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约瑟夫•恩斯特•费兹西蒙斯爵士虽然不是一名完美无缺的绅士,但这时他却成了为仆人安危而奋不顾身的高贵勇者。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兴奋而忘我,但绝对不会有人说他是什么胆小鬼吧。
「安妮,你没事吧!?」
约瑟夫挥舞着决斗用的手枪,呼唤女仆的名字,毫不在意风雪攻击而打算立刻奔上楼。约瑟夫的主卧室在二楼,而安妮使用的女仆房则在上方的阁楼里。
突然,两只手从他背后伸来,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约瑟夫因为反作用力,差点往后翻,好不容易才站稳。阻止雇主狂奔而去的印度人和中国人,果不其然也穿着睡衣。戈什拿着从撞球室里取出来的撞球杆,李则拿着高尔夫球杆。
「干嘛啊!安妮有危险啊!」
「要是您就这样冲过去,危险的可是您。请跟在我们后面。」
李、戈什、约瑟夫依序走上通往阁楼的阶梯,这次,他们清楚听见了安妮的声音。虽然那声音混入了约莫三成的惨叫,却又彷佛毫无畏惧的怒吼。
「滚出去!你这个怪物!竟然想入侵费兹西蒙斯家,我才不会让你得逞!给我滚出去!」
接下来是巨大的物品碰撞声,似乎是安妮拿了什么东西丢对方,或许是花瓶一类的。不过女仆房里没有放太多东西,他们很快就明白安妮没有「武器」了。
李和戈什飞奔上楼,此时电灯也已熄灭,眼前一片黑暗。约瑟夫一脸不悦,一手摸着墙壁,尽可能快速上楼,耳边听见激烈的肉搏打斗声。
约瑟夫虽然想找机会开枪,但是楼上更暗,且敌我双方又交缠在一起,加之风雪毫不留情地吹打进来。
肉体相互撞击的声音,混进了剧烈的呼吸及踩踏地板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形成一副鸡飞狗跳的画面。
戈什和李竟然应付不来?约瑟夫哑口无言。这两位东洋武术高手,面对人类居然会陷入苦战,对约瑟夫来说实在难以置信。
约瑟夫尽可能压低身子移动,忽然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年轻准男爵的睡衣。是戈什的撞球杆,还是李的高尔夫球杆?他把左手伸过去,倒是摸到了毛茸茸的触感,而且还颤抖着。
「是、是谁?」
「啊,约瑟夫爵士,是我。」
是整个人包在棉被里的安妮。正当约瑟夫感到全身无力,又再次传来破碎的声响,以及随从们的声音。
「别随便追上去啊,李。」
「嗯,确实别追比较好。」
「先看看窗户该怎么办吧。」
「电灯也没了呢。」
虽然电灯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不过要自己花钱拉电线、架设相关设备,需要花费大量金钱和工夫,因此要在个人屋宅内使用电灯,只有那些相当富裕的人才办得到。费兹西蒙斯家使用电灯,是为了「贵族」的体面,然而对约瑟夫来说,每个月看到电费帐单总是头痛不已。
约瑟夫撑着还包在棉被里的安妮,从敞开的房门往狭窄的走廊走,两人在地板上坐下后,他问安妮:
「安妮,有没有受伤?」
「谢、谢谢您,我没事。我在爱尔兰独立和妇女参政权实现以前,绝对不会死的!」
「好,你要活久一点喔。」
「约瑟夫爵士您呢?有没有受伤?」
「我也没事。」
李和戈什正在奋力堵住坏掉的窗户。他们从女仆房隔壁的置物间拿出工具箱,一边顶着狂风,将安妮的床单用钉子钉在窗框上。白色床单像风帆一般膨起来又缩下去,但总算是挡住了风雪入侵,讽刺的是那片白色,使黑暗稍微稀薄了些。
「那个不是人类。」
安妮一口断言,抱着枕头继续说:
「至少脸看起来不像人类,整体往前方突出,双眼像暖炉的火焰一样发红……」
约瑟夫回头看向随从们。
「是不是戴了面具之类的东西?」
「很有可能。」
李边阖上工具箱的盖子,并回应道。
「请先不要动,脚可能会受伤。」
戈什这么一说,往地上看才发现四处散落着破裂的玻璃碎片和窗框木片等东西,连外窗都躺在房间地上。
「连外窗都被破坏了?」
「可能是用身体撞进来的吧。哎呀,那么强壮的家伙还真没见过呢。」
随着戈什耸肩,李也说:
「不过,戈什的计画奏效也是事实。大概是听说我们在调查肯特的事情,那个魔人才会攻击这里吧。」
「但是,也没料到安妮会先碰到危险呢,不管怎么说当钓饵的是约瑟夫爵士才对啊。」
「毕竟很难事事顺利,戈什你别太在意了,下次还有机会的。」
「有下次还得了啊!」
约瑟夫忿忿地说着,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身上只穿着睡衣,又沐浴在暴风雪当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约瑟夫爵士,这个您请用。」
「噢,谢谢。」
约瑟夫穿上安妮递过来的大衣,喷嚏依然打个不停。
「先下楼在暖炉里生个火吧,不然这样下去四个人都要得肺炎了。」
李提出了建议,其他三个人没有异议,也都想这么做。戈什和李将煤炭丢进暖炉中生起火,安妮奔向厨房,为三名男性端来威士忌,也帮自己泡了杯热可可。
好不容易感到舒服了些,不知是谁起的头,四人开始谈论起深夜侵入者的话题。
「果然他应该是从南非来的吧?」
戈什和李对于南非都没有什么相关知识。大概就是「很热、沙漠、丛林、金字塔、狮子、尼罗河」之类的吧。
「在炎热非洲生养长大的生物,能在这种暴风雪中自由活动吗?」
听到李的疑问,戈什回答:
「可能是来英国后才养的?」
「谁养的啊?」
安妮狐疑道,另外三人都无法回答。
「要不要告诉伦敦警察厅啊?」
「说得也是……不,等等。」
约瑟夫搔了搔头。
「问题是要怎么跟他们说啊?肯特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说……」
「反正他们总会知道的。既然如此,与其从他人口中传出去,还不如当事者自己先说清楚?」
「……说的也是。」
才刚说出这句台词,约瑟夫又陷入思考。就算没做什么亏心事,这的确是门吊诡的生意,他不想和警察扯上关系。也不知道肯特要是晓得警察介入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约瑟夫迷惘了几秒钟,后门那里传来用力敲门的声响,李和戈什各自拿起武器起身。
「请问是哪一位?」
戈什隔着门板大声询问,一道差不多响亮的声音回答:
「三更半夜来打扰实在抱歉,我是隔壁家的人,奥斯蒙家的随从。稍早这里传来巨大声响,因此主人要我过来问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此一来,他们失去了「不报警」的选项。
天亮以后,天气晴朗到令人生气。早上九点,警察厅的人便徒步到来。有三位穿着便服的刑警,以及五位穿着制服的警员。
「我是总督察艾伯特。」
一名精壮的中年男子出示冷冰冰的警察手册,并开口自我介绍。他是个毫无特征可言的人。即使如此,仍是一副「我很习惯这种场景」的样子对部下下令,要他们去调查乱七八糟的阁楼,或询问约瑟夫等人相关事宜。因为隐瞒事情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约瑟夫都如实回答。警官也前往隔壁家询问。
安妮的熟人凯伦出身瑞典,从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起,英国就有许多出身瑞典或瑞士的女仆。这位凯伦便是奥斯蒙家的女仆。
「约瑟夫爵士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竟然有雇主会为了拯救仆人免于危难,半夜穿着睡衣跑来,真是非常难得。我很感激他。」
凯伦以赞赏的双眼看向约瑟夫。约瑟夫苦笑着,轻轻点头示意。凯伦是三十年资历的资深女仆了,非常遗憾不符合约瑟夫的喜好。
Ⅱ
戈什和李可就没这么顺利了。警察将他们视为嫌疑人,有色人种本来就是绝佳猎物。一位人高马大、比总督察还要有存在感许多的刑警,私毫不隐藏自己对东方人的歧视,拍打着厨房的桌子。
「好了,快从实招来吧!警察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入侵者是怎么侵入阁楼的?你们一定知道吧!」
警察可真是太小看他们了。李和戈什反过来利用他们的歧视进行抵抗,对他们而言,要装作听不懂英文的样子易如反掌。
「说句话啊,中国人!」
「哎呀,窝、英语、听不懂。主人、老是、骂我。要是、没工作、很恐怖很恐怖。」
「够了,印度人!你说点什么啊!」
「आकाशःवायुःअग्निःपृथिवीउदकमसत्सङ्गःधन्वन्तरिःप्रमाणम्आनन्दःआत्माऔषधिःअमृतम्कालःकैवल्यम्कौमुदी……」
戈什嘴里吐出一串梵文,双手合十又张开,一下捂耳朵一下掩嘴巴的,艾伯特警官一阵低吟。
「约瑟夫爵士,您为什么要雇用异教徒的有色人种来当随从呢?这样很不方便不是吗?」
约瑟夫也尽可能发挥他的演技。
「他们是从我父亲那一代就忠实侍奉我家的人,身为大英帝国的贵族,我有教导有色人种正确宗教和文明的义务。我父亲的遗言是,英国人对其他民族来说,不单单只是征服者,必须成为他们的导师才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真是伟大的家风。」
看来是不耐烦了,艾伯特警官叹了口气,召集刑警们,命令他们搜索房屋外围。而他自己也在严寒之中跑了出去,作为上司,说不定令人敬佩。
「怎么样,顺利赶跑他们了吧。」
「感谢您,正确的宗教和文明的效果还真强大哪。」
「不要闹脾气了戈什,对着那种人,让他们产生优越感是最有效的。」
「李说得对,我讲的又不是真心话。」
「我明白的。」
「话说回来,这些家伙真麻烦。我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啊……」
「不是还有其他人认识肯特吗?」
「谁啊?」
「邱吉尔议员啊。」
约瑟夫和李对看一眼,李露出笑容。
「这个主意好。他和波耳战争有关也是事实,警察面对邱吉尔议员应该也会比较慎重吧。」
说到此,艾伯特警官回来了。
「邱吉尔议员怎么了?」
他耳朵很尖。
约瑟夫尽可能用不经意的口气回答:
「昨天中午在他办公室见了一面呢,向他请教了点关于肯特先生的事。」
艾伯特警官的眉毛抽动。
「约瑟夫爵士,您认识邱吉尔议员啊?」
「嗯,算是吧。」
约瑟夫用力点点头,这并非谎言,只是方便行事。
「邱吉尔是报社记者,我还想说他不过就是个笔耕者,没想到使起枪还是剑来也是一流的呢。能认识这种人我也自豪得很。」
约瑟夫趁势滔滔不绝。但是他完全没有说谎。要是艾伯特警官认为邱吉尔议员和约瑟夫是好朋友,那也是他自己擅加的推测罢了。李和戈什低着头拼命忍笑。
艾伯特警官听过刑警和警员们的报告后,向约瑟夫确认。
「所以,没有东西被偷走对吧?」
「看起来是这样,但不收拾一下我也不能确定……对了,能劳烦警察帮我们收一收吗?」
「不,非常遗憾……警察也很忙碌,您毕竟有三位仆人,还是麻烦他们吧。」
「说不定能找出什么证据……」
「如果发现类似证据的东西,请您告知警局一声,我们要先行告退了。」
「那万一小偷又跑来了呢?」
「我会留下一名警员巡逻。不过,也不会有人大白天的就入侵房子吧。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
警察一行人离去后,李迅速将后门闩上。他们三人回到阁楼的房间,李看着满是融雪、鞋印与泥巴的地板,点点头从内袋里拿出镊子。
李灵巧地操弄着镊子,从地板上拾起了奇妙的碎片。
「约瑟夫爵士,您请看看这个。」
那个难以说是绿色或者灰色的碎片,尺寸约有拇指那么大。
「这不是布料吧……是什么皮料呢?似乎不是野兽的皮,可能是鳄鱼或蜥蜴……」
「看起来像是鳞片,但我没听说过有能在暴风雪中游泳的鱼类。」
「也可能是犀牛或者大象,印度有没有绿色的大象啊?」
「总之是没见过的东西,继续在这里说话也不是办法,吃过早餐再移动吧。」
「要去哪里?」
「边吃边想吧。」
约瑟夫默默吃着和往常一样的早餐时,三名仆人也在厨房吃自己的早餐。昨天晚上剩下的爱尔兰炖肉已经重新加热过,拿起面包沾了汤塞进嘴里。虽然戈什和李对安妮的评价很高,但唯独料理这方面,他们不禁认为爱尔兰人的舌头多少与英国人还是相似的。
餐后,约瑟夫将李和戈什叫到起居间,三人再次开始谈话。
「昨天晚上那家伙很强吗?」
「哎呀,非常强的家伙哦。我和李两个人一起都没办法压制他呢。」
「至少有个照明的话……依安妮的说法,灯好像一开始就被破坏了,可见应该不是野兽。」
「更何况他是用双脚站立的。」
「是什么人呢?」
「我们不是一直在讲这件事情吗。」
听戈什这么说,约瑟夫抱起胸来。现在能够确定的严肃事实就是,费兹西蒙斯家深夜来了不速之客,而且还和肯特有某种关系。
「说到底问题还是在肯特。」
「没错,都付了两百五十英镑订金,到现在还没联络您,实在不对劲。」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都在「什么人」、「什么事情」这几点上来来回回,对事情真相的推测连半步都前进不了。约瑟夫失望地喃喃道。
「唉,好歹不是波希米亚国王啦。」
「什么啊?」
「就是有一次夏洛克•福尔摩斯接受波希米亚国王的委托,收了金币共三百英镑、纸钞共七百英镑,合计一千英镑的订金。」
「喔?那我们订金收两百五十英镑还算是便宜的啰。」
「喂喂戈什,拿福尔摩斯来比较,约瑟夫爵士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是什么意思啊。」
约瑟夫嘴上责备,表情却忽然变了,连手也放了下来。
「好,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去拜访肯特家。」
两位随从异口同声问:
「他家在哪里?」
「梅费尔。」
那是伦敦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区。
「果然啊,和只有名声的贫穷贵族完全不一样呢。」
「谁是贫穷贵族啦!是我费兹西蒙斯家代代行得正坐得端,甘于清贫!只要我想,存不义之财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我很清楚家里清贫,但我们马上就需要用钱了呢,如果不修理阁楼的窗户,安妮就没有地方睡觉了。」
「我晓得,那就麻烦你了。啊,话说回来,真希望干净的钱也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要不要当国会议员呢?」
「当不上啦。」
英国是从一九一一年开始支付薪水给国会议员的,在那之前他们都是没有支领薪水的义工。换句话说,就算没有薪水,生活也不会有问题的人,才有可能去当议员。这正是邱吉尔议员成为下议院议员,而约瑟夫无法成为议员的最大原因。
三十分钟后,三名男性打理好服装,让安妮留守家中后便出门了。
Ⅲ
当一名绅士要拜访另一名绅士时,必须提前约定好才行。为此,自然要好好利用电话这种方便的工具。
约瑟夫将肯特的名片交给戈什,让他去打电话。虽然美国的A•G•贝尔在三十年前已经取得磁石式电话机的专利,不过费兹西蒙斯家的电话还是手动式的,需要请接线生转接。在维多利亚王朝后期,电话与打字机的普及对于社会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接线生和打字员几乎都是女性,因此女性的职业选择得以增加,也大力推动女性进入社会。
只不过,今天的电话一点忙都帮不上。总之,不管麻烦了接线生几次,接不上就是接不上。在打了五次都没接通后,约瑟夫发出怒吼。
「既然如此那就不管了,直接过去肯特家吧!」
「不先用电话约好时间吗?我觉得这样很没绅士风度呢。」
「比起拘泥于形式或虚伪的礼节,真正的绅士更重视不可或缺的要事。」
「外面是融雪的泥泞道路呢。」
「总比非洲的沙漠还是南非的丛林好吧,别磨磨蹭蹭了,把我的外套拿来。」
「好啦好啦。」
三人准备外出,女仆安妮问:
「大概几点回来呢?」
「不确定,但还是麻烦你准备晚餐。」
「约瑟夫爵士,请您不要摔倒啰。」
「谢谢。」
「要是在泥巴路上摔倒,衣服洗起来可累了。」
「……我知道啦。」
在招来的马车里,戈什询问坐在对面的约瑟夫:
「约瑟夫爵士,您是否曾经从您亡父那里听过肯特先生的名字和他过去的经历呢?」
「不,我不记得有听过。」
「这么说来,也有可能是听过但忘记啰?」
约瑟夫鼓起脸颊。
「我还没呆到那种程度好吗!嗯……我还在公立学校的时候,班上是有个姓肯特的同学,他好像去俄罗斯买毛皮就没回来了,听说是在西伯利亚被熊吃了。大概就他而已吧。」
「听起来他应该是别的肯特呢。」
「是啊,南非和西伯利亚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车轮辗过了雪下的小石子,马车震了一震。
「话说回来,昨天晚上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啊?」
约瑟夫这才皱起眉来。虽然他不认识全世界的怪物和妖魔鬼怪,但那怪物实在太过陌生。
「只能确定不是吸血鬼。」
「为什么?」
「吸血鬼没办法自己入侵他人家中,必须要请那个家里的人打开门或窗户请他进去,否则是无法进入屋子里的。」
「是这样吗?」
「喂喂,戈什,那是小说《德古拉》的设定吧!约瑟夫爵士也知道啊,毕竟他都读了三四次。」
「……不,我忘了。」
「……到啰。」
三个人将车资和小费交给马车夫,下车来到积雪道路上。
肯特宅邸的正门有大小两个,就算是小门,也只比费兹西蒙斯家的正门小了一点。一个看上去不怀好意的中年男守门人从红砖瓦门柱的阴影后走出来,隔着铁格子门扉面对李。
「仆人,还是个东方人?绕到后门去吧。」
「不,我虽然是仆人,但我的主人是准男爵……」
「总之主人严格命令我不准放任何人进来,快点滚吧。」
看起来相当恶劣的守门人一如预期地恶劣。他转身背对李,后方传来约瑟夫的怒吼。
「喂,我说你啊!我可是费兹西蒙斯准男爵!你要是这么无礼,我可是会告诉你的主人的!」
「您请随意。」
守门人留下更加恶劣的一句话后便消失在门后。
约瑟夫第一次遭受如此无礼的对待,气到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另一方面,已经习惯被如此对待的印度人与中国人,则从两边拉着他们的年轻主人,往后门方向前进。
「东方人里还算是被当人看的,大概就只有日本人。而且还得是外交官或者留学生之流,要是马戏团成员,那只会更糟。」
肯特家的围墙非常非常长、非常非常高。约瑟夫在沉重的外套下开始喘着气,并流起汗来。说起来冬季的运动,只要有滑雪就够了。他踏在雪地上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
「约瑟夫爵士,请您振作啊。」
「要是在伦敦街头遇难,就更不可能去南极探险了。」
「南极探险还是喜马拉雅山登顶什么的,都和我的人生没有半点关系。」
一行人好不容易看见了疑似后门的门板,那厚重的橡木门却是关上的。戈什和李敲了敲门环,直接拍打大门,甚至高声喊叫,要说有什么反应的话,大概就是听见了里头传来大型犬的低吼声吧。
李看向年轻主人。
「这种程度的围墙,要翻过去是很容易的,您觉得如何呢?」
「那不就是非法入侵了吗?」
「是啊,谁教我们是东方人呢,这些事一窍不通,全都是听命行事,对吧。」
「啊,你这个混帐!」
约瑟夫口吐准男爵不应说出口的词汇,眼角余光却瞥见戈什已经作势蹲下,靠着反动力跃上围墙。他用手攀住那高约十尺的围墙上缘,把自己高挑的身体拉了上去。李见状也丢下主人,自己一跃而上,一瞬间就站在围墙上了。
「喂!慢着,你们就这样丢下主人吗!」
李从外套内袋取出麻绳,将一头丢向还在地面上的主人。确认约瑟夫抓稳了绳子,两名东方人相视点点头,同时跃向围墙内侧。约瑟夫的身体顷刻间离开地面,飞越了围墙,还擦过了大树的树枝。
大树的树干狠狠晃了一下,大量积雪从约瑟夫头上倾盆灌下,他还来不及惨叫,就彻底成了雪人。
与此同时,一阵充满恶意的低吼声也往此处接近。一头棕色毛皮的大型物体在雪上狂奔而来。那是相当壮硕的英国獒犬,而且有两只。对狗来说,这是发现入侵者时理所当然的行动。
然而印度人和中国人并没有对它们展现善意。他们一边挥去年轻主人身上的积雪,半侧着身体面对獒犬。
「李!」
伴随戈什的声音,李抬起手打了两个响指,两头獒犬就在入侵者的五尺前,发出哀嚎打滚。两只狗的右眼都被扣子打中。这是北派少林拳的秘技「指弹」。
不走运的獒犬们在雪上翻滚了两三圈后,踢着痛苦与恐惧,往建筑的方向奔逃。李和戈什已经将年轻主人身上的雪给拍得干干净净,朝玄关方向移动步伐。
一位彷佛从画中走出来,身穿管家服的老人,在听见敲门声后前来应门,瞪大了双眼。
「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你不需要知道。」
「反、反正我们主人是不会和没约好的人见面的。」
「他来我家的时候,可也没先跟我约好呢。再说,不管我今天打了几通电话来,也都没有人接呀。」
「咦,这就怪了。」
「别随便抢人家的台词啊喂!」
虽然变成雪人并非这名管家的错,但约瑟夫实在难解心头怒火。
「而且你们的守门人还出言不逊,搞什么啊!好歹也雇个有点礼貌的家伙吧!」
约瑟夫忍不住斥责对方。说起来他们也是非法入侵,但他可不想给对方先发制人的机会。
「你听好了,我可是大英帝国准男爵喔!」
「很抱歉,那您有证据吗?」
「证据!?你看清楚我的打扮,听听我是怎么说话的,你们这些下层阶级者!」
「请您提出证据。」
管家依然不为所动。约瑟夫在李与戈什的催促下,嘴里一边喃喃诅咒对方,一边摸索起大衣口袋,他拿出名片和绅士俱乐部的会员证,一把塞到管家面前。
管家花了不少时间仔细确认。
「刚才失礼了,这些还给您。」
「这下子你懂了吧!还不赶快放我们进去!」
「不,恕难从命。」
Ⅳ
这名管家顽固至极,他挡在约瑟夫、戈什和李三个人面前,一步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总之各位还是请回吧。」
他擦拭着尚未自额头冒出的汗水。
「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主人会与您联系的。」
「真的有事情!?你是在怀疑我说谎吗!」
「够了够了,约瑟夫爵士。」
李小声劝道。
「今天先这样吧。」
「可是!」
「有枪口对着我们呢,而且还不只一把。」
「…………!」
「很抱歉,那就下次再说吧。」
戈什和李行了个礼,不经意从左右两边抓住约瑟夫的手臂,转身离去。在那一瞬间,李看见了管家那苍老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安心。
「还真是有管家的样子呢。」
「哼,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仆人。」
约瑟夫一边往正门方向走,一边忍不住碎念。
「话说回来,说什么波耳人拿他当目标要伤害他这种话,结果还到处乱跑,这个肯特!」
「您相信他吗?」
「什么意思?」
「说不定他躲在地下室,等着我们离开呢。」
「这也有可能。难道是怕我吗?未免太胆小了吧。」
「但是,至少他昨天是独自前来拜访约瑟夫爵士的呢。」
「也就是说他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啰?」
不知何处传来了时而坚硬时而柔软的车轮声。
「李,戈什,你们觉得那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啊?」
在雪路上缓缓前进的车轮声打破了静谧,但还没能看见车子在哪里。这是一栋相当宽敞的宅邸。
「要说他有什么深意,又觉得他的行动有点轻浮呢。」
「支票那件事也是。」
视野一隅那片白色的光景当中,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宏伟四轮马车。
「会不会是要让我们掉以轻心相信他?」
马车的声音更靠近了。
「说不定他的目标其实是约瑟夫爵士?」
有鉴于戈什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约瑟夫不由得惊惶。
「我、我可不记得自己被什么人怀恨,不管是波耳人德国人还是法国人!」
「被记恨的人通常都是这么说的呢。」
李边说边拉了年轻主人的手臂一把。那辆马车丝毫没有减速——虽然原先的速度也没有多快——就这样几乎是从三人身旁擦身而过,往正门方向奔驰而去。就在那一瞬间,约瑟夫看见车里有顶美丽而明亮的粉红色帽子,以及比那帽子更加无比美丽的年轻女性侧脸。
「约瑟夫爵士,又或者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和您父亲有关系呢?」
约瑟夫觉得似乎听见了李的声音,应该就在附近吧。他心烦意乱地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父亲的事情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吗?毕竟他不在英国的那段期间,我可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您至少有收到信吧?」
「那种到处玩乐的父亲,怎么可能写信给我!」
「对于帮您出了五年学费的人,语气不可以那么恶劣。」
约瑟夫陷入一阵沉默,戈什问:
「会不会是他有留什么遗产之类的呢?」
「老爸才没留什么遗产呢,顶多就那栋房子而已。」
「应该有很多从世界各地收集的东西吧?」
「噢,那是不少啦……」
约瑟夫曾经调查过亡父的书房,但遗憾得很,什么宝石啦金银装饰品啦还是藏宝图这类东西半点影子都没有。尽是些某种东西的化石、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是石头的石头、纸张黏在一起打都打不开的古书、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头盖骨、破破烂烂还褪色的挂轴、大盘子的碎片……。虽然还有差不多二十个木箱没有检查,但约瑟夫实在也提不起劲勉强自己打开它们。然而,他也没什么其他急迫的待办事项,万一……不,一亿分之一的机会,说不定那里头沉睡着幸运的宝物。
「如果像波耳人那样躺在金矿脉上午睡,可能会被居心不良的英国人抢走喔。」
「戈什,你明知道我是英国人还故意这样说的吧。」
「您能听懂真是我的荣幸。」
三个人沿着马车的轨迹走着,这应该是前往正门的最短距离。
「唉唉唉。」
约瑟夫故意叹了一大口气。
「要挖掘就要像施里曼那样挖到特洛伊遗迹,或是像塞西尔•罗兹挖到钻石矿脉就好了。」
「那是他们运气好啊。」
「我可接受不了!那些家伙是有行善积德才那么幸运吗?根本就是喜欢女童的死亡商人嘛……」
在当时,「萝莉控」这种日制英文词汇尚未出现。俄罗斯出身的作家纳博科夫撰写小说《罗莉塔》是在距离此时约五十年后的事情。
「总有一天约瑟夫爵士也会遇上令你意想不到的幸运的。」
约瑟夫正准备出口大骂施里曼时,被李轻轻制止了。前方终于看到了大门的影子,在小小的大门阴影后,有个虽是平房却结构完整的小屋子。那应该就是守门人的小屋了吧。
「总之回去以后先打开您父亲的书房,调查一下吧。」
「调查什么啊?」
「总之您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嗯哼,也就是说没有调查目标嘛。」
约瑟夫不高兴地叨念,一边用鞋底用力踩踏毫无罪过的积雪。
「比起目标,我们更需要约瑟夫爵士您的许可……」
「讲那什么话,不就是个许可,随你们拿啊。喂,快给我开门!」
最后一句台词伴随着他踢开守门人的小屋咆哮而出。守门人从房子里跑出来,看见外头三个人,拿着砍柴的斧头呆愣。
「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飞过来的啊。」
这倒也不是说谎。说这种话一方面也是为了吓一吓那位不安的守门人,他们三人终于离开了这栋难以理解又令人不愉快的宅邸。刚走了五六步,约瑟夫忽然想起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辆马车上的淑女,不知道是哪里人呢?」
「这个嘛,不知道呢。」
继冷淡的中国人之后,印度人也跟着答腔:
「既然从肯特宅邸的正门出去,会不会是他们家的小姐呢?」
「真的吗!?」
「不,这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也是有这种可能……」
戈什含糊其辞。李轻笑了一声。
「看那样的美貌若是肯特家的小姐,那么肯特夫人绝对是个了不起的大美女呢。」
「嗯?噢,对耶。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总不可能是他的妻子吧,这件事情一定要搞清楚。约瑟夫带着与当初完全不同的用意下定了决心,大大吐出一口白雾。由于始终没有马车路过,一行人只好开始走在积雪的道路上。戈什向主人说:
「昨晚那家伙虽然赤裸着上半身,但有穿裤子呢。」
「是个不怕冷的家伙哪。」
「……哎,总之是个很类似人类的东西吧。」
「我不觉得他会凭着自己的意志行动。」
「背后可能有人指使?」
「是肯特吗?」
「也有可能是他的敌人。」
「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完全搞不懂动机。」
李边走边默默聆听约瑟夫和戈什对话,冷不防停下脚步。他花了约莫三秒思考着什么,然后对走在前头的年轻主人开口:
「约瑟夫爵士,我想绕去一个地方好吗?」
Ⅴ
莱姆街,这是位于伦敦的中华城。那些处于偏见及歧视之中、远离故国来做着低薪工作的人,被称为苦力。据说这个词汇的语源是印度语,但无法确定。
大英帝国法已经将奴隶制度给废止了。然而他们还是需要领着低薪,从事「卑贱」
工作的人,因此大英帝国和美国就从中国和印度召集了许多劳动者,威胁他们和资方签约,然后把他们像货物一样塞进船里。这其实就是人口买卖,即是奴隶劳动的系统,半数的人根本无法活着抵达目的地。
这正是为何会有人说「横跨美洲大陆的铁路,每一根枕木下都埋着一具中国人的尸体」。
「这里和新加坡的中国城差不多呢。」
四处飘荡着大蒜和猪肉的气味,大大小小的菸圈左右漂浮。通常中国人聚集在一起,音量就会很大,不过这里和新加坡不同,虽然声音很大,却给人欠缺活力的感受。
并且还有股令人感到恶心的甜腻气味飘进鼻腔中。
「鸦片吗……」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三个人还是不禁皱起眉头。尤其是李,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踢着脚步、踏破烟雾向前迈进。约瑟夫跟在他的后面,戈什垫后。
李径直朝着大后方那张黑檀圆桌前进,四根粗重的桌脚,上头缠绕了金色的龙。缭绕的烟雾当中,有个身形肥胖的老人。他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头戴一顶没有帽檐的帽子,身穿棉袍,手执一根长得过头的烟管。李隔着圆桌抓住那根菸管,劈里啪啦就是一串中文。
一段很长的对话结束后,李用更尖锐的声音对老人劈头盖脸地骂,怒拍圆桌,然后才回过头面对约瑟夫与戈什。
「肯特在葡萄牙领地的澳门那里有据点,经营鸦片窟和猪仔馆。」
鸦片窟自然是不用说明了,而所谓的猪仔馆就是将苦力聚集后,送往世界各地的设施。狭窄的房间根本是附设铁窗的牢笼,餐点和猪饲料没两样,当然也没有浴室。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他们又像货物一般被关进船底,衰弱致死的人就直接被丢进海里。
李试着逼问老人:
「那里送出了多少人?」
「不知道,估计超过一两千人吧,有女人和小孩儿。你可别问我他们后来怎么了。」
「你有帮肯特那家伙一把吧!把自己的同胞当成奴隶卖掉,你就不觉得难过?」
「少跟我扯那些大道理。在祖国认真活着不也没什么好事儿。」
戈什闻言,只能瞪着天空。
「看来除了波耳人之外,他应该也承受了不少印度人和中国人的怨恨呢。」
「英国人也不喜欢他啦!」
约瑟夫忿然地说。自从见过肯特这个人,他就格外讨厌他。
随后李又问了对方两三个问题,但看样子是没什么收获,因此约瑟夫跟在李和戈什身后走到室外。即便是大都市的污浊空气,也比鸦片的烟雾来得干净。
好不容易拦到了马车,三人乘车踏上归途。
「李,那个老人也是鸦片中毒者吧?但他还蛮肥胖的耶……」
「鸦片本身并不会使人变瘦。是穷人把买食物的钱都拿去买鸦片了,才会营养不足而瘦得不成人形。若是有钱人,根本不愁吃的,想多胖就多胖。」
回到家门前,安妮出来迎接大家,仆人们的起居间大门就这样敞开着。桌上摆放的是盛装着牛奶的杯子,和几份叠在一起的报纸。看起来最上面的那一份是《每日快报》。
《每日快报》是创刊于一九〇〇年的新兴报纸,仿效了美国的报纸,在第一面用庞大的文字刊载主要新闻,还附上一些小礼物,而且以半便士这种低廉价格出售。因此销售量也以猛烈的速度追上发售已有一段时间的《每日邮报》。先前的报纸,第一面总被巨大的广告淹没,因此一眼就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安妮阅读的则是《每日镜报》,这是创刊于一九〇三年、主打给女性阅读的报纸,是有许多照片的小报,阅读者多为劳动者阶级,因此也有相当庞大的势力。
而当家的约瑟夫,自然是购买了上流阶级阅读的《泰晤士报》。只不过,他也会阅读其他报纸。
安妮会阅读文字。英国于一八七六年颁布了「初等教育命令」,因此小学成为义务教育。就算是贫穷家庭的孩童,也能够前往学校上学、学会读写文字。总之整个社会是前进了一步,但也有些人相当忌讳这种情况。
「仆人那种人,会读写自己的名字就够了。没有钱的家伙,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利去学校那种地方。」
当然,这是一部份自认为「上流阶级」人士的意见。他们大多隶属于保守党,同时把自由党称为「激进派」,大为憎恨他们,而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仅仅一年后的一九〇六年,会诞生比自由党更加激进的「工党」。
安妮拿了六种报纸来到约瑟夫面前,叠在桌子上。约瑟夫虽然很想读那篇「人面狼现身林肯州」的报导,但还是忍着先拿起了《泰晤士报》扫视政治栏。而当安妮端来一杯浓浓的奶茶时,约瑟夫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安妮,你今天就睡在楼梯下面吧。」
「为什么?」
「居然问我为什么?因为昨晚发生那种事情啊。很难说今晚不会发生,当然是要避免危险。」
楼梯下方有一个小房间,是用来作为衣橱或者女仆房间的地方。那里是个六尺长五尺半宽的狭窄空间,不过能够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对仆人来说已经相当礼遇了。
安妮放下红茶,将托盘夹到腋下。
「您不需要担心我呀。昨天是因为太过出其不意了,既然知道会有可疑的人跑来,那我会先准备好拖把或拨火棒的。」
「对方不是打破窗户跑进来了吗!」
「李和戈什已经帮我把窗户堵起来了啊。咦,可是这样的话,可疑人士就进不来了呢,这可怎么办。」
「安妮,不要这样为难主人。」
虽然李试图开口安抚,但其他三个人都用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看着他,脸上明显写着「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李旋即顿悟了大家眼神中的含意。
「戈什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唔、呃,是啊。」
「约瑟夫爵士您认为呢?」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安妮环视三名男性,奋力跺脚。
「我虽然只是个女仆,但我可不想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我才不想听到有人说什么费兹西蒙斯家有胆小鬼!我也要战斗!」
李叹了口气。
「安妮,像你这种行为,在我的祖国叫做『暴虎冯河』呢。」
「是很勇敢的意思吗?」
「是有勇无谋。」
安妮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以中文来说还真是相当贴切的表现,不过也不一定要打老虎什么的,反正能过得了河就过去了啊。结果好就是好,不是吗?」
李耸了耸肩,戈什露出苦笑。
「要是有一整个中队的安妮,爱尔兰应该一个晚上就能独立了呢。」
「说得不错。」
一不小心就表示赞同,约瑟夫猛然想起话题的重点。
「爱尔兰也好老虎也好,安妮,我是以雇主的身份不允许你这样胡来。你今天晚上就在楼梯下睡觉,知道了吧?」
「这是命令吗?」
「嗯,呃,对,是命令。」
「消极的命令会削减义军的士气。」
「什么义军啊?我雇用你是要帮我做家事的,抓侵入者是李和戈什的工作。」
戈什向少女搭话:
「也好啦,安妮,你就给雇主一点面子嘛。阁楼的窗户我会好好堵住的。」
「要是这么做的话,可疑人士就进不来了耶。」
「当然是为了不让他进来,才要把窗户堵住啊。」
「这样的话,我根本就不用逃走啊?」
三位男性哑口无言地望着彼此。
「不,可疑人士不一定会从窗户入侵……总之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我明白了,我会遵守主人的命令。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做。」
「你能了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要做什么?」
「我要烧很多热水。」
「不需要烧什么热水啊。」
「那是武器。」
「武器?」
「对,要是昨晚的可疑人士今晚又入侵了,我就要拿热水从他头上淋下去。这一定很有效,交给我吧。」
三个人茫然地望着安妮大步走向厨房的背影。
「我总觉得……今天晚上入侵的家伙有点可怜哪。」
喃喃说着这话的,不管是三个人中的谁好像都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