也是,谢谢,你帮了大忙。」
「不会,最重要的是您平安无事。属下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不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知道自己踩了一个特大号的地雷。」
艾尔恢复了几分冷静,这么询问席露西菈。
「那应该算是某种魔力失控?不,但她的目标过于明确了。」
席露西菈暂且这么推测,又立刻加以否定。忒丝菲娅的状态近似于魔力失控的症状,但散发出的气魄及压力与一般的魔力失控千差万别。
没错,那在本质上令人更难以靠近且值得畏惧。
席露西菈与忒丝菲娅同属冰系统的杰出魔法师,她的第六感清楚地这么告诉她。
「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要是『那个』拿出真本事的话,就算是我也不知能否彻底保护您!」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忒丝菲娅释放出的寒气依旧毫不留情地扫向两人,逐渐夺去他们的体温。睫毛冻结,唯有口腔中残留的温度,给人格外强烈的感受。
「喝啊!」
总之,席露西菈先朝前方施展魔法,创造护壁,却又杏眼圆睁,倒抽一口冷气。她的魔力于眼前冻结,化为灿烂的光雾,直接迸碎坠落。
这令她顿时领悟到周围的空间已化为一个极冻圣域。
如此一来,即便是如席露西菈也束手无策。魔力失控时,契机多为施术者的精神产生异状,尽管如此,却罕有案例能发挥出如此惊人的力量。意即,发生于眼前的现象明显属于另一种状况,远超过魔力失控。
「好像真的不太妙呢。哈哈,在请示神意的【贵族仲裁】中,真正的天谴化身居然降临了啊。」
艾尔捂住负伤的手臂,流出冷汗。
他望向忒丝菲娅,她全身上下覆盖着寒气的薄纱,脸色莫名地苍白。忒丝菲娅的双颊上无意识地流淌着泪痕,紧贴于面容之上,宛如霜白的战妆一般。她的瞳色为深邃的靛蓝,但那潭靛蓝乃虚无本身,实质上映照不出任何景物。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非过往的忒丝菲娅。
忒丝菲娅凛冽的视线紧盯艾尔,当她挪动手臂,彷佛招手一般时──艾尔听见某种「喀滋喀滋」的怪声。
「!!」
等他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地面已瞬间冻结,双腿紧黏于大地之上,五感随着体温一点一滴地被夺去。尽管本能嘶吼着「快逃!」,但不知是基于忒丝菲娅散发出的强大压力,抑或那非比寻常的凛冽寒气,让他沦为雕像的身体骇然惊恐得无法动弹,完全不听使唤。
(居然这样分出胜负……真是难看啊。)
艾尔苦涩地于心中呢喃。此时,有股暖意覆盖住他全身上下。那是席露西菈的身体──她如同母鸟抱紧冻僵的幼雏一般,抱着艾尔彻底僵直的身躯,以生命的热源笼罩着他。
「唯有您不可以死!您绝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请您、请您活下去……!」
「……席露西菈。」
位于自己逐渐模糊的意识一角,艾尔淡淡一笑。这女人真是……忠诚到愚昧的程度。明明自己独自逃走的话,还有一线生机可循。
正当此时,他感觉到有人站到一旁。
同时,传来了一道声音。似乎有些无奈的少年声音莫名地沉着冷静,与这般紧急状况不符。
「真是的,这又是什么状况?我可没听说比赛高潮是互相厮杀啊。」
『他』终于抵达现场。
艾尔领略到此事的瞬间,周围温暖了一些。他认为那是魔法火焰,却又觉得不仅如此。总觉得连化为非人异类的忒丝菲娅所布下的寒气波动,也因为他的出现而产生些许变化。不,这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总而言之,当艾尔·冯·威穆琉纳察觉到英雄归来之际,便立刻没来由地体悟到自己的败北,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亚尔斯暂时布下火焰障壁魔法,自死亡寒气中拯救了席露西菈与艾尔,微微皱眉后,淡漠地道:
「好了,快离开吧。」
席露西菈仅用眼神表示感谢后,便挤出最后一分力气,抱着不省人事的艾尔如脱兔般疾驰离去。亚尔斯瞥了一眼,目送他们离去后,又重新笔直地面向眼前的人。
(菲娅……)
忒丝菲娅的红发染上霜白,足以令人误会是银丝;她平时朝气蓬勃的双眸生命力尽失,如文字所述,彷佛诸多感情皆受到了冻结。她如今散发出一股异教巫女般的诡秘气息,彷佛遭非人异灵支配了身体。
(这可以视作某种恍惚状态吗?至少不像一般的魔力失控现象。)
在亚尔斯思索之际,他呼出的气息也立时变白,化为霜晶,吹散开来。
(这样也会影响魔力能否顺畅地移动和构筑魔法呢。)
凛冽的寒气甚至能冻结体内的魔力,令所有魔法相关现象的发动变得迟缓。
此时,忒丝菲娅涣散无神的视线不经意地转向了亚尔斯。
「喂……」
亚尔斯为测试她保有多少自我,而出声确认时──
「!」
他的手臂瞬间冻得霜白,就像是使用【冻魔蚀手《cocytus》】后的副作用一般,有种濒临冻伤的触感。
(光动眼就能使用魔法!?而且到魔法显现的时间是零延迟!)
从施展至显现之间完全没有延迟,甚至连亚尔斯也不可能到达这等境界。无论如何将魔法式与构筑程序减缩,都不可能为零。正因为魔法类似高精密度的机械程式,必须经过某种工程才得以发动。这如同前往顶楼需要一步步爬上阶梯,魔法也必须凭借认知一层层加以操纵。正因为身为人类,所以有此极限。
然而,忒丝菲娅如今不需历经这一阶段。
「……!!」
亚尔斯迅速扫视一眼她手中的刀型AWR【诡惧人《菊理》】。
仔细一看,【诡惧人】的刀柄碎裂,露出了内藏的刀茎。同时,镌刻其上的字串发出幽微的光芒。看来隐藏于【诡惧人】刀茎而非刀刃上的魔法式意外地生效了。
(【诡惧人】的隐藏能力……这么说,这现象的来由就在于家传魔法吗?)
亚尔斯思及此,蓦然惊觉。
忒丝菲娅莫非已经进入之前曾耳闻的斐培尔家传魔法的最终阶段了?虽然不清楚这是否为完全形,但莫非其真髓不是引起某种物理现象,而是引出「施术者的状态」吗……?
「无论如何,那家伙都给人添了大麻烦。」
造成这状况的导火线,多半是艾尔的催眠术。亚尔斯立刻察觉到,因为自己过去曾解除过他的催眠术,导致他这次使用了相当强硬的手段吧。这何止自掘坟墓,他恐怕误触了斐培尔家族世世代代秘传至今的神秘圣域,唤醒某种沉睡已久的不明之物了吧。
若只是唤醒了冬眠的蛇倒还好,但他似乎倒楣地招来了能匹敌邪龙的天大麻烦。
虽然他并非方才的艾尔,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暇顾及【贵族仲裁】了。亚尔斯迸发魔力挥下手臂,震碎了即将受寒气冻结的手臂表面上的冰层,恢复手部自由。
「这家伙也无用武之地了吧。」
他顺带轻松破坏开赛以来一直束缚自己的【贵族仲裁】用手镯型装置,甩开套在手腕上的残骸。之后,他缓缓地活动肩颈,发出两次「喀嚓」声响。
(那家伙被AWR操控了呢。)
亚尔斯几乎以直觉推测出原因后,当场迅速地拟定最佳对策,为构筑魔法而弹响手指。
他选择了调整过威力的【空爆型投射轰炸《detonation》】,魔力量当然不是蕾蒂所用的多得荒谬的程度,仅灌注了适度的分量。
随后,有如瞄准忒丝菲娅的视线死角一般,在她背后出现了象征爆炸起点的光粒,且转眼间膨胀扩大,即将就要引爆。
「──!!」
但下一秒钟,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蕴含大量火炎与热能的光粒恍如倒转回放的特效影片,被转化为一颗压缩为拳头尺寸的冰球。
之后那冰球又若无其事似地融解、消失。
竟然连在高阶魔法中也拥有顶级威力的【空爆型投射轰炸】也遭到冻结,这完全超乎亚尔斯意料之外。忒丝菲娅……不对,在操控她的【诡惧人】所宰制的冰之神域中,凭借凡人意志所引发的奇迹(魔法)似乎会轻而易举地遭受扭曲。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之前在扩充魔力容器的训练中让她触及魔力领域,引起反效果了吗?魔法的发动形式脱离了现实世界的法则,几乎全转换成魔力深域的现象。)
那接近最初使用魔法的原始魔物所拥有的力量。
「但话说回来,百分百地使用魔法啊。哈,你办到了世人认为人类办不到的事,这世界可真是无奇不有呢。」
亚尔斯这么低喃,但仍从眼前获得的情报梳理思绪,并逐渐得以理解──忒丝菲娅身上究竟发生何事,她为何能够重现足以媲美原始魔物的魔法能力。
(也就是──冻结感情和意识的魔法。)
这点有些讽刺。人类所拥有的情感能暂时大大增幅魔法的力量,但相反地,人类也因此无法发挥魔法本有的百分百力量。学界几乎已经确立了某项学说──情感乃魔法的杂讯。
程式偶尔会因为错误而产生出意想不到的结果,但假设这世界有一道完美无缺的程式,便不需要这类依赖巧合的成果。完美的程式永远会导出最佳、最大化的结果,不会有上下起伏误差──也就是说,光是存在,应该就能不断产出完全极致的成果。
(不过,眼前的菲娅……)
没错,看在亚尔斯眼里,忒丝菲娅现在与完美无缺的存在判若天渊,不过是一具悬丝傀儡。
(这就是斐培尔家的完成形家传魔法啊。真是种等同禁忌的疯狂魔法呢。)
然而,尽管他掌握了大致的原理,依然无法借此设法处理。
(那几乎等于冰系统魔法的究极自动炮台了呢。会自动排除四周的敌人和拥有魔力的物体。)
亚尔斯这么思索时,忒丝菲娅悄然将手伸向了他。
「──!!」
亚尔斯扭转身体,拉回【宵雾】的锁炼,反弹了忒丝菲娅射出的魔法。甚至感受不到发动的征兆,一道冰箭便突如其来地飞来。亚尔斯设法弹开一支后,又同时出现约十支寒冰箭,猛烈地袭来。
他勉强闪避,并用锁炼防御闪避不及的箭击,但每当此时,都会传回一阵如被炮弹砸中的冲击,麻痹了他的手臂。
寒冰箭被亚尔斯震碎之后,化为冰雹似的大颗碎屑飘散于空中。接着,它们又蓦地集结成霜雾,如有生命似地缠住亚尔斯的手。
亚尔斯猛然惊觉,一看之下,便发现自己握住AWR的右手发出「喀嚓」声响,逐渐冻结。
「有够难缠。之后真想痛扁她一拳。」
他从不受束缚的左手发出火焰魔法,试图『解冻』冻结的右手,但那似乎被灌注了不少魔力,无法立刻成功。
【桎梏冻羊《garb sheep》】似乎也是斐培尔的家传魔法,而在这个完成形的家传魔法中,也能见到同样的改变现象之力。不对,正确而言,是给予施术者极致的魔力供给状态,使她能远比平时更轻易地施展该能力。
(触及魔力深域的影响,可能让菲娅的深层意识和该处的部分边界变得模糊不清,而菲娅本身透过无形的管道,不小心衔接上那个世界了吗……意外地凑齐了发动条件。)
直接连结人类与魔力深域,就这一层意义而言,这项魔法正是斐培尔家代代相传的秘术,乃所有家传魔法的极致。
(这算是古代魔法级的卓越技术,虽然难以马上相信。)
亚尔斯自己也是高阶魔法研究者,博学多闻,而即便看在他眼里,斐培尔家得以在半世纪前便创造出该项魔法,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居然用人类充当这世界和魔法之间的媒介,想法也太宏观了,反倒有点惊世骇俗。)
甚至令人怀疑当初实验性创造出这项魔法的人恐怕对人类本身抱有恶意,证据便在于忒丝菲娅正被AWR占据心神而失控。
亚尔斯不禁咂嘴,但归根究柢,自己当初不慎让忒丝菲娅触及魔力深域,也需要负部分责任。
「唉……真是的,我现在就来救你。」
他不悦地道出决心,但忒丝菲娅不在乎他的想法,将凝聚魔力的双手高举向天空。
仅只如此,一把巨型冰剑便于转眼间构筑而成,以子弹般的速度飞来。这与她平时擅长的【冰柱巨剑】相同,但她现在发动了家传魔法,威力自不待言,具备一般的魔法无从比拟的强度。
亚尔斯瞄了一眼那高速逼近的飞行物,选择与之抗衡的魔法。
(【次元断层《dimension thrust》】。)
他借着这招无法防御的空间裂缝勉强将【冰柱巨剑】一刀两断。那手感让他领悟到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的确是菲娅擅长的魔法,但达到了平常不可能办到的完成度,正可谓是完全的魔法啊。她竟然轻轻松松地接连施展,还真……)
亚尔斯低语「棘手」二字后,再度转向忒丝菲娅。纵使她施展了出神入化的【冰柱巨剑】,神色却泰然自若,呼吸平稳。
(干脆用【暴食捕食者《gula eater》】吞尽她的魔力?)
他又立刻否定这一闪而逝的想法。这种异能看似万能,实际上不好使用。将源自辽阔无边的魔力深域的魔力吞噬殆尽,就宛如独力饮尽大海的水一般,承受这股魔力的亚尔斯会撑不下去。而且,若遇上【暴食捕食者】,忒丝菲娅也无法全身而退吧。
亚尔斯一时间陷入沉思,忒丝菲娅则接二连三地发动另一波魔法。
「哈,是谁教会你那种魔法的啊。」
亚尔斯傻眼地道,忒丝菲娅左右两侧分别飘浮着冰制的美丽长剑与神圣战斧。
「【冰丽剑】和【严冻战斧】,两者都是现已失传的古代魔法喔。」
那都是被镌刻于【最古文献《遗宝》】中,仅有名称流传至现代的魔法。一对新显现于战场上的冰之神器,其外型皆具备类似【冰柱巨剑】的特征,或许多少反映出忒丝菲娅原本的力量。
(偏偏是这两把啊。那她难不成也触及剩下的一把了……?)
亚尔斯抱持这种怀疑,却立刻一语成谶。第三把神器随着异质的魔力逐渐成形,但他没有从容到能漠视不管。
「如果这单纯是你成长的结果,反倒让我引以为荣呢。」
他这么低喃,蓦然觉得忒丝菲娅双颊上的冰冻泪痕凄楚不已。尽管她偶尔有些粗枝大叶且漫不经心,却比任何人都更努力、耿直率真──比任何人都高尚尊贵,却不因名门的地位而骄矜自喜,选择凭借自己的力量踏上魔法师这条路。如今她并非在使用魔法,而是被魔法所使。对忒丝菲娅而言,以这种悬丝傀儡般的型态达到魔法巅峰,也非她所愿。
「虽然没办法用轻松的方法,但你就饶过我吧。而且,身为你的师父,我无法赞同你采用那种邪门歪道。」
亚尔斯阖上双眸,为了一口气扫荡两把冰之神器释放出的寒气,咏唱其名:
「达摩克利斯。」
一把巨大黑剑【达摩克利斯之剑】倏然显现。亚尔斯高举起剑后,凶恶至极的魔力便呼啸肆虐,逐渐吞噬寒气。
紧接着,亚尔斯蹬地疾趋,骤然逼近忒丝菲娅。接着,方才释放出寒气的神器如生物似地动了起来。
它们彷佛无形的卫士劈出的一击般划破空气,直接袭向亚尔斯。但亚尔斯识破所有攻击,挥下手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剑砍断两把神器,并朝即将接着显现的『第三神器』劈出最后一剑。
随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特有的撕裂空间的异声响起,第三把神器的成形被阻止──
似乎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它未能发动,周遭的寒气骤然平息,原本恣意吹袭的暴雪彷佛从未存在似地雪霁天晴。
亚尔斯默默走到即将倒地的忒丝菲娅身旁,伸手环住她的背扶起她,但忒丝菲娅仅以身体倚着他的肩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球都没有动作。唯有至今仍支配着她的凛冽寒气刺骨无比,莫名地渗入肺腑。
「那里很冷吧……快回来。」
少女的身体忽然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潜藏于她深处的寒气像是企图夺走亚尔斯的热度一般,开始发动最后一道冰咒侵蚀。那起始于亚尔斯的四肢,最终如爬上肉体的蛇一般,类似冰柩的薄板逐渐覆盖他全身上下。
然而,亚尔斯全然不以为意,无视即将抵达胸口、颈部、甚至脸颊的冻结诅咒,反而轻柔地拍了拍忒丝菲娅的后脑勺,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真是的,你都不会让人生腻呢。」
就在亚尔斯平静地呢喃,嘴唇蓦地勾起一抹笑意时──
他的身体迸射出汹涌澎湃的魔力。惊人的魔力量震飞了束缚忒丝菲娅的寒气与覆盖他的冰霜,甚至足以淹没周围一带。那轻易地超越一名魔法师所能拥有的魔力极限,惊异且充满压倒性的力量超脱常规,几乎足以让人误以为是小太阳爆炸一般──
几秒钟后,忒丝菲娅眼中流出好似鲜血的泪水后,原本紧贴于脸上的冰霜便归于残屑。
【诡惧人】自她手中悄然掉落,插到地面上,外露的刀茎上覆着薄薄一层掌心的皮肤。
同时,原本覆盖忒丝菲娅发丝的霜白转眼间褪色,如冰消雪融的痕迹一般,露出她本有的红发。她的唇瓣恢复了生物应有的红润,短短吁出了一道气息,最后的寒气有如飘散于空中的烟雾似地消失无踪。
亚尔斯将自己的肩膀卡入忒丝菲娅腋下,轻柔地背起了她。当他重新背起这名少女时,她的身躯微微摇动,忒丝菲娅倏地睁开双眼。
「阿、阿尔……?」
亚尔斯听见这道如大梦初醒似的悄声呢喃后,没有停下往场外走的脚步,仅回覆她一句:
「你做了一场可怕的恶梦呢。你手掌的皮肤掉了,动作太大的话,会很痛的喔。」
忒丝菲娅短暂地蹙眉,「咦?」了一声后,宛如要看什么血腥画面似地翻过手掌,果其不然地眯起双眼移开视线,瘪着小脸说「现在还感觉不太到痛,但感觉好痛」。
「还有,你记得多少?」
「隐约记得……我中了艾尔的催眠术,对吧?然后,阿尔你,呃,流血了,再、再之后就……」
「我生龙活虎的,但我们两个的手镯都坏掉了,在【贵族仲裁】里都失去资格了。」
「是、是喔!?那,艾、艾尔他们呢!?」
忒丝菲娅事到如今才焦急地嚷嚷,但亚尔斯摇了摇头。
「他们也一样,那个叫席露西菈的心腹被米尔托莉雅击败,奥尔聂乌斯又不知为什么自己消失了。还有,是你解决掉艾尔的喔,但你可能不记得了。」
「嗯、嗯……」
「话说回来,双方指挥官和最具实力的参赛者几乎都丧失资格,这种【贵族仲裁】算是前所未闻吧。虽然不知结果会如何,但你现在先休息吧。就算万一要继续比,我已经没资格参赛,你也派不上用场了。」
「说、说的也是,唔唔……唉~我突然超累的。」
「你要那么说的话,我更累吧。」
「嗯,阿尔,真的很谢谢你。我有说我隐约记得吧。」
忒丝菲娅腼腆起来,接着又淘气地笑着说:
「还有,我也记得你说的话喔。你说『你都不会让人生腻呢』之类的。」
亚尔斯闻言,默默地皱眉。他当时以为忒丝菲娅仍沉眠未觉,才无意间这么说,但从别人口中听见后,总觉得那句话造作又羞耻。
「啧,真不应该说的。」
「要我再重覆一遍给你听吗?」
「要是继续讲的话,就把你甩下去喔。」
忒丝菲娅刻意「呀」了一声,身躯紧贴过来,能感觉到她将脸颊贴到自己肩上。
亚尔斯心中浮现出一个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疑问。即便忒丝菲娅故作精神,她为何还这么有余力?她施展了那么高阶的魔法,却仍保有些许魔力,这件事本身便教人匪夷所思。纵使能进行推测,依旧令人难以立刻相信。
「因为我很开心,你有好好地观察我。所以我半个字都不会忘记的。」
忒丝菲娅呢喃似的声音传进亚尔斯耳中,语气满是欢喜,让亚尔斯长叹一声。
「唉~梦话等睡了之后再说,我还以为你有所成长了呢。」
「……?啊!」
忒丝菲娅不知怎么曲解了亚尔斯的话,倏地从他背后挪开胸部,挺起身来,面红耳赤地喊道:
「那、那个,我可是已经比之前大了啊!虽然还输给艾莉丝,但可以彻底辗压露姬!」
「别说那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因、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吧?我大概知道青春期的男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就说不是了。」
「是、是喔~……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啦?简单说明一下。」
忒丝菲娅嘟起小嘴,亚尔斯则步调全乱,一时语塞。没错,刚才自然而然道出的话无疑是他的真实感受。忒丝菲娅的确……作为一名魔法师已有所成长,作为一名女性亦然。
然而不知为何,不管是将其正式化为言语或肯定此事,都让亚尔斯感到尴尬,或者说迟疑。
于是──
「罢了,你做得很好喔。」
这句话虽然不构成任何回答,背后仍传来喜孜孜的气息。
「对吧?太好了!」
忒丝菲娅如孩子般举起双手欢呼,下一秒钟,她又「哇!」的一声失去平衡,差点从亚尔斯背上掉落,于是赶紧调整姿势。亚尔斯听见她慌张的声音,在心中暗自咂嘴。因为他发现自己对一直以来不知不觉地抱起或背起她一事,逐渐不感到突兀了。
不过,他重振心情,先忽略这种纠结,前进了几步走出赛场边界后,最终转向主审席的方位。
「好了,再来……」
他话声方落之际,赛场内传来类似警笛的响亮声音。那是至今为止似乎都被人遗忘的,宣告【贵族仲裁】结束的蜂鸣器声响。
一会儿后,莉莉夏有些紧张的声音回荡于整座赛场之中:
『这场【贵族仲裁】虽然发生了几次意外状况,本以为必须中断,但如今顺利地分出了胜负。因此,本人将公告这次竞赛的胜利者。』
(居然在那种状况下分出胜负了啊,老实说出乎我所料。)
尽管亚尔斯对忒丝菲娅那么说了,但他原以为比赛很可能会中断。
虽然感到惊讶,但他仍暂且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结果。位于他背上的忒丝菲娅也撑起身体,屏息等待莉莉夏的下一句话。
『胜利者是──斐培尔家。再重覆一遍,胜利者是斐培尔家……!』
「太好啦啊啊啊啊啊!!阿尔、阿尔、阿尔!!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我们赢了喔!」
忒丝菲娅立刻乐不可支,极为兴奋地摇晃亚尔斯的肩膀。
「吵死了,你安静一点。之后好像还会做详细说明。」
听完所有解说之后……两人回到自军据点,只见斐培尔阵营的全体队友齐聚一堂,正分享着胜利的喜悦余韵。
众人见到忒丝菲娅与亚尔斯后,担心地跑了过来,其中也能有春风得意地捧着宝珠的忒蕾希娅。
「原来如此,最后是你画下句点的啊。我本以为会是米尔托莉雅女士呢。」
「忒蕾希娅!你做得很好,真了不起!」
「大小姐,谢谢您的夸奖,这都是众人全力以赴才获得的成果。也多亏了事前拟定的作战计画,我做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结果最后只是千钧一发地捡到机会才险胜的。」
忒丝菲娅出言慰劳,忒蕾希娅则佯装平静,谦虚地回应,但她脸上布满红霞,难掩兴奋之情。
「而且,没有米尔托莉雅女士的话,根本无法攻破那【万树雷】。实在是感激不尽。」
忒蕾希娅或许是为了掩饰害羞,转向真正的大功臣──米尔托莉雅。
亚尔斯闻言,心想「原来如此」后,望向米尔托莉雅,以眼神示意对方解惑。米尔托莉雅则耸了耸肩,嘟哝道:
「拜托,你们可真会使唤老人家。我本来的任务,应该是绊住那叫席露西菈的小丫头,等他们亮出隐藏的底牌后,再趁机收拾她才对。」
「喔,是因为听到了莉莉夏的讯息吗?坦白说,我本就觉得只有我或您能解读出她的暗示。」
「呵呵,毕竟不擅长风系统和魔力操作的话,可就门儿都没有呢。我曾受希丝缇所托,在军队里上过应对雷系统魔法的实战讲习。那孩子(莉莉夏)竟然还记得我说的往事啊。」
「若是熟练风系统的施术者就能驾驭大气的流动,分隔空气层,也就是说,透过气压差异,在【万树雷】上空的电场刻意制造出强弱,创造出让魔法通过的空隙吗?」
虽然分析出来也有些不识趣,不过处于能使用的魔法受限的状况下,就只能巧妙地利用系统特性了。
「咈咈咈……你并非浪得虚名呢。除了不讨喜以外,这回答十分完美。我按照字面上的意义,透过风力刮走了【万树雷】雷伞的一部分喔。实际上,我也很习惯穿针过孔呢,虽说是穿过空中的风道啦。」
「不过,您和席露西菈激战一场,魔力不要紧吗?」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担心,你本来就打算让我去收拾残局吧。」
亚尔斯苦笑后,欠身道:
「失礼了,如您所说,当时情况不允许我脱身。我也被他们的高手(奥尔聂乌斯)缠住,意外地无法自由行动,之后又要照顾菲娅(这家伙),实在分身乏术。在敌人自己离开后,我犹豫过要去处理【万树雷】或辅助菲娅,不过,据我从旁观察您和席露西菈交手的状况,判断只要有您的话,就足以处理【万树雷】。」
「喔,你有看到我们对打?」
「正确来说,是看到穿越上空的疾风魔法箭群。那全都由同一人所操纵,马上就能知道施术者非同小可。」
「呵呵,你还真看得起老人家啊。我退居幕后已久,那种魔法很消耗魔力呢。再说,就算我什么也不做,这把老骨头也快散了,人不管活到几岁都不想变老呢。」
忒丝菲娅用治愈魔法治疗完手掌后,歉疚地低头道:
「哪儿的话,您帮了我们天大的忙。总而言之,多亏有您,才让忒蕾希娅有机会登场吧?」
忒丝菲娅茅塞顿开般说道,米尔托莉雅则深深地点头。
「哎,把最后的压轴好戏让给年轻人才是老一辈人的智慧。不过,这位小姑娘资质不错,瞭解什么叫胜败关键。」
忒蕾希娅得到米尔托莉雅的赞美,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但无论如何也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万树雷】出其不意地遭到攻克,令威穆琉纳阵营稍稍陷入兵荒马乱之中。结果,纵使战力仍略胜一筹,他们却采取了谨慎保守的对策,适得其反。他们召唤出敏捷灵活但弱不禁风的守护者,试图让宝珠撤退到后方。
然而,这没有逃过米尔托莉雅的火眼金睛,她追击并诱导敌方进入了战略决战地点。最终,被她托付收尾,同时获得预测了对方逃亡路线的战略指示后,忒蕾希娅在保有充足魔力的状态下,顺利地攻其不备。随后,忒蕾希娅竭尽全力,在忒丝菲娅失控前拿到敌方宝珠,在岌岌可危之际成功封印住它。
倘若艾尔安分地亲掌令旗,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犯下这等失误。对方聪明反遭聪明误,对忒丝菲娅阵营而言实属幸运。话虽如此,假设艾尔没有单枪匹马地深入敌阵,企图出奇制胜,暗算忒丝菲娅的话,亚尔斯也不会去后方守护她,而是位于前线,因此那也可能不失为一招妙计。
毕竟,艾尔这枚棋子在魔法战中远逊于一般魔法师,几乎难以期盼他充当战力。他刻意将自己当作一介小卒安排进战略之中,扮演致命的暗杀者──毕竟,他作为克制敌方总司令(忒丝菲娅)的撒手鐗,差一点就发挥了效果。
「哎,以结果来说,这是场豪赌……但幸好大致都料中了。」
亚尔斯吁出一口气,即将给出结语时,喜上眉梢的忒丝菲娅在他身后擅自总结道:
「赢了就是赢了!好,我们回家开庆功宴吧!」
露姬不知何时来到亚尔斯身旁待命,一脸无奈地讽刺她说:
「真是的,你看起来精神抖擞真是太好了。因为你脸皮够厚,所以伤势比我想像的轻很多呢。」
「哈哈哈……」
忒丝菲娅干笑几声,露姬又悄声补充:
「不过,哎,你的确表现出你的韧性了,至少能当个侧室……」
「咦?露姬,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
亚尔斯望着露姬与忒丝菲娅的互动,不禁露出苦笑。
尽管如此,他实在无法沉浸于庆功的氛围中。
(忒丝菲娅觉醒了?唉,原因绝对在于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吧。但问题是即使忒丝菲娅使用了远超过自己魔力容量的魔法,也──)
此时,亚尔斯瞄了一眼彻底松懈下来、露出傻样的忒丝菲娅。
(她本人还保有魔力。虽然所剩不多,但远远没到魔力枯竭的程度。)
方才的异状造成过多难以以常理解释的现象,虽然能推知一二,但纵使再三琢磨,如今也没有意义。
忒丝菲娅的身体目前似乎并无异状,但如果继续发生的话,身心应该会有某些部分崩溃毁坏。魔法不仅是一种便利的武器,也随时会向人类索取对等的代价。超越应有的力量终将反噬忒丝菲娅自身。
(这会产生出其他问题,榭路巴先生的预感意外地一语成谶了。)
忒丝菲娅是大贵族斐培尔的准继承者。尽管是偶然,但她在无意间发动了家传魔法,并非纯然是一件好事。身为一名魔法师的她仍然青涩,正因如此,她无法自主地发动家传魔法,可谓获得了一把双面刃。
目前艾尔与席露西菈似乎对此三缄其口。不仅仅是颜面尽失,遇到意料外的状况,他们应该自顾不暇吧。剩下的只能祈祷斐培尔阵营的目击者只有亚尔斯一人……
「无法简单如愿吧。」
亚尔斯低喃,眼神望向的并非敌方,而是我方阵营。
◇ ◇ ◇
「夫人,您要不要至少捂住嘴呢?」
被榭路巴这么一说,她才回过神来。斐培尔家族当家──芙萝婕现在正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长年以来,她心中一直牵挂着斐培尔家梦寐以求的秘继者问题。既然自己这一代出现了秘继者,她便能以纯粹的形式,将族长宝座让给名符其实的下一任当家了。这股兴奋之情足以让她在心中纵声呼喊着「快哉」。
尽管如此,芙萝婕身为大贵族的现任当家,听见榭路巴的低声忠告后,勉强恢复了自制力。
「我知道啦。不过,榭路巴,你也感觉到了吧?虽然从观众席没办法好好确认,但在那一带产生寒气的无疑是家传魔法。我身为母亲,没办法见证到菲娅成功使用家传魔法的模样,实在很遗憾,但这样终于可以展现出斐培尔之所以是斐培尔的根据了!」
榭路巴闻言,面有难色地瞅着自己的主人。【贵族仲裁】这项忧虑终于自芙萝婕的脑中消失,却又诞生了另一个令她兴奋的对象。坦白说,这出乎他意料之外。
榭路巴心中低喃『太迟了』。不对,反而该说太早了。毕竟忒丝菲娅还只是十几岁出头,便已经缔造了斐培尔家族几代以来无人能成的伟业。
过去榭路巴曾提议「不如干脆以亚尔斯模拟、创造的魔法当作家传魔法呢?」,但为时已晚。
关键在于斐培尔家族代代相传的宝刀【诡惧人】,如今由忒丝菲娅持有,而且她同时接受亚尔斯指导魔法,种种因缘巧合,甚至可以说是命中注定。
然而,过于强大的家传魔法完成形,可说是比那股力量更加不祥的存在。那是一种特异的魔法,甚至连当家也并未掌握家传魔法的全貌,按部就班地练就每一个阶段,才能臻至完成。
尽管如此,既然木已成舟,也莫可奈何。纵使莫可奈何,自忒丝菲娅幼时便照顾她多年的榭路巴十分担心她的未来。
「夫人,现在请先处理【贵族仲裁】的后续问题,等一切结束后,再处理家传魔法等细节也不迟。」
榭路巴的语气比平时严肃,芙萝婕借着他的态度,终于察觉到这一点。她点了点头说「说的也是」后,迅速地换了个表情,吁出一口气。
◇ ◇ ◇
于是,斐培尔家族与威穆琉纳家族长达数月的纷争终于落幕。
由于是依据【贵族仲裁】这种贵族惯例分出胜负,因此无人提出异议,一切顺利进行。连当初好像偏袒威穆琉纳一方的希卢贝托大主教也不例外。先不论他内心作何想法,至少他表面上爽朗地赞誉斐培尔家的胜利,并在莉莉夏的见证之下,认可了威穆琉纳阵营所有证明文件的毁弃。
然而,亚尔斯在意的是,艾尔与席露西菈并未现身于总结【贵族仲裁】的最终仪式中,连奥尔聂乌斯也不见人影……
仪式中仅有负责指挥【宝珠争夺战】的壮年副官作为艾尔的代理人,一脸苦闷地坐在位子上。
(他们到底怎么了?那应该不算致命伤才对。但现在想这个也没意义吧。)
有别于他心中的推敲,观众席传出恭贺赢家的如雷掌声。
聚集在场的贵族映入亚尔斯的眼帘,这时他见到熟悉的面孔,不禁露出不悦的神情。
(连维札斯特爵士也来了啊。不过看那样子,他受伤了?)
维札斯特位于豪华的营帐之中,正慰劳着本次的幕后功臣·米尔托莉雅姥姥──也可说是正在款待她。
协助斐培尔家的部分友军们精疲力竭,需接受医疗处置,但全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且看起来喜不自胜。
不知不觉间,忒丝菲娅与芙萝婕面前甚至出现了一条恭贺赢家的贵族长龙。
亚尔斯暗忖「真是现实」,眺望着人潮,其中有人尴尬地垂下双眼,也有人阿谀谄媚地向他点头致意,态度千差万别。
斐培尔家的族人似乎也厌倦于应付这些庸俗之人,芙萝婕随意地敷衍低俗的贵族,三言两语地将正式的庆功宴延到日后再举办,同时终于露出能松一口气的安心神色。
另一方面,忒丝菲娅急忙回到了自军阵营之中。
「大小姐,您办到了呢。」
齐科罗·布隆修率先冲向她,情绪激动地快速说道。忒丝菲娅见这名初老男子几近感动涕零的模样,露出有些困惑的笑容。
「齐科罗先生,别叫我『大小姐』啦,而且你是米纳夏的父亲……她对我来说就像姊姊一样。」
忒丝菲娅的专属女仆·米纳夏也笑容满面,泛着泪光望着两人之间的互动。
「总而言之,这全是大家的功劳,真的很谢谢大家。」
忒丝菲娅深深地鞠躬致谢。亚尔斯见到她优雅大方的举止后,不禁有些感慨。
这场【贵族仲裁】本身恐怕在短期间内让忒丝菲娅的内在产生了巨大转变。
虽然发生了许多意外状况,但现在应该默默地赞美她有所成长吧。亚尔斯刻意稍微远离那欢天喜地的人群,为了暂歇一会儿,走向附近的凉亭。同时,一名身形娇小的银发少女如影随形地陪伴在侧。他苦笑着对她说:
「我知道,露姬。那位少将阁下果然不辜负别人的期待呢。」
「要去通知大家吗?」
「不用,那就太不识相了。就由我出马吧。我差不多觉得闷了。」
亚尔斯语毕,不被人察觉地疾速奔出──他早已注意到他们的靠近。潜藏在露姬的视线前方……蓊郁的树林中,散发出骇人气息的异形集团。
对方全数身披漆黑长袍,并将连帽压得极低,人数约二十人。
(我们在一堆贵族的见证下,清楚地分出胜负了,就算是莫尔威鲁铎,事到如今也无法颠覆这结果。这么一来……他的目标是我吗?)
亚尔斯刻意放慢速度,缓步前进,并于心中独自呢喃。
黑衣集团见到目标(亚尔斯)主动靠近一行人的潜伏地点,多少有些慌张失措,但似乎又立刻下定了决心。
看似队长的黑影自树林中滑行似地走了出来,手上握着弦月状的巨镰。
少女红润的唇瓣蓦然勾起一抹笑意,吹拂过的风掀起她的连帽。
「呵呵,事到如今也不必玩这种无聊的躲猫猫了呢。学长,我们又见面了……」
亚尔斯见到对方的长相后,歛眸悄声低喃:
「诺娃……」
「阿尔?你认识她吗?」
露姬瞪着该名黑衣少女,摆出随时都能拔出AWR的姿势,询问亚尔斯。对她而言,由于对方来历不明,因此表面上先称呼亚尔斯为「阿尔」,佯装同学关系,但她那略带惊愕的音色中暗藏着微愠。
「不,我只在【学园祭】时稍微帮她带过路……她是我们学院的学妹喔。当然我不知道她在从事地下工作就是了。」
露姬一脸想说「又多一只黏着亚尔斯大人的苍蝇了」的样子,亚尔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尴尬,选择如实相告。
「是这样啊。还请您先告诉我。」
「抱歉,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儿。应该说,如果我知道的话,就算是预知未来了。」
若威穆琉纳家族在【贵族仲裁】中落败,将大幅改写亚鲁法的政治版图。亚尔斯一直认为如此一来焦虑的莫尔威鲁铎自然会采取激进手段。不对,不如说假设他妄图扭转干坤的话,就只剩这个时机了。不过,想铲除贝利克最强的棋子亚尔斯可谓有勇无谋,更重要的是,他派出的杀手竟然是诺娃……
(我原本就觉得这女人并非等闲之辈,不过,我们在【贵族仲裁】里的确有所消耗。这算孤注一掷了,以莫尔威鲁铎的计谋来说,算很不错了吧?)
亚尔斯反覆思索,但依然刻意保持平静,主动向黑衣少女道:
「诺娃,她是露姬,也是我的搭档。」
假设为她引路时的情报正确,诺娃小亚尔斯一岁,与露姬同年。
「嗯我知道。你可能很意外,但我和露姬其实非常熟喔。」
诺娃发出一道肉麻的嗓音后,表情倏然一变。那与过去在学院见面时的清纯千金风格截然不同,显露出她半带疯狂的真面目。
「呵、呵呵……露姬·雷贝赫尔!很可惜,我现在对你没有兴趣!但我也能顺带取走你的性命喔喔喔喔!?」
诺娃煽情地将食指贴在唇边,对露姬投以凌厉的眼神,并嘲笑地说。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请随意。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旧识,我到底是走运还倒楣呢?」
「!?露姬,这是怎么一回事?」
亚尔斯提问,露姬则简短地回答:
「您不知道也很正常,她是魔法师培育计画的第四届学生。」
「──!!但那个培育计画应该已经被冻结了才对。」
「对,我也是这么听说的,目前台面上只有到我那届。不过,实际上冻结计画是在第五届的时候,第四届的学生已经在设施内完成所有训练了,我和诺娃也打过几次实战演练……」
计画冻结后,剩下的训练生接受军方安置,由于那些人多为孤儿或无家可归者,因此被送往了特殊设施──类似孤儿院──照顾直到能自立为止。除了一部分选择走向外界作为魔法师继续活动的人。
亚尔斯与露姬属于后者。他们这类人从一开始便拥有心灵阴影或病态扭曲的心理。有朝一日他们将在与魔物交战之中,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将自己的心灵与精神消磨殆尽。而且,仅有少数人能幸存到察觉出自己内心扭曲的那一天。
诺娃也是其中一人吧。亚尔斯领悟到这一点后,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懑油然而生。
(这代表我们无论去哪里,终归只是肮脏败类的棋子啊。)
既然诺娃位于此地,就代表她是被派来刺杀亚尔斯的。然后,这黑衣集团过去犯下的勾当,恐怕仅以见不得光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吧。他们那身黑衣飘散出长年浸染的血腥味,甚至超越了身上释放出的杀意与气魄。
正因为是亚尔斯才能理解;正因为他闻惯了这股气味,才能分辨这类死亡残香。如今站在最前方的诺娃身上,能窥见出较为浓烈的疯狂之色。她的笑容里毫无痛下杀手的犹豫与对目标的怜悯之情。这具神智崩溃的残骸早已脱离人性伦常的衡量尺度,仅维持着人类的形体,妖艳地露出微笑。一只冷血至极、奉杀戮为极致喜悦的生物,正用那双闪烁着妖异幽光的眼眸,如同舔遍亚尔斯全身上下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学长~我们现在来好好地厮杀一番吧。看看谁才能漂亮地割下肉来,尽情地互毁手脚、脑髓和内脏吧。但已经能看出结论了呢,因为绝对是我最会杀人嘛。」
诺娃钻研魔法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杀戮。无论多么畸形扭曲,只要符合属于她个人的正义条件,就能葬送对方的性命。毕竟恶人无处不在,制裁他们既正当又开心,无论何种行为,面对唯一绝对的正义,都能合理化。
……回想起来,总觉得很久以前不是这样。起初应该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希望他人肯定自己的存在意义而已。不过,那是要向谁证明呢?为什么?诺娃无法清晰地想起来。这么一说,她小时候曾想成为厉害的魔法师。她依稀回忆起面容早已朦胧的父母。
父亲与母亲对自己前途莫测的年幼女儿所拥有的才华深信不疑,将一切都奉献给她──那是一种无私的爱,诺娃总觉得自己曾获得过这种爱。
但是,深入思考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最终,诺娃只是莫名地渴望。一如干渴的喉咙渴望喝水一般,她单纯地想获得比任何人都强的力量。也就是可以随时自由地主宰对方的性命,能随心所欲地掌控生杀大权的力量。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杀人,无人可及,干净俐落。
在诺娃得出这样的结论时,她的资质已经得到青睐,进入了黑衣部队(残虐之镰)……她此时已经放弃了继续思考。没错,猎犬应该思考的,唯有依照命令去猎杀目标而已。
既然如此,自己只需无止境地精进组织所要求的技术与能力。
不知是她所拥有的特殊系统资质让她走上这条路,抑或她只剩下这条路可选。她自己也不明就里,单纯只是当她回过神来时,早已位在这条不归路上了。
继双亲之后,感觉还有人对自己说「你杀人的技术很好,比起做其他事更适合杀人」。那多半是露出残虐笑容与陶醉神色、鞭笞自己空虚肉体的男人吧。
总而言之,如今……进入猎杀的冲动与喜悦之中,这全都无所谓了。
诺娃近乎癫狂的眼神蓦地静止于亚尔斯与露姬后方的一点。
亚尔斯循着她目光望去……见到一道人影。
那名肥头大耳的男子仅竖起一根手指,彷佛在对猎犬下达「等待」的指令一般。
(莫尔威鲁铎……真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到这种准备做肮脏事的地方。)
亚尔斯有些惊讶,但总之先冷嘲热讽地寒暄一番:
「少将,好久不见了。话说回来,你竟然亲自光临手下猎犬的猎场,还真有心呢。」
「哼,别说会让人误会的话,我是为了稍稍安慰威穆琉纳家败战的伤痛,才会来这昏暗的森林里散步的。然后,好巧不巧就发现了重罪要犯。」
「啥?你是指谁?」
亚尔斯傻眼地道,对方仅回以猥琐笑容,继续说道:
「亚尔斯·雷金,你打算装蒜到底呢。但我依循正义之名,为了制裁罪恶,绝不犹豫。不过,没想到亚鲁法的无双魔法师居然……我也非常遗憾。您说是吧,大主教?」
莫尔威鲁铎后方出现另一道人影,彷佛回应他的呼唤一般。
希卢贝托大主教肩披金色法袍,露出和蔼的笑容,手拿金光闪闪的圣杖,轻轻欠身致意。
「亚尔斯阁下,请容我正式向您问候一声。我是艾因赫密尔教团的大主教·希卢贝托。」
「我们在【贵族仲裁】前见过。你是输家阵营的裁判吧。」
「哎呀呀,真是位爱逞口舌之快的先生呢。我最近为了在亚鲁法的一大布教事业,在此建设了主教座堂作为根据地喔。」
「啥?我不知道什么艾因赫密尔教,但如果被你们这些邪教徒主导的话,亚鲁法也没救了呢。」
「嗯……您好像有些误会,而且,您说话还真失礼。不过,这样我就确定了。他毫无反省之意呢,莫尔威鲁铎阁下。亚尔斯·雷金明显有对国家的叛意和轻视社会秩序的倾向,照这样看来,他果然很可能犯下那项重罪呢。必须先逮捕他,再让他接受应有的制裁。」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们俩一起疯了吗?」
亚尔斯不以为然地道,莫尔威鲁铎则气势汹汹地咆哮:
「闭嘴,你这重犯!我已经调查过了!亚尔斯·雷金,你滥用无双魔法师的身分,私底下偷偷滥杀无辜!甚至单方面忽视法律的制裁。这不算亵渎国家和社会秩序的话,还有什么算是!?」
「……!?」
亚尔斯的眉毛抽动一下,露姬则猛然惊觉似地窥视他的表情。莫尔威鲁铎直接点破的是他负责执行的秘密任务,歼灭魔法罪犯的行动吧。但这虽说是见不得光的工作,却也属于军方半公认的任务。先不论贝利克这位总督与下达诛杀令的当事者,莫尔威鲁铎身为军方高层的一员,不可能全然不知情……
此时,莫尔威鲁铎像是试图以外放的示威淹没这处疑点,趾高气昂地吼道:
「我完全不知情啊!真没想到贝利克总督和身为军方高层的维札斯特也和你同流合污,秘密处理掉掌握自己把柄的人!这种行为在法治国家天理难容,我要将一切公诸于世,照状况而定,也必须追究重用他们的希瑟妮娅元首的责任!」
他讲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地高声道:
「日前有位贵族向希卢贝托大主教告发了你们!还有其他证人和告发状,你犯下重罪已经昭然若揭了。」
在亚尔斯反驳之前,露姬已经怒不可遏地介入两人之间:
「你连总督都不是,区区一介少将就敢问亚尔斯大人的罪!?这算是越权行为吧!而且,你说『掌握自己把柄的人』!?被亚尔斯大人送上黄泉的都是军方也处理不了的一级重犯!贵族证人也是捏造的吧!是你和艾因赫密尔教笼络了部分贵族信徒吧!?」
露姬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莫尔威鲁铎则嗤之以鼻似地继续说:
「哼,你这嚣张的野丫头……不过,你居然帮忙提供了暗杀事实的证词,这么合作,不错不错。我兼任军方高官和指挥官,在军方拥有特别逮捕权,这权限连贝利克和维札斯特也无法忽视!亚尔斯,只要你还是亚鲁法的军人,就逃不了。」
「……」
亚尔斯默不作声,莫尔威鲁铎则笑得神气活现……但对于根本之处一无所知。
不对,应该说他以自己狭隘的价值观为基准,自以为理解无双魔法师。确实无双魔法师身为人类的剑与盾,依循一定的伦理规范。正因为如此,莫尔威鲁铎认为无双魔法师和他们那些老奸巨猾的凡夫俗子一样,可以当作政争的棋子,或以阴谋诡计设局陷害吧。
然而,这些理解终究肤浅。让亚尔斯形容的话,所有的无双魔法师,甚至包括品行最为端正者在内,都是佯装为人的怪物。若有人意图凭借自己的权势,随心所欲地驾驭他们,那就堪称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我不会给你向斐培尔那群人求助的机会的,自己傻傻地跑来这森林里,是你倒楣。我会细数你的罪状,给你应得的惩罚。」
这可谓闹剧的最高潮。此时,莫尔威鲁铎浮夸地说道「请吧」,示意希卢贝托大主教给予结语。希卢贝托也顺应他,不改温和神色,平静地说道:
「说得对,如果莫尔威鲁铎阁下所言全部属实,就无法对亚尔斯·雷金坐视不管。艾因赫密尔教团认同阁下的判断,如果有朝一日要审判他的话,我宣布自己也会站上证人席。」
「喔喔,真是可靠。最近贵教在贵族势力中的信徒也愈变愈多了呢。若能统御这股力量的话,甚至能大幅左右政局吧。」
奸笑加深的莫尔威鲁铎再次望向希卢贝托,忽然一脸诧异地问道:
「……有哪边不对吗?」
希卢贝托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谦恭有礼地回答:
「不,没什么……祈祷阁下的正义和本教的正义直到最后都能站在同一阵线上。好了,我这次只是作为【贵族仲裁】的主审而来,就暂且告辞了。教团的审问官总有一天也会拜访军方,届时再详谈。」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末将负起责任,逮捕这穷凶恶极之人吧。让大主教您见到军方之耻,实在是羞耻之至,但我等将迅速解决并善后,以求挽回一丝名誉。」
希卢贝托向这么回答的莫尔威鲁铎点头致意后,便转身离去。
「……」
亚尔斯始终沉默以对,令莫尔威鲁铎误以为他心生畏惧,一脸傲慢地重新转向他。
「好了,亚尔斯·雷金,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你现在还是亚鲁法的无双魔法师,至少对国家表现出恭敬服从的态度吧。」
此时,亚尔斯终于淡然地回应:
「你这害虫,梦话等睡了再说吧。我的回答只有一句,你们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同时,他散发出的杀气之风掠过莫尔威鲁铎的脸颊,令后者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莫尔威鲁铎表情抽搐,虚张声势地道:
「哈、哈哈……你这死小孩,从头到尾都气焰嚣张!受不了,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出身低贱的家伙到最后都还死性不改,让人不爽。够了,如果你胆敢抵抗的话,就不需要经过逮捕或审讯了,诺娃!」
莫尔威鲁铎自以为冷静至极,简短地说道:
「杀了他!」
露姬悄声低喃的「真蠢」传进亚尔斯耳里。
亚尔斯完全赞同。应该说他几乎感到傻眼。
不过……既然对方杀气腾腾,就代表无须顾虑。
或许是方才在【贵族仲裁】中战斗的余韵犹存,他想放任自己顺从残存于心中的激昂情绪。
(不留下任何祸根。杀了所有想死的家伙就行。)
一旦这么决定后,亚尔斯便感觉连同时逼近自己的黑衣部队的气息,都像来自于天涯海角般遥远,让他能够冷静地看待。他确认在自己脑中,一如往常地有一根虚拟的手指放到了切换意识的开关上。
不过,等到厮杀的途中再全面切换也无妨。现在先边热身边慢慢松开限制即可。
「露姬,你退下。」
原本打算协同他战斗的银发少女露出「咦!?」的表情,欲言又止,亚尔斯语气冷若冰霜地对她说道:
「毕竟那鸡婆的红发丫头好像来找我们了。这只是顺便,也不必躲,但别让她妨碍我。」
亚尔斯语音方落,以诺娃为首的残虐之镰士兵便瞬间包围住他。
「别理那银发杂碎,只要确实地收拾掉亚尔斯·雷金。」
不知他们是否有正确地认知到莫尔威鲁铎的命令,一双双幽暗的眼眸毫无光彩,可见所有人都与诺娃如出一辙,是被驯养于疯狂之中的猎手,对夺取他人性命一事毫无情绪波澜……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很接近亚尔斯的真实面貌。不,既然没有自我意志,他们顶多就只算是一具杀戮人偶。证据就是从他们望着亚尔斯的眼神感受不出一丝情绪。在他们的心中,甚至机械性地舍弃了对胜负的纯粹拘泥,与包含伙伴及自己在内的生死执着。
他们为彻底摧毁一名人类,化身为忠实的战斗兵器,磨练的仅有杀人技巧──不,是屏除了杀人技巧以外的所有吧。他们无一不是完美的杀戮机器。
(刚好,我本来就觉得有麻烦限制的【贵族仲裁】不太过瘾。)
亚尔斯敛起双眸,唇瓣勾起无畏的笑意,感受到情感逐渐稀薄,彷佛自己也化作兵器一般。
「阿尔!!」
忒丝菲娅有股不祥的预感。我方在【贵族仲裁】中获得胜利后,亚尔斯与露姬忽然自庆祝会场消失了踪影。她寻找两人的身影,跑过小径时,忽然有人跳过来强行抱住她,令她踉跄了几步。
「不行!!」
银发少女──露姬用力拉住她的手臂紧抓不放。
「什么!?怎么了!?放开我,阿尔他……!」
忒丝菲娅察觉到事态非同小可,气喘吁吁地嚷嚷。露姬为了安抚她,自己也喘了一口气后,挤出声音说:
「亚尔斯大人他不要紧……他命令我带你过去。」
「可、可是……!?那你为什么要拦下我啊!」
「因为你太粗心大意了,很可能会莽撞地闯进这世界的阴暗面和腥风血雨之中。所以,请和我约定,你只会『从旁静观』在这条小路尽头那座幽暗森林中发生的事……如果你未来还想待在亚尔斯大人身边的话,这会是一道分水岭。」
露姬的嗓音蕴含着觉悟的情感,眼眸散发出坚定不移的意志,再加上她紧握自己手臂的力道猛烈,令忒丝菲娅十分困惑。尽管如此,她出类拔萃的魔法师直觉告诉她,现在只能顺从露姬。
「……让我们见证到最后一刻吧。」
露姬这么说道,神色隐约带着哀戚。
诺娃在亚尔斯面前意兴阑珊地开口: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投降喔。」
「别言不由衷了,你看起来就想马上扑过来。」
亚尔斯不屑地回应,诺娃则愉悦地笑着说:
「学长,那就请你抵抗到最后一刻喔。让我多少学一点无双魔法师的战斗技术吧。」
诺娃语毕之时,一名男子率先从黑衣杀戮者中冲锋迎敌。
他以猛兽跳跃之姿扑向亚尔斯,一双黑铁寸棒像是从两管黑袖长出般现形,同时,棒内隐藏的刀刃滑顺地亮相。
转眼间,出现了两把类似小型镰刀般的武器。
亚尔斯闪过这招攻击后,随即朝对方使出掌打。空间顿时产生扭曲,凭空突出了一方长宽十公分的无形障壁,将袭击者的头部猛顶向上。
对方被无形障壁完全命中,碎裂的头部拖着人往上被震飞。此时,另一人飞快地从他背后现身,以同伴的头颅为垫脚石高高跳跃,劈下锐利的短刀。对方并未陷入动摇与狼狈,甚至以被击败的伙伴为垫脚石,那一瞬间当机立断的动作,乃因他们早已习惯高难度战斗了吧。
(嗯……没能杀死他吗?)
亚尔斯震飞第一名敌人后,心中浮现出近似微弱疑惑的情感。倘若不是使出无形障壁,用【宵雾】或魔力刀攻击要害的话,夺命应该十分简单,但他不由得对自己未能一招杀敌有所介怀。这或许是因为现在还处于与人交锋,正在将意识切换至平常的杀戮的途中。但尽管他重新认知到这一点,仍难以消除心中些许的突兀感。
(我原本想说毕竟对方想杀了我,所以我也还以颜色。)
内心隐约有些罣碍,具体而言,或许会被即将抵达此处的少女──忒丝菲娅目睹自己杀人的画面,导致他心中产生了微弱的抗拒,亚尔斯有此自觉。正确来说,这是在不知不觉间萌芽的自觉,此外,也或许是他就读学院后获得的成长之一。
纵使亚尔斯几乎下意识地一一化解着敌方的攻势,心中却泛起些许苦涩。
不对,仔细想想,不只是忒丝菲娅,甚至连露姬……亚尔斯都希望她们别认识她们以往未知的自己。他甚至思考「她们的身影或许有些过度于挥之不去了」,令他有些想要自嘲。
真是不可思议,毕竟自己过去丝毫不曾有过这种想法。
他希冀这两名少女只看见自己良善光明的一面。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想望。
维札斯特过去曾对亚尔斯说「你变得有人情味了」,而他深切感受到「指的就是这部分吧」。
假设内心的挣扎也可以说是成长的结果,那么亚尔斯如今正有所成长。
然而……
这段思绪仅闪现于须臾之间,下一秒钟,另一名敌人持短柄镰刀凌厉地朝他劈来,他则反射性地挥出爱用的AWR【宵雾】。漆黑剑刃深深撕裂敌人的颈部,使得猩红血珠飞散于空中。
亚尔斯感受着确实葬送一条人命的触感,有如于掌中转弄弹珠一般。这次他毫无感受,甚至不再犹豫,也无须短暂地闭上眼睛──他重新认知到这一点后,内心彷佛再度沉入泥泞之中。
(果然……终归是这样啊。)
如此一想,自己与散发出阴沉杀意、逼近面前的杀戮者并无两样,同类相斥、自我厌恶指的便是这般吧。尽管如此,亚尔斯依旧得出了结论,认为无须自我省思。
他闪避不断进逼的几把短镰,冷血无情地令杀刃驰骋。
「喔,你们不只会小家子气的暗杀术,还能构成魔力刀啊,的确受过严格训练呢。」
亚尔斯见到敌人的身手,觉得还算不错,赞叹似地呢喃。
男子手臂挥出的魔力刀刃逼近距离亚尔斯脸颊几公分之处,被缠住他手臂的【宵雾】锁炼扎扎实实地挡住。
不仅手中短剑,这必杀的魔力刀也是他的隐藏秘技吧。如果只透过实体的武器衡量攻击范围的话,肯定会遭他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下一秒,【宵雾】的锁炼便随意地缠上对方的颈部,紧接着迅速拉扯,绞断了他的头颅。但亚尔斯已经毫无迟疑,运用过去累积至今的杀人触感,便足以得知自己是否确实地夺走了对方性命。
亚尔斯见敌人自左右两侧汹涌袭来。此时,他忽然仰望上方,一道赭红热源自正上方普照大地,而那并非虚拟太阳所发出的白色日光。
顿时,无数如人身大的火球彷佛流星似地纷纷砸落。
这是残虐之镰的广范围魔法,甚至不顾会殃及同伴。这招【炼狱熔岩《volcano》】属于高阶魔法,挟带无可比拟的质量与热量袭向亚尔斯。
(甚至不管同伙会因此殒命。这附近会变得千疮百孔呢。)
亚尔斯旋即将魔力灌入AWR中,瞬间压缩大量水体,在上空布下多面淡蓝色障壁。由于这种火球类魔法将「燃烧」这种物理现象定义为它的现象改变,因此应对时可顺应相同的物理法则,抑制其显现──意即,引水灭火。
尽管如此,为扑灭这么多火球,大概需要布下两、三重水壁。
【炼狱熔岩】冒出白烟,火势立即转弱,无法维持魔法形态。
然而,亚尔斯敛起双眸,捕捉到几道黑影越过了空中的蒸气烟幕。
没错,敌人潜藏于几颗火球的中心,他们为防亚尔斯使出方才的应敌招数,不惜让自己火舌缠身,意图突破他的防守。
这可以说是舍身攻击,但既然亚尔斯不一定会以水壁抗衡,那么这战术就可谓荒谬至极。
实际上,躲藏于火球内的大约五人。纵使他们身穿长袍,拿镰刀的手与脸部皮肤仍灼烧得焦红溃烂。虽然多少能以魔法防身,但他们为瞒过亚尔斯,刻意不这么做。毕竟若以耐热魔法障壁保护身体表面,亚尔斯有可能会察觉出异状。
正因为如此,他们刻意只用手遮住脸部,只为使亚尔斯猝不及防。
这些值得畏惧的敌人借着坠落的速度,顺势锁定下方的亚尔斯,企图朝他劈出凶恶的利刃。
「这代表你们有所觉悟了吧。」
亚尔斯不悦地仰望上方,同时感应到传至脚下的另一股魔力波长,迅速地垂下视线。
这是精心拟订的同步攻击。应该先应对来自上方还下方的攻击呢?不对,应该需要同时处理吧。
亚尔斯瞬间这么判断后,脚下便隆起了无数袭向他的土矛石枪。不过,他冷静至极地持起【宵雾】,幽芒朝坠下的敌人一闪,剑锋立时发出陌生的震动声。亚尔斯横斩一剑,断绝空间,一招吞噬敌方不断进逼的镰影。
【次元断层《dimension thrusrt》】名符其实地将世界一分为二。一瞬间映入眼前的,是一切事物左右错位的奇妙画面,随后,断裂的空间又于霎时间修复、合起。
被空间裂缝卷入的敌人宛如在空中受到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一般,原本握住武器的手臂顿时连同武器一起消失,甚至未因痛楚而惊慌失措。
尽管如此,对方仍表现出了些许惧色。亚尔斯紧接着反转【宵雾】,将其射向地面。土魔法犹若露出阴森利齿的血盆大口,原本企图攻击亚尔斯,却仅因这一击便崩解溃散。
亚尔斯于刹那之际,发动了【神格振动破】,一口气从内部摧毁了所有土块棘枪。
「──!!」
然而,敌方如同意料到亚尔斯会这么应对般,另行安排了追击招数。
亚尔斯于视野一角,见到一群黑衣人单膝跪地,将短镰插在地上。他理解用意为何后──便体悟到自己方才应对失当。
应该借着【神格振动破】击溃的土魔法再度被注入新的活力,长出土棘。
不过,它们并未如方才的土棘般直接攻击亚尔斯,也就是敌人在第一波土棘溃散后,随即改写构成,变更了用途。
魔法光于地面呈网状游走后,土棘形体有所变化,立刻转为了多层的土壁。土壁同时耸立而起,宛若巨大植物的诡异球根层层叠合,将亚尔斯禁锢其中。
(打算抓我吗……但区区这点本事!!)
正当亚尔斯认为这以土牢而言过于脆弱时,一道魔力刀在他尝试破坏土壁的同时,贯穿周围土壁刺向他的脸颊。接着,又有第二把、第三把……亚尔斯在狭窄的空间内回避攻击,脸颊与手背渗出薄薄鲜血。
有如身处狭窄的箱内被禁锢其中,而周围自由生出的利刃不断地攻击他。
亚尔斯咂嘴,尽速朝四面八方挥舞【宵雾】,逐渐削凿土壁,最后眼前一亮。
下一秒,他遇到一如预料的阵仗,任由渗入骨髓的回避本能发挥功效。无数镰刀与魔力刀如等候多时一般跃动着逼来。
(再怎么说都不耐烦起来了。)
亚尔斯在心中提高对残虐之镰的评价。对方并非嗜血滥杀的战斗集团,也具备相当程度的合作与战略。而且,不吝惜牺牲自己或同伴。正因为不人道,所以形成一股强悍的实力。
再者,亚尔斯心中仍有所牵挂……这是在过去执行秘密任务,抑或屠戮古铎曼的实验对象【洋娃娃】兵团时,未曾感受到的情绪。这种忌避感带来某种互斥的不协调杂音,彷佛有异物混入自己体内,与既有的组织相互抵触。
眼下他应该已经杀死了很多人,但意识并未如往常一般流畅地切换至纯粹战斗者的模式。他在即将痛下杀手的前一刻,指梢仍会莫名地停顿。
然而,亚尔斯的思维本身与过去并无转变,随时优先思考如何以最高效率夺去对手性命,彷佛心脑分离,互为矛盾。
(这状况不太妙、吗……?)
亚尔斯察觉到这一点后,放弃了主要的意识。仅只如此,思考中枢便有如切换至副主机一般,使他脑内分析现况的程式自行启动。以多年战斗经验为基础,寻找最佳对策,排除一切杂讯。这种切换犹若对他的思路抛下一颗颗冰砖,致使内心逐渐冷却下来。
缓冲时间仅有零点几秒。遑论干涉空间的魔法,恐怕甚至无暇布下魔法障壁。如此一来,剩下的方法便是……
至此,亚尔斯轻轻阖上双眸。他当然并非放弃,答案则位于他的眸中。
他再次睁眼之时,右眼窜过些许痛楚,同时,他感受到一股精神压迫,恍如某种排山倒海的质量自视野一角流进脑内。
这必定是企图引出自己本不具备的知识,而需付出的代价。有别于他本身具有的知识,异域的知识自外界强制填补进来。这种感觉近似连结至【阿卡西记录】时,未知的魔法式瞬间构筑而成,宛如既有知识般逐渐扎根于自己脑内。
「……【时间忘却《chrono stasis》】。」
同时间,周遭的时间宛如静止,彷佛刹那延展至了永恒,感觉诡异怪诞。无数利刃原本蕴含着杀气侵逼而来,此时却全如龟速般,动作转为缓慢。实际上,目前亚尔斯周遭一定距离内的敌人皆处于延伸的时间之中,变得奇慢无比。然而,他们无从认知到迟滞的时间流动,这无人觉知的刹那狭缝成为亚尔斯独享的空间。
这一瞬间确实为零点几秒内的一刹那──
亚尔斯捂着承受剧痛的右眼,持【宵雾】朝四面八方横扫一剑。位于此空间内,时间认知遭到极度扭曲,唯有亚尔斯能不受束缚地自由行动。虽然是来自异域的知识,但这道魔法类似他用于转移门(圆阵港埠)的技术。可谓将转移门的骨干·复写座标的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后,再转为魔法运用。这运用了亚尔斯过去与伊莉依丝一战时发动过的【始源溯及《temple fall》】的部分座标构成,但若刻意分类的话,这应该可称作完全空间掌握魔法。
总而言之,眼前周遭出现了堪称高度魔法技术结晶的时间停滞现象──当魔法效果终结之际,黑衣暗杀者们纷纷自胸口、颈部等要害迸溅血花,瘫倒在地。
短暂的沉默,倏地支配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