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卢夫•阿洛斯」开门祭,还剩九天。
此时,芭特谢•基维亚正在做一件奇特的事情。
她在挥舞用皮革包裹的木剑。那俨然是一支无法称为武器的木棒,而芭特谢用那个击倒了冲过来的军人。
(这是怎样啊……?)
由于撞见一遭过度野蛮的光景,使铎达害怕得不能自己。
在手脚都要冻僵的寒天下,而且还是大白天。一名惩罚勇者在军营的训练场上,将正规军痛打一顿。铎达以为会想到要做这种事的,只有赛罗或杰斯之类的人。他隐隐约约有注意到,难不成芭特谢也一样,只是一个出身高贵的,来自暴力国的暴力人吗?
被芭特谢放倒的军人发出呻吟,暂时爬不起来。光是看到那下强烈的剑击,不免让人觉得对方的骨头被打断了也不奇怪,但也可能只是痛得不得了而已。
「还不错。特别是接招时的反应很出色。」
芭特谢举着木剑俯视,轻轻叹息道:
「只不过,持久力似乎有问题呢。你也有察觉到自己的剑锋垂下来了吧。你有必要锻炼维持架势的肌力。」
她甚至给了对方建议。芭特谢擦掉额头上的汗水,铎达看着她的模样心想:
(太恐怖了。)
施加了足以让他人昏厥的打击,还能一脸平静地摆出高高在上的视线,到底是怎样?赛罗与杰斯也有这种倾向,但──接受她建议的人没有露出愤恨的眼神。不如说,对方看起来很老实地接受了建言。他或许是个持有特殊兴趣的人吧。
「下一个!」
当倒下的军人被抬出去以后,芭特谢大声喊道。
于是下一名军人,也拿着包裹着皮革的棍棒站了出来。然后这次棍棒交锋了三次、四次,芭特谢随即朝对方的腹部使出强劲的刺击。
因为这一下,使得那名看起来颇为力壮的军人应声倒下。
「反应速度与肌力都无可挑剔,但你没在动脑。要预测对手的举动,再施展下一击。这样应该就能挡下刺向腹部的攻击──下一个!」
一个接一个,军人们站到芭特谢的面前,随后遭到击倒。
这可能代表有很多人具有特殊的兴趣吧。这看起来好像就是所谓的「训练」,但从铎达的角度来看,他只觉得「哪有可能被打一打就会进步啊?」。
况且,芭特谢•基维亚是惩罚勇者。再说,也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获准站在这个地方,而且为何大家愿意听取那种人的建议也是个谜。铎达认为应该要更加被人轻视,或是遭人投以憎恶的眼神才正常。
──但是,还有比这件事情还要难以理解的状况。
(观众未免也太多了吧?)
人们包围住训练场,连没穿军服的人都在边边徘徊。那意味着他们在休假,单纯是基于感兴趣而来这里观战的。
比方说渣布。
他在训练场的角落,罕见地摊开了好大一份报纸,罕见地露出认真的神情(但还是渣布特有的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写上一些文字。
铎达前去一问究竟──
「告诉你,芭特谢大姊头真的是强到爆耶。」
于是渣布回以一个铎达无法理解的答案。
「如果是拿着武器的一对一,恐怕连杰斯先生都很危险。要是打架的话,应该是赛罗大哥会赢,但是正常战斗的话我看是赢不了的吧!哎呀~至少我是不会想跟她打啦!啊,暗杀的话当然另当别论就是喽──」
「等……等等,我不是在说那件事……」
铎达并不打算把渣布那漫无边际的长篇解说给听完。因为他讲不完的。
「为什么那么多人在看?这样很开心吗?你在参考吗?」
「才不是咧──啊,那个说法,该不会,铎达先生啊?」
渣布这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你完全没有关于军方活动的知识,对不对?我曾经混入军队里面过,所以还算熟悉哟!」
「嗯,是啊……反正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铎达先生你不知道那个吧。捧剑祭呀。贵族们倒是常常来看就是了。」
「啊~」
捧剑祭。那个名词,铎达凭着直觉察觉到很多事情。
那就是把现在芭特谢他们在做的「拿棒子互打」的行为,搞成盛大的祭典活动吧。类似于判定哪一方被打得比较惨,并且决定哪一方是胜者的活动。
「驻留于王都的各个部队会推出代表,决定谁是最强的那个。王室或宰相大人也会来看,是很大的活动呢。那就在明天!是现在最火热的活动啊!」
「……我已经懂了。你要赌那个对吧?」
「那不是当然的吗!没理由不赌一把吧!我要跟部队里的成员赌一笔大的。组头是贵族的人,会有大笔金钱流动哟!搞这么大,几乎算是官方举办的喽。」
铎达心想,难怪渣布会摊开报纸来看。
那份报纸上似乎刊登了各个部队的代表选手,就跟情报志是一样的东西,上面写有各式各样的名字,还附上了每个人的肖像画。在画像旁边的数字,应该是下注时的赔率吧。
「多亏芭特谢大姊头像那样帮形形色色的选手训练,所以我才有办法拿来当参考啊。」
渣布看向周围的观众,以及为了与芭特谢对练而排队的军人们。芭特谢势如破竹地将士兵一个一个击倒。
「就是那种感觉,这样我就能知道某某人大概有多强啦。嘿嘿!」
「你叫人家大姊头,又会惹人家生气哦……话说,你干脆赌芭特谢不就好了?看到现在,她大概是最强的一个吧?」
「很遗憾,芭特谢大姊头没办法参赛呢。我听说曾经夺过一次优胜的人就不能再参赛。」
「原来芭特谢有夺下优胜过啊……」
「所以大家才会来看她呀。只要和大姊头交手过,某人的实力到什么程度都一目了然。感觉就像给对手练习咬功的老斗犬?啊,有点不一样。大姊头才是咬人的那只。」
「那么,芭特谢那么认真地给人家建议又是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吗?」
「不。那完全是那个人的性格啦。」
渣布好像又在报纸上记下自己独特的见解。
「明明随便给个表面话就好了,哎呀~那个人认真又有趣对吧。」
「算是吧,以我来看,有时候也会觉得她很有趣就是了。」
「对不对~不过啊,她真的帮了大忙呢。有几场比划的水准相当高,让我的预测进展很顺利耶。」
铎达有时候真的无法忍受渣布那没品的兴趣。这么一想,赛罗与杰斯也有相似的地方──他们都喜欢看人互相拳打脚踢的模样。
「这次的优胜候补还有其他三个人哦。铎达先生,你猜谁会出线?根据我事前的调查,我觉得果然该选这一位,所属北部第四方面军的阿德拉特•富泽尔。毕竟圣骑士团长被禁止参赛,所以真的很难预测耶!」
「那赛罗跟杰斯呢?那两个人出赛的话,不就是其中一个会夺冠了吗?」
「很可惜,赛罗大哥也是历届优胜者之一。而杰斯先生现在破例回老家一趟了。要是妮莉大姊能出赛的话,绝对是优胜唯一人选了吧!嘿嘿嘿!」
口口声声说难以预测,看起来倒是很乐在其中。
赌博啊──铎达心想。自己并不善于赌博,像渣布那样,周详地调查资讯或机率来提高胜率的玩法,尤其不适合自己。要玩的话,顶多只能停留在赌点小钱试试手气的程度吧。
「快!下一个!」
芭特谢喊道。
新的对手举起棍棒站向前。于是类似的对峙,以及手持棍棒的互打又开始了。双方展开快速的攻防。闪过对方的打击后,芭特谢踏近半步,击中对方的肩膀与下巴,打昏了对手。
(那是个与我无关的世界。)
铎达如此断定。上街去玩还比较符合自己的性格
「话说回来,渣布,明天晚上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玩?」
「咦!要去有女孩子的店吗!」
「嗯,算是吧……我想去的是那种……会有人温柔对待我的店,就算是骗人的也好。还有……吃烧烤之类的?我久违地想吃厚切的烧肉了……」
「我去我去!反正我预计会在明天的捧剑祭赌局上大赚一笔!明天晚上的话,要我请客也没关系哟!」
「你每次赌这种的,都会大大落空耶……」
「这次保证稳中啦。不过,好像还能突击参赛的样子,赔率还没定下来就是了……我打算把手头上的军票都赌下去,交给我吧!绝对没问题啦!」
铎达也知道那是最危险的行为,因为输掉就一贫如洗了。但是只要渣布有那个意思,就绝对阻止不了他。
「然后顺便去泡温泉吧!附设蒸气浴的温泉!唔哦!超期待的啦!」
铎达心想──「随他去吧」。这是久违在第一王都的休假,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在大都市大玩特玩也未尝不可。那些为了玩乐的资金,铎达打算在今天赚一赚。
(和平真是厉害啊,简直太棒了。)
铎达对冬季的休战期满怀谢意。
──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灾难才会从天而降。
◆
「所以说呢,铎达,我想拜托你做一件事。」
当天晚上,铎达被贝涅提姆叫去,听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请你务必代表我们惩罚勇者部队,参加明天的捧剑祭。」
「咦?」
铎达当然没办法立即答应。他重新琢磨了刚才的发言两次,将脖子扭向右方,接着又扭向左方,然后反问道:
「……你说什么?贝涅提姆,你刚刚是说『希望我去做某件事』之类的吗?」
「请你代表我们部队,参加捧剑祭。」
「不要。」
铎达以自认最为猛烈的气势摇头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办不到吧?为什么偏偏是我?而且还是明天?这是在搞哪出?擅长那种事的人其他还有很多吧!」
「那个啊,其实没有了耶。芭特谢跟赛罗不能参赛,而且杰斯也回老家了……其实我是真的想拜托大家的,所以我也很烦恼呀。烦到头都痛起来了。」
贝涅提姆以指尖推了推太阳穴,看起来真的觉得头很痛的样子。
他的气色很糟糕,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很严重。自从放假以后,贝涅提姆的状态看起来总是很不理想。或许有某件事情让他相当挂心吧。
但是,唯有贝涅提姆绝对不可信任。他有可能真的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
「那么一来,铎达,你认为还有人适合参加这场大型竞技吗?」
「不对,一定有吧!你想啊,渣布之类的就很──」
「他绝对会让对方受重伤的。最坏还有可能杀掉对手。那么一来,我们的假期就会被取消,全员都要入监关到下一场作战为止了。」
「啊啊……」
铎达想像了到时候的景象。只能在监牢里过完剩下的假期,简直令人发毛。
「那就……达也之类的?」
「更不可能了啦,达也最不擅长那种事了。以前我曾经拜托达也尽可能手下留情,结果他把对方的双手双脚都给废了呢。」
「……是哦。」
铎达刻意不提莱诺的名字。因为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猜不到会搞出什么名堂的人,感觉他有时候会散发一股「根本不理解常识」的气息。至于诺鲁卡由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说,铎达,只剩下你一个了。」
「怎么这样!我最讨厌那种打打杀杀的事──」
「你少给我啰唆。」
有个人突然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别给我啰哩啰唆的,干就对了。只剩你能上了啊。」
是赛罗。他从刚才开始就摆着一张臭脸站在贝涅提姆身旁。不过就某方面来说,那也是他一贯的表情就是了。
「我们也很烦恼啊,毕竟我们也希望能打一场稍微有点胜算的比赛。」
「那我是不是不要出赛比较好……」
铎达承受着尖锐的视线,并且鼓起了勇气。这里是胜负的分水岭。
「赛罗,你戴上面具出赛啦。用『谜之猎奇杀人魔』之类的设定就好了。」
「我揍飞你喔。这可不是游戏。还有──贝涅提姆,你少给我摆出一副『真是好主意』的脸!那种可疑分子哪有办法参赛啊!」
「说的也是,我也有同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啦,铎达。」
贝涅提姆一瞬间改变表情,订正了自己的意见。这见风转舵的速度也太快了,总是让铎达惊愕不已。
「总而言之,这是贝涅提姆下达的指挥官命令。铎达,你给我参赛。」
「说什么指挥官!不过是区区贝涅提姆嘛!我不要啦!」
「就算他真的有名无实,姑且还是拥有我们的命令权!你给我听话!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
「我才不管!我不干!我想到要有事要做了,我稍微外出一趟──」
「──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正当铎达转过身打算逃脱的时候,他的后领被一把揪住。那是一只既恐怖又快速,而且感觉出奇地长的右手臂,上头还包裹着绷带。
「不准逃,上吊狐。捧剑祭是吗?挺有意思的嘛。」
──是特莉希尔,从刚才就在铎达背后待命的女人。她也一起被唤到贝涅提姆的房内。与其这么说,其实是她自己擅自跟来的。
特莉希尔以看着弑亲仇人般的眼神鄙视着铎达。
「这是训练你短兵器战技的好机会,给我接受。」
「咦咦……?你没听到我的回答吗?我一~直在说我不要吧……」
「我没有在听你的想法。给我接受。还是说──」
特莉希尔以她包裹着绷带的右手臂,勾住铎达的颈子。
「你想在这里受个重伤,剩下的假期都在修理厂度过?这样也可以是吧?」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特莉希尔出力勒紧铎达的脖子,使他发出惨叫。
「那……那样真的好吗!让我出赛真的有意义吗?我可赢不了哦!」
「这就要你去想办法了。总之给我打赢。」
赛罗的表情是认真的,可见他并不打算以玩笑或恶作剧来使铎达困扰。这更让铎达不知如何是好了。而且,还引起了他的好奇。
「为什么非得要我赢下来不可……?要是输掉的话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吗?」
「会有各种问题。虽然会有各种问题,但是把各种状况都告诉你也只会让你混乱而已,没意义吧?」
「啊。可是,如果是假的理由的话,我也有办法说明哦。我们接到某位贵人的密令,并且被赋予了使命,要打倒企图毁灭人类的邪恶组织之阴谋──」
「不,仔细想想还真的没意义……贝涅提姆的说明我更不在乎。」
铎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加速恶化。那大概是不只是因为特莉希尔掐着自己的脖子。
「……顺便问一下,那个……叫捧剑祭的,会受伤吗?要是投降的话,能不能到此为止?」
「我们惩罚勇者部队被众人强烈鄙视或是憎恨。芭特谢跟杰斯只是稍微特殊一点的例子而已。铎达,以你的状况来说……」
贝涅提姆以一派轻松的表情,宣告铎达也心知肚明的预言。
「就算投降了对方也会假装没听到,然后冲过去打断你两三根骨头吧。木棒上虽然有包覆皮革,但还是具有能打断骨头的威力呢。」
「听到了没?太好了对吧,上吊狐。」
特莉希尔歪起了嘴角说道。这让铎达心想,她的笑法也太坏心眼了。
「为了避免你在修理厂度过假期,我看有必要累积训练了。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从今天一晚到明天黎明前,我会把你训练得骁勇善战的。」
「当然,我也会帮忙。因为你要是没打赢就麻烦了。」
连赛罗都释出了多余的善意。
卢夫•阿洛斯,这场难得的热闹新年祭就在眼前了,铎达感觉自己的假期即将没入绝望的黑暗中。
◆
嘎!木地板发出声响。
特莉希尔滑行般的接近。铎达清楚地看见她握于左手的木剑。
她会从头顶上砍下来──不,不对。那是假动作,其实她打算砍别的部位。看她的轴心脚就能明白,她的体重大大地偏移了。
那么,她会瞄准哪里呢?
(根本猜不到。)
铎达如此心想。那是因为,当木剑进逼脑门的时候,他就将眼睛闭紧了。
那之后,冲击传入腹部。即使隔了一层厚实的皮革护具,他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
(超痛的啦!这就是护具?绝对是骗人的吧!)
铎达忍不住蹲坐下去。这时他的脖子遭到木剑戳了一下。
「闭上眼睛你要怎么战斗?」
特莉希尔的表情,与其说是惊呆,不如说是不解。
像这样被她给俯视,就能发现特莉希尔果然是很高挑的女生。或许比那个芭特谢•基维亚稍微矮一点吧。因为她还算纤瘦,所以才看起来很高挑。以氛围来说,铎达总觉得芭特谢•基维亚就像一只非常大型的野狼,而特莉希尔则是猫科的肉食动物。
「你这家伙,都捕捉到我的行动了还闭上眼睛,这样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就算你这样讲……」
铎达想办法挤出声音。不仅是腹部而已,他全身上下都被痛打一顿,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赛罗他们身穿这一身别扭的护具,还能跳来跳去的,让铎达简直不敢相信。况且,木剑比他以为的还重。
(这不适合我啦。)
他痛切地如此感受到。
铎达忍不住当场倒下了。这里是军营的其中一座训练场。
是最粗制烂造,最狭小,设备最旧的一座。这栋建筑物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预计马上就要拆除了。日光也几乎照不进来,因此四下昏暗。时节大竞技祭典,惩罚勇者部队能使用的,只有这种「为顾及正规军的安危而禁止使用」的设施。
「一根木棒往自己打过来,一般都会闭上眼睛吧……」
「你是笨蛋吗?闭上眼睛就躲不掉了吧。」
铎达认为,特莉希尔的斥责太没道理了,根本莫名其妙。
「要是不想挨打,只要到最后都开着眼睛就好了。」
「不习惯的话办不到啦。」
「那就习惯。不就是为此才练习的吗?」
铎达果然还是认为她太不讲理了。
要习惯那些,不是须要相应的训练与心理准备吗?像自己这种「其实完全没有干劲」的人,感觉就没办法一朝一夕养成这种习惯。
但是铎达知道,一旦顶嘴了就会挨骂,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你到底在干嘛?」
连赛罗都从旁数落自己。
「特莉希尔都为你把动作放得那么慢了。这个水准的强者从超•入门篇来为你训练,这可是很难得的哦。」
「老实说,这只会累积压力。」
特莉希尔回过头面向赛罗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克制自己的状况下跟人交手。这个男人,眼力是不错,但完全没有活用这份天赋。」
「就是啊。以体能层面而言,铎达并不是没有才能就是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或许,反而该稍微加速看看吗?」
「哦?期待他情急下的反射是吧?借由濒临死亡的攻守,来掌握诀窍啊……的确,有时候也有这种人。」
「别……别……别啊!绝对不可能!」
铎达连忙否定。因为他只能看见自己身受重伤的未来。
(什么「超•入门篇」,绝对是骗人的。)
特莉希尔的训练,对铎达而言太严苛了。
她会不知留情地持木剑往死里打。虽然她一开始有宣示自己不会使用右手,只会使用一只左手进行对练,可是铎达完全没办法抗衡。就算特莉希尔说可以随意反击,但能回击的机会一丁点也没有。
话虽如此,比起让赛罗训练,这或许还比较好一些。他大概会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骨头打断吧。
赛罗曰──「因为训练不足而死于实战的家伙,都会先连累周遭的人才战死。那还不如让先他们因为训练而变得无法出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铎达浑身颤抖,因为那实在太野蛮了。
「听好,我已经跟你讲好几次了,诀窍就那么一个。」
那个没意义的建议,赛罗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他说:
「以你的状况来说,不必跟人硬碰硬。只要闪过一次攻击,然后把那根棒子打到对手的身上就好。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吧?」
赛罗提出了荒唐的建议。要是办得到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要是办得到那种事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啦!」
「我想也是。为了办到这个技巧,大家都很辛苦。就算是那样,以你的情况而言,相较于其他人,老实说已经算是从相当有利的位置出发了。即使只临阵磨枪一个晚上,你还是有一丝夺胜的希望,所以我们才会训练你啊。」
赛罗盘坐在地上,把玩着似乎从刚才就在保养的小刀。
「你是有资质的。例如说……」
赛罗边说边以单手投出小刀──那个瞬间的投掷只用上了手腕力量。铎达连忙缩起脖子,只见小刀从他的脸颊掠过去,插入后方的墙上。
「唔哇!你……你在搞什么啦!」
「你刚才果然想试着闪掉对吧?这是因为你看得见啊。一般人办不到,但是你可以。」
「不是……那个……可以的话……我不想学这种战斗方式……」
一切都荒唐至极。铎达试着至少为自己发声:
「我觉得能让我『单方面攻击毫不抵抗的对手』,才是比较适合我的战斗方式。从对方的攻击下保护自己,我实在不擅长……」
「你是白痴吗?」
「你讲那什么话?」
赛罗与特莉希尔翻脸了。铎达深深地反省──「早知道就不要讲了」。尤其是特莉希尔,她以那只能自在伸缩的右手揪住铎达的衣领说:
「那我不就没办法达成『要让你变强』的目的了吗!」
「我从之前就在想了,特莉希尔,你为什么一直想让我变强啊……?」
「因为你不成为英雄的话,我会很伤脑筋。」
「会有什么好伤脑筋的吗?」
「有!首先,我就是受雇于这道合约。这是第一点。」
特莉希尔咚的一声,以木剑敲击地板说道。
「第二点是挽救我的荣耀……然后第三点是,能顺带还你人情。以上。」
当赛罗听到「受雇」这个词的时候,似乎稍稍眯起了眼睛。但是,铎达没有心思顾虑赛罗的些微表情变化。
「先不论你的荣耀……」
铎达的大脑,决定积极地将那个部分放置在一旁,因为他深知,个人之于精神上的问题,不是他人能够介入的事物。
「我有借你人情吗……?」
「……如果你不记得的话,那也没关系。」
特莉希尔撩开自己黯淡的红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那真的姑且算是偶然,是在非常不合理,且不合逻辑的状况下构成的人情!但是,你不成为英雄会让我很伤脑筋!」
特莉希尔将木剑伸向铎达的眼前说:
「休息结束了。开始吧,捡起木剑。」
「咦咦……?已经结束了哦?」
「快给我站起来。不然就直接痛打你一顿。至少逼我用上右手给我看。如果能办到的话我就请你吃一顿大餐。」
特莉希尔挑衅似的笑了,但铎达心想──「那大概是不可能吃到了」。
「还真大方啊,特莉希尔。」
赛罗笑了。
「你很看好铎达嘛。」
「……你……」
不知为何,特莉希尔看起来有些傻眼。
「为什么你没办法时常发挥你那股观察力?芙雷希•玛斯提波鲁特可是气得不得了呢。」
「芙雷希说的吗?话说回来,你在第二王都的时候跟她变得很要好呢。不管你从她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也别当着我这个当事人的面说我坏话哦。」
「原来如此,真是令人不齿的男人啊。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了。」
「就叫你不要说我坏话了啊!」
听着赛罗与特莉希尔那意义不明的对话,铎达以绝望的心情想着:
(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杀掉──必须想想对策才行。)
◆
「……所以说,我想跟你谈谈。」
虽然不想造访莱诺的房间,但铎达没有别的对象了。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铎达姑且也与渣布谈过了。
但渣布捧着肚子爆笑了一番之后,主张:「你跟他们说这件事,让他们爆笑到窒息好啦!」他不仅没有表示任何解决手段,还说了声「我很忙」,直接跑去夜游。惩罚勇者的夜间外出应该被限制了才对,不过,连铎达自己都能轻易跑出去了,渣布应该也想到某种溜出去的方法了吧。
至于剩余的人员,实在不是能讨论的对象。
芭特谢也好贝涅提姆也是甚或诺鲁卡由,跟他们谈这类事情根本没意义。因此,铎达出于无奈──真的是出于无奈,只能跟莱诺讨论了。
在房间的角落面对墙壁不断原地走动的达也实在很让人介意,但是听莱诺解释后,那似乎是「平常的状态」。还说他「走累了就会停止了」,实在很恐怖。
铎达不想与达也共处一室的想法,再一次更新了。
「铎达同志面临的确实是个很难的问题呢。」
莱诺开朗地点头赞同。
「我来说明一下为什么很难好了。首先,我自己也试着调查了出场选手。」
于是他拿起了与捧剑祭有关的报纸,那跟渣布持有的那一份非常相似。
铎达在傍晚时稍微向莱诺提过这件事,而他好像在这段期间搜集完资讯了。莱诺总是莫名地喜欢帮助人,这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但他那种精明之处果然会让人毛骨悚然,到底是为什么呢?
「优胜候补有四个人。呼声最高的是所属北部第四方面军的阿德拉特•富泽尔,算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吧。听说他是个『讨厌说废话的寡言男性,擅长南方剑术,会施展犹如暴风般的连击』的样子。」
报纸上画有他的肖像。阿德拉特是一名眼神严肃,留有长发的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强者的模样。铎达丝毫不认为自己赢得了他。
「他看起来强得乱七八糟的耶……」
「是啊。实际上,去年的捧剑祭他堂堂夺下了亚军呢。可说是个难缠的强敌吧。」
莱诺雀跃地说道,铎达完全不能体会他的心情。铎达只能看见自己被「犹如暴风般的连击」大卸八块的未来。
「然后,还有个赔率跟阿德拉特•富泽尔几乎相同而得到关注的人,她是第十圣骑士团的海涅•布卡•谭泽。平时是似乎是温和且爱聊天的女人呢。她是的东方剑术的高手,因为东方剑术重视强烈的一击,所以她还拥有『裂崖者』这个称号。」
莱诺的手指再次于报纸上挪动。
「女性的人类在力量上好像有劣于男性的倾向,她应该是使用圣印辅助吧。或者是透过锻炼来达到与男人差不多的动作──不过只是拿刀剑刺杀对手的话,有时候力量小也不成问题呢。」
莱诺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是铎达只浮现出可怕的印象。
无论是阿德拉特还是海涅,他们的介绍文都让人一听便绝对不会想与他们对上。铎达心想──「竟然会想看那些可怕的人战斗,大家的神经到底都是什么构造啊?」
「接下来这位,评价看起来虽然低了些,但他是北方剑术的名人,叫做尤贝托•卢德米谢恩。听说他会借由挡架展现高超的防守技巧,还拥有精准的刺击技术。」
「没什么参考价值耶……然后呢?第四个是?」
「就是你呀,铎达同志。」
「咦?」
「挤下那位杰斯同志代表惩罚勇者部队参赛,或许你是因为这样而备受期待的呢。你的赔率相当低哦。」
铎达睁大眼睛,看向那张报纸──跟莱诺说的一样。
报纸的名称是《李维奥记》。
上头画着疑似铎达肖像的图画,长得还莫名凶恶。甚至写着:「惩罚勇者的王牌。令人生畏的『上吊狐』曾送葬数只魔王现象。他放下豪语,说要血祭正规军。究竟谁能阻止这个恶魔呢?」
「什……什……什……」
铎达说不出话了。
「这是什么!太……太过分了吧?」
「好厉害哦。哎呀,这不是很引人入胜的介绍文吗?」
「哪里引人入胜了啦!这是谁写的!」
「好好好,先不管那个了。这里已经刊登第一轮赛事的对手了,你看。要跟你战斗的对手是这一位──」
莱诺的手指接着指向别的选手。
「尤贝托•卢德米谢恩。」
「这个名字,那个~……我怎么好像才刚听过……」
「是第三位优胜候补呢。也就是说,靠运气或临阵磨强是打不赢的。」
「输定啦!」
铎达仰头面向天花板叫道。
「我明明不想受伤的……那个,如果我跟对方说,我真的超级弱的话,对方会不会手下留情啊……」
「那个作战的成功率我觉得不高哦。你的臭名已经响震天下了,而且你还被这份报纸用这种调调介绍过了呀。」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要遭受这种对待……?」
「窃盗不是吗?私有财产被人偷走,似乎会让人很不愉快呢。」
「呜呜……」
铎达试图想出某个借口,但是──什么也想不到。他没办法将自己的窃盗给正当化,同时铎达也不具备能沉浸在罪恶感里的高等思考回路。
他只觉得「实在讨厌死了」而已。
「所以无法期待对方会手下留情了呢。虽然是以刺击为主的对手,但少说也会把你骨头打断吧。再说,惩罚勇者就算被杀也能复活呀……最糟的状况,对方要是想着杀了你也没关系,那就算是训练用的木剑也可能危及生命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那个,我能事前弃权吗……」
「嗯。如果我能代替你出赛就好了,但是我被赛罗同志制止了呢。」
铎达剩下的手段,只剩下让比赛开始,接着堂堂正正地喊出「投降」而已了吧。没错,突然宣告「我投降」,然后──对方要是能停手就好了。但对方不会停手,自己少说会被揍上一到两下。裁判大概也不会阻止。铎达几乎认为那是必定发生的事了。
「所以说,用正常方式打的话,你是没有胜算的。所以,我能提出的作战就只有一个。」
莱诺露出温和的微笑,并摺起报纸。
「简而言之,把对方变得比自己还弱就行了。」
「……什么意思?」
「我们暗中把对手一个一个做掉吧。」
◆
「──所以呢?」
我一回到房内,芭特谢就像久候多时了一般向我问道:
「铎达的状况如何?有比较能打了吗?」
带着泰奥莉塔的芭特谢,在惩罚勇者之中也算行动比较自由的一个。只要有泰奥莉塔陪着,她要像这样造访我们的营房也没有问题。因为她可以用「和泰奥莉塔,与我这名契约者一起进行技术训练」的名目。
所以她就像这样堂堂正正跑进来,坐在谈话用的粗劣桌子上。而她的身旁,当然就是泰奥莉塔。然后还有一个人──贝涅提姆,他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坐在床上。
以上,包含我在内一共四名。
这四个人就是阿迪胡的「诡计」的关系人员了。这个现实让我欲哭无泪,但也没有其他人能依靠,因此也无可奈何。杰斯已经回老家了,诺鲁卡由听到这类型的阴谋可能会立刻火冒三丈。而莱诺有有些隐情,会让人不想让他跟这类事情扯上关系。
不过还有一个人──渣布。我现在拜托他进行别的工作,要是他能进展顺利就好了。
「特莉希尔的本领相当了得。」
芭特谢如此评价那位女佣兵。因为与对方交战过一回,所以她应该很了解吧。
「被你们两个同时锻炼过,应该多少会有些成果才对。以我来看,铎达他拥有天赋。就算只有『闪躲与反击』一个手段,应该也能打得不错吧。」
「是这样吗?」
泰奥莉塔双手捧着一杯加热过的牛奶,露出讶异的表情问道:
「那个铎达……有战斗的天赋?我完全不会想要让铎达使用我召唤出来的剑呢……」
「泰奥莉塔大人,那充其量只是天赋而已。」
芭特谢细心解说道。要是我的话就随便耍个嘴皮子了。
「铎达拥有超乎常人的动态视力、反射神经,然后令人意外的是,他也具备爆发力。我能感觉到,只要他学会剑术的基础就有可能脱胎换骨。」
「原来如此……这样啊,原来铎达有那么厉害的才能……!」
「不过他太暴殄天物了。应该说,那家伙本身就不适合跟人争斗。」
因为泰奥莉塔好像从铎达身上感受到没来由的希望,所以我决定提出一己之见。
「他很不擅长跟他人争斗。再说,我认为问题是在于『他没那个需要』。无论是肉搏战还是做生意,只要有『我要做得比别人好』的决心,一般来说都会因此有所进步吧。铎达他却完全处在那种竞争原理之外。」
铎达缺少的是「为了生存而与人竞争」的想法,因为他若是有需要的东西,只要用偷的就可以了。因为偷窃没有必要付钱,所以他与货币经济毫无瓜葛。
他没有必要与人竞争从而得到某物,倘若有想要的东西,只要盗取就行了,他有这个本事。关乎于窃盗这方面,他是个异常的天才──而这也正是铎达不具备斗争心最根本的问题。
「铎达不仅没有想要变强的想法,而且大概也无法理解为何要变强。」
「这是个大问题呢。我们需要给他下一剂猛药了……而且要在今天之内。」
「算了吧,没意义。猛药的结果大概只会以他的死亡告终。」
我很清楚芭特谢想说的是什么。她想尝试的是军队常做的──穿过死线的实战,又或是接近实战的地狱特训。确实有些士兵会因此而脱胎换骨。
然而,如果用在铎达身上,他真的有可能会死。
「感觉没办法对他有所期待……我明白了。那不然你打算怎么做?」
芭特谢露出严肃的表情问道。
「我们要在捧剑祭获胜,然后参加圣选的护卫部队,还要筹措行动资金。现在这个策略会从根本开始瓦解哦。」
「我想也是。要试着祈祷铎达在正式比赛上觉醒吗?」
「……你自己真的认为可以期待他吗?」
「不认为。可恶。打从一开始就没希望了吗……?话说,我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挂心啊?贝涅提姆!」
我向那个在房间的深处,以了无生气的眼神摊开某家报纸的男人喊道。
「神殿那边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要查出对手候补有谁吗……现在有着落了没?」
「有。我去打听过了。」
贝涅提姆一口答道「打听过了」,但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如果想知道「某某人处在如何有利的状况」,他势必得跟各个势力都维持良好关系才能得知。
「你是怎么查到的?应该不是惯性撒谎吧?」
「咦?不是……那当然是因为赌局已经开始了,赔率也都出来了呀。我动用以前的管道,以取材的名义访问过冒险者公会了。」
「喂……是那个意思吗?在冒险者公会之类的相关人员之间,现在已经开始在赌『谁会当上首席大祭司』了喔?」
「那个的赌盘可是比捧剑祭的还要热络呢。」
虽然这让我感到「这世界没救了」,但是对冒险者那种人做信仰上的道德劝说也无济于事。
「现在发表参选的人物有三位。最高龄,同时也是保守派的卡尔内大祭司。然后是提倡大规模改革的达菲力大祭司。最后是中立派的米罗兹大祭司。」
「也就是说那之中的某一个,就是共生派的候选人啊。」
那应该不会错了。阿迪胡在防备共生派站上神殿的顶点。
「……这仅是我的个人看法,如果是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我想应该就是米罗兹大祭司了吧。」
芭特谢插话说道。看来她真的很熟悉神殿的事。
「态度中立这个说法固然好听,但那也表示,他们为了争取选票会不择手段。有必要的话,他们也会跟共生派合作吧。而且──」
她停顿了一会儿。这段空档想必是为了将情感从声音中消除吧。
「她跟我的叔父交情很好。我记得叔父常常提到她的名字。」
那样的话,几乎可以确定了。芭特谢的言下之意,贝涅提姆应该没有完全理解,但他大概是顺势地点了头,并继续说下去。
「那个米罗兹大祭司,现在是最有利的候选人呢。」
「意思是赌盘的赔率很低啊。从社会的角度来看,她真的那么有优势吗?」
「是的。毕竟她首先在选举资金上就很丰足了,我看看喔……她的背后是……」
这次换贝涅提姆欲言又止了。
「看来,是伐库鲁开拓公社在提供米罗兹资金的样子。以公社整体提供了相当多的支援呢。干这种事,真的没有犯法吗?」
「是伐库鲁提供的?那应该是假消息吧?那种事怎么可──不对。」
原本打算说「怎么可能」,但我打消念头了。伐库鲁公社原本是由行政室出资所创立的营利团体。当初是在联合王国的管理之下,但现在已经几乎由民间营运。
主要事业为「开拓」。过去魔王现象或异形主要出没于边境地区。当时的「开拓」指的是「支援人类在边境的战争」。简单来说,就是开发圣印兵器。本来那是与共生派水火不容的机构──本该是如此,但是有一项变数。伐库鲁有一个与行政室不同的行动原理,而且很有营利团体的味道。
也就是──为了赚钱,什么都会做。
米罗兹这个家伙如果是中立派的话,那的确十分有可能跟共生派合作,同时承诺伐库鲁公社给予特权利益。虽然不晓得伐库鲁公社的最终目的为何,但他们可能会判断强化对神殿的影响一定会能有利可图。
「头好痛啊。听到现在都只有坏消息。而且尼可尔多•伊布顿那家伙,是不是没有意愿参选啊?」
「似乎是这样呢。传闻说,他本人对权力或派系斗争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当然,也没有其他大祭司推荐他,所以他甚至连圣选的投票对象都还不是。」
真是令人钦佩的毅力。虽然那不是令人厌恶的态度,但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实在够让人头疼的了。
「然后,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喂,不利的要素怎么还有啦?你说说看吧。」
「你不会生气的话我就说……」
「我不会生气啦,快说!不要拖了!」
「刚才,我目击到铎达翻过营房的墙壁了。跟莱诺一起。」
贝涅提姆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只有铎达一个人的话,可能还发现不了呢。这可以说是因为带上莱诺才造成的失败。
「你不觉得,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吗?」
「当然有……!那两个人搭在一起也太不吉利了,糟糕爆了啦。」
害我都想用拳头敲打桌子了。每个家伙都那么咨意妄为。
「贝涅提姆,我要稍微出门一趟,你给我想个好点子出来。那个方法要能够把伊布顿推上舞台、赚到钱、保护他,再让他胜选。交给你了。」
「呃。」
「芭特谢,带泰奥莉塔回营房。已经到睡觉时间了。」
「你打算出门吧?那我也去。不知道那两个人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不……我自己想办法。你先保存体力吧。」
我拍了拍芭特谢的肩膀,并站起身。
「你白天时陪别的部队的家伙训练了不是吗?去睡吧。老实说现在这个状况,我能放心仰赖的人就只有你了。不要太操劳哦。不然我为因为压力而暴毙。」
「嗯……嗯嗯!」
芭特谢清了清喉咙。
「就……就……就算夸奖我……我也没东西好给你!」
「我知道。」
我只拿起一把小刀,现在没有时间穿戴平常用的剑带了。
只是要阻止铎达的话,这样就足够了。这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
两人屏息潜行,溜入夜晚的巷弄中。
街道上的圣印灯,以泛蓝的白光照耀着不断落下的雪花。雪花还会继续飘落吧。
(好冷喔。快点结束吧。)
溜出军营对铎达而言并非难事。只要有几段布条,以及折弯的金属片就可以了。那就是简易的钩绳,使用那个就能翻过墙上的防爬尖刺。况且士兵的巡逻也有破绽。
但是,有一个要素让铎达很担心,那就是──今天的逃脱者不是只有自己。虽然那位同行者有可能拖自己后腿,但还好对方身手意外地矫健,真是万幸。
「嗯。都没有人,看起来没问题呢。」
莱诺的身材魁武,却展现出与之不符的敏捷,跟随铎达翻过墙壁。
他以红褐色的围巾掩住口鼻,还戴上了帽子,以及杰斯平常在用的那种防风护目镜。铎达的打扮也很雷同。
「特莉希尔小姐有睡着吗?」
「都喝下那么多了,一定在睡啦……大概。」
铎达回想起为了灌醉特莉希尔所耗费的物资。
(那个代价也太高昂了吧。我很期待的说……)
那是北方产的威士忌,是一款人称「伊亚德家的『紫耀』」的名酒,而在那款酒之中,这支还用上熟成了二十年之久的原酒,可是一件高档货。
「那就好。毕竟她好像拥有很特殊的眼睛呢。」
两人在雪地中留下足迹地走着,莱诺大大点头说道。
「听说能看到遥远的目标是吗?那就是那种类型的『圣痕』吧。」
「我也从她本人那里听说了。很可怕对吧……」
「嗯。很可怕呢……」
莱诺的口吻总是维持同一个语调,让人难以判读他在想些什么。但是,莱诺刚刚的那句话,让铎达隐约感觉到「他的语气是认真的」。
「那么,我们来确认流程吧。」
「我知道。我们要潜入尤贝托•卢德米谢恩……先生的宅邸,然后把他变得无法在大竞技祭典上有所表现。」
铎达在思考要暗中做掉的对象时,认为首先该解决掉的果然就是他了。他是一开始就会对上的对手。他们非得在今天晚上,设法把看起来很强的几个人处理掉不可。现在应当节省时间,尽快收拾他们。
(要在明天之前结束,时间也太少了……)
铎达总觉得坐立不安,而将深绿色的围巾拉到鼻头上。
「要有技巧地处理才行……可是,严禁杀人哦。莱诺,你知道吧?」
「当然,我很清楚。杀人是不好的。我想那一定会演变成大事件,而且也只会让别的剑士被选去参赛而已嘛。」
尤贝托•卢德米谢恩并非所属圣骑士团,而是别支陆军兵团。
叫做「阿巴内卡方面军381队」,好像是一支镇守在北方的部队。可以预想到,纵使尤贝托基于某些理由而无法出赛,代替他的士兵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单纯地让对方骨折,或是受重伤也不好呢。我觉得那果然也只会变成由替补选手出赛。像铎达同志这种别有目的的状况,意外地会让夜袭变成一件很细腻的工作耶。我很抱歉,看来我是没办法想出好点子了。」
「嗯。所以说,我决定下毒。」
铎达从怀中掏出了小瓶子给莱诺看,而且有好几瓶。
「里面最理想的,应该是这个强效泻药吧。我想要掺进他明天早上的食物里面。」
「啊──原来如此,非致死性的毒药!太完美了,铎达同志。有时候我真不得不佩服你的智慧啊。」
「然后这个是能让人像感冒一样疲倦的毒药……」
「居然连这种都有。」
「还有,这个是服用后过一段时间会变得非常恶心想吐的毒药……」
「太棒了。」
莱诺以小动作拍了拍手。铎达觉得他的反应太夸张了。
「……啊,当然,对方要是露出破绽的话……单纯对他们拳打脚踢也可以就是了。」
「是啊。就算只施以适当的挫伤,也能更近一步降低对方的战力吧。」
「呃,可是,那我就没什么自信了呢……不是说高手即使在睡觉也能注意到杀气吗……?」
「没那回事哦。铎达同志,你的匿踪技巧脱离常轨,我觉得你在对方就寝时奇袭成功率会很高哦。」
「但是我之前有一次,想踢飞在睡觉的赛罗,结果被他抓住脚,那之后遭到很过分的对待。那又怎么解释?」
「不。那个是赛罗同志比较奇怪而已。以他的状况来说──」
莱诺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而铎达也注意到了。有点异常。
(有声音。)
在寂静的深夜,位于第一王都的高级住宅区──竟然有噪音。应该是某人的吼叫声、金属撞击声,以及踩踏雪地的声响吧──铎达侧耳倾听。
「有人在战斗呢。」
莱诺断言道。
「在那边。」
铎达不由得望向莱诺伸手指示的方向。在转角的对面,有一道延绵的白色石墙,在那条道路的前端──有一辆马车横倒在地。车轮已经碎裂,还能看见黑烟。
(那是怎样?发生了什么事?)
那辆马车的旁边,有人。还不只一个。
铎达定睛细看。在黑暗中要看人的时候,比起看那个人物本身,不如错开焦点,看对方的轮廓比较好。人数有七。景象是──六个人包围着其中的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脚边,还有几具倒地的人体,约莫三或四具。
铎达以直觉认定──「倒下的人都死了吧」,然后开始惊慌失措。
「什……什……什么?咦?这是什么情况!」
「就是啊……真是让人意外呢。被抢先一步了吗?还是别的状况?」
莱诺歪了头,好像在烦恼的模样。那个举止看起来总有些慢条斯理。
「那个被包围袭击的,就是我们的目标呢。」
「咦?呃,什么意思?为什么?」
「就是尤贝托•卢德米谢恩啊。他看起来正遭受到袭击呢。」
「意思是……」
铎达能感受到自己的雀跃。自己或许走运了。
那名疑似尤贝托•卢德米谢恩的男人,背对着墙壁,并挥舞一柄单手剑,巧妙地架开敌方的攻击。只是,他已经负伤了。
「我们只要在旁看着他们就好了吗?好耶!」
「不,事情看起来好像没办法那么顺利了。对方似乎……」
莱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地冷酷。
「想要杀掉尤贝托先生的样子。」
「那就麻烦大了啦!」
铎达马上反应道。
「要是他被杀掉的话,就会变成由下一个某人代表出赛了不是吗!我们现在没空应付那个某人了啦!」
「很有可能会演变成那样呢。」
「要……要……要……」
铎达这时咽了口唾液才说:
「要出手救他才行!」
虽然很不情愿这么说,但他只能如此断言了。如果不出手,对方怎么看都寡不敌众。铎达只能想像出──以尤贝托•卢德米谢恩被灭口而告终的结局。然后他要是死了,自己将没时间寻找下一个代表选手并且暗中做掉他。
为何尤贝托•卢德米谢恩会在这个时间离开宅邸?军队的工作有那么繁忙吗?还是有别的缘故?这等人物又是为何会遭人袭击?
──铎达没有能耐分析以上问题并找到理由。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非立即处理不可。
「嗯!出手救援真是一件好事呢!不愧是铎达同志。」
莱诺以满脸的笑容点头说道:
「我也很希望你可以这么做呢。」
铎达心想──「为什么你可以那么悠哉?」。这让他觉得有点没道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剧烈磨耗心神。即使只有一半,铎达也要设法让莱诺──不,也要让那些引起这种离奇又出人意料的状况的家伙们尝尝自己不舒服的感受。
所以铎达大吼似的说道:
「好啦,快点!莱诺你可以从正面突击!然后我就──」
铎达将要拼命的工作推给莱诺,而自己则将脚踩上墙。
(插图005)
「从上面进攻。」
接着一口气攀爬上去。
他的靴底与脚尖处都装有小型钩爪,手套上则有能够强化握力,并吸附物体的圣印。借由这些小机关,使得铎达能够攀上大部分的墙面。只是短距离的话,在墙上奔跑也非难事。
这时,莱诺一个冲刺蹬出雪烟,也顺带分散了敌人的注意。
「失礼了。」
莱诺有礼貌地知会一声,接着闯进那些袭击者之间。他的右手握有一根短棒──是铁制的。铎达心想「原来他有带着那种武器喔」。莱诺以那根铁棒,朝向正要回过头的敌人的侧脑,狠狠地敲了下去。
铿的一声,随着一道响亮的声响,对手倒地了。
「怎么了?」
袭击者的其中一人发出惊呼。听他的声音就能发现,他正在强迫自己佯装冷静。
面对一名戴着黑色面具的大块头男子,铎达飞快地从他的头上跳了下来,他瞄准对方的死角,不让男子有机会反应。铎达伸出手,将手臂绕过对方的颈部,胜负已分。
(好讨厌喔。)
铎达以掌中的小刀,划过蒙面男子的咽喉。血沫盛大地喷洒,染湿了雪地。保险起见,铎达也刺穿了他的胸口──只是这次被肋骨阻挡,没办法顺利刺进去。
(这个触感,我真的很不喜欢耶……)
铎达讨厌杀人的理由有两个。
第一是诡异的手感。其实他连分切肉品都很抵触。然后是第二个──因为一旦把人杀掉,会衍伸很多麻烦事。大多都会被人骂。而且还有可能遭到对方反击而被杀。还有处理尸体也很让人忧郁。
但简单来说,只要不在意那些,铎达的杀法实为轻快。
「你们是──」
尤贝托•卢德米谢恩的混乱,更胜突然失去两名人手的袭击者们。
说是这么说,但他真不愧是一名老练的剑士。尤贝托优美地挥动单手剑,又将另一名袭击者的胸口给深深刺穿。
「你们是谁?搜查官吗……应该不是吧。还是军队的护卫……?啊,也不对……」
眼前的尤贝托•卢德米谢恩,看起来十分劳累。他淡金色的头发因为汗水而贴在额头上。他的头部有出血──有可能遭到了击打。还有左手臂与左脚都有创伤。
「不管你们是谁,都帮了我大忙。不好意思。」
他喘着气说道,随后身子一倾,靠倒在墙上。
「是我大意了。他们是共生派……『古焉•莫沙』的暗杀者。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做到这个程度……」
铎达心想──「我们好像被误会什么了」,但是他现在没空订正尤贝托的话。
「啧!」
因为他听见了短促的咂舌声。
「是密探派来的臭苍蝇。原来早就准备好援军了吗……!」
剩余的三个袭击者一齐行动了。其中一个人针对铎达出击。他是一名戴单眼罩的男人。他摆出架势,将短剑放低,而那柄短剑的剑身上──刻画着圣印。而且还有一道三角形的楔形记号,让铎达觉得非常邪门。
铎达看见那柄刀身上头冒出了火焰。
「斩断罪孽的光啊!」
戴眼罩的男人以低沉的嗓音咏唱,并且挥动短剑一下。火花迸散,照耀了雪地。
(唔哇!)
熊熊燃烧的短剑,朝铎达快速进逼。那是圣印兵器,就是芭特谢会用的危险物品。火焰在剑锋摇曳起伏,看起来就像一条蛇。
铎达大步往后一跳,闪过对方的挥过来的攻击。戴眼罩的男人趁这个空档喊道:
「启动『人偶』!不要让任何人逃走!」
「我知道。快起来!动手!」
能听到某人的命令声,与铃铛响起的声音。于是,一只巨大的野兽,从横倒在地的马车后方爬起身。这是此光景给铎达的印象,实际上野兽的体型只比莱诺再大上一点而已。而且那也不是野兽,而是一个将铸铁与钢丝胡乱拼凑、拧紧,强硬地扭成人类形状的东西。
(那是什么?)
铎达心想。
「唧叽!唧!」
类似摩擦声的噪音,自相当于头部的部位传出。那或许是它的叫声。
戴眼罩的男人似乎将之称为「人偶」。但是在铎达的眼中,这可不是那种可爱的存在。这也是圣印兵器吗?或者,也有可能是铎达不认识的东方或西方的生物。
「掩护我。首先要杀了那个矮子。」
戴眼罩的男人与「人偶」,那两者明显针对着铎达。
(怎么办?)
铎达想要求救,可是他很清楚──无论是尤贝托还是莱诺,此时此刻两人都浑身乏术。
◆
袭击者的刀刃渐射出火焰,钢铁的「人偶」爬了起来。
在这样的状况下,铎达首先采取的行动非常单纯。那虽然偏离了大多数的剑术与战斗的常识,但是对铎达来说是一如往常的行动。
也就是──背对敌人逃跑。虽说如此,他的逃亡方向也只有墙壁。
「啧。」
戴眼罩的男人咂了舌。
「混蛋,别给我逃!」
戴眼罩的男人怒喊着不合理的事。再加上对方还在挥剑,铎达能从背后感受到热意。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要逃啊。)
一言以蔽之,就是强烈的杀意。铎达一心想远离那股杀意,多一寸也好。他从雪地一蹬,跳到墙上。靴子的鞋底及脚尖的「爪子」攀附到墙上,他就像壁虎般一溜烟地爬了上去。
「唧叽叽叽叽。」
钢铁「人偶」挥舞着疑似手臂的东西追了过来。墙壁虽然碎裂了,但不至于崩塌。
铎达就这样一直线撤退到墙上。
(太危险了。哪有办法跟它正面交锋啦。)
铎达眨眼间便登上墙壁顶端,接着他俯视地面,并摆好架势。戴眼罩的男人爬上墙,打算拿剑刺死自己。铎达将视线固定在对方身上。
(果然,说到适合我的战斗方式,那就是──)
他准备而来的,是尺寸比平时用的还短的雷杖。
(「单方面攻击无法抵抗的对手」之类的打法吧。)
商品名称是「夸蒂」,似乎是伐库鲁公社开发的新型雷杖──看过它的性能与威力后,铎达认为那是一件适合自己的道具。
(去吧。)
铎达举起的「夸蒂」,其前端迸发出雷光。
犹如飞散开来一般,它同时发射出多道光线。铎达的准头有微妙的偏差,使他没有直击目标,但即使有偏差,还是有几道雷光烧灼了对方的身体。雷光打中了眼罩男的肩膀、手臂、胸部、腹部──其威力之强烈,甚至让对方松手放掉了那把火炎短剑。
(好厉害。连我都能轻松打中目标。)
「夸蒂」是采用了散光式射击型态的雷杖。
这款雷杖能同时释放好几道雷电,大范围地笼罩目标。发射一发就需要立刻更换蓄光弹匣,虽然是一把低效率的武器──但依据状况不同,它的压制能力也能发挥效果。
例如说,像铎达这种不擅长使用雷杖狙击的人,只要足够接近就一定能打中目标。对于铎达而言,这是他至今从没想过要用的道具。因为他根本不想离敌人这么近。
然而──最近的情势太诡谲了,特别是特莉希尔这个存在。不管铎达怎么想,都认为她会把自己拖去参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作战狠狠使唤。所以他才会带上这个。
「你这家伙!……竟然用那种雷杖……!」
戴眼罩的男人表情扭曲,打算用他冒着烟的右手捡起短剑。铎达不会让他这么做。如果是面对失去武器的对手,他就能变得无限强势。惩罚勇者部队里虽然有那种全身宛如凶器的家伙,但是这个人不是他们。
没错──跟赛罗、杰斯、芭特谢比起来,这种对手根本不是需要害怕的对象。
「呃……」
铎达一个跳跃,落到眼罩男的头上。
「那个……不要变成幽灵来找我喔,拜托。」
「喀!──咕!」
铎达就那样,将试图挣扎的对手的喉咙一口气割断。让他放掉短剑之后,还刺了胸口一刀,对方随即不再抵抗。然而,问题还有一个。
「叽,叽咿。」
那就是钢铁「人偶」。它弯起那双彷佛以钢丝捻制而成的手臂,朝铎达敲下去。使得铎达只能以飞身前滚翻来回避攻击。他捡起眼罩男掉落的短剑。「夸蒂」的蓄光弹匣已经打空了,但现在没空替换。
(只能动手了。没错,就像赛罗和特莉希尔他们一样!)
铎达挥舞短剑,启动了圣印,于是火花飞溅。
「去吧!」
剑光一闪。缠绕火焰的刀刃,命中了「人偶」。这记攻击,或许可说是铎达首度使出的斩击。
「叽叽──咿~~咿咿!」
金属摩擦的声响,宛如强烈的咆哮响彻四周。它或许感到了疼痛也说不定。剑刃削切了表面的钢铁,火焰烧灼了那个部位。即使如此,「人偶」也没有停下,因为铎达的臂力严重不足。
「糟糕。这不是完全没效果吗!」
铎达忍不住发起牢骚。
钢铁「人偶」挥下手臂。这次真的是致命性的一记直击。铎达没有闪避的余地。因为他手中握着剑,留意着要「攻击」。铎达心想──「要是没有做多余的事就好了」。
一阵冲击。他连忙以左手尝试防御,但手臂或肩膀似乎因此骨折了。
(好痛喔。话说,这也太痛了吧!糟糕透了……!)
他无计可施地翻滚开来。钢铁「人偶」毫不迟疑地追击过去。
正当「这下要死了」的想法窜过脑袋时,铎达听见一道声音。那是一道野蛮又凶暴的嗓音。
「让开啊,蠢货!」
从背后伸过来的手,将铎达拉倒在地。紧接着他听见了冲撞的声响。
铎达目睹了钢铁「人偶」的手臂,遭到小刀弹开而偏移的画面。还看到了一名格外壮硕,且眼神极度凶恶的男人。是赛罗,毫无疑问是他。看来应该是赛罗抵挡了钢铁「人偶」的打击了。
(为什么赛罗会在这种地方?)
只是铎达身处的状况,让他无暇道出这个疑问。
「竟然给我蹚这淌混水。」
赛罗咒骂一声之后的动作,铎达根本看不懂。
赛罗以左手掌碰触了钢铁「人偶」,随后「人偶」便发出一声「叽咿」的异样声响,接着停止动作。赛罗接着朝「人偶」的腋下处插入小刀。看来这架拼凑得像装甲一样的钢铁「人偶」,也有有细缝的样子。
然后,赛罗以不可置信的脚劲将它踢飞,两秒之后──它爆炸了。插在「人偶」身上的小刀散发光芒,产生了爆破。但是,他没能完全解决「人偶」。
即使身体的一部分被炸得粉碎,「人偶」还是没有停下运作。
「唧,叽,叽……」
那似乎真的是它的叫声。随着有点沙哑的金属声响,「人偶」冲了过来。
「还真顽强啊,这家伙。」
在赛罗打算抽出下一把小刀时,他皱了眉头。平时使用的剑带不在身上。
「……可恶,我也太糊涂了吧!」
赛罗那只打算握住小刀的手,就那样成了拳头。
(太乱来了,就算是赛罗……)
铎达不认为那是能徒手战胜的对手。「人偶」抡起手臂挥过来,赛罗躲过后,稍稍拉开距离,但背后依旧是墙壁。他没有退路了。
(太不妙了!)
铎达勉为其难将短剑重新握好。就像赛罗做过的那样──瞄准缝隙。铎达要朝向那具「人偶」的装甲之间的缝隙刺进去才行。
(如果我不动手,可能就会死掉……!)
铎达下定决心。他的脑袋深处十分冷静,一瞬间提高了专注。
这时即将坏掉的「人偶」被轰飞到一旁,则是下一秒的事。砰的一声,一阵闷响传来,还伴随一道比起赛罗刚才的小刀还要强烈的闪光。爆破声可能传到大马路的另一端了也不一定。
人偶被轰个粉碎,甚至不成原型,过大的冲击使它撞上墙面。
「嗯。威力真不错呢。」
是莱诺。他的手臂上戴着一个奇特的器具。那看起来像一只白色的臂甲,但造型难看,而且太大了。即使是莱诺这种壮汉,也明显不合适。
赛罗呼出白烟,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并垂下手臂。
「那玩具也太危险了吧。是从哪弄来的?」
「我借用了倒在那边的马车里头的东西。这应该是最新型的炮甲胄之类的吧?好像是只有臂甲也能发动炮击的构造。」
莱诺平淡地说道,并摘下那只臂甲。只见他的手臂烧焦,还冒着烟。
「只是,我觉得这只是试验品。弹数只有一发。威力很弱,后座力也如你们所见。我严重烧伤了呢。看来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武器。」
「你倒是能用嘛。」
「哈哈!」
听到赛罗的话,莱诺爽朗地笑了。他的笑声听起来有点空虚。
「我只会用一次。这实在太痛了,我不会再试第二次了。」
赛罗没有回应他。与其说是不回应,不如说,他可能认为回答了也没意义。赛罗深深叹出一口白烟,调整好呼吸后,他低头看向「人偶」的残骸。金属片还在微微蠢动,就像被扯下的虫足一样。
「看这样子,它还活着吧。」
赛罗的眼睛盯着铁片,看着它犹如脉动般的动作。
「虽然很难相信,不过这玩意儿大概是异形。这是金属组成的人型个体,所以应该是诺卡……不对。他们竟然直接把金属给异形化。该不会是新品种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那……那个,你刚刚说,这是异形?」
铎达耐着左手臂的剧痛,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异形会……这里可是王都耶?太难以置信了吧……!」
「这些东西就是那么难以置信啊。」
赛罗注视着某物。那是铎达右手中紧握的,会喷出火焰的短剑。短剑的剑身刻画着圣印,以及──楔形的奇异纹章。
「可恶。」
赛罗拍掉头上的雪花,转头面对铎达。
「你原本打算干嘛?」
铎达分辨不出赛罗到底有没有在生气,虽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是了。大概有一半一半吧。铎达认为应该是对自己的怒气,以及对这个状况的愤怒。
「不过你不用说我大概也猜得到啦。你跟莱……不对。你跟那个笨蛋组队的当下,我就已经有不妙的预感了。」
「哎呀……真的吗……?」
总而言之,战斗结束了。
剩下的只有倒在雪地上的几具尸体,以及大肆喷洒的血迹。
(好累。我已经受够了。)
铎达吐出白烟,原地蹲下,全身缩成一团。他感到极为疲惫,没想到自己会被迫做这种运动。而且他的左手更是痛得动不了。
(搞什么啦,真是的……这绝对断了吧……)
铎达心想──「糟糕透顶」。所以他才那么讨厌战斗,又痛又累,一点好事也没有。总之,现在必须应急处理一下了。
「回去喽。」
赛罗也这么说道。
「明天是捧剑祭。说教就留到之后。」
「咦?很抱歉,我们的目的还没结束呢。」
摘下了白色臂甲的莱诺,捡起了一把剑。
「我们还没做掉出赛选手呢。必须加紧脚步了。」
铎达傻眼地心想──「他还打算继续吗?」铎达再怎么样都不会想到,要在这种状况下继续暗算其他选手。赛罗大张的嘴巴似乎也阖不起来了。
「你啊……神经真的是粗得可以耶。是用铅条打成的吗?嗄?」
「我被夸奖了吗?我也很尊敬你哦。我觉得你的神经简直就像钢铁呢。谢谢夸奖,赛罗同志!」
听到莱诺那毫不隐讳的说法,铎达与赛罗都忍不住睁大双眼。
「莱……你,那个……」
「喂,慢着。」
「嗯?怎么了吗?该不会赛罗同志也负伤了?铎达同志好像骨折了呢,要快点包扎……」
「不……不是啦!名字!我们的名字!你有必要特地说出来吗?」
「就是啊!你这家伙,真的有够没常识的啦!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在这种状况还──」
「……你是铎达先生吗?」
又一道声音传来,那并非赛罗或莱诺的嗓音。
而是尤贝托•卢德米谢恩。他的全身上下似乎都受了伤,但还是稳稳地站了起来,剑也还握在手中。
「不是,那个~……我们其实是……」
铎达最起码也想找点借口,可是他没办法像贝涅提姆那样口若悬河。
「呃~这个完全,是那个,不是那么一回事……」
「感谢各位出手相助。」
铎达找了个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然的借口,但在他把借口讲完以前,对方突然低下头说:
「这是我的失态。我为了军队的内部侦搜……而潜入了共生派,但是对方的警戒超乎我的想像。如各位所见,他们连异形都动用出来了。」
尤贝托阐述着铎达丝毫摸不着头绪的话,并从雪地中捡起某个物品。
那是铎达的帽子──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弄掉了。接着他以略带铁青的脸,将帽子交给铎达。铎达的直觉感受,近乎确信「这个人物绝对产生了某些误会」,但他刻意不提及这件事。
因为他不可能说得出──「我是来暗中做掉你的」。
「我是尤贝托•卢德米谢恩。本来是隶属于第十二圣骑士团。这份人情我会还的,铎达•鲁兹拉斯,还有……莱诺先生与赛罗•佛鲁巴兹先生。传闻中的惩罚勇者,原来真的能办到令人无法预料的事情呢。」
「咦?那是什么?圣骑士团?第十二?」
铎达看向赛罗的脸。赛罗露出一副看到亡灵般的表情。这可是很稀有的。连尤贝托都轻轻笑了。
「是的。我们意外地神出鬼没哦……这件事情,还请各位保密。」
「我完全搞不懂状况。」
赛罗以诧异且不解的表情说道。
「说明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马车里还给我载着危险的货品。」
「那么,请容我改天安排一个场合来向各位说明。毕竟今天也很晚了。」
「还真欢迎我们啊。这是你们的老大的想法吗?这场袭击应该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请放心。包含几位出手相救一事,全都是预料之外的状况,但我也因此必须于此时此地事先跟几位打个照面。下次请务必与『女神』一同前来。」
听着赛罗与尤贝托的对话,铎达强烈地想着:
(随便怎样都好,我想快点回去。)
◆
「……然后呢?怎么样了?」
贝涅提姆向渣布搭话,渣布他正躺在房内闹脾气。
那一天该做的事太多了,贝涅提姆从一大早就被迫四处来回奔波。结果,当他回到军营时已经入夜了。捧剑祭早已迎来终幕,他在奔波的途中,还有看到会场正在清扫时的景象。
也就是说,看渣布的脸色,就能知道捧剑祭的结果如何了。
贝涅提姆有必要确认,自己的想法到底成功到哪个程度。因此,他移步来到挤着渣布与铎达两人的房间。就结果而言,这里看不到铎达的身影,只有瘫倒的渣布而已。
「捧剑祭结束了对吧?铎达他有出赛吗?」
「哈~」
随着那声含糊的回答,渣布猛然起身。感觉他平时轻浮的表情,现在失去了朝气。
「铎达先生啊。他有出赛啊,那可真是难看得不得了的比赛啊。观众从头到尾都在狂嘘呢。毕竟他用那种软弱无力的剑术在互殴嘛!毕竟,铎达先生……我是不清楚啦,但他的左手好像断了嘛!」
渣布说着说着,语调渐渐变得强而有力。
「那个叫尤贝托的剑士也是,连训练用的棒子都拿不好的样子耶。赛事的水准超低的!真是亏大了啦!」
「咦咦……?对手也受伤了吗?铎达他果然跑去暗算人家了啊。」
贝涅提姆皱了眉头。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要是铎达做了多余的事,导致身为指挥官的自己不明不白地挨骂的话,他可无法忍受。
「他跟莱诺偷偷跑出去,赛罗也去追他们……等他们回来时,赛罗的心情看起来非常糟糕,所以我就不敢问了。渣布,你知道吗?」
「完全不晓得耶!」
爽快地回答后,渣布以一只手紧握报纸,然后把它揉成一团。
「总而言之,被迫看了那种像小孩子打架的比赛,观众当然会想抱怨吧。不过啦,某种意味上的确是不相上下就是了!而且最后铎达先生还因为太累而投降,尤贝托先生也说自己到极限了,下一场比赛也弃权了耶!」
渣布轻轻哼了一声。看来似乎是一场很低层次的比赛。
贝涅提姆不晓得铎达的剑术程度,也没有看过,但毕竟是那个铎达。能跟铎达打到看起来不分轩轾,那名叫做尤贝托的骑士应该也身负相当的伤势吧──或者是极端放水了。
「铎达先生那之后真的好好笑喔。那位红发的大姊抓着他的后领,把他给拖走了呢。」
「哦……」
贝涅提姆能够清楚想像出那个景象。
「那位大姊是叫特莉希尔吧?她看起来超级焦躁的,我看铎达先生一定倒大楣喽。那之后,应该直接送医院了吧……而且他本来就骨折了啊。」
「这……这样啊……希望他不要死掉就好……」
「毕竟文书处理很麻烦啊。」
「是的,哎,就是麻烦呀。」
贝涅提姆承认了。
虽然说是形式上,但他依旧是惩罚勇者的指挥官,因此贝涅提姆有各式各样的文书手续伴随着军职而来,他要完成──或是蒙混掉那些工作才行。因为惩罚勇者被当成军队的备用品,所以当他们在战斗以外的状况擅自受了伤,他就必须写出相关的检讨报告。
「所以咧?贝涅提姆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你说哪件事?」
「铎达先生的比赛呀。甚至特意指名铎达先生出赛,是跟对手讲好要打假比赛了吗?」
渣布轻挑地笑着说道。
「虽然我是亏大了啦!这下我的经费也没了,快乐的出游也告吹啦!在卢夫•阿洛斯大玩特玩的计画都白费了说。真没想到阿德拉特•富泽尔会打输耶。」
阿德拉特•富泽尔,他应该是这场大竞技祭典的第一优胜候补。贝涅提姆这时松了口气。看来渣布在赌博上的运势似乎是真的。
「那么,获胜的是赔率第二低的选手喽?」
「就是说呀!是第十圣骑士团的海涅•布卡•谭泽!说是这样说啦,但她的赔率最后跑到第三低的位置了。」
渣布仰望天花板说道。
「都是因为铎达先生的赛前评价高得乱七八糟,导致这位大姊跟尤贝托他们的赔率上升不少……啊啊!早知道赌她就好了!」
「这样啊。」
贝涅提姆小声地点头道。会让人胃痛不已的赌局,现在才要开始。想到这件事就让他提不起劲。
贝涅提姆自从听过渣布的预测之后,就赌在海涅•布卡•谭泽身上了。剩下的重点就是操作赌盘的赔率,让自己在赌赢的时候能获得最大的回馈,这方面是贝涅提姆的专业领域。
多亏铎达有惩罚勇者的名号,所以累积了众人的期待,前几天芭特谢秀给众人看的剑术也带来很显著的效果。当然,贝涅提姆也在各处撰写文稿,放出无凭无据的风声,亲身参与了赌盘趋势的操作。后来,铎达的赔率降低,其他参赛者的赔率则升高了。
探讨了从圣骑士团内部搜集而来的资讯,阿德拉特•富泽尔与海涅•布卡•谭泽,这两人谁会获胜还是未知数。事情虽然有些玄妙,但贝涅提姆决定赌「跟渣布的选择相左」的那个人。
要是渣布赌赢的话,贝涅提姆原本打算向他提案「赌一笔大的」,来敲光他的赌金,但看来是没那个必要了。
(总而言之,启动的资金是凑到了……)
贝涅提姆一想到往后该做的事,真的会连胃跟头都痛起来。毕竟自己从现在开始不得不跟更为麻烦的家伙们,争夺神殿首席大祭司的宝座。
「啊。贝涅提姆先生,你的脸色也很阴沉耶!该不会,你也赌了阿德拉特吗?」
「呃,可以这么说。」
贝涅提姆带着抽搐的表情把答案蒙混过去。只要摆出这种表情,对方大多会擅自想像己方的不幸。
贝涅提姆有时总会隐约想到,人类总是会祈愿他人的不幸。那或许是在期望他人跟自己一样不幸也说不定。
「真拿你没办法耶。」
渣布一手举起酒瓶给贝涅提姆看。
「这是铎达先生秘藏的一支。他都已经住院了,应该不需要它了吧。为我们与铎达先生的败北干杯吧!」
「那真是好主意呢。」
贝涅提姆维持脸颊抽搐的表情,接过了酒瓶。要是不盛大地醉个一场,感觉今天又要睡不着了。
「但是在那之前,渣布。我拜托你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噢。古焉•莫沙的事吧。堪称完美,你以为我是谁呀?」
渣布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
「不会错的。那些家伙跟共生派结盟了。古焉•莫沙教团的行刑人有在行动。我刚刚也被袭击了,所以千真万确!」
贝涅提姆他们过去在港湾都市「幽湖」,曾经与冒充古焉•莫沙教团名号的冒牌团体交战过,那些人是冒险者公会雇用的刺客。按照渣布的说法,这次的似乎是本尊的样子。
古焉•莫沙是从前被神殿当成异端驱逐,而沦落为异端分子的教团,他们对「女神」抱持着真正的忠诚。贝涅提姆并不晓得他们的主义与主张,而且也没兴趣,但他们培养了像渣布这样的刺客,因此无庸置疑是一支危险的团体。
「应该是因为他们至今都躲在台面下,所以累积了很多愤恨吧?而且行刑人的人数也增加了,看来他们是打算大闹一场喽。那些来追杀我的家伙,其中三个被我反杀以后,还被我拷问了一番,所以不会错的。」
听到「拷问」这个说法,让贝涅提姆隐约感觉到人身安危。贝涅提姆深信,只要渣布有意愿,即使是对象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拷问吧。
「那么,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你说的大闹一场又是什么意思……?赛罗很在意哦。」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因为我反杀的也是小喽啰,所以他们好像不晓得那么深入的事。」
「看来,有必要再多加调查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下次要找到他们的老巢。不过我已经有眉目了啦。」
渣布说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不是很危险的事吗?
「那么,能拜托你追加调查吗?当然,我会支付报酬答谢的。」
「谢谢惠顾!嘿嘿嘿。找我来办是正确的哦。毕竟他们好像相当警惕的样子,要是随便找个三脚猫,马上就会被他们察觉然后被打个半死不活啦。」
渣布快速地将贝涅提姆交给他的军票一把抢来。
「而且那些家伙,应该真的在盘算一件邪恶的计画呢。而且好像还在饲养异形的样子。」
「咦咦……?再怎么说,古焉•莫沙也曾为神殿的一支派系不是吗?他们对『女神』的信仰都到哪去了……?饲养异形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嘿嘿嘿嘿嘿!那是因为啊,那些家伙也被逼到狗急跳墙了啦。因为他们无法容许人类把『女神』当成战争的工具,所以他们现在反而有可能不惜立刻向魔王现象投降,或是让邪恶的人类全灭……我还在教团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末期了哦。」
贝涅提姆不晓得要回以什么样的言词才好。看来古焉•莫沙这支教团,对「女神」们抱有独树一格的忠诚,而且带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态度。
「如果他们成了敌人,渣布……你有办法跟他们一战吗?」
「咦?大概吧,只要是以人类为对手的一对一胜负,我应该能赢过教团里的任何一个人就是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我想说……那里可能会有以前把你养大的养父母……或者是老师之类的人。」
「噢,你是指那个啊。嘿嘿嘿嘿!」
轻挑且吊儿郎当的笑声响彻于房内。
「除了师父之外我都杀掉了,所以没问题的。」
贝涅提姆又一次说不出话了。他完全不懂这个男人的脑袋,现在是什么样的构造。
「啊!对了,你要听听我悲伤的往事吗?世界第一善良的渣布弟弟,与他的养父母离别的故事!这故事可是以悲剧闻名哟,听了会哭哟。」
他又开始了。贝涅提姆感觉自己点燃了渣布的某根导火线。一旦演变成这样,渣布就会讲个没完。
「我想想喔~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你想嘛,首先,我的养父母大概有三个人不是吗?那其中的一个人呐~」
贝涅提姆做好了觉悟,他今晚得熬夜了。
◆
「──好了。看起来没有问题呢。」
为铎达进行骨折诊断的医师说道,他面露微笑以让铎达安心。
那是一名留着泛蓝长发的医师,他的脸庞很中性,体型也很纤细,让铎达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程度的话马上就会痊愈了才对。幸好这座施疗院里也有存放血之『女神』的小妖精(Sprite)。因为这很贵重所以不能使用太多,可是只要好好静养,大概半个月就会好了。」
「谢谢医生……」
铎达低头道谢,但他的心情十分绝望。因为那么一来,卢夫•阿洛斯就要结束了。
「话说回来,那个,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医生,您有跟我的部队的人……」
「是的,不用担心,我都帮你联络好了哦。他们会来探望你的。」
那句话,再度将铎达打入绝望之中。探望,是谁会以这个名目前来,铎达可想而知。自己想拜托的是明明相反的事情。
「那么,请保重。」
医师站起身,离开病房。铎达被留在这间大病房的一角。当医生离开以后,不知为何,同一间病房的患者们纷纷向他搭话。
「哦~少年啊,你很幸运嘛!竟然能让狄特医生帮你看病耶!」
狄特指的应该是那位医师的名字。有个男人在对面的病床,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但他的腿被吊起来了。大概是一名士兵。
「那一位可是一个超级名医哦。有个因为肺病而卧病不起的小孩,一瞬间就被他给治好了。你就放心吧!懂吗?」
「没错没错!像我,我可是头盖骨裂开耶,可是现在已经好多了呢。他说我过完年的时候就能出院了。」
「我是给他看心脏。我还以为自己要不行了……但是那个医生的药,真的非常有效哦。」
至于铎达本人,就算听了那些他也只能陪笑而已。那位医师到底是名医还是庸医,对铎达来说都无关紧要。问题只有一个──这间病房无路可逃。
(特莉希尔要来了。)
铎达觉得,自己即将度过一个黯淡无光的新年。
◆
──距离「卢夫•阿洛斯」开门祭,还剩七天。
时间所剩无几。偏偏隔天的过午时分,我不得不出门一趟。
目的地是一间面向大马路的书店,店名为「白铃堂」。
如同店名,那间书店将白色的铃铛挂在店门前,而店内并不宽敞。来到王都时,我曾经顺便光顾过几次。店内的品项还算齐全,齐全到我曾有一次在这里物色到好东西过。
我被传达要带泰奥莉塔到这家店来。这是尤贝托•卢德米谢恩──那个充满谜团,自称隶属第十二圣骑士团的男人所交代的。
在这种商店里,他到底打算如何会谈?这让我颇有疑问,但我决定不要太放在心上。第十二圣骑士团,如果尤贝托所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是机密谍报部队的人。应该会有某些我想像不到的方法吧。
所以我才会决定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一点到访,首先要来好好购物一番。我刚好也有正在寻找的书籍。
「吾之骑士啊!这里有好多书喔!」
不知为何,泰奥莉塔看起来异常兴奋。话说回来,我可能是第一次带她到书店来也说不定。
「我懂你的心情,但在书店内姑且要保持安静哦。」
「好……但是,军队里的大杂货店完全比不上这里耶。好厉害喔……!」
究竟是因为根本没看过书店,还是不记得被我启动之前的回忆,我不得而知,但泰奥莉塔屡次向我询问书本的价值。
「吾之骑士,这本呢?这是有趣的书吗?是连我也能融会贯通的书吗?」
那是一本只有掌心大小的书,是诗集的样子。书名是《扫拂星尘》。作者是罗伯特李欧•里乌内斯──是近代时期的诗人。是五十多年前,魔王现象开始出没以前的人物。
也就是说,这本书难度颇高的。首先,要想像没有魔王现象存在的文化背景就很难了,而且要是没有掌握到近代为止的诗文潮流,有时会出现根本不知道哪里有趣的遣词用字。
「这本有点难吧。」
我决定老实跟她说。再说,要买书的话一开始就选择诗文,难度未免也太高了。
「你的话,比起诗集,小说应该比较好吧?简单多了。」
「……我自己是……想要跟吾之骑士看一样的东西就是了。」
不满地嘟起嘴唇的泰奥莉塔,还是老实地把书放回架上。
「有个东西叫做前提知识。再简单一点的比较好啦。你要看我读过的故事吗?」
「那么赛罗,你来帮我选。」
「好啊──我想想喔,等我先找个东西。」
「哼~?」
泰奥莉塔对我要找的东西很感兴趣的样子。
「吾之骑士,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果然是诗集吗?我也来帮你找。」
「不是。是一本叫做《兀拉德密记》的书,很像一本大型图鉴。」
「交给我吧!我来找。呃~……」
「不必了。我现在找到了。在那边的架上……有了,就是这个。」
「太……太快了啦!我表现的机会……自从回到这座第一王都以后,一个也没有耶!」
「没办法,因为这是很有名的书啊。不管哪家书店少说都会有一本哦。」
我拿起那本书。这是古早以前──据说是于古代撰写的作品。听说是第一次魔王讨伐时,被召唤而来的其中一位英雄所著作的。直到魔王现象现身为止,这本书一直被当成传说或神话一类的文本,但状况已经改变了。现在《兀拉德密记》已被视为史籍,或学术刊物。
这本书里写着过去现身过的魔王现象,以及异形的名字。当新的魔王现象出现的时候,行政室也会参考这本书的记述,将性质或形状相似的魔王之名赋予新的魔王现象。
「那你跟我一起查吧。」
我打开《兀拉德密记》,让泰奥莉塔也能看到。若不让她看,感觉她会闹别扭。
「昨天,我在街上看到异形了。外观感觉……长得跟诺卡很像,但那是一只完全以金属构成的人偶。有可能是人类还没遭遇过的新品种异形也说不定。」
「好的。我找找喔,长得像……金属的人偶……」
泰奥莉塔注视着书本。这个时候,一道人影落到书页上。
「──那只是『寇布灵(Coblyn)』呢。赛罗•佛鲁巴兹。」
那是我没听过的嗓音。对方的手指伸了过来,翻了几页,指向某只异形的图片。
「它们虽然是拥有钢铁身体的异形,但与诺卡不同。据说是从武器或盔甲异形化而成的生物。跟你说的一样,是还没有人发现的新品种。无庸置疑了。」
「嗄?」
「嗯呜~」
我与泰奥莉塔同时回过头,这时率先道出不满的是泰奥莉塔。
「我表现的机会又被干扰了……为什么要说出来!那原本是我要找的!」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女神』大人。」
夸张地低头谢罪的,是一位非常可疑的男子。会说他可疑的理由很清楚,是因为他的嘴角勾勒出暴戾又可疑的笑容。我有看过这家伙,好像是在──
「啊!你在幽湖市有来探望过休养中的赛罗对不对!」
「您能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
这名可疑的男子,就是我在幽湖市疗养的时候来探望过我的那一位啊。我当时认为他是谍报人员,但看他的样子,我猜真面目一定是更让人吃惊的人物。
「嗳,吾之骑士!你有看过他对不对?」
「嗯……有是有。」
「我还没有听到你自我介绍呢,打招呼可是很重要的哦,来探望的人。」
「是我失礼了。『女神』泰奥莉塔,我是第十二圣骑士团团长,叫做卡弗赞•达库罗姆。」
只有动作合乎礼仪。就是这种人才不可信任。我望向这位自称卡弗赞的男人的身后。既然自称圣骑士团团长,那应该要带着「女神」才对,但他身后空无一人。
「你没有带上『女神』吗?」
「因为嫣菲耶很怕生,而且街上很危险,要是有个万一就伤脑筋了。即使对两位来说,她的存在也很重要。希望两位能感谢我的小心谨慎呢。」
「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没打算多做说明就是了。跟嫣菲耶比起来,你家的『女神』好奇心很旺盛呢。」
卡弗赞道出了坏心眼的言论,并且看向泰奥莉塔说:
「请多多指教,泰奥莉塔大人。我常常听到两位的活跃表现哦。」
「你好像很清楚我们的事呢。」
泰奥莉塔对他有些戒心的样子。或许是出于下意识,她抓住了我外套的衣摆。
「……我们有那么有名吗?」
「两位人气可旺了呢。赛罗•佛鲁巴兹,你的事我也很清楚。从我们同为圣骑士团长的时候开始,我就很关注你了,就跟关注维尤克斯团长一样哦。」
「我倒是不认识你就是了。」
我知道的,就只有「他们真的存在」的推测而已。
「你这样行吗?秘密的圣骑士团在大街上现身,而且还报上名号。」
「不用担心。这家店是我们第十二圣骑士团所持有的房产之一──然后店长就是我本人。姑且是啦。」
我心想──「太荒唐了吧」。这里的店长,从我学生时期就是一位白发苍苍、面戴眼镜,略微臃肿的老人才对,才不是这种怪家伙。我想要出言驳斥,但看了店面的深处一眼,并没看见老人的身影。
那或许是他的变装吧。也有可能根本就在说谎。谍报部的家伙一个都不能信任。
「这里就能自由对话了。说是这么说,我们都没有闲暇聊天,所以就长话短说吧。你知道第一王都有不平稳的动静吧?」
「那家伙。是叫做尤贝托•卢德米谢恩吧?」
我想起昨晚的事。同时也感到轻微的头痛。
「他被袭击了不是吗?我们这里有个白痴跑去暗算他……然后,偶然变成我们前去救援了。那是共生派发动的袭击吗?」
「正确来说,是与共生派结盟的异端教团──古焉•莫沙。你知道吧?」
那是渣布的老家。听说是一个会使用暗杀者的疯狂团体。
「除了他们,神殿内部也有赞同势力存在。」
「状况真糟啊。这些人的信仰都怎么了?」
「也有因为信仰而跟随共生派的状况啊。他们反对将『女神』作为兵器使用,同时……主张应当解放可怜的『女神』,与魔王现象缔结和平。如果借由定期奉上一部分的人类作为魔王现象的粮食,就能将『女神』从战争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你会怎么想?」
因为怒火,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泰奥莉塔紧握我外套的衣摆,骄矜地挺起胸膛说:
「他们错了。我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是我自己期望的。我想要当一个庇护人类的伟大存在!」
泰奥莉塔愤怒不已。她的心情都传达给我了。那是彷佛能烧灼万物的怒火。
「觉得我们可怜太失礼了不是吗!」
「也许是如此吧。他们能不能听进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卡弗赞的说法颇为无情。我果然看他很不顺眼。我想要抱怨个几句,可是作罢了。跟他争辩也没意义。
「吸收了那些势力以后,共生派现在到底持有多大规模的战力,我们也还没完全掌握。」
「也就是说,你们怠忽职守就是了,我没说错吧?」
「还真是刺耳啊。」
卡弗赞拿起一旁的诗集,无意义地翻弄书页,接着放回原处。他的眼神似乎没有吐露一丝兴趣。我心想──「那可是阿鲁特亚德•柯梅提的诗集哦」。我觉得自己跟这家伙一点也不对盘。
「我们人员不足的状况也很严重。要处理一个又一个的阴谋,人手实在不够啊。」
「第三的『女神』怎么了?不能透过预知未来想点对策吗?」
「未来『女神』的预知,察觉到瓦里加希海岸的港湾设施会遭受突击。」
卡弗赞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边必须守下来才行,不然春季攻势计画本身有可能会消失。而且喀鲁吐伊鲁发生了一些小问题──前往北方的输送部队失踪了。」
「失踪?不是全灭吗?」
「没错。我想实际上应该接近全灭吧,尸体都被带走了。我们也认为这是威胁度相当高的事件。」
他想说的事我也很清楚。一支部队的失踪与全灭,是不同层级的问题。或许很近似于怪异现象。要让谍报部队行动,这已经有充分的理由了。
但是,就是那点最让人难以释怀。
「听起来有蹊跷。可能是佯攻吧。他们或许打算在这座第一王都动什么手脚。」
「要是那样,威胁度也很低。判断已经下来了,要是那样也无妨。」
听卡弗赞的口吻,让人莫名地介意。他的说法听起来,就像他还有一个上司一样。而且竟敢跟我说「对这座第一王都的攻击『威胁度很低』」。
「我们也以我们的方法,做了很多设想在进行准备啊。都是为了在突发状况时,也能保存战力。」
卡弗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道。就跟阿迪胡•兹伊贝鲁一样,是隐瞒着某件事的眼神。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铁定在盘算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无论如何,要因应全部的状况是不可能的,必须适当地分配人力资源才行。」
他提到「人力资源」。那该不会是指──
「你是指我们吗?」
「是的。请多加留意。我可是特地来跟你告知这件事的哦。」
「真派不上用场。你是那种只会讲些不吉利的话就跑回去的占卜师吗?」
「嗯。那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给你们一点线索吧。」
面对我的指责,卡弗赞一点也不在乎。他又拿起别的书本,翻了翻,再放回去。眼球的动作快得要命。该不会,这家伙只是随便翻一翻,就能把内容读进去了吧。
「这座城市的地底下有旧王国时代的遗迹。你应该知道吧?席多费尔地下要塞。」
「地底下的!遗迹!是吗!」
泰奥莉塔不知为何眼睛亮了起来,但是我只有不好的预感。
「少卖关子了,快讲重点。你当我太闲啊。」
「席多费尔地下要塞里,存在一处共生派的据点,这件事已经确定了。毕竟有关古焉•莫沙的消息,我们也是从之前就在调查了。」
「那扫荡他们的工作也给你们负责不就好了。」
「办不到。战斗不仅不是我们擅长的领域,反而很不拿手。真是心有不甘啊。」
他绝对没有那样想。卡弗赞浅浅一笑,同时拿起一本类似建筑图鉴的书,随便翻弄过后,又归回原位。
「但是对你们来说,不正是专业领域吗?我知道哦,你跟吕芬圣骑士团长有一段时期模仿过冒险者的行为吧。」
我又一次体认到,谍报部队的家伙们性格有多恶劣。这些家伙连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给我查出来。
「咦?」
泰奥莉塔非常震惊。而且,还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吾之骑士,你过去做过那么有趣的事情吗?」
「卡弗赞,你少讲那些对我们『女神』的教育不好的话。重点如果只有那些就快点给我消失。」
「那还真抱歉。那我就在此告辞吧。但是──最后还有一点,我想先跟你告知一下。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资讯,所以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资讯」。还真是意味深长的说法啊。像那种卖关子的态度我可是深恶痛绝。
「要不要感谢你由我决定,快说。」
「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
要我承认实在很不爽,但──卡弗赞所道出的那句话,确实是重要的资讯。想泼那家伙冷水的我,如同他所猜想的一般静默不语了。
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那是我也很清楚的部队名称。
导致我对赛涅露娃痛下杀手的事件,起因就是他们。我们第五圣骑士团,以「援救那支部队」为名目而出击,然后中了陷阱。我们要救援的那支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其实根本不存在。
「我刚才说过了吧?从喀鲁吐伊鲁前往北方的输送部队失踪了。那是在他们失踪前,从事发现场传回来的讯息。有一个单字不断重复传来。」
「……意思是,那个单字……就是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
「我认为,自称那个名号的部队真的存在。我想那应该就是陷害你们的部队吧。同时也是共生派在使用的谍报部队。事关这场圣选的暗斗背后,我总觉得他们似乎正在行动。」
接着卡弗赞转身掉头,还留下一抹做作的笑容。
「是吧?变得想感谢我了吧?」
「闭嘴,给我滚。」
我只能如此回覆道。
◆
那一天,有一个男人在黄昏时,造访了希姆利德•柯鲁玛蒂诺总督的宅邸。
男人的名字,希姆利德已经得知了。他在军队的上级将校之间颇有名气,名为特维兹•修卡。是一名前军人。他曾与杰斯•帕奇拉库特这名惩罚勇者一起发动叛乱,在那场杀害了将校与士兵的事件中,他是其中一位主谋。
(他曾经是个优秀的参谋将校。只是,没想到会倒戈到魔王现象的阵营啊。)
他拥有非凡的才能,但有一个缺点──他欠缺热情。他要是继续留在军队之中,恐怕也不会升官吧。但柯鲁玛蒂诺认为,让他那锐利的思考沉睡下去实在可惜,要是有适合他的职位,应该是圣骑士团长的副官之类的位置。
比方说──虽然不愿认同,但若让他与赛罗•佛鲁巴兹搭档的话,就有可能发挥实力。
(不过,如果这个男人终于燃起了某种热情……)
那对人类而言恐怕是个威胁。
柯鲁玛蒂诺只选了一名年轻侍从,在自己的房间准备与对方会面。侍从看起来在紧张的样子,但柯鲁玛蒂诺认为这并非那么危险的事。
「这是魔王现象──弗摩尔。」
特维兹举起一只能够一把抱起的小箱子说道。
「这应该会成为人类所能识别的第六十号魔王现象吧。」
「还真是小只啊。」
「请别担心。只要有时间,它还会再成长一阵子的。」
特维兹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到桌上。
「成长茁壮的话,至少会成长到足以破坏这座第一王都的尺寸吧。」
「如果会演变成那种大事件的话,预言『女神』应该不会放过吧?」
柯鲁玛蒂诺并没有轻视整个圣骑士团。还残存在帝都的圣骑士团之中,第三与第十是无法轻视的对手。特别是拥有预言「女神」的第三圣骑士团团长梅维卡•利嘉,她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愧足以肩负守护王都的大任。
「有没有可能在它按照计画『成长』之前,就遭受攻击呢?」
「那方面我们也会尽可能进行扰乱。我们会在东部让贼寇引起骚乱,同时也会准备几招来声东击西。」
「即使如此,也不会一定会顺利进行吧?」
没错。柯鲁玛蒂诺跟那些梦想家不一样。自己总是不会忽视现实,不会对悲观的一面视而不见。
「大意与乐观都是禁忌。您有失败时的保险吗,特维兹•修卡先生?」
「当然。这也兼顾了春季计画前的削弱与布局。也就是所谓的前哨战──您知道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吗?他们已经在行动了。」
这个名字他很了解。是共生派在利用的特种部队,专门进行谍报与渗透破坏。他们的构成人员仅有十名左右,但有一个特征──全员都是异形。而且智能非常高,能言善道,还有办法清楚掌握作战内容。
柯鲁玛蒂诺也使用过那支部队的力量。但是──
「那支部队,不是魔王现象亚巴顿阁下的直属吗?」
至少柯鲁玛蒂诺是如此听说的。异形会听从人类的指示,其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将他们创造出来的魔王现象下达了该命令,仅只如此。那时不过是因为魔王现象亚巴顿配合共生派的需求,才会借调出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罢了。
而那位亚巴顿,在第二王都被消灭了。也就是说,现在有后继者了吧。
「亚巴顿阁下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些事,所以将指挥权委任给某位大人。同时经由那位大人的指示,我才会被任命为指挥官。柯鲁玛蒂诺总督,这次我得令要尽可能为您提供支援。」
(原来如此。)
柯鲁玛蒂诺如此心想。这个男人似乎相当深入魔王现象的中枢。
(尤特普方面7110部队。人数不多,却是支强大的部队。)
柯鲁玛蒂诺很清楚。自己过去为了排除赛罗•佛鲁巴兹那个男人,与他的「女神」所率领的圣骑士团,也运用过那支部队。
时至今日,柯鲁玛蒂诺也会想起一件往事。
自己被赛罗•佛鲁巴兹救过一命的事。魔王现象所率领的异形群体,曾经蜂拥攻进柯鲁玛蒂诺的领地。那时驰援而来的,就是赛罗他们的第五圣骑士团。
不对。那不应该称做「驰援」。
(那时候,我已经跟魔王现象的阵营谈妥交易了。那应该算是「预先安排好的一战」。)
从那时以来,柯鲁玛蒂诺便保持与魔王现象接触。魔王现象的侵略本身,即是基于他努力进行交易与交涉的结果。让魔王现象袭击位于领地边界的一处聚落,相对的,也让对方承认了长及一年的不可侵犯条约。这就是契约的内容。
而形同将那个条约毁于一旦的事件,就是第五圣骑士团的「驰援」。击退异形之后,赛罗•佛鲁巴兹闯进了柯鲁玛蒂诺的城堡。
「你在这种地方搞什么鬼?」
柯鲁玛蒂诺记得,他的嗓音犹如野犬的低吼。
「那些士兵是为何存在的?全都集合在城堡里,是打算守城吗?你这算什么领主?明明知道那座聚落要被袭击,你是打算见死不救吗?」
「但是……」
柯鲁玛蒂诺那时提出反驳。
「该救谁?又该舍弃谁?下达这般苦涩的抉择,也是领主的职责。因为我们不可能将魔王现象斩草除根,所以必须跟他们找到某个折衷点──」
「我们能讲那种话喔哦?」
赛罗•佛鲁巴兹的双眼,充斥了激昂的愤怒。
「那种话你能对身在前线的士兵,或是对在某处牺牲的人讲吗?不知羞耻也该有个限度吧。将魔王现象斩草除根。我们不以这个决心作战怎么行?」
这是何等傲慢的态度。而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自己遭到蔑视了。柯鲁玛蒂诺愤怒到反胃。这个男人,会把人们拖进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
「……在下无从辩驳。看来,是在下错了。」
柯鲁玛蒂诺好不容易耐住了内心的愤怒与厌恶,甚至道出反省之言。
那无非是最大的耻辱。
(该死的梦想家。根绝魔王现象?哪有可能办到。)
柯鲁玛蒂诺感觉自己的怒力遭到侮辱。为了以最低限度的牺牲,守护自己的领地,他做尽了自己能力所及的所有努力。因为看得见现实,所以才能成就此事。
从那时候开始,柯鲁玛蒂诺并非单纯为了保险,而是开始了真正的共生派事业。陷害赛罗•佛鲁巴兹与他的「女神」,则是在约莫半年后的事。
「──那么,柯鲁玛蒂诺阁下。这次的计画,我被交代负责全盘的方针。」
特维兹•修卡紧紧盯着自己的脸。这让柯鲁玛蒂诺感到些许的不快。自己此时浮现出的情感,是否皆被他给看透了?
「全都是为了让春季攻势计画失败。您能接受吧?」
「您说的,是魔王现象的整体意见对吧?」
「您那么想是正确的。因为那是统领他们的『君王』的意思。」
「魔王现象的『君王』……吗?」
柯鲁玛蒂诺难掩诧异,因而忍不住注视起特维兹的眼睛。
「您是说有那种个体存在?您……有见过他吗?」
「那位大人很有意思。就凭我要忖度那位大人的内心,实在很困难就是了──」
「……真是有趣的话题啊。您说的君王,是什么样的人物?」
「劝您不要揣测比较好,吾王并不喜欢那种行为。」
一瞬间,特维兹看向窗外。这里有可能被对方以某种方式监视着。柯鲁玛蒂诺只能看到飘着雪的阴天而已。
「我很期待您的表现,柯鲁玛蒂诺总督。战力上应该够了吧?这一名魔王现象,我在此交托给您。」
特维兹戳了戳桌上的小箱子说道。
「而且还有您藏起来的『医生』在。有那份力量的话,要对第一王都,或者该说,要对圣骑士团施以打击也并非不可能。」
「……您都知道了啊。」
被察觉到了。「医生」,这个存在正是柯鲁玛蒂诺隐藏起来的王牌。那是他在三年前,为了杀掉赛罗•佛鲁巴兹而结盟的魔王现象。柯鲁玛蒂诺现在依然将他的存在窝藏在手中。
即使如此,柯鲁玛蒂诺还是没有将惊讶与厌恶表露在脸上。
「那么,请您好好期待吧。在下会展现自己有多少用处的。」
「是的,请务必那么做。」
特维兹的回答很简洁,感受不到一点温度。他那种对他人不感兴趣的态度,似乎从以前就没有变过。
「之后计画的实施就交给阁下了。我必须前往下一处地点才行。当事成之后,总督阁下的愿望必定会实现吧。」
「哈哈!在下的愿望,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真的。柯鲁玛蒂诺有一个打从心底追求的事物。只要认真考虑「回避灭亡」一事,任谁都会得到必然的结论。
「在下追求的是没有纷争的世界。只有这样而已。我迫切期盼人类与魔王现象的和平。」
「原来如此,这点我全面赞同。我也是,想跟我所爱的存在,一起生活在和平安稳的世界。我就只有这点愿望了啊。」
笑着说完后,特维兹站起身来。这表示会谈到此为止。这是一场非公开的机密密会,不要长时间畅谈比较好。
「那么,可以送特维兹先生离开吗?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是,悉听尊便。」
柯鲁玛蒂诺向身旁命令道。在旁待命的年轻侍从,清楚地回应,并将特维兹送往后门离开。后门离隐藏通道很近。在柯鲁玛蒂诺的宅邸之中,该通道同时也兼作紧急逃生口之用。
看着特维兹的背影,柯鲁玛蒂诺心想着──「该做的都做了,应该没有别的人类,会比自己还认真思考未来吧」。
(所以不可能会失败。这是为了人类,我非做不可。)
当前的敌人很明显。若要说是谁会出手妨碍自己,柯鲁玛蒂诺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就是赛罗•佛鲁巴兹,与惩罚勇者部队。如果杀了他们他们还是会复活的话,那就不断杀下去──消磨他们的人格,直至他们的自我消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