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后,星核计画便正式开始推动。
这是一个大计画,要干涉星核,控制魔力的奔流,以期重建这颗星球。
但与此同时,也催生出众多的批评。
「魔法协会提拔据说过去参与了多场战争的『灾厄魔女』参与这次的计画。不知道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考量在挑选人才?」
电视上每天都在大肆批评魔法协会,并大谈星核计画。毕竟据说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魔女也在这个计画之中,演变成这样也无可厚非。
说到魔女艾朵拉,基于她天生拥有的诅咒之力,过去几乎没出现在电视报导上。但现在却以这个计画为契机,开始备受讨论。
「师父,这样没问题吗?」
「应该持续不了多久吧。艾朵拉的力量很强。两、三天之后,就不会再有报导,甚至连名字都几乎不会记得了。」
「哦,这样啊。」
「否则的话,那孩子现在应该会被全世界盯上性命吧。」
「性命……?」
「代表她有很多敌人。」
师父称艾朵拉为「那孩子」。
这种称呼方式感觉就像对待令人怀念的友人,也像是对待自己的宝贝孩子。
不过她们都是七贤人,交情理所当然很久就是了。
但我总觉得她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更与众不同的关系。
「好了,梅格,不要光看电视,工作吧。现在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
「好──」
为什么师父要参加这项计画?
师父和艾朵拉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些我都还问不出口。
师父最近埋头研究星核,始终很忙碌。我也忙着协助收集资料、顶替师父的工作。我剩下的寿命明明有限,最近却无法如愿收集喜悦之泪。
此外,在收集资料的途中,我也学到了一些关于星核的知识。
星核位在地球深处──是存在于星球中心的核。星核包覆在铁与镍形成的高热液体中,借由化学反应产生魔力。
过去,自然环境会将流窜在地上的魔力维持在一定的浓度,但由于都市开发与自然环境遭到污染、破坏,原本保持均衡的魔力奔流开始产生紊乱。溢出的魔力因此造成生态系变异,甚至成为引发灾害的威胁。
最近人们积极恢复自然环境,即使是都市中心,提倡绿意与城市共存的都市计画已成主流。然而,要恢复失去的环境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妨碍绿化活动的元凶,就是增加的魔力。
说来讽刺,人类竟因为自己的作为阻碍了自己如今的行动。
星核计画是由魔法协会提出的计画,旨在以人工方式控制紊乱的魔力奔流。
只要正常控制魔力,就能产生益于人类的效果。就像我只用短短十几年便在拉毕斯做出魔女之森一样,这种做法想必能提高绿化的效率吧。这么一来,人类就能亲自导正自己的过失。这就是魔法协会得出的答案。
如此看来,魔法协会做的事情并没有错。
但是现在已经衍生出相当多的议论,例如失败时的风险、魔力失控的疑虑等等,这些媒体都有报导。最近关于师父的报导也大幅增加。
甚至有记者来到拉毕斯这座城市,想采访师父。
原本平静的魔女之家,现在却聚集了众多记者。
「师父!记者都聚过来了!」
「梅格,我很忙。你去应对。」
「我吗……!」
我终于要在全国亮相了吗?我下定决心后,把门打开。
「各位,就由本、小、姐来回答问题哟!」
亮得炫目的闪光灯打在我身上……本来应该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一出现,记者们就会一脸失望地走掉。为什么啊?
「真是天然的诅咒。你会是个很棒的苍蝇拍。」
师父看到这幅光景,在一旁忍俊不禁。你说谁是诅咒啦。
「好了,梅格,不要玩了,赶快工作吧。城里好像也有记者,所以代替我去采买吧。」
「就算没有记者,你还是使唤我跑腿啊……」
话虽如此,我压根儿不敢忤逆师父。我已经形同奴隶了。除了按照吩咐完成工作,别无选择。不过最近经常窝在家里,我也想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我看着手机上的采购清单,步行前往拉毕斯。站前广场今天依旧充满谈笑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孩子嬉闹的模样,目光被某样东西夺走。
其中一个孩子──有个女孩子的颈部有类似烧烫伤的痕迹。
「唉。」
「啊,是魔女梅格!」
「幸好你认识我。你是……呃──」
「我叫玛莉喔。」
「玛莉啊。没有啦,我在想,你的脖子怎么会受伤?」
她的脖子上有宛如被烙铁烫伤的痕迹,清晰可见。是个让人看了就心痛的伤。模样宛如一道烙印。
但玛莉听了我的问题,却歪头说:「受伤?」
「嗯,你看,你摸摸看脖子。不是有一道很像烫伤的痕迹吗?」
「咦──?没有啊。」
「不可能没有啦。好了,你也请其他小朋友看看。」
孩子们听见我的话后,纷纷聚集过来看玛莉的脖子。
但每个人都满心不解地歪头。
「什么都没有啊。」
「你好怪。」
「咦?」
这是怎么一回事?玛莉的伤痕非常醒目,照理来说不可能看漏。既然大家都没发现,代表他们看不见吗?
「那个……那位老爷爷,不好意思。」
「怎么了吗?」
「你对这孩子的伤痕有什么感想?」
「啊?伤痕?」
老爷爷一脸问号地歪头,然后离去。
不只小孩子。普通人也看不见。
世上有些东西没有魔力就看不见。
魔力的奔流、灵魂,抑或是──诅咒。
「梅格好莫名其妙喔。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说『有烫伤』。」
「她被浮士德大人操到变成神经病了啦。」
「呀──社畜!」
「与其说是社畜,更像是奴隶吧?」
「万年见习的从属奴隶!」
「你们这是在对谁说话啊,蠢屁孩!」
我对着孩子们发飙,但心里依旧莫名惦记着那个烙印。
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我有印象。
是有人即将死亡的焦躁感。
○
我从小就常常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眼睛所见的事物当中,有许多连普通魔女也看不见的东西。
师父说过,现世跟异界一样,有着一样多的未知存在。
她说使用魔法这件事,其实不过就是从普通人所在的法则,再往前多跨出一步,借此接触到充斥在世间的部分未知。
「梅格,你的眼睛是能知晓世界未知的眼睛。虽然只比普通人跟魔女多看到了一点点啦。」
「那师父看不到吗?」
「千里眼啊,就算能超越时间和距离,也无法跨越世界的格局。」
师父在我幼时对我说过好几次,我的眼睛有很强的魔力。
她说那就是我的资质。
既然如此,玛莉身上的烙印说不定也只有我才看得见。
「梅格,你怎么一脸郁闷?」
「唔咦?」
晚上,我坐在晚餐餐桌前,当师父看见我脸上这张难以言喻的表情,不禁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从刚才开始就停止用餐了。
「你不是从以前就一直喜欢牛奶吗?」
「我超喜欢……」
「这道肉酱的滋味也不赖啊。」
「那是我的呕心力作……」
「不然你是想吃牛排吗?」
「为什么都只问吃的啊!」
我忍不住吐槽,结果师父愉悦地笑了。
「开个小玩笑嘛。」
「请师父不要夹杂奇怪的哏啦……」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
对拥有千里眼的「永年魔女」浮士德来说,看穿人心一点也不难。
她知道过去发生什么事,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即使不是全盘了解,千里眼也拥有几乎洞察一切的能力。
但是师父不会运用那种能力。魔法制约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理由不只如此。
正因为师父拥有洞察世界的千里眼,她才更讲求与人互动。
一旦知道心思会被看穿,任谁都会退却。这么一来,将不会有人亲近,也不会有人敞开心房。所以魔女浮士德总会用言语询问我。
她希望我开口说出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开口:
「其实……白天我看到有点令人在意的东西……有一个叫玛莉的女孩子,她的脖子上有类似烧烫伤的痕迹。可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
「只有你?」
「对。形状看起来像是一种纹章。」
我使用之前向苏菲学过的魔法阵建构术,在半空中画出图形。
师父一看,表情瞬间骤变,蒙上一层阴影。
「梅格。」
「是。」
「我不会害你,你还是别再靠近那个女孩了。」
「咦?」
「那个印记啊,是恶魔的烙印。」
「恶魔……?」
「玛莉被献给恶魔当祭品。被病态的恶魔崇拜者献祭了。」
某个崇拜恶魔的人将玛莉当成祭品。听见这个事实,我静静地屏息。
「你说祭品……到底会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就算有千里眼,也不知道吗?」
「一旦和恶魔签订契约,未来和过去就会被封闭在黑暗当中。恶魔的力量就是这么强悍。」
师父说到此,补了一句:
「只不过……要和恶魔签订契约,需要满足几个条件。比如利用鲜血催化,或是准备一束祭品的头发。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所以我猜,献祭之人应该是玛莉身边的人吧。像是亲密的朋友、亲戚,又或者是……家人。」
「家人……」
「只要献上祭品,恶魔就会给予人类力量。尤其是将亲人献祭的人类,恶魔最爱了。无论如何,献祭之人可能渴求获得正常手段得不到的莫大庇佑。例如超越人类的智慧,或是检视未来的能力。」
「为了这种事,就牺牲那么小的女孩子?」
「被欲望迷惑的人类是非常愚蠢的。说来可惜,但那孩子已经没救了。」
「没有帮助她的办法吗?」
「梅格。」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静静地抓着我的手。她越过桌子握着我的那只手,非常强而有力。感觉像是死命地抓住,以防重要的东西被带走。
「与恶魔崇拜扯上关系而死的魔女不在少数。你不要去管那个女孩。否则你会在死亡宣言的期限前就死掉喔。」
我大受打击。我没想到会从身经百战的师父口中听见这番话。
但是我都知道。师父并不是想冷漠地打发我。
在面对无可奈何的命运时,或者面对无与伦比的危险时。
师父都会切换成冷漠的口吻。
当她如此,每次都是为了保护我。
○
「呜啊啊啊啊,提不起劲。」
在拉毕斯市内某个经常光顾的烘焙坊。我坐在用餐区的座位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出慵懒的声音。使魔卡班克尔正睡在我的脸上,但我甚至不会想叫它走开。我就像个被外星人寄生的人类,脸上顶着卡班克尔,全身瘫软无力。
「梅格姊,拜托你,不要把宠物带到店里啦。」
烘焙坊的儿子欧纳特擦着桌子,一脸困扰地看着我。
我没由来觉得很烦躁,于是抓着卡班克尔的背,将它拎起并开口:
「啊?臭小子,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干嘛发出像是混混的声音啊。」
「这个不是宠物啦!是使魔!是我忠诚的仆人!」
「啾?」
「为什么仆人会睡在主人脸上啊!」
「这是一种能保持通风的风潮,所以我才叫它睡脸上啦。」
「不要只会讲歪理啦,受不了……」
「啐,一下下有什么关系嘛。反正现在没有客人啊。」
店内直到刚才为止还人满为患,现在却像潮水退去一样,一口气消失了。中午过后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
我说完,挂在门上的铃铛「喀啷喀啷」响起,诉说着有人进来了。
「你看啦,客人来了,赶快把它藏起来。」
「烦耶,小气闷骚鬼。来,卡班克尔,进来这里吧。」
「你说谁闷骚啊?」
我用外套遮住卡班克尔,下一秒就听见「啊!」的一声。
「是梅格!」
站在那里的人是玛莉。因为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但坐在这里的人是梅格•拉兹贝莉。是将来会成为传说的女人。看我运用好女人特有的胆识,好好端正我的表情。
「哎呀,玛莉,好久不见啦。」
「啊哈哈,好怪的脸。」
算了,也有这种日子啦。我今天状况不太好。我拉肚子了,而且心脏衰竭。然后还心律不整,肺甚至有半边废掉了。还要加上盲肠炎和流行性感冒。就当成这样吧。
「玛莉你一个人来跑腿……应该不是吧?」
「嗯。我跟妈妈、爸爸一起来买面包!」
「是喔,你们住在附近吗?」
「就在南尼斯路上喔!」
「真的假的?那跟菲涅家很近嘛。」
「你认识菲涅姊姊吗?」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好朋友。哎,应该算是死党吧?」
「这样啊。原来菲涅姊姊和梅格是朋友啊……」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嗯?」
我们聊着聊着,疑似玛莉母亲的女性从旁走来。
她有一头长发,面容看起来很温柔。感觉有点像玛莉。
「幸会。你是浮士德大人的弟子,梅格小姐吧?谢谢你平时照顾玛莉。我是玛莉的母亲,我叫吉儿。」
「啊,哪里。窝才是承蒙令嫒照顾。很高兴认识尼。」
看到我用可疑的方式说话,她也没有退避三舍,只是嘻嘻笑着。她的个性一定就像外表一样温柔吧。
这个人真的把玛莉当成祭品献出去了吗?我实在无法相信。
当我这么想时,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她的脖子上也有跟玛莉一样的刻印。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吉儿小姐,我可以稍微看一下你的脖子吗?好像有灰尘。」
「哎呀,真的吗?」
吉儿小姐不疑有他,将脖子凑近坐在椅子上的我。
我战战兢兢地触碰那个烙印。
下一秒──
滋!
「好痛!」我的手就像碰到烙铁一样,一股热能向指尖袭来。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事态,我不禁吓了一跳,脚直接撞上桌子,只能闷头哀号。
「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只是被静电电了一下。」
「但我看你反应很大……」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一碰到静电便会欣喜若狂的体质。」
连我都觉得这个借口是来乱的,但吉儿小姐却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这样啊,真可怜……」虽然圆过去了,我却觉得好像失去某种身为人的重要事物。
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什么啊?
当我碰到烙印,同时有三种感觉袭来。
第一种是要将人拉进去的感觉。我明明只有指尖稍微碰触到,却有一股彷佛被拖入海底的毛骨悚然厌恶感袭来。
第二种是视线。有种别人正盯着自己的感觉,那种感觉若有似无地包覆着自己。
第三种是热能。我感觉到一股彷佛碰触到烙铁那样的剧痛。但是我的手指没有任何烧烫伤,毫发无伤。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令我的身体为之颤抖,我完全同意这就是恶魔的烙印。本能已经警铃大响,告诉我不可以靠近。
从烙印感觉到的毛骨悚然气息,让我联想到未知的生命体。
「玛莉、吉儿,你们认识这位小姐吗?」
突然有个男性从门口出声。玛莉叫了声「爸爸」,然后开心地跑过去。当我的视线跟着她的身影挪动──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
「我们啊,在跟魔女梅格讲话喔。」
「哦,浮士德大人的弟子?也让爸爸加入嘛。」
那是一幅令人欣慰不已的亲子交流光景,但我无暇欣赏,猛然站起。
「我想起师父有交代事情给我办。今天就此告辞了。」
「咦?梅格,你要走了吗?」
「呵呵呵,对不起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忙的。欧纳特,再见啦!我把钱放桌上了!」
「啊,嗯。谢谢光临。」
我站起身子,快步往门口走去,然后抓着门把。
这时候──
「魔女小姐。」
有人从背后叫我。是玛莉的父亲。
声音明明不大,也不具威胁性,我的身体却像被打了木桩,动弹不得。
我回过头,只见他脸上的眼镜反光,用稳重的表情看着我。
「下次我们慢慢聊吧。」
「好、好的。下次见……」
我离开店里。直到刚才彷佛被迫扛着重物的身体,现在一口气获得解放。
我逃也似的在街上全力狂奔。
就是他。是那个人。他就是「契约者」。
玛莉的家庭和睦,父亲是个看似好人的男性。
可是,那不是人类的气息。
当我碰触烙印,有一股恶魔的感觉袭来,而玛莉父亲的视线就与之同样地毛骨悚然。
○
隔天,我和某个人约在站前广场见面。
我向约定的对象挥手,她却鼓起腮帮子说:「讨厌,你好慢!」
她是我的挚友,菲涅。
「好啦,不要气噗噗啦。也就慢了五分钟嘛。」
「是二十分钟!」
「原来如此?」
看来我这段路走得太过谨慎了。
「话说回来,你干嘛把猫头鹰放在头上?」
菲涅疑惑地看着我的头上。我一路上是把使魔雪鸮放在头上走过来的。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杂耍艺人。
「因为现在事态有点不妙,我需要有人帮我把风。所以才会录用这位视野宽阔的人材。」
「拜托,它的视野的确很广啦。你又闯了什么祸吗?是偷东西,还是进行人体实验……?」
「哈哈哈,你就会说梦话。」
自从上次玛莉那件事后,我就有点害怕出门。
总觉得那个恶魔的视线现在依旧盯着我看。
我叫雪鸮暂时在外巡逻,和菲涅走进一间小咖啡厅。
在我随便点了餐点,喘口气后,菲涅首先挑起话题:
「所以呢?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不是纯粹邀我出来玩的吧?」
「咦?怎么这么问?」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以为我跟你当了几年的朋友?你有什么烦恼吧?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听你说喔。」
「你在学校一定也是这样,用哄人的话语和可爱的举止拐骗男生吧?」
「你讨打吗……?」
菲涅傻眼地叹气。
她说的完全正确。我今天邀她出来,是为了询问玛莉的事。
我们前几天在烘焙坊碰面,得知她和菲涅住得很近。
玛莉看起来也跟菲涅很熟,我想两家之间或许有某种往来吧。所以我认为如果是菲涅,应该握有什么玛莉一家的详细内情。这样感觉很像在利用朋友,让我有点愧疚,但既然事关人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其实啊,我想问住在你们家附近,一个叫玛莉的女生的事。」
「玛莉?我是认识她没错……但为什么要问?」
「有点原因,我必须打探一下。」
「是喔?是没差啦。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喔。」
「说说你知道的范围就好了。关于她的家庭,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传闻?比如可能有虐待的可能性,或者她其实是父母再婚的拖油瓶?」
「……你是想挖八卦吗?」
「告诉我啦。」
菲涅刚开始还很不解,但当她知道我很认真时,也露出正经的表情。
「玛莉家见不得光的传闻啊?他们从以前开始,就是很融洽的家庭啊。我是没听过再婚、拖油瓶什么的。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探出身子,菲涅就像被我吓到一样,往后缩了一下。
「呃,嗯。我以前在街上有遇过她的父亲泰德先生,觉得他当时表情很阴暗。我问过妈妈,好像是生意失败之类的。」
「生意失败……」
「听说他因此很消沉。好像有一段时期都跟怪怪的人来往,大家甚至在传他迷上宗教了。」
「是什么宗教?」
「不知道。毕竟他很快就找到下一份工作,传闻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我想大家应该都觉得是误会一场。就算他真的沉浸在宗教当中,那也只有一段时间,现在应该没有了。」
「原来如此……」
说到此处,菲涅就像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
「对了。我上次看到他挂着一个坠炼。」
「坠炼?」
「看起来是银制的五芒星。不像是一个老大不小的大人会戴的饰品吧?」
「嗯……」
五芒星的饰品、可疑的人们、生意失败。
尽是令人介意的关键字。或许好好调查一次会比较好。
「唉,梅格。你也该告诉我了。你叫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呃,嗯。该说是单纯的兴趣……」
「啥?」
「因为那个叫玛莉的女孩子很臭屁啊。我想说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所以才会向你这个近邻多方打听,但都是一些暧昧难用的八卦,伤脑筋啊,嘿嘿。」
「你喔……」
菲涅一脸傻眼,我则是嘻皮笑脸。但她的表情却不怎么开朗。
「你是不是又想往危险里钻了?」
「咦?大小姐,您在说什么呢?」
「有够不会说谎。」
这记损人的速球贯穿了我的心。我承受不住,开口说:「抱歉……」
随后,菲涅就像看着自家臭屁的孩子,露出满是慈爱的表情。
「你有不能说的苦衷吧?既然这样,就不用勉强说出来了。」
「菲涅……」
「不过,只有这件事要跟我约好。不要涉险,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们结婚吧。」
「白痴。」
菲涅,对不起。我可能无法遵守这个约定。
上次师父有说过。将恶魔附体一事告诉一般人是禁忌。
在魔法的世界中,有时会因为自己轻率的行动,将他人卷进危险之中。一个轻率的传闻,会轻轻松松拓展诅咒的认知,那些非人者便会向捕捉到自身存在的人攀谈。
没有魔力的无知人类认识恶魔将会丢掉小命。
所以我必须慎选说出口的话题。
「梅格。」
「是。」
「我今晚要外出工作。会离开几天。」
「是。」
「可别把这个家烧了喔。」
「是。」
「你像个笨蛋一样在发呆耶。」
「是。」
「看样子是没救了。」
「是。」
即使回家吃饭,我也是心不在焉。只有餐具锵锵碰撞的声音莫名大声。
师父之后就完全不提玛莉和恶魔的话题了。
她一定是用千里眼看穿了要面对的对手非常危险。
只要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一定能平安无事。玛莉和吉儿小姐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只留下谜团。可是,往后将有一股令人厌恶的痛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那是一股不会消失的讨厌痛楚。
到了晚上,等我看见师父出门后便悄悄进入她的书房。小动物们困惑地看着我,我发出「嘘──」的声音要它们安静,接着开始翻阅书籍。
「找到了。」
我手上这本是关于恶魔信仰的魔术书。我记得以前打扫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本书。书上记载着与恶魔相关的禁术,例如与恶魔签订契约的做法,以及进行仪式的方法等等。
既然有缔结契约的方法,那应该也有废除契约的方法。
如果废除契约和缔结契约时一样,都需要某种代价,那只要准备好代价就行了。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恶魔与魔女的历史有很深的渊源。据说古时候,魔女会在名为巫魔会的集会上,与恶魔缔结契约。因此过去的巫魔会在人们眼中,是一种可怕的仪式。
但现在这个时代的巫魔会,已经和这本书上记载的完全不同了。
现在已经转变为魔导师们跨越好几个地区齐聚一堂的会议。
魔女与魔法师住在城镇中,与城镇共生。正因为如此,土地的情报和近邻的魔力变化等情报会透过这个会议共享。
恶魔信仰如今已经衰退。
这全要归咎于邪恶的魔法使用者作乱,反覆掀起「血染的历史」。
如今魔女和魔法师已经与世界共存,但是过去确实存在人们畏惧魔女与魔法师,而将人推上火刑台的历史。那些为了人们而活的善良魔女,因为部分邪恶的魔女,活生生被火烧死。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段凄惨的历史。
后来耗费长久的岁月,才逐渐淘汰掉滥用魔法的存在。
虽然歧视尚未完全消失,不过魔女和魔法师的形象已经变得很好了。至少拉毕斯这座城市并没有那样的遗恨。
我翻开下一页,目光随即停留在某个项目上。
是关于履行与恶魔之间的契约的规则。
要和恶魔缔结契约,就必须架设崇拜恶魔的祭坛,然后才能和恶魔签约。契约成立后,要连日祈祷,实际献祭的时候,也要在签约时的祭坛进行。
献上祭品的契约者将会从恶魔手上获得与之相应的报酬。
而成为祭品之人的灵魂,在恶魔烦腻之前,会永无止尽地被当成恶魔的玩物。祭品的灵魂将会受到无尽无休的拷问,即使哭喊也没人会伸出援手。尽管承受各式各样的拷问,依旧不会死亡,身体会不断再生,持续满足恶魔的施虐心与欲望。
当恶魔腻了,灵魂同时也会被恶魔吞噬,就此消亡。
看到魔术书上那些过分凄惨的内容,我忍不住错开视线。
让心爱的家人受这种罪,果然是疯了。不对,如果这本书的内容都是真的,将人献给恶魔这件事本身就脱离常轨了。
「只要破坏祭坛,说不定就可以……」
仪式的日期是每个月的十三号。
今天是十一号,所以只剩下两天。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祭坛。
房间外头在这时候传来喀哒声响,我在讶异之中回过头。
「师父?你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要是被师父知道我擅自看这本书,一定会被臭骂一顿。我战战兢兢地出声,却没有获得回应。是听错了吗?但是我能听见有人走在地板上发出的细微嘎吱声。以使魔来说,这种脚步声太怪了。
我轻轻打开房门,看了看外头。只见走廊依旧昏暗。
门轴摩擦发出「叽……」的声响。这道声音更凸显了寂静。
「师父?」
明知师父不在这里,我还是这么呼唤。
结果,这次是门口方向传来躂躂脚步声。
与刚才的脚步声不同,显得很轻快。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这时我恍然大悟。一定是城里的小孩子蠢到想来对我恶作剧。他看到师父去了城里,才会跑来吓我吧。
脚步声往浴室的方向消失。
「呵呵呵,可别以为能骗到我梅格•拉兹贝莉。」
看我反过来吓死他,吓到他哭。让我收集吓破胆的情感碎片。
「喂,死小鬼!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啊!」
我得意洋洋地猛然打开浴室的门,但浴室内一个人也没有。
「哎呀?怪了……」
脚步声确实是往这边。但是这个地方别说大人了,连能让小孩子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我心生疑惑,以防万一去察看玄关的门,结果门锁得很牢固。
「现在是怎样?」
当我不假思索打开电灯时──
眼前浮现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孔,我忍不住大叫出来。
使魔们以为出事了,纷纷从房间内出来。而我则是已经脚软,瘫坐在地上。
我的心脏依旧狂跳不已。
「刚才那是什么……」
是我看错了吗?有一张看似男人也像怪物的脸瞬间浮现,随后像雾气一样消失。
接着,客厅传来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灵异现象,围着我的使魔们一齐逃窜。
我站不起来,只能用爬的爬进客厅,然后费尽千辛万苦开灯。
放在柜子里的一枚盘子飞出来,撞上墙壁后破碎的痕迹就留在现场。我靠近盘子,碰了碰盘子碎片,上头并没有被施加魔法的迹象。
只不过,有一股奇妙的气息。是我触碰吉儿小姐的烙印时感受到的恶魔气息。
「非人者向捕捉到自身存在之人攀谈,是吗……」
说不定我已经进入恶魔的视野当中了。恶魔明明还没显现于世,我却有种他来找我打了声招呼的感觉。
没多少时间了。如今不能期待师父的帮助,只能由我想办法解决了。
就连我都知道恶魔的危险性。说不定无法全身而退。
可是,一定──
「没事的,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有称号了……事情一定有办法解决。」
隔天早上。
我待在远处观察玛莉的家。当我在寒冷的天气里,埋在卡班克尔的毛皮和雪鸮的羽毛当中取暖时,有人从玛莉家走出来。是玛莉的爸爸泰德。
在举行恶魔降临仪式之前,必须在祭坛祈祷数日。
换句话说,只要我今天一天跟踪泰德,倘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举动,那么祭坛设在家中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你们两只,要走喽。」
「咕。」
「啾。」
我叫雪鸮从上空监视,而我和卡班克尔则是一同探查泰德的动向。真是完美的作战计画。
没错,完美。
「唔叽叽……唔叽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通勤尖峰时段挤满了人的客满电车中,我挤得像沙丁鱼一样,发出呻吟。
玛莉的爸爸泰德是要通勤到市中心工作的上班族。他待人和善,工作态度也很认真,是爱家的好人──这似乎是旁人给他的评价。
他每天都挤在这种沙丁鱼电车中上班吗?
「我受不了这种生活啦……」
「啾……」
我抱在怀里的卡班克尔发出小小的鸣叫。
约莫一个小时后,我总算走下电车。虽然浑身乏力,但不能休息。必须混在人群当中,追踪那个熟悉的后脑杓。
「雪鸮,你从空中追那个男人。」
「咕。」
为了避免跟丢,我依靠雪鸮提供的情报,缓缓接近泰德。
无论走在哪条路上,人潮都这么多,所以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
从我此刻目视到的泰德身上,并没有之前相遇时那种讨厌的感觉。上次或许不该随便触碰烙印。我大概是因此受到感化,变得能如实感受恶魔的气息了。
恶魔的气息深不见底,令人畏惧。我都能面不改色徒手抓沟鼠和蟑螂了,却还是被吓得拔腿就跑。
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受到侵染的感觉,彷佛名为恐惧的感情从根源将我团团包围。
我确认泰德进入公司后,对着卡班克尔说:
「听好了,我只能走到这里,接下来要靠你了。」
「啾。」
「好孩子。」
我摸摸卡班克尔的头,替它施加魔法。
「以主之名下令。我的眷属,倾听此声,给予回应,改变身姿。原有型态,回归久远。娇小、稚嫩的,祖灵之姿,再次,显现于世。」
我咏唱十二节的咒文,卡班克尔的模样也同时变成一只小小的老鼠。这是所谓的返祖。如果是普通的动物,其实很难成功,不过卡班克尔是异界的居民,体内的魔力浓度比普通动物高,所以高难度魔法的成功率也高。
「吱。」
我对卡班克尔施加共享视觉的魔法后,说声「去吧」,便将它放进建筑中。
我的魔法还不纯熟,要是双方距离拉得太远,就无法共享视觉。所以在卡班克尔跟踪泰德的期间,我打算去附近的咖啡厅待机,从旁守望。
「我看看……」
透过卡班克尔的视觉,我能看见公司内部的样貌。它灵巧地躲在阴影处,没有被发现的迹象。
「是科技类的公司吗?办公室好时尚。」
员工们都有自己的座位,他们面对电脑萤幕,互相讨论事情。内部装潢似乎是学生会向往的风格,我隐约能感到这是一家好公司。
「泰德在……有了。」
当我目视到泰德,我立刻察觉情况不对。其他人的桌面明明整理得很干净,可是只有他的桌上堆放着众多文件。
「泰德先生,早安。」
「哦,早安。」
「昨天拜托你的资料做好了吗?」
「还没,我打算今天做。」
「什么今天……我拜托你的资料是今天下午开会要用的耶,来得及吗?」
「什么!不是明天吗?」
「才不是!我说过很多次了吧!」
「对、对不起……我还要忙其他工作,好像完全没听到你说的话。」
「算了!」
好像起了争执。似乎是泰德搞错工作的交件期限。
一名女员工见状,小声地窃窃私语。
那里正好离卡班克尔躲藏的地方很近,所以我也听得见内容。
「泰德先生又搞砸了。」
「他是个认真的好人没错啦,但就是很不会做事。」
「也就只有他会积那么多工作了。」
当我看到他的桌子堆了那么多文件,还以为是旁人把工作推给他,但似乎不是如此。
泰德在公司内是个亲切又勤奋的人。
虽然亲切又勤奋,却有种白忙一场的感觉。
「有点像被打入冷宫的感觉耶。」
大家在表面上正常对待他,但其实私底下的来往都设下了界线。
总觉得同事对他也很不客气。
菲涅说过泰德生意失败。代表他以前是自营业主,最近才开始在公司上班。而他无法融入公司,工作也频频失败。
虽然是在一旁观看就令人心痛的画面,但他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尽力工作。当有人开口叫他,也不会一脸厌恶,都是笑脸迎人。这样的坚强,实在不像会把妻女献给恶魔的人。一个不留神,几乎都要忘记他是恶魔契约者了。
他一大早就必须搭上客满的电车,在公司有些格格不入。生活确实很辛苦。
可是一回到家,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宝贝女儿都在等着他。
他们看起来家庭和睦,吉儿小姐和玛莉也都打从心底信赖泰德。
「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时间过了好几个小时。我辗转换了几家店守望,但当太阳开始西下,我便决定与卡班克尔和雪鸮会合。
「卡班克尔,辛苦你了。雪鸮也是,谢谢你帮我侦查。」
「啾。」
「咕。」
最后还是没找到泰德可疑的行径。
他在公司没有可疑之处。这就是我的结论。
就快黄昏了。接下来只要跟踪泰德从公司回家,如果他没有绕路跑到别的地方,就代表祭坛在他家。
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哎呀」的声音。我对那道声音有印象,身体紧张地抽动了一下。
站在我背后的人,就是泰德。
「我记得你是浮士德大人身边的……」
「哎呀嘻哈哈哈。我是梅格•拉兹贝莉。」
惨了,被发现了。我得想办法蒙混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办师父吩咐的事。玛莉的爸爸才是,是在工作吗?」
「对啊,公司就在附近。我已经要回家了,方便的话要一起走吗?」
「好,当然可以。」
太好了。顺利混过去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跟他一起走是最好的选择。
回程的电车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不算很挤。我原本已经做好会被挤扁的准备,但幸好错开了下班的尖峰时段。
「你平常都工作到这么晚吗?」
「是啊。我才刚进公司,还不习惯工作。今天算早的了。」
「才刚进公司?」
「嗯。我以前自己经营了一间网页管理公司,可是没能顺利上轨道,所以才会变成上班族。但我进入现在这个职场后才知道,员工必须具备各式各样广泛的技能,而我不太适合……即使如此,这也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为了养活妻子和小孩,我必须好好努力。」
「家庭的经济支柱真辛苦啊。」
泰德的表情感觉有些疲惫。结束一天的行程,看得出来他已经疲累不堪。
「你不会跟公司的人去喝酒吗?」
「也不是不会,但我平时都会直接回家。毕竟吉儿──内人会为我做饭,玛莉也很期待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你很爱家人耶。」
聊过之后,我还是看不出泰德是会献祭给恶魔的人。
他给我的印象是虽然工作上不起眼,却是个爱着家人、为家人努力的上班族。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会不会只是我误会了呢?我的信心已经动摇到怀疑自己的地步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和他聊着聊着,我已经完全放下戒心。
「哎呀,我也是今天第一次搭乘上班尖峰时段的电车,真的是地狱。」
「这也难怪。我就算习惯了还是觉得很难受。光是每天要去公司,就累到不成人形了。」
「当爸爸的人好辛苦喔。」
「是啊,不过再忍一下就好了。」
「再忍一下?为什么?」
我歪头提出疑问,泰德却静静地笑着。
「我在考虑辞职。我刚才提到的网页管理公司,其实那个还没收起来。我很快就会接到一个大案子。这么一来,近期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哦,那真是可喜可贺。希望这次能一切顺利。」
这时候,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感觉到的毛骨悚然气息,突然浮现在他的脸上。
「是啊。这次一定会很顺利。毕竟我很快就会获得智慧。」
泰德的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那毛骨悚然的笑容简直就是恶魔。
「那是绝对不会失败的无上智慧。」
此时我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如履薄冰地度过每一天。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苦痛会像杂质一样,沉积在心底。然后某天,人心就会突然崩毁。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我却事到如今才发现。
接着,十三号到来。
如果泰德真的要献祭给恶魔,那绝对只有这一天。
「听好了,我现在要出门,而你们负责看家。」
即使我这么说,卡班克尔和雪鸮却无法接受。
先不谈据(师父)说脑袋比我聪明的雪鸮,连平常温顺的卡班克尔都反抗我,还真是稀奇。
它们两只动物都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你们露出这种表情也没用喔!你们待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两只使魔听见我说的话,不禁面面相觑。不小心说出丧气话了。我甩了甩头。
我是从以前开始就被称作乐观怪物的人。我不需要丧气话这种消极的感情。一点都不像我。
「没什么。总之,你们在这里待命!」
「咕咕!」
「啾啾!」
「啊──!你们偶尔也要相信主人啊,讨厌!」
我抛下两只使魔,毅然决然地出门。
万一使魔被恶魔带走──
一想到这里,我实在兴不起带它们出门的念头。现在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这是我必须独自完成的事。
反正我有苏菲亲传的魔法阵建构术,控制魔法的手段也进步了。我的魔法在这几个月间已有显著的进步,所以──
「没问题的……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没问题。」
我自言自语以提振自己的士气。
这天从早就是阴天。感觉好像会下雨,又好像会下雪,是难保不会马上变天的昏暗天气。我按了门铃后,马上有人随着一句「请问是哪位?」出来应门。是玛莉。
「哎呀?是梅格!怎么了吗?」
玛莉打开门,一看到我就讶异地瞪大眼睛。
「没有啦,我听菲涅说你住在这附近。因为我到附近办事,想说来打声招呼。这是伴手礼。」
我一递出迷迭香饼干,玛莉的眼睛瞬间发亮:
「呜哇!谢谢梅格!你快进来!」
「我正有此意。其实我还带了茶叶来。」
「太棒了!妈妈、爸爸!梅格来找我玩了喔!」
「打扰了。」
玛莉不疑有他地迎接我入内。她拉着我的手来到客厅,她的妈妈吉儿小姐还有父亲泰德随即上前迎接。
「哎呀,这不是梅格小姐吗?上次承蒙照顾了。」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难得的假日,我却一大早就不请自来。」
面对我突然来访,吉儿小姐和泰德都出来迎接我,没有起疑心。像这样一看,会觉得他们真的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如果不是我看得见烙印,想必不会对这家人抱有任何异样感吧。但是今天不能大意。
我随意介绍自己带来的伴手礼,也不忘追踪魔力的气息。
到目前为止,我并未感觉到之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看来仪式尚未准备妥当。我不知道泰德什么时候会动手,但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祭坛。一定就在这个家中。
「不嫌弃的话,大家要不要一起喝这个?」
我递出带来的茶叶,吉儿小姐瞬间表情一亮。
「哎呀,这个茶叶和饼干好像很好吃。」
「这是我特制的茶叶。是摘取我们庭院的叶子,干燥发酵后制成的。很香、很好喝喔。饼干当中则是加了迷迭香。」
「哦,好厉害。」
「唉,妈妈,我想吃饼干!」
「那难得有这个机会,就顺着你的好意,一起享用吧。」
「啊,我来帮忙。」
我熟练地准备好茶,将茶倒入杯中,然后把饼干摆放在盘中,和他们一家人坐在茶几前。
泰德看到我端来的红茶,脸上浮现平稳的笑容。
「真香。好像很好喝。」
「请用。」
「我不客气了!」
我说完,他们三人不疑有他地喝下红茶。
我见状,也啜饮红茶。
一切都很顺利。
──五分钟后。
客厅传出三道静谧的平稳呼吸声。
我喝着红茶,确认他们三个人不会醒来后,安静地起身。
我让他们喝下的茶是施加了魔法的特殊茶叶。使用的魔法是睡眠魔法。对人体无害,但如果对魔力没有耐性,一、两个小时内都不会醒来。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我认为如果不这样,很难在这个家找到祭坛。之后要我接受该受的责罚都可以。但现在人命关天,已经顾不得使用的手段了。
我一一巡视各个房间。以三个人一起生活来说,这是一幢很气派的独栋房屋。房子是二楼建筑,给人莫名宽敞的感觉。有小孩的房间、夫妻的寝室、仓库等等……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的场所。我本来期待有上锁的房间,或是设有诡异祭坛的房间,但都没有。
我巡了一圈后,踏入最里面的房间。轻轻打开房门,里头随即飘出一股独特的香气。我对这种香气有印象。是古书特有的香气。
「书房吗……」
我走进房间,书架上有泰德收集的大量书籍。有数百……搞不好有数千本。整理整齐的书架摆满整个房间,宛如一间图书馆,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这里的气氛和师父的房间很相似。
房间内非常静谧,但空气莫名紧绷,给人一种紧张感。现场安静到彷佛是书本吸收了音量。
书架是双重构造,分成里外两排。它是滑动式的,外面那排可以滑开。作工很精巧。
这间房间虽大,但以一个家庭的书房来说,规模毕竟有限,我用一分钟就逛完整个空间。到头来还是没找到我的目标,也就是祭坛。
「我总觉得很可疑啊……」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书桌上有一盏小台灯,看得出来他平常都在这里看书。
我漫不经心地环视房间,不经意地看到某样东西。
是五芒星。那里有一本封底印着五芒星的书。
不对,正确来说,那并不是五芒星。
是逆向的……逆五芒星。
──我上次看到他挂着一个坠炼。
──坠炼?
──嗯。看起来是银制的五芒星。不像是一个老大不小的大人会戴的饰品吧?
我想起菲涅说过的话。五芒星至今也会用在魔法上,所以有满多书籍都会记载,可是逆五芒星是什么?我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在惊吓之中回想起来了。
「逆五芒星……是恶魔的象征。」
我从椅子上站起,轻轻拿起那本书。结果随着一股奇妙的手感,不知何处传来「喀嚓」的开关声。
「什么声音?」
当我感到困惑,我很快发现刚才还闻风不动的书架,突然可以滑动了。
「原来这里也是滑动式的啊……」
大概是装设了负重式的开关吧。我移动的书就是卸下卡榫的机关。只要挪动书本,与卡榫连动的开关就会打开。
我慢慢滑动书架,发现位在内侧的东西并不是书架。
而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是个很昏暗、不打开房间内的电灯就看不见前方的骇人阶梯。
今天的天气较差,室外的阳光照不进来,所以看起来一片漆黑。
我站在阶梯前屏息,可以感觉到周围的风往地下室流动。
沉重的气息和彷佛无法摆脱的黑暗气息,令我不禁伫足。
如果这个敲响本能警钟的感觉没有出错──
「祭坛一定就在前面。」
当我静静呢喃,背后突然传来喀哒声响。
在我回头察看之前,后脑杓忽然传出一股沉痛的冲击力道。
在意识中断的前一刻,我看见笑得毛骨悚然的泰德。
○
我因为一股撞击脑袋深处的痛觉醒来。视野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眼前的光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醒了吗?」
我听到声音,模糊的意识因此惊醒。
我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内,房间内的光源就只有四个角落的蜡烛火光。
有个男人站在这里。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马上知道他是泰德。因为男人脖子上挂着的逆五芒星坠炼正闪烁着光芒。
对了。我被泰德攻击后昏倒了。因被殴打的冲击而四散的记忆总算回来了。这个狭窄的房间是刚才发现的地下室吗?
「唔唔……」
我的身旁有女性的声音。是玛莉和吉儿小姐。
我们被集中在房间的中央,并且横躺着。
「伤脑筋啊,梅格小姐。你居然擅自乱翻我的房间。」
「为什么?你明明有喝下那杯茶……」
「啊,感谢你泡的美味茶水。要是效力再强一点,我的意识就不保了。」
我的睡眠茶只对没有魔力耐受性的人有效。泰德身为恶魔契约者,受到恶魔的庇护。所以茶的效力才会马上被分解。
都怪我的魔法太弱了。我没想到自己的不成熟,竟会在这种时候反扑。
我很想站起来,可是身体无法顺利行动。我的手脚被绑起来了。想想也是,他想必不会让猎物在这种时候逃跑。我心慌到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都没发现。
泰德伸手抚摸就躺在我身边的吉儿和玛莉。蜡烛的火光模糊地照亮他的脸。我从他的表情感觉到慈爱与怜爱。
「其实我原本打算用更激烈的手段,但是多亏你,省下这个工夫了。」
「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你最近之所以接近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吧?」
泰德说完,点燃放在房间深处的架子上的蜡烛。
火焰点着的瞬间,才发现那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祭坛。
同时,以我们为中心,画在房间内的阵型也随之浮现。
师父的书中也画有这个阵型。这是召唤恶魔时要用的魔法阵。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一开始。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吓到了。没想到居然有人看得见恶魔的契约印。虽然我是听说过有人看得到啦。」
「那么,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当成供品,献给恶魔吗……?」
「是啊。因为魔女是恶魔最爱的东西。就算你是个尚未成熟的魔女也一样。」
「既然这样,把我一个人当成祭品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对心爱的家人下手!」
泰德听了,以沙哑的声音说:
「正因为是心爱的家人,才必须献给恶魔。恶魔会刺探崇拜者的认真程度。所以必须献出自己最重要的事物。」
「为什么要这样……是什么事把你逼成这样?」
「我已经到极限了。」
泰德以空泛的笑容和眼眸看着我。
「客满的通勤电车、公司内冷嘲热讽的态度、被无能上司斥责、后进对我敬而远之。一切一切一切……就连家人的支持都将我从内侧毁坏。」
他的视线没有对焦,已经疯了。可以感觉到他已被恶魔迷惑,失去理智了。
「我必须给他们好看。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以及所有践踏我的人好看。你也来成为我辉煌人生的基石吧。」
「你就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无聊……?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尝到多少屈辱吗!你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吗!你这种小姑娘到底懂什么!」
「就算这样,你不是还有家人吗!」
「家人根本不是什么支柱。他们只会断了我的后路,把我逼到绝境!」
泰德说着,从口袋中拿出某个发出模糊光晕的东西。是水果刀。
我微微屏息。
「我要结束这种无聊的每一天。只要有恶魔的力量,就做得到这件事。」
「住手──!」
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便毫不犹豫地将水果刀刺进自己的手。
随着一道男人含糊的呻吟声,泰德的血滴在祭坛之上。
「恶魔撒旦啊,把全知之力交予我。在此献上我最爱的妻女,并将魔道之人进贡予你。」
泰德说完,房内所有蜡烛的火焰瞬间熄灭。
同时,我的身体开始剧烈痉挛。不对。这不是痉挛。
是身体因恐惧在发抖。
骇人的恐惧、怨恨、愤怒、绝望充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我被压倒性的魔力质量压垮,甚至发不出声音。
随后,那个现形了。
我听得见呼吸声。响彻周遭的诡谲呼吸声,就在我耳边低鸣。
那不是人类的呼吸声。
是恶魔撒旦。
生着两只角的羊头。像蛇一样长的舌头。蝙蝠般的翅膀。除了从肩膀长出的两只手,胸部还有六只手,每只手都抓着因痛苦而扭曲的人类头颅。
那一定是过去被献祭的祭品的末路。
那副从深渊现形的异形之姿,我只看了一瞬间就立刻别开脸。因为我靠直觉就感受到,要是继续盯着看,眼睛想必会烂掉,精神也会癫狂。
我太自以为是了。内心深处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有办法与恶魔对峙。
但我错了。从一开始就判断错误了。这根本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
而是不同的层级。
如同人类无法战胜台风,无法躲过海啸。
当那个东西现身,我们就只能躲藏起来,用力屏息,然后祈祷。
名为恶魔撒旦的「灾害」就在我的眼前。
撒旦对着我的脖子伸手,缓缓舔了我的脸颊。那是恶魔之吻。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受窜遍全身上下,我的意识几乎因为恐惧而中断。
即使如此,我依旧没有昏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很坚强。
而是因为与亲吻同时铭刻在脸颊的祭品烙印,痛得不许我失去意识。
当脸颊被刻上烙印,我的脚就像陷入沼泽那样,开始没入地面。
黑暗将我从脚底开始吞噬,逐渐包覆、侵蚀我的全身。我的身体下沉,最后连脸都被吞没。我在本能上已经明白自己会被带走。
啊啊……我会死。我明明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啊。
祈小姐、苏菲、菲涅、卡班克尔、雪鸮、拉毕斯的所有人。
我有许多想交谈的对象。许多人的脸浮现在我的视野当中。
师父……
突然有个人抓住我的手。很烫,就像是生命本身那样沸腾的手。
那只强而有力抓住我的手,将我从黑暗当中拉起。
把我拉上来的人──就是师父。
「师……师……父……」
即使我出声呼唤,喉咙也沙哑得发不出声音。恶魔的魔力依旧充满室内。
师父用全身搂着我,并笔直盯着眼前的存在。
「撒旦,你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吧?」
师父缓缓地对撒旦说道。
面对那个让我无法确切目视形体、无法出声的撒旦,师父却只身一人与之对峙。我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究竟有多伟大。
「休想对我心爱的女儿下手。」
师父说完,轻轻将手伸到眼前,做出抓住某样东西的动作。
随后,泰德的全身突然被火焰包围。
「呜哇啊啊啊!」
随着这道惨叫,祭坛和撒旦也被火焰包围。凭魔力的强度,我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从地狱深处涌出的业火。
「好烫!好烫啊啊啊!谁来救救我!」
一道非人的怪异尖叫与泰德的惨叫重叠在一起。撒旦的声音也混在其中。契约遭到废弃,撒旦和泰德这名契约者双双受到惩罚。
不过,受到惩罚的不只他们两个。
师父往前伸的拇指也起火了。她的手指从前端开始被烧尽,逐渐碳化。而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这幅光景。
我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师父则是忍痛露出无畏的笑容,并这么说:
「回地狱去吧。」
随着这句话,围绕着整个房间的地狱业火遭到扑灭。
房间瞬间变暗,之后,放在地板四个角落的蜡烛,静静地燃起火焰。沉痛的寂静充满室内。
这一连串的经过实在太过唐突,太过短暂。我没有信心能正确掌握现场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已经没有泰德、祭坛和撒旦的身影了。画在地板上的魔法阵也不见了,一切就像谎言一样,澈底消失无踪。
房间里只剩下昏倒的玛莉、吉儿、我,还有──
「师父!」
我总算发出声音,并撑起身体。但似乎是被吸取了相当多的魔力,我的身体摇摇晃晃,不听使唤。师父再度扶着我,并说:「不要勉强自己。」
她的额头冒出汗水,表情也很僵硬。
「可是师父,你的手……!要赶快处置才行!」
「这点小事没什么。」
师父流着汗,并缓缓抚摸我的脸颊。
「梅格,听好了。这就是接触恶魔的代价。接触恶魔就意味着会被索取代价。不会有全身而退的方法。所以恶魔契约是禁忌,与之扯上关系就是一种危险。魔女绝对不是万能的存在。所以我们只能保护可以收在臂弯之中的人。」
「是……」
「不过,就算这样……」
师父以温柔的眼眸看着吉儿小姐和玛莉。
「你还是成功守下臂弯之外的人了嘛。」
「是……!」
我再度明白了自己有多愚昧,以及永年魔女浮士德有多伟大。
玛莉安稳地睡在昏暗的室内,她的脖子上已经没有恶魔烙印了。
○
我们的世界回归正常。
后来,我把一切告诉清醒过来的玛莉和吉儿小姐。
家庭突然崩坏。她们都藏不住心中的震惊。
在我让她们喝下那杯茶之前,泰德对她们而言是「最棒的老公」,也是「最棒的爸爸」。
但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她们便失去了这一切。
一定难以置信吧。不……说不定是不愿相信。
我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吗?看到她们的表情,迷惘不禁浮上心头。
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泰德想必会不择手段,把吉儿小姐和玛莉带到地下室吧。她们会被所爱之人背叛,抱着最凄惨的恐惧,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去。
所以,这样一定是最好的结果。我决定这么相信。
听说吉儿小姐和玛莉决定将现在住的房子退租,然后返回老家。是个名为海蓝岛的大岛。
在搬家前,她们两人有来见我和师父一面。
「海蓝岛那里有我认识的魔法师。发展得还算完善,生活应该不会太拘束。那是个看得见海的城镇。是个好地方喔。」
师父在玄关前向我解释。说完,吉儿小姐对我们深深低头致意。
「浮士德大人、梅格小姐,谢谢你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吉儿小姐这么说着,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请问……你还好吗?」
我开口发问后,她露出一抹孱弱的笑容。
「说实话,我还无法完全接受。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想把我们当成祭品献出去。可是,如果没有你,我和这孩子一定没办法平安无事吧。」
「这……」
是这样没错,但我却不敢加以肯定。
「不管怎么样,我想我们注定无法走到最后。他想必是一直独自走在悬崖边。是我一直逼他勉强自己,却没有发现这件事,我恨透自己竟如此没用。」
「你没有错。」
即使我这么说,她依旧以一句「不用再说了」接受这件事。
「说不定这件事并没有谁对谁错。我们只是没有发现彼此的关系已经愈走愈偏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你们母女今后会很辛苦吧。」
师父以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们。吉儿小姐也轻轻点头。
「可是,这已经比失去玛莉要好很多了。」
「也对……只要你们母女彼此扶持,一定会没问题的。要是遇上麻烦,要来依赖我也行。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
「浮士德大人,非常谢谢您……来,玛莉,你也来说声再见。」
但是玛莉躲在母亲身后,以闹脾气的表情看着我们。
「玛莉,跟浮士德大人还有梅格说再见吧。」
「我不要!」
「不可以这么任性喔。」
「不要不要!我不要跟大家道别!为什么爸爸不在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走?唉,为什么?我还想跟大家一起玩!我也还想再跟梅格玩!」
玛莉说着,上前抱住我。
我可以感觉到眼泪的温度透过衣服传来。她的眼泪中充满生命的热度。
这个时候,我打从心底这么想──有救到这个孩子,真是太好了。
「玛莉,对不起喔。你爸爸会不见,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是更厉害的魔女,一定可以拯救你的爸爸。」
面对恶魔,我实在太过无力。
我认定自己有办法解决,结果给许多人添了麻烦,师父甚至失去手指。
所以我要学会明白自己办得到什么事、办不到什么事,并小心别再因为错误的判断,而害别人受伤。
我想保护重要的人们。
「唉,玛莉,可以跟我约定一件事吗?」
玛莉听到我的话,点了点头。
「我会变成更厉害、更厉害的魔女。一定会变成强悍、可靠、伟大到有能力帮助像你爸爸那样的人的魔女。所以……我希望你能见证我到时候的模样。」
玛莉以哭肿的脸仰望我。
「我不知道会花多少年。但我可以向你约定,我在成功之前,绝对不会消失不见。所以我希望你也要尽你所能活下去。你要帮助妈妈,在新的地方也要交很多朋友。」
玛莉的父亲被黑暗吞噬,走上了歪路。
人一旦成长,会变得在难受时无法开口说自己难受。会害怕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
可是,一个人如果扛着太多委屈,就会崩溃。
我不希望玛莉变成那个样子。我不希望她对活着感到绝望。
「梅格,你会来找我吗?」
听到玛莉这么说,我笑着颔首。
「我绝对会去找你。约好了。」
「真的吗?」
「真的喔。我没说过谎,不是吗?」
「可是,你平常都说自己是漂亮姊姊。」
「这哪里是谎话啊!」
玛莉看到我发飙,流着泪笑了。
从眼眸中流出的泪水并未落到地面,而是瓶中。
那不是喜悦……是悲伤深处,寄宿的一抹光。
我和师父持续目送她们,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使魔们也与我们一起目送她们。
「梅格,你可别后悔啊。」
师父突然这么说。
「我懂你的个性。你一定在想我的手指与以结果而言杀死了那位父亲,还有玛莉母女的未来吧?」
「是的……」
「别太自大了。无论是人,还是魔女,能力都有极限。你已经在极限中挣扎过了。」
永年魔女浮士德的视线既温柔又严厉。
「未来,你可能会因为贯彻自己的正义,而像这次一样把许多人拖下水,甚至会遭人怨恨。即使如此,你还是必须做出选择。选择是否该遵从自己的信念,贯彻正义。」
「是。」
「有时候,你也会面临必须下定决心舍弃重要之物的局面。可是,就算你选择了舍弃,也不要后悔。梅格,能断言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人,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了。」
我抬起头,凝视着师父。变成焦炭烧断的左手拇指,现在看着仍让人感到疼痛。
「自己决定好的事情就要贯彻到最后一刻。闻名世界的魔法师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师父想必是一路选择过来的。
或许并非每次都是最佳选择。
她一定也选择过不要救人。
可是,她没有后悔。
「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成为不会后悔的世界第一魔女。」
我说完,师父无所畏惧地笑了。
「那么,你就先好好疼爱自己的使魔吧。因为它们都非常担心你。」
「没办法了。今天我就像糖果一样,任它们两只舔来舔去吧。我不会排斥,呵呵呵。」
「咕咕……」
「啾……」
当使魔用力舔舐我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父。撒旦出现的时候,你是不是叫我『心爱的女儿』?」
师父听了,有好一阵子都以讶异的表情看着我。然后──
装傻似的耸了耸肩。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是不是遇上恶魔时,太恐怖让你的脑袋错乱啦?」
「唔咦咦?师父,你等一下啦!」
就这样,我们的日常生活回来了。
我要变强。
要变成顶天立地的魔女,拯救更多的人。
为了不再因为自己的无力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