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天意。
不管是尸人的出现、脑中突如其来灵光乍现的点子,都只能说操纵命运的存在——或许是神或许是恶魔——选择站在我这边。
好一阵子警察不会靠近这里,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是在叫我快下手,一切条件都已备齐。
有舞台、有方法、有可恨的对象。当然,我早有觉悟。
还有什么好犹豫?
为了这一天,我磨利了齿牙。
走吧,那家伙就在房间里。
胸中藏着暗自点燃的喜悦,踏出再也不容回头的一步。
二
醒来的同时,我下意识地伸手在床边的床头柜上摸索。扑空两三次,才想起手表丢了还没找到,这才起身。
看看墙上的钟,数位式显示告诉我现在是上午六点。
幸好睡着时没有人拍打房门,没有接到其他房间打来的求救电话,在这种紧急状况下还能够熟睡,我的身心应该都相当疲惫。
但周围实在太静。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聚集在窗下的僵尸数量好像比袭来时更多,但见到他们在雨中毫无防备、宛如忏悔般仰天张着口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同情。
换作平常,我这时醒来一定会睡回笼觉,但现在没心情贪睡。
简单冲了澡、拿起剑。明明是仿制品却又冰又重。为了确保安全,我卡着门扣锁窥视外面,无人走廊的尽头可以看见楼梯。我确认没有任何人在后才小心走上走廊。
第一个念头是确认路障。沿着房间右边的楼梯下楼,我发现交谊厅那边好像传来音乐声。印象中交谊厅没有音响,难道是用烤肉时的卡式录放音机?
路障健在,家具的位置没有移动,警报蜂鸣器的钓鱼线依然紧绷。这一晚各自顺利发挥了功能。隔着家具还是能够见到僵尸们持续笨拙地以身冲撞,失去平衡跌落楼梯的身影,就像是商品的耐久性测试。我衷心期望这些家具都日本制。
回到交谊厅附近,我想起通往中央区的门上了锁。钥匙放在交谊厅的电视架上,从这边打不开门。假如已经有人在交谊厅,敲敲门应该有人替我开门,不过我不想让对方误会僵尸来了,决定回到三楼改搭电梯。
电梯停在三楼,门的缝隙间卡着面纸盒。看来维持着昨天三楼的人上楼后的状态。但我顿时僵住。我可以搭电梯下楼吗?
这时,住在我隔壁房间的静原走来。
「早安。」
「早。你起得好早啊,该不会是被我吵醒的吧?」
「没有,我刚醒。」
说来奇怪,这是我第一次跟静原说话。
她的表情虽然有些阴沉,但脸色并不差。
静原见到我呆站在电梯前,偏头不解。
「怎么了吗?」
「我们搭电梯下二楼后,为了不让电梯下到一楼,应该会拿东西卡住门吧。可是这样一来三楼的人就不能用电梯了。」
「啊……」静原也点点头:「如果三楼的人想用电梯,就得多一道工夫,打内线电话给二楼的人,请人移掉东西呢。」
既然得多费事,还不如我们走楼梯下去。我从房间打电话到交谊厅,已经起床的管野接了电话,他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说。
「啊,你打得刚好。我刚发现奇怪的东西,你能立刻下来吗?」
我急忙下楼到交谊厅,除了管野之外,立浪和重元也起来了。那热闹的音乐声原来从面对交谊厅的立浪房间传出。这时,比留子从南区走来。我们几个人都是一身T恤短裤的轻便装扮,但她穿线条轻盈的蓝色衬衫搭配白色裙子,服装依然很讲究。
「怎么了吗?」
一问之下,管野将手上的纸递过来。
「重元说进藤的房门上夹着这个。」
那张纸上只有一句话:「多谢招待」,笔迹很紊乱。
「只是恶作剧吧。」
听着立浪的声音,我发现当事人进藤不在场。我想起之前电影研究社办公室里出现的恐吓信。
「我敲了门,但是进藤没回应。」重元的双眼慌张地游移。
管野打电话到进藤房里,不过他一言不发、表情狐疑地放回话筒。
「没人接。」
不祥的预感急速膨胀,比留子建议。
「进藤社长的房间是三楼的三○五号房吧?不如把二楼的人都叫醒,一起看看状况?」
我们马上叫醒高木和名张,大家一起从楼梯上三楼。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拿着武器,长枪太大太碍事。
我们敲了进藤的房门,还是没有回音。
「进藤社长,你起来了吗?」
「进藤,快回话啊?在洗澡吗?」
没办法,管野朝名张伸出手。
「请借我昨天给你的万能钥匙。」
脸色苍白的名张点点头。
立浪走向南区,说是要叫醒不在场的七宫,管野把万能钥匙插上。哔地一声,门锁打开。房门慢慢打开。
这个瞬间,一股恼人臭气扑鼻。
「哇啊……」
往房里看的管野惊叫。隔着他的背影,里头是一片没有人料想得到的光景。
鲜血遍布地面,甚至飞溅到天花板,到处是四散的肉块。
房间窗户敞开,进藤的尸体以企图攀上阳台的姿势倒下,就像一块破抹布般挂着,被啃食得乱七八糟辨不出原形。
「这是怎么回事!」管野正要进去。
「小心!」比留子登时叫住他:「说不定僵尸还在房里!」
管野连忙后退,我举起剑。高木叫着:「我去拿武器!」跟静原一起往楼梯跑。
我掏掏口袋,戴上昨天管野给的口罩。其他手边有口罩的人也纷纷戴上,或拿手帕、毛巾捂住口。
我从入口探出头,观察室内。房间的卡式钥匙还插在插槽上。血四散各处,不过房内没被弄得太乱。一进门左手边的墙边靠着进藤带回来的长剑。进藤大概想逃,阳台窗户朝外敞开,虽然看不清明确的足迹,但确实有一道走过的血迹往阳台外延续,扶手沾满了血。
「到底怎么了……哇!」
跟七宫一起回来的立浪一见到室内惨状就惊声大叫。
唯一带着剑的我慢慢进房。似乎没有人在。我小心警戒地打开一体成型卫浴的门,里面一样没人。
「不要紧,没人。」
高木她们带着武器回来了。每个人都接过剑或枪,可是跟在我身后进来的只有比留子跟管野。这也难怪。毕竟进藤的死状太凄惨。不只身体,连别向一边的脸都被啃食撕扯得难以辨认。
我小心不碰到尸体、沿着血迹来到阳台往下望。没有绳索,没有梯子,只有发出低吟的僵尸群依然遍布在地。比留子清查房门,确认没有被动手脚。
「怎么会这样……真是太可怜了。」
「不行!」站在门外的重元出声阻止正要在尸体边蹲下的管野:「最好别接近。」
「为什么?」
「我们不知道他被咬死经过多久,他说不定马上就变成会动的僵尸。」
我们听他这么说地一惊,纷纷远离进藤的尸体。这时七宫悄声说。
「喂,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什么?」
「指尖好像动了一下。没错,那家伙还有呼吸!」
怎么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没死?
「怎么可能还活着!」重元再次大叫:「你看看那伤口的血色!」
进藤全身看似咬痕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泛黑凝固,还有些地方变成微妙的绿色。
「都到血已经凝固的状况,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已经不是人、是僵尸了,要是不解决掉会反过来攻击的!」
尽管这么主张,重元却吓得直发抖。室内的管野和比留子都显得犹豫,我也一样。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无法舍弃进藤还活着的一线希望。既然还有一口气,就得尽早治疗,相反地,假如已经逐渐僵尸化,现在得马上给他致命一击。该出手相救、还是提枪相向。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候。身后踏出的人影毫不犹豫地举枪突刺,从右眼一口气往后头杓刺穿。进藤的身体反射性一抖,再也不动弹。
「咿!」主张该动手的重元自己发出不中用的惨叫声。
「——喝——哈……」
「学姐……」静原喃喃叫道。
下手的是高木。她毫不迟疑地刺杀了同一个社团的男人。
「没办法。」
高木搅动了枪尖两次才拔出枪来。上面除了眼球还沾着应该是大脑的软质物体。
「美冬,这家伙没救了。不杀他不行。」
在这股宁静的压力下,我们陷入一片寂静。
之后,我们将进藤尸体挪到房间角落、盖上床单。四处都是他散落的血肉。这房间已经不可能恢复原状,我只想快点离开。
「这个季节尸体应该会很快腐烂,至少把空调开着。」管野操作着遥控器。
站在房门附近的静原出声:「那个……这是什么啊?」
一看,入口旁的房间角落掉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打开一看是似曾相识的潦草笔迹,上面写着:
「我开动了。」
三
在那之后,因为担心咬死进藤的僵尸可能藏在建筑某处,比留子建议大家分头检查二楼和三楼的空房间及屋顶有没有藏人的空间,不过并没有发现除了我们之外的存在。如同那血迹所示,凶手已经从阳台跌落了。
我们再次聚集在交谊厅。大家脸上都浮出茫然的神情,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们心中的疑问无非是:
——咬死进藤的僵尸究竟从哪里入侵?
大家各自说着漫无边际的臆测和疑问,这时听到企图稳定场面的声音:「各位。」是比留子。
「我们来试着整理昨天晚上发生在进藤社长身上的事。现在这个阶段随时随地都可能有僵尸入侵。大家都说说看,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状况?」
「干么?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玩侦探家家酒吗?」又在点眼药的七宫不屑地说。他从刚刚开始就比昨天更常槌自己的头或点眼药,一直无法冷静。
「有什么关系?大家应该都很好奇啊,交给她吧。」
立浪开口,他现在很平静。毕竟年长者开了口,我们决定接受比留子的侦讯。
「在开始之前,这音乐不能想想办法吗?」
活力十足且充满节奏感的曲子从早上起不断播放,名张皱着眉头抱怨,立浪耸耸肩:「我不喜欢搞得跟守灵一样。」他回到房间关掉卡式录放音机。
交谊厅陷入沉默,比留子一边确认手册的房间分配,开始问话。
「那我从进藤房间附近的人开始。重元,请告诉我你昨晚回房后的行动,以及有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住在进藤隔壁三○四号房的重元抬起阴沉的脸。
「……我昨天晚上跟进藤、静原还有七宫学长一起搭电梯上三楼后,大家就分开了。我迟迟睡不着,就拿出带来的DVD,不过看到第二片中间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那时候大概快一点。醒来是五点五十分左右,虽然还很早,不过因为好奇外面的状况,就出了房间。然后就发现进藤房门上夹着一张白纸……」
「夹着?」
「对,就像这样。」他拿起纸折成三折:「纸折成有点厚度的样子,插在房门的隙缝里。我想,不知道是什么无聊恶作剧,敲了他房门,可是进藤没有反应,我就把纸带到交谊厅来了。」
「也就是说,那张纸是从房间外插上的?」
「对。你看看那张纸,还很干净。假如先放了纸再关上房门,一定会压出很多皱褶。我抽出纸张的时候很顺畅,一点阻碍都没有。」
「隔着一片墙,你在隔壁房完全没察觉进藤发生的事?」
听到七宫的逼问,重元摇摇头。管野插嘴说明。
「隔间墙用了隔音材料,几乎听不见隔壁房间的声音。」
「可是。」重元紧接着说:「我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听得到楼下立浪学长卡式录放音机的声音。因为一直有声音所以睡不着,看DVD时也很干扰。」
不会吧,那音乐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立浪可没觉得歉疚。
有一件事我觉得好奇,问了管野。
「墙壁如果是隔音材料,那路障的警报蜂鸣器响了我们不就听不见吗?」
「不、我想不至于。房门和天花板没用隔音材料,听得见走廊和交谊厅传来的声音。你房间的位置应该可以听见楼梯的警报蜂鸣器声,只有隔壁房间的声音听不见。」
重元讲到这里,没值得参考之处。接着是住在进藤正下方二○五号房名张。
「这个晚上很难熬。我平常都得吃安眠药睡。但我担心那些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闯进来,怎么敢吃药,整个晚上都醒着。可是窗外除了怪物什么都没有,我怕自己疯掉,中途出去喝了一次水。虽然大家交代过尽量少到房间外,但茶水间就在我房间附近,然后刚好看到管野先生出来巡逻。那是几点啊?」
「我第二次巡逻,两点左右。」
「对,大概那时候吧。十分钟后回到房间,之后一直蒙着被子缩起来。我脑袋里一直盘旋着那些东西的呻吟声,总觉得好像永远不会天亮。」
「其他还发现了什么吗?」
「对了。」名张好像想起什么,轻声说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觉得楼上好像有一阵沉重的振动声。该不会就是那时候……」
可能是进藤被杀的时候。
「那大约几点?」比留子继续抓紧这一点追问。
「我不太记得,是我喝水之后,可能两点半,可能更晚。可是没听见叫声。」
「原来如此。房间里的血迹一直溅到天花板,看来进藤社长可能先被咬穿喉咙,无法叫出声。」
比留子点点头。
「那接着能不能请刚刚提到的管野先生来说说?」
「好。」管野神情紧张地开始说:「昨天晚上确认大家回房间后,我又确认了紧急逃生门和路障。那时候我跟从三楼下来的剑崎打了照面对吧?等到各种整理和确认都完成、回到房间时大概快十二点。我后来决定每隔一小时出去巡逻一次。以前我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已经习惯了不规则的睡眠,小睡之后一点起来巡视第一次,那时候在交谊厅看到了进藤,他搭的电梯也停在二楼。」
「他来做什么?」
「也是来喝水的。他说满脑子都是星川的事,睡不着,可是……」管野说到这里有点迟疑:「可能现在回头想才这么认为,总觉得他当时有点怪。注意到我时似乎有点慌张。他仓皇搭进电梯回了三楼。」
「慌张?」
「对,我猜他可能在这里跟谁见了面……」
「没有听到说话声吧?」
「没有。刚刚说的纯属猜测,对不起。」管野老实地道歉:「第二次巡逻时看到了名张,之后就没再看到谁了。」
「名张说的沉重声响,您也发现了吗?」
管野摇摇头。
「巡逻的每个时段,门户都没异常吗?」
「没有,这不会有错。紧急逃生门、路障、跟东区间的隔门还有电梯都没异状。」
「那进藤社长房门上夹着那张纸是?」
「那个……」
管野有些歉疚地吞吞吐吐起来。
「第三次巡逻、也就是上午三点之前,我想都还没有,不过之后就不敢确定了。我确实经过他房门前,不过可能渐渐习惯巡逻了,我只想着紧急逃生门和路障,没太注意客房。」
馆内的灯都没关,视野应该很清楚,不过如果没特别注意或许真的不会发现。我昨晚回房间时也没特别留意其他房门。
比留子的侦讯继续持续,但没有人能提供关于进藤遭到袭击的有力资讯。身在二楼的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三楼进藤房里发生什么事,同样在三楼的我和静原所在的东区跟七宫所在的南区,在结构上不太容易听到中央区发出的声音,所以名张曾经听到的声音,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比留子问完话后向大家道谢:「非常谢谢大家。」
「现阶段可能跟犯行有关的线索有三条。第一是在上午一点时进藤社长还活着,再来是两点半左右名张听到的声响,还有可能是三点以后留下来的那张讯息。可是光靠这些还无法说明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发现一个矛盾。
「等一下。假如进藤社长是两点半左右被杀,那三点巡逻时,房门上没有夹着那张纸条不是很奇怪吗?犯人杀人之后在做什么?」
可是比留子好像不太在意这一点。
「名张听到的声音并不能保证就是行凶时的声音,而且时间很暧昧。我想应该没必要太执着于这一点。」
这时,高木代替大家问了所有人都很在意的问题。
「杀了进藤的——到底是人还是僵尸啊?」
「那个死状除了僵尸还有其他可能吗?齿痕那么清楚,一定是被咬杀的痕迹。僵尸杀了进藤后从阳台往外跌出去了吧。」
重元滔滔不绝地说着,但立浪不认同。
「那僵尸从哪里进来?紧急逃生门和路障都没有异状,这一点很确定。假如这么容易突破的话,现在我们应该变成僵尸了。」
确实,僵尸不太可能突破我们筑起的障壁。
我看着现在停在三楼的电梯门,提出一个可能。
「电梯呢?管野先生说一点左右,进藤搭了电梯下到交谊厅,会不会那时候不小心下了一楼,让僵尸进了电梯?」
比留子马上否定这个推论。
「这样的话,人应该在电梯里被杀,可是电梯里一点血迹都没有。我想进藤社长应该是在房里被杀的没错。」
「说得也对。」
我也没有太认真推论,马上赞同她的意见。可是重元依然坚持犯人就是僵尸,他又提出下一个主张。
「那有没有可能在堆起路障之前,僵尸事先藏在某个地方?」
立浪面露难色。
「僵尸趁我们不知情上楼来?应该没有这个机会吧?」
「不,有!」高木高声说道:「我们从试胆会场逃回来后,管野先生拿着武器来到广场,那时候别墅里应该没有人。」
「可是下到广场的只有管野先生跟立浪学长。其他人都在玄关前,要是僵尸进来应该会发现吧?实际上七宫学长跟进藤从后方出现时,我们立刻发现了啊。」名张反驳。
「那一定是从后门进来的。」
重元依然坚持。一楼有兼作吸烟区的露台,也有通往外面的房门。不过管野否定从那里出入的可能。
「那不可能。你们出去试胆时,我确认一楼所有门窗,露台的门那时候已经锁上,走廊的窗户有限制开放宽度的装置,头都钻不进来。直到名张冲回来前,我都一直在柜台,里面也有玄关的监视摄影机萤幕,有谁偷偷进来,我一定会发现的。」
「我本来也打算从露台的门逃进来,但发现锁住,才绕到玄关。」
七宫也作证。
「还有,入侵的僵尸会完全不攻击我们,乖乖躲到大家都熟睡吗?我们堆路障时在建筑物里走来走去,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更重要的是房间找到的纸条。僵尸怎么可能写那种东西。」
接连遭到反驳,战况愈来愈不妙的重元不服输问。
「不是僵尸,那会是谁干的?」
「活人啊。虽然不知道是谁,应该是对进藤怀恨在心的人杀的吧。」
「管野先生才说过不可能有人从外面进来啊。难道……」
「对,犯人就在我们当中。」
立浪这句话一出立刻弥漫起紧张气氛。可是重元依然不服气地哼一声。
「喔?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看进藤身上的伤。那再怎么看都不是利器造成的伤而是咬伤。」
对于这一点,立浪提出惊人的主张。
「没错,但咬人是僵尸的特权吗?」
「……啊?」
「他可能是被人咬死啊。这么一来大家就会怀疑僵尸,犯人也不会受到怀疑。」
有道理。光靠那咬痕确实不能断定是僵尸下的手。最后高木给了致命一击,可是我们不能确认进藤是否真的「感染」。假如犯人算准我们会为了做出致命一击而杀人,那么把犯行推给僵尸刚好落入对方的盘算。
但比留子不同意。
「这推理非常特别,可是现在还无法积极赞同。」
「喔?」
立浪应该不知道她的来历,但好像对她的沉着态度很感兴趣。
「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好,其实很单纯,进藤社长的伤有几十处咬伤的痕迹,有隔着衣服被咬破的、也有深可见骨的。一个人要咬到这个程度,牙齿或牙龈一定受伤流血。但现在在场的各位,应该没人嘴里受伤吧?」
大家都连忙跟附近的人彼此确认口内状况,并未发现有异状的人。
她冷静的观察力给了我一点冲击。当我们眼前只看到尸体惨状时,她还有余力思考到这些层面。
「还有,立浪学长说这是让大家把怀疑对象转移到僵尸身上,但这样一来就无法说明为什么要留下那张纸条,没有那张纸不是更好吗?」
立浪虽然被驳倒,可是表情还是很从容。
「你这么说也对。不过假如真如你所说,那就表示犯人真的是僵尸。那家伙是从哪里进来的?难道是爬墙翻窗进来的?」
「不,应该很难。从昨天开始看他们的样子,那些僵尸连上楼梯都不容易。实在不觉得他们有办法灵活爬墙或梯子。我还想确认一件事,有没有人愿意承认这张纸条是自己放的?跟杀害进藤社长无关,真的只是恶作剧。如果有,希望现在老实承认。」
大家的眼光都注视着桌上的纸条。
「我开动了」「多谢招待」这两张纸条。用的纸跟笔几乎一样。但没人举手。
「没有吗?那么这果然是犯人留下的纸条,也就是说,犯人是人。而且其中一张如同重元所说,是从外面塞进门缝,换句话说,是犯人行凶后离开房间再塞进去。因此犯人还在这馆内。」
这就表示犯人就在我们当中,这个人从某处将僵尸带进来,但这样又会回到何时何地进来的问题。
「嗯,我搞不太懂。」
立浪叼着烟点起火,仰天吐出一口紫烟。
所有身在交谊厅的人都有同样心情。
「你太悠哉了吧,立浪!」
七宫大叫,槌了一下桌子。
「这些纸条跟那封恐吓信一样,一定冲着我们来的!」
「冷静一点,七宫。」
「如果不是僵尸也不是人,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还保有自我的僵尸干的!那家伙想向我们复仇——」
「够了七宫!」
立浪一声怒斥,七宫焦躁地摸着自己脸颊,接着忿忿吐出一句「可恶!」站了起来,拿了橱柜里的紧急粮食和几瓶瓶装水。
「你要干么?」
「我要躲在房间里,直到有人来救我们之前,谁也不准靠近我!」
说着,他快步离开交谊厅。现场没有人留住他。
「别在意。养尊处优的少爷不习惯遇到逆境。」
立浪说着,耸了耸肩。
「真是!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了。」
比起七宫,高木更可惜被他带走的粮食。
之后我们决定吃点简单的早餐,但一大早就近距离目睹伙伴尸体,大家都没什么食欲。大部分人都只喝了紧急粮食里的汤,然后我们就像住在老人院里的人一样,一起坐在拉高音量的电视前,但没有获得新消息。
虽然没有人开口,可是伙伴在上锁的房里被杀,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下很深的不安种子。假如出一点差错,现在全身被啃咬、被人用利器刺穿脑袋的可能是自己。
过了一会,立浪提议。
「我想了想,要不要把那些没人住的房间房门打开?卡着门扣锁让门半开,就不会自动上锁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这么做?」管野皱着眉问。
「假如我们像现在这样不在自己房间,路障被突破,就得尽快逃到最接近的房里,但若房门上锁,就只能逃回自己房间,这样不太妙吧?」
「我也觉得是好主意。既然是没人用的房间,打开没什么问题。」
比留子也表示赞同。现在主导权似乎掌握在比留子、立浪、管野他们身上。既然没有其他反对意见,除了放进藤尸体的房间,我们将空房间及下松和明智学长过去使用的房间房门打开,并卡上门扣锁。
四
终于过九点,已厌倦在交谊厅大眼瞪小眼的我们,开始分头行动。
立浪重新打开房间的卡式录放音机开关,想一扫这阴沉的气氛,交谊厅里回响着摇滚西洋音乐的乐声。重元慢慢回到自己房间,管野走向三楼仓库,说是要看看有没有其他派得上用场的东西,立浪跟比留子一起上去。名张可能昨晚没睡好,或者是不喜欢吵闹的摇滚乐,说要回房间躺一下。
我一度回房,但实在没兴致休息。心里当然有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但不断盘据脑中的却是在离奇状况下被杀的进藤。假如是明智学长,见到眼前的谜团一定不可能默不作声。我决定再次到进藤房间。
所幸,进藤房间没锁。已经有人先我一步。
「比留子。」
早上因为尸体骚动无暇顾及,不过又想起昨晚分开的尴尬,我有点紧张地开口:「你也来了啊。」
为了保存尸体而开着空调的房内,冷到不像夏天。不过满溢房里的死尸气息依然没有消失。我再次戴上口罩。
「啊、喔,是叶村啊。」
一反在交谊厅的冷静,察觉我出现的比留子一阵慌张,眼神游移不定。看似冷酷的她其实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真正的感觉。
「该怎么说好了……我昨天真的很失礼。对不起,请原谅我。」
对方坦率道歉,我也不是完全没错,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别这样,我说话太冲了。我们都忘了这件事吧。」
比留子松口气般垂下肩头,我这才开口。
「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被僵尸包围的紫湛庄、自动上锁的房间,命案现场可说是双重密室。凶手怎么杀害身在里面的进藤社长呢?」
「咦?」
「啊?」
比留子突然发出怪声,我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
「啊,我的意思是,到底犯人用什么方法杀害密室里的进藤社长。」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你往那个方向想啊。」
比留子拍了一下掌,似乎很意外。
「那个方向?你是指?」
「我对于杀害方法其实不太在意。」
这告白让我相当惊讶。我本来以为像她这种查过形形色色案件的人,对于密室或者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诡计会很感兴趣才对。
比留子抓起自己一撮美丽的黑发在嘴边玩弄,一边说道。
「不管这里是不是密室,实际上进藤社长确实被杀了。再怎么惊叹不可能、没办法都没有意义。毕竟一定有人想出可行的方法。」
也是,这么说没错。
「那比留子在意什么。」
「犯人的意图吧。」
「动机吗?」
「跟动机又有点不同。一个人要杀人的理由谁又知道呢。警方办案可能会从动机开始调查,但那是要从不特定多数中锁定嫌犯,可是只要有心杀人,动机可以是一时兴起的快乐主义,也可能是听到上天的声音不是吗?我更想知道,犯人为什么选择这个方法?为什么非得趁现在杀不可?」
「也就是Whydunit吗?。」
「Whydunit?」
除了Whydunit,我顺便说明Whodunit、Howdunit的意思。
这指涉究竟是何人基于什么理由,又如何犯下这起罪行。Whodunit是指Who had done it,谁犯下罪行的意思;Howdunit指的是How had done it,如何办到;而Whydunit指的则是Why had done it,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嗯,没错。」
比留子点点头,慢慢在室内四处走着,她灵敏地避开地毯渗血的部分跟散落的肉块,继续说。
「我不太擅长推理,但实际的犯罪现场里留有非常明显的证据,告诉我们犯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而我的体质好像天生就能敏感捕捉到这些。」
我只接触过小说或连续剧等创作里的杀害现场,实在很难捉摸她形容的感觉。
「现实中的杀人几乎都是怨恨、厌恶先行的冲动行为。就是说『杀害对方』是最优先的目的,掩饰手法往往很随便,现场有很高的机率留下透露出犯案手法的线索,往往警方一出动就能看出破绽。其他还有类似继承遗产或者跟保险金相关,以『因被害人之死获取利益』目的的杀人,这种情况通常会伪装成意外或生病,现场可以看出凶手企图排除他杀嫌疑的意图。因此对我来说,最不合理的就是所谓的密室杀人。塑造密室的目的,一般是希望误导为自杀不是吗?在一个密室里出现明显他杀的杀人事件,还有比这更没意义的事吗?」
这时我插了话。
「比方说想嫁祸给手上有密室钥匙的人呢,这不能成为理由吗?」
「不可能,有钥匙的人不可能特地把现场变成密室。」
确实没错。既然自己有进入密室的特权,那么犯案后如果不打造一个人人能进入现场的状态,最先被怀疑的就是自己了。
「再说,想靠密室这种东西骗过现代警察,是很需要勇气的行为呢。小说和连续剧里经常出现『完全犯罪』这几个字,但是在我看来,一旦发现尸体,就等于案子已经破了一半。杀害方法、犯案时间、犯案动机……尸体就是线索的宝库。真正的完全犯罪不是让警察举手投降,而是根本不让人发现犯罪。不为人知地杀人、不为人知地处理掉尸体、不为人知地融入日常——等等,让我们再回到主题。也就是说,我对琐碎的机关没有太大兴趣。我好奇犯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杀掉进藤社长?毕竟现在我们正被僵尸包围、陷入恐慌,所有人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有必要特地在密室里杀掉进藤社长吗?」
我渐渐了解比留子的意思。不管犯人对进藤的杀意多浓,现在要从僵尸手中幸存,每个人都可说是重要战力。所有人都面临到死亡危险,杀了他的好处到底在哪里?
「比留子认为犯案的不是僵尸,而是人类吧?」
「对。不过刚刚避免无谓的内哄,我才说了嘴里伤口那件事。」
我随口道。
「犯人是不是对进藤社长怀恨极深,坚持要自己亲手杀掉他?」
「这是最有可能的理由,但你看看现场。一个如此希望亲自下手的犯人,却特意让僵尸来攻击他,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也没错。因为不想让进藤死在僵尸手里才亲自动手,但最后还是假手僵尸。这非常矛盾。
「刚刚有提过犯人想要引导大家怀疑是僵尸下的手。」
「对。可是这么一来就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留下那张纸条,那很明显是想让人知道,这是人类干的。」
确实。假如没有那张纸条,我们一定会很快就接受僵尸才是犯人的说法。
比留子玩弄着头发轻声低喃。
「该不会就因为是这种状况,所以才决定下手吧?」
「什么意思?」
「假如是在这种极限状况下,审判时,或许可以主张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尽量减刑的考量吗?」
我倒没想过这一点。在受到僵尸这些怪物威胁的局面下,确实很难保持冷静。没有人会想到现在犯了罪,刑度会多重,说不定还会被认定精神失常,获判无罪。留下纸条,可能只是强调自己已经失去冷静判断力。可是比留子似乎对自己的推论并不满意,她继续碎念。
「既然这样,我就不懂特地让僵尸来攻击的理由了……」
我愈听愈迷糊。
并不是想发泄强烈恨意,也没打算让大家怀疑僵尸,更无意伪装为自杀。比留子说得没错,犯人这个时间点在密室里杀害进藤的意图完全匪夷所思。
「到处都没看到你们,果然在这里。」
思考陷入僵局时,高木从走廊上探出头。
「怎么,马上玩起侦探家家酒了吗?竟然敢待在那种恶心的房间。」
「不好意思,实在很在意一些地方。」
「我没生气啦,受不了交谊厅的气氛才过来的。啊啊,但我还是不想进去,你们出来吧。发现什么了吗?。」
我把刚刚说的事跟高木说明一遍后,比留子提议。
「靠我的方法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对了,叶村你刚刚在思考密室的问题吧?我对推理的知识很薄弱,能不能讲解一下密室给我听?」
「不过都是从小说里看来的知识。」
「没关系。」
在她的要求下,我开始提出自己从推理小说中累积的密室知识。幸好过去跟明智学长讨论过几次密室。讲起来并不太吃力。
「所谓密室,是指从内外都无法自由出入的空间。进藤社长的房间不容易从外面进去,因为房门采用所谓饭店的门锁系统,也就是门一关就会自动锁上,可是要出去并不难,大概可称之为半密室吧。另外,这栋别墅里有路障和一楼满满的僵尸,外部的人不可能进出,因此这栋别墅本身也是巨大的密室,可以说是双重密室。再来,所谓密室杀人,当然如同这个称呼,是指在密室内发生的命案,不过几乎大部分的推理作品里所描述的,正确来说都只是『伪装成密室杀人的命案』。」
「意思是,并非真正的密室?」
「对。要举例就没完没了,以这次在密室里发现尸体的类型来说。常见的手法是从房外杀害室内的人,就是利用狙击或毒气或道具来绞杀,犯人就算不进房间,只要有一点空隙就可能下手。」
「但观察这次尸体上的伤痕跟出血,很明显是在室内被咬杀的。假如是来自外部的攻击,应该不会这个样子。」
高木仰望飞散到天花板上的血迹提出反驳。我当然意见相同。
「接着是在外面已经濒死的被害者跑回房间后,力气耗尽。这么一来犯人也不需要进到房中一步。但同样基于高木刚刚说的理由,这次也不可能是这种状况。进藤社长无疑是在这房中被杀的。」
我自己推翻原先的说法后继续往下说。
「再来是伪装成他杀、其实是被害者自杀,所谓自导自演。但这次也不可能。」
「毕竟没人能咬到自己的脸。」高木说道。
不过比留子却打断了她:「等等。」
「那有没有可能是一半自杀呢?。」
「一半?」
「进藤社长故意让僵尸进来攻击自己。」
我身为推理爱好者,非常喜欢这种解释,但其中还是有几个问题。
「你是指同意杀人吧。这或许可以说明房门钥匙还有他的死状,但无法说明夹在房门上的纸条,这不太可能是僵尸犯案后走出走廊夹上的。另外,这无法解释他是怎么让僵尸进来、怎么让僵尸逃脱。靠进藤社长一个人搬动路障不太可能,难道是从紧急逃生门或者电梯带进来吗?」
比留子也注意到这一点。
「无论如何,都得从『外面大批僵尸』中带回一个或者少数僵尸回房。这方法实在太冒险,也不太实际。」
搭电梯下一楼、跟僵尸一起回来?打开紧急逃生门只让一个僵尸进来后关上门?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当场被僵尸攻击,再说,要是能冒这种险还不如快点逃离别墅。这个论点虽然新颖,但不得不放弃。
那如果从外面入侵的不是僵尸而是人呢?
「有没有可能犯人来自外部?变成密室之前犯人已经侵入这里?」
「这就是刚刚在交谊厅里高木她们提出的看法。僵尸出现之后大家一直注意着别墅入口,不过之前说不定有人趁管野先生确认馆内门窗时偷偷侵入。」
高木用力地点头。
「如果那个人知道柜台卡式钥匙放的位置,就可能躲在某个空房间里。」
这么一来确实可以突破「外围密室」。可是今天早上我们找遍整栋别墅,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假如犯人是来自外部的某个人,就表示他杀害进藤社长后留下纸条、然后如同一阵烟般消失在别墅里。我虽然不想这么说,但……」
「犯人就在我们当中这个说法,可能性是最高的。」
比留子替我把话接下。假如犯人既不是僵尸也不是外部者,而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那么一开始就可以忽视「外围密室」。
我继续回到密室话题。
「再来讲到物理性的机关。沿着外墙爬进、丢出绳索挂在阳台上、把房门整个拆下来等等,乍看荒唐的方法其实都有可能。另外还有秘密通道等等。」
「嗯。不过连这个都怀疑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比留子回到室内仔细检查阳台扶手上有没有什么吊挂的痕迹,或者房间里哪里有通道。不过依然没有发现采取这类手法的痕迹。想要塑造出绫辻行人馆系列里中村青司打造的独特建筑并没那么容易。
「扶手油漆比想像中更容易剥落呢。要是挂上绳梯或绳索,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也想过事先把细钢丝绕成圆圈绑在阳台扶手上来固定绳索的方法,但看来不太可行。当然屋外也没有能沿着墙壁走的踏脚处。看到这些结果,我有点愧疚地说。
「那个……我刚刚为了说明密室,有件事一直没说。」
「什么?还有什么没说?」高木愣愣地问。
「其实就算不用我刚刚说的方法,还是有办法从外面打开这种饭店门锁。」
「什么!」
「啊,也对。」比留子也点点头。
「你已经知道了?」
「假如是偷窃事件,确实经常用这种手法。」
「喂,你们两个不要顾着聊自己的啊。」被忽视的高木生气了。
比留子指着房门下方开始说明。
「首先,准备一根长度可以从地板触及门把的L字铁丝,然后稍微把铁丝前端弯一下,把铁丝从房门下的缝隙插进去一转,让铁丝朝上,把弯曲的前端挂在门把上往下拉,就算没有钥匙也可以打开房门。在一些动画网站上都看得到。只要可以打开门锁,防盗链或者门扣锁也可以用线或橡皮筋从外打开。」
高木呆呆地看着我们。
「等一下,那我们之前的讨论算什么?只要有道具,这个房间根本就不是密室嘛。」
她说得没错。说得更极端一点,就算不使用这些麻烦手段,也可能靠着舌灿莲花让进藤开锁,将这房间当作密室未免太过轻率。
最后一点,我不得不补充。
「还有一件事因为跟推理无关,我一直没说,但名张昨天拿了万能钥匙,她随时可能侵入这间房。」
比留子点点头,似乎觉得很理所当然:「没错。」另一方面高木则大张着嘴,慢慢走近打了我肚子一拳。
「爱兜圈子!」
根据上述密室讨论,可以确定犯人是「可以忽视外围密室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可能入侵进藤房间。假如名张是犯人,那可能性就更高了。
比留子满意地点点头。
「多亏了叶村,我思绪更清楚一些。这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密室杀人。」
「哪里空前绝后了?房间可以用钥匙简单打开啊。我听起来刚刚那么长的讨论好像都白费了?现在只有我思路跟不上吗?」
「高木,不需要想得太难。如果只要破解密室,那么前面说的方法确实有可能,但是要执行杀人,还得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比留子认真地说。
「能够用这些方法突破密室的,只有人类。多亏叶村,我现在可以确信僵尸不可能靠巧合或意外来突破这双重密室。而我们之中没有人留下咬杀进藤社长的痕迹。换句话说,我们虽然可以突破密室,却无法杀了他。反过来说,僵尸虽然能杀他,却无法破解密室。这是一桩必须克服侵入方法和杀害方法这两个条件,才能实现的密室杀人。」
高木搔着头。
「所以说,怎么?你是说现在没有人可以犯案?没有其他可能的犯人面貌吗?」
「刚刚虽然推翻了,不过人类从紧急逃生门等引僵尸进来的可能性还是有。但犯人自己得承担很大的风险。」比留子说。
「还有,就像七宫学长说的,僵尸可能具备跟人类一样的智商。」
我自己这么说,心里却觉得不太可能。可是真要说起来,僵尸本身就是超乎我们想像的存在。到底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已经无法判断。就像跟明智学长一起猜女学生吃什么午餐时一样。
我们又陷入瓶颈时,比留子用力拍一下手。
「再换一次方法吧!我们对僵尸这种未知的怪物,应该多吸收些资讯。」
五
比留子前往进藤隔壁的重元房间。敲了门,重元从房门隙缝探出阴沉的脸。
「有事吗?」
他背后的屋内没开灯,窗帘紧闭,很阴暗。照亮墙壁的只有泛蓝的电视光线。
「您在忙吗?关于那些可怕的僵尸,想来请教一下意见。」
「为什么问我?」重元眼镜后方的眼睛顿时露出光采。
「你昨天第一次看到,就已经知道得破坏脑才能阻止他们,今天早上比任何人都快指出进藤社长可能变成僵尸复活的危险性。我想你应该对这种怪物很熟。」
比留子笑着对他说。不知她是经过盘算还是本性如此,被这种美女称赞,哪个男人不开心呢。当然重元也不例外。
「我没有很熟啦。」从他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已经卸下警戒:「总之先进来,不过我只有可乐可以招待。」
室内冷气开得很强,穿短袖甚至有点冷。侧耳静听,确实隔着地板可以听到立浪房间的音乐声。
重元这个人大概个性很随便,床单乱到无法想像仅过一天,床头柜上放着喝一半的可乐。垃圾桶旁有五个空瓶。这个可乐中毒者又从冰箱拿出新可乐,放在桌上。
「不介意的话请用。」
电视前连接着一台小型DVD播放器,现在影片是暂停状态。画面上的外国女演员我觉得似曾相识。一头短短金发,蒙上沙尘的美丽脸孔表情凝重、双手持枪。
「这是《生化危机》吧?」
「对啊。」重元点点头。
不用说也知道,那是将僵尸游戏改编成电影的作品。其实他要看DVD或玩游戏都无所谓,但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有兴致欣赏僵尸电影,实在令人无言。高木板起脸说:「到底在想什么……」
重元直接坐在地毯上,我们围在他身边,我和比留子坐在床上,高木将椅子转向后方跨坐。
「你平时就常看这些吗?」
比留子问,重元回答:
「对啊,只要是僵尸电影大概都看过了。不过虽然都称为僵尸,每个作品的设定都不太一样。现在还出版了实际遭到僵尸袭击时该怎么办的求生指南。我都读熟了,可是在这个没有枪的国家,能做的事很有限。」
他很快说完这些,从包包里陆续拿出DVD和相关书籍摆在地上。
「你精通的程度远超过我想像。」
比留子仿佛想抑制重元的气势一样,委婉地提出。
「我们正在思考进藤社长被杀的状况,但关于那些怪物,不懂的部份实在太多。例如身体能力如何、有没有具备欺骗人的智慧等等。才想来请问你的意见。重元,你觉得他们的真面目是什么?」
这时重元收回刚刚略显亢奋的情绪,走近书桌,拿起几张活页纸。纸上写满满一面凌乱的文字,正中央「什么是僵尸」这个问题还用黑色圆圈圈起数次强调。这个僵尸通已经自己分析整晚。
「僵尸——姑且叫他们僵尸,首先该确认他们成为僵尸的原因。我发现到几点。
「第一,攻击这里的僵尸从状况和装扮来说,可以确定是参加萨贝尔摇滚音乐节的观众,新闻报导的『身体不适』事件产生了僵尸。新闻里也透露出有生物兵器、化学兵器恐攻的可能性。
「第二,目视观察他们身体某处有受伤,他们也咬了我们的伙伴。从新闻消息看来,他们成为僵尸的原因很可能出自这些伤口上。我想可以断定,他们就跟电影里常见的状况一样,是某种细菌或病毒的感染者。
「第三,虽然还不清楚详细的感染路径,可是被咬导致的接触感染应该是主要原因。现在我们还平安无事,可见得不会透过空气感染,但有没有可能经过飞沫感染还很难说。无论如何最好尽量避免直接接触血液或体液。再来就是病媒感染。」
「病媒?」
「以动物或虫为媒介的感染。现在的季节就是蚊子了。」
确实没错。除了人类以外的动物,蚊子是出了名最容易杀人的动物。如果被吸了僵尸血的蚊子咬到……
「不过可能蚊子一吸到僵尸血就死了。不管怎样,尽量穿长袖还是安全一点。」
但说这话的重元自己还穿着短袖。
「既然是感染病,你觉得有可能治疗吗?」
他听到这个问题摇了摇头,翻开从包包里取出的书递给我们。
「根据《打鬼战士1:世界末日求生指南》,僵尸病毒经由血流送到大脑,一边增殖一边破坏额叶,停止心脏功能让感染者『死亡』,同时会从细胞层级改变体内器官,重生为超越界限的怪物。我不知道其中真实性有多少,但是有几项应该很符合这些现实中的僵尸。」
说着,他又从包包里拿出昨天拍摄用的摄影机,熟练地连接电视及播放动画。画面上出现的不是在废墟拍摄的灵异影片,而是已经霸占别墅周围的僵尸。他是什么时候拍下这些的?
画面朝僵尸放大到极限,详细地映照出那些已不成人形的感染者风貌。看到这让人不忍卒睹的光景,高木不耐地说。
「别管这些恶心的影像了,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吧。」
「我接下来要说的都只是想像,我也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你们看了就会发现,不管受伤多严重的僵尸,都已经停止出血了。当然可能随着时间慢慢凝固,不过也有些是变色成绿色、固化的部分。我想除了大量出血,应该也表示血液本身变质、失去流动性。实际上昨天晚上立浪学长杀掉的僵尸,再怎么用长枪刺,也没有喷血出来。」
「那又怎么样?」
「很明显啊。这就表示僵尸体内的血液没有在循环。也就是他们并不需要氧气,心脏被破坏了还是能动,就像是会动的尸体。」
重元巧妙地变换不同说法,对高木和我们解释。
「可是因为肌肉组织已经僵硬,所以敏捷性和步行速度跟活着的时候相比大幅衰退。对身体的指令应该是大脑下的,但因为没有氧气循环、手脚连动又差,可能无法进行复杂思考。换句话说,只能听从占据大脑的病毒给的单纯指令而动。」
「什么单纯指令?」我问他。
「生存跟繁殖。僵尸想的只有这件事。他攻击我们并不是因为想杀我们,只是利用我们当作繁殖的道具。」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说法,不过比留子很有共鸣,轻声道:「是这样啊。」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僵尸不会攻击僵尸呢。假如肚子饿了,那与其追赶少数人类,还不如吃掉伙伴。不过如果目的是繁殖就说得通了。」
「没错!就是这样!」
大概是获得赞同而开心,重元将身子往前一探,继续热切畅论。
「这样想来,我们把他们的行动用『吃』来形容是不对的。你想想看,如果他们是填饱肚子才攻击人,那尸体应该像吃剩的炸鸡一样剩下骨头才对。但每个僵尸都没有被啃到骨头的感觉,咬人只是感染病毒的方法罢了。我不清楚这其中的机制,但他们可以辨别没有感染病毒的人,然后攻击对方。」
我想起在网络上读过的一篇报导。记得好像是巴西还是哪里的蚂蚁,巨山蚁因为被新种的菌寄生控制大脑而僵尸化,会移动到最适合散布菌株的地方。为了繁殖而占据动物大脑,是真实存在的手段。这样想来,僵尸不会吃掉彼此也很合理。
我们聊的内容愈来愈多,我跟重元要了几张活页纸,将跟僵尸有关且应该不会错的特征记下。
「……既然血液没有循环,当然消化器官不会发挥作用,进藤社长的肉块四散各处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僵尸并不吃肉……只要等上几天,肉体腐败,我们就得救了吗?」
比留子这个问题让原本略显亢奋的重元口气一转,变得沉重。
「不……可能更棘手。这也是从书里看来,通常尸体腐败跟微生物有关。假如僵尸病毒具有让微生物立刻死亡、无法靠近的性质,那么他们的肉体或许可以超乎我们想像,保存相当长的时间。我在大家面前不方便说,但说不定得等上几星期才会腐败……」
「微生物吗。这确实是个盲点……」
比留子觉得很合理,但一旁的高木却愤怒地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些僵尸要跑到这里来?这里跟摇滚音乐节会场中间可是相隔一座山呢!为什么特地……」
「你不要把气出在我身上啊。参加摇滚音乐节的人一天将近五万人。假如发生恐攻、有一成的感染,也会产生五千个僵尸。现在从窗户看出去,包围这栋建筑的大概还不到五百人,这只是一小部分。不过确实,他们离开明亮吵闹的摇滚音乐节会场来到紫湛庄,表示运用了五感以外的感知能力找出活人,要不然不可能一直包围我们。」
「你觉得只有人类会感染吗?」
「……这很难说。不同电影有不同解释,但有很多细菌或病毒只会给特定动物带来害处。假如僵尸病毒只具备攻击人类的特性,没什么稀奇。」
那僵尸可以活动到什么程度呢?我更具体地问。
「既然大脑无法正常运作,是不是不可能使用道具开房门的锁,或者是用话术骗进藤社长开门?」
「不可能。」重元马上回答:「否则就不会被那种简单路障阻拦了。你看到他们的动作了吗?他们从正面往橱柜撞,接着因为冲撞而失去平衡跌下楼梯,重复这过程好多次。这表示他们连幼儿程度的学习能力都没有。可能因为大脑只发出单纯指令,所以手脚连动很差,也不会跑,唯一的优点就是体力没有界限吧。电影里的僵尸还要更灵活难缠一些。」
「被咬了之后过多久会变成僵尸呢?」比留子问。
「这很难判断。可能要看被咬的部位、程度,还有被害者的体格而定吧。我猜现在政府应该在努力详细调查,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读到相关报导。」
重元悲观地说,扭开宝特瓶盖,听到空气窜出的声音。
「什么嘛,到头来还是回到僵尸不可能躲进进藤房间啊。」
高木叹口气,似乎觉得做了一场无谓的讨论。
六
离开重元房间,我们就像走出鬼屋,安心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整理的笔记如下:
一、僵尸化的原因可能是细菌或病毒。被咬后会感染、变成僵尸。僵尸化的时间和详细感染路径不明。
二、他们不需要氧气,不破坏脑就会一直持续活动。因此拥有无限的体力。但学习能力、运动能力很低。
三、咬人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是为了繁殖。只要对方感染就会停止。
四、对活人的气息很敏感。
这样看来是很难缠的怪物,但既然智能和运动能力低,应该有办法对付。
这时候刚好看到立浪从南区走廊扛着长枪走来。
「喔,侦探团,有什么新发现吗?」
听他口气不像在挖苦,只是单纯好奇。我摇摇头。
「没有,反而愈来愈摸不清状况。」
「最麻烦的是当中有人类介入。之所以弄成像僵尸下手,都是要吓我们。」
「没有错……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答案。」
比留子同意立浪的意见。犯人留下线索,但目的既非单纯的憎恨也非想脱罪。最后在我们心中引发的只有困惑和恐惧。假如这就是犯人的意图,那么执行犯罪的是人类没有错。
我想起立浪走来的南区,正是七宫三○一号房所在的区域。
「你去找七宫学长吗?」
「对啊,怕他一个人无聊,但那个无情的家伙根本不肯开门。就说胆小鬼讨人厌嘛。我看他现在应该在房间里不停发抖。」说着,他做出敲敲太阳穴的姿势。对,我一直很好奇他这个动作。
「对了,七宫学长经常这样槌头,那是为什么?」
「他说上个月开始就有严重头痛症状,很常吃止痛药。」
这时一旁的高木没好气地说。
「应该是隐形眼镜的关系。」
「隐形眼镜?」
「他不是常常点眼药吗?我看过美冬也点同样的眼药,那是隐形眼镜专用的眼药。美冬跟我说过,那叫过矫正,如果一直戴着度数太深的隐形眼镜,眼睛就会血液不循环、容易酸痛,这种压力好像会导致体内荷尔蒙紊乱,引发头痛或呕吐感。」
「静原也戴隐形眼镜啊。」我说道。
听高木这么说,立浪好像想起什么。
「对了对了,他说过隐形眼镜都是在网络上随便买的。」
我们四个人一起搭电梯来到二楼。电梯很窄,光是四个人就局促到几乎肩碰肩。
「如果重元也来,那三个人就超重了吧。」
我一直很担心爱开玩笑的立浪会不会不小心按到一楼的按钮。按错就等于直达僵尸地狱。幸好他的手没乱来,电梯平安将我们送到二楼。我们不忘把椅子夹在电梯门中。
交谊厅里剩静原还在。立浪房间依然传出热闹的摇滚乐。仔细看看,面对交谊厅的其他房间房门都卡着门扣锁而半开,但他本人显得若无其事。他在这种状况下好像也没什么防犯意图。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萨贝尔摇滚音乐节发生意外已经过整整一天,电视报导开始出现些微变化。尽管还是没有触及牺牲者人数或者被害扩大状况,但开始逐渐增加提醒,暗示这是一起生化危机、人为引起的生物灾害。
「目前虽未发现娑可安湖的水质有任何异状,但现在已经暂停娑可安湖的供水。为了安全,娑可安湖周边居民请千万不要饮用湖水。万一湖水进入眼睛或口内、或者以手接触过,请立刻用清水冲洗。此外,昨天参加过萨贝尔摇滚音乐节的人请立刻拨打下列号码跟警方连络。」
「什么!要停水吗?」高木紧张地叫道。
这时管野走来,一问之下他表示屋顶有储水槽,不至于立刻面临断水危机。
「就算全部住满,大概够支撑半天左右的用量,饮用水另外有瓶装水,撑两、三天没问题。但考虑到之后可能没水可用,还是得省着点。」
「简直像被丢在孤岛上一样。」
听到高木这番感叹,其他人纷纷说出自己的不安。
「那暂时不能冲澡啰?」
比留子意外地对我这句话有了敏感的反应。她跟平时一样抓起一束头发,小狗一样闻着味道。
「不需要那么在意吧?」
「是吗?如果觉得不舒服请不要客气,务必告诉我喔叶村。我好歹也是女生。」
「你很受信赖呢。」立浪咧着嘴笑,走了过来。
我不知怎么回答。
一直保持沉默的静原突然开口:「那个……」
「我们可能到停车场吗?只要上了车,就不用担心被僵尸抓到了吧。」
「停车场,这……」高木困惑地环视周围一圈。
建筑物的周围被僵尸团团包围。但静原还是不气馁,继续说道。
「僵尸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二、三楼。反而不太注意楼下的广场和停车场附近。假如突破现在外面的包围……」
「你是说要开车撞飞那些僵尸然后逃走吗?可是管野先生,车钥匙在你手边吗?」立浪转而问管野。
「在柜台。对不起……」
「那只能开其他两台了。这样没什么不好啊。我倒是很期待看看心爱的GTR染上僵尸血迹后,七宫有什么表情。」
「车子本来就是红的,不是刚刚好吗。」
没想到静原讲话还满辛辣的。
「但要怎么出去呢?从窗户跳出去也不可能飞过那群僵尸啊。」
「用火呢?我以前在电影里看过有人用火把赶走僵尸,最糟的状况就是放火烧了这栋建筑……」
喔喔喔,激烈的程度愈来愈过火了。可是——
「那是行不通的。」
突来的闯入者打断静原激昂的陈述。那就是从三楼下来的僵尸通重元。
「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弱点,把预计今天晚上玩的烟火丢到他们正中间。结果失败了。他们对声音有反应,可是看到火或者热并不会害怕而逃跑。」
报告完这些后,他抓了一根紧急粮食杂粮棒,又快速回房间了。
「……听到没?博士都这么说了,你就打消放火烧这里的念头吧。」
立浪耸耸肩,静原遗憾地再次安静下来。
吃了紧急粮食当午餐,大家继续窝在交谊厅,途中几次进进出出。一直关在房里的名张露了脸,却轮到静原说要回房,走向东边楼梯,高木送她回去。过了一会,比留子说想休息一下也回房间,手边闲得发慌的我开始玩起交谊厅里的木头拼图,就是那种得依照范本组合部件的游戏。一会儿,高木回来,开始在我旁边出意见。
这时立浪站起来,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搭电梯上了三楼。
「他要去哪啊?」
管野听到我的疑问答道。
「应该是到屋顶抽烟。我刚刚没有锁仓库门,里面的楼梯可以自由上屋顶。一直关在屋内,他也觉得闷了吧。」
「抽烟啊。」
高木念叨着拿起一个部件放在边缘,很明显位置不对,她又拿起来,换其他部件,再取来一些毫无关系的部件。这个人根本无心好好完成作品,只想闹我。
「高木你也抽烟吗。」
「正在禁烟,美冬要我戒的。」她苦着一张脸。
「你们两个感情真的很好呢。」
「刚入社还是我教她怎么化妆呢。她很文静,很讲究健康。她是念护理的。」
「医学院却特地来参加电研社吗?」
神红大学里一般学科教育大楼所在的本校区,跟医学院所在的医学校区之间并没有直达公车,搭自行车要三十分钟左右,距离相当远,医学院的学生特地参加本校区的社团可说十分辛苦。
「一年级还有很多通识等在本校区上的课。但学年升上去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我们继续聊着学科话题,才知道高木跟我一样都是经济学院。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有这种缘分。
名张拿着电视遥控器好一会,喃喃道:「再这样下去会疯掉的。」站了起来。本来以为她受不了眼前状况,但见她恶狠狠地瞪着微开的房门,看来她讨厌立浪房间传出的音乐声。这时管野也离开了交谊厅,剩我跟高木两个人。
「高木,关于那封恐吓信跟今天早上的纸条。」
我趁机问她。
「七宫学长好像格外害怕。恐吓信里说的活祭品,会不会说的不是去年拍的影像带来的报应或诅咒,而是在合宿时发生的事呢?」
「……果然是这样。」高木懊悔地垂下眼。
「我去年也参加了合宿,但你也知道我这种个性,幸好没被他们三个人看中,过得挺轻松。可是,是第二天吧。早上一出来气氛就已经很奇怪,我问前辈们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没人愿意说。可是听说出目那家伙趁夜偷偷进了一个女社员的房里。」
荒唐透顶。那家伙去年已经有过那种丑态,昨天还想动名张的歪脑筋?
「可是这还算好,因为他失败了。」
「……但其他两人成功了?」也就是七宫跟立浪。
「该不该说成功,总之他们在合宿后各自跟那两个女社员交往,不过都在过完暑假就分手了。说是分手啦,其实应该是用相当过分的方式抛弃了女生。跟立浪交往过的后来辍学回老家,再也没有联络。一定有了很糟糕的回忆。」
「那七宫交往的对象呢?」
「自杀了。」高木用手指弹开多出来的拼图部件:「在公寓吞了大量安眠药。她叫小惠,之前很照顾我,听说还留了遗书。」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自杀者。
「连电影研究社的社员也不太清楚详情吗?」
「七宫他家的律师办事很俐落,先和解再封口。」
这么一来进藤被杀的理由也不难想像。
「……进藤社长应该知道这些事,但还是办了今年的合宿?」
「七宫会不断对每届社长施压、要他们听话,这件事在高年级之间很有名了。进藤表面上认真老实,其实他明明知道这是献祭,还拼命找女生来参加。虽然说死人坏话可能会遭报应——但我真的认为那个男人被杀一点也不冤枉。」
七
我把玩到一半的拼图推给高木,上了三楼。本来想回房,但仓库门开着,不禁起了点兴趣,首次踏进其中。
里面是没有涂装的混凝土墙面,比我们的房间再大一些。每隔一公尺间隔就放着一座两格层架,塞满备用的铁椅、桌子、业务用吸尘器和涂装道具等等,后面有一道通往屋顶的楼梯。旁边放着应该是屋主或七宫的钓竿跟雪板等道具。
爬上楼梯推开铁门,只见浓重的云层。雨势稍缓,只剩残渣般的雨滴乘着风飘来。立浪就站在风雨中抽着烟。不抽烟的我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火竟然不会灭。
「这里很舒服喔,过来吧。」立浪发现了我,叫道。
屋顶风有点强,很舒服。只要不看正下方的僵尸,隔着森林,远方是氤氲的娑可安湖,我这才想起现在其实是暑假。
「抽吗?」
立浪请我抽烟,但我慎重拒绝。
小雨不断飘落的天空里冉冉升起一丝紫烟,就像线香。
过世的祖父告诉过我,线香的烟有着连接现世与另一个世界的意义。
真残忍。与我们相隔十几公尺下,有几百个人正旁徨失措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但我却连根线香都无法替他们点上。而阻止我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从屋顶南边能够俯瞰连接各楼紧急逃生门的紧急逃生梯。企图上楼的僵尸们在铁制扶手内侧互相推挤,想打破通往各楼层紧急逃生门的拍打声响彻屋顶。
楼梯中间有几个僵尸发现了我,纷纷抬头望来,我们视线相接。我被那混浊的眼瞳一惊,一个位于集团外围的中年男僵尸正瞪着我,从扶手探出身。
啊!我连出声都来不及,那个中年男僵尸已经失去平衡从空中掉落,坠落在填满地面的僵尸群。更让我惊讶的还在后面,紧急逃生梯上发现我的僵尸陆续跨过扶手,然后一一扑空摔落。
这光景让我看了直想吐。
「简直像百战小旅鼠一样。」
立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百战小旅鼠?」
「游戏啊。没玩过吗?对陆续下到舞台上的旅鼠做出指示,诱导他们到终点。舞台上有悬崖跟洼地,玩家如果没有做出指示,旅鼠就会一个接一个跌死或者陷入洼地。就像这些家伙一样。」
我连忙往后退到不会被僵尸们看到的位置。尽管是僵尸,一想到好几个人因为我而跌落,心脏就因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恐惧而狂跳不已。
「不用太在意,那些家伙根本连基本智能都没有了。」
他又吐出一口凭吊似的紫烟。
沉默停驻在两个男人之间。
刚刚开始就让年长的立浪一直主动找话题让我很不好意思。仗着自己推理迷的头衔,个性阴沉的我,找不到合适话题,实在很伤脑筋。几番思考,我决定丢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立浪学长喜欢摇滚乐吗?」
我指卡式录放音机流泄出来的音乐。
「我爱吵、喜欢热闹,这样可以不用想太多。现在这首是我很喜欢的乐手。」
「什么名字?」
「布鲁斯•史普林斯汀。」
——糟了,完全没听过。
「他是七○年代出道的创作型歌手。美国代表性摇滚乐歌手,将近七十岁,现在还在从事音乐活动——以前碰巧在店里听到,很喜欢歌词。不过这都无所谓啦。我问你。」
立浪将变短的香烟抛进风中,尸人们一样张口看着烟蒂。
「你觉得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他又点起一根烟,这么问我。
「——该怎么说呢,机率一半一半吧。」
「这时候不是应该回答,我们同心协力一起加油吗?」
倒也是。认真分析机率又能怎么样?「对不起。」听到我道歉,他苦笑。
「不,我喜欢你的答案。比起光说客套话或者乐观逃避好多了。话说得再好听,面对僵尸也没用。不过你挺镇定。在你看来七宫慌成那样,一定很蠢吧?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大呼小叫躲在房里不出来。」
「不——也没有。」掩饰自己语塞,我继续说:「我有过类似的经验。」
我说完才觉得不妙。这种说话方式好像故意卖关子吊对方胃口。
但立浪似乎没有不高兴,他单纯好奇故事后续:「愿意说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国中遇到地震。那时曾像现在这样,站在建筑物上方俯瞰一点现实感都没有的景色。心里一边想,一切都完了。现在跟当时的感觉很像。怎么说,我觉得恐惧。我不想死,该救大家。可是面对庞大无边的力量,再怎么慌张或者吵闹都没有意义。」
假如脚下密密麻麻的僵尸同时涌入,区区十人左右能如何抵抗?在那之后,冷静和灰心就同时埋在心里。
立浪轻轻说了声,这样啊,然后安静一会,接着突然问我。
「叶村啊,你跟剑崎在交往吗?」
我听了一惊。
一方面是因为跟比留子这样的美女相提并论,另一方面惊讶于他主动提起女性的话题。但听到我回答:「没有啊,我们没有在交往。」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
「她喜欢你喔。」
他说起来稀松平常,就像聊起天气。
「比留子吗?」怎么可能。
「你交过女朋友吗?」
我老实摇摇头,他轻声笑了。
「这样啊,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这是最开心的时间呢。」
「对方可不见得是第一次。」
「这是我的直觉——可是应该不会错。如果她经验丰富,就不会那么毫无防备。」
我好像有点懂。但无法坦白承认。
「比留子可能只是比较快跟人拉近距离。」
「确实。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认真想过追她,她脑筋动得快,很少有这种好女人呢——不过还是打消了念头。她看起来很容易上钩,但本性单纯。应付这种女孩很累的。她们总是不懂结束就是结束了,很麻烦的。」
我没想到听到他对女性问题示弱。
「恕我冒昧……我一直以为立浪学长对女孩子应该不太挑。」
「从过去经验看来人数确实不少。但多半是让人不想留下的回忆。刚认识的时候很开心,但愈认识对方,愈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彼此喜欢,开始无法信任对方。等到结束,就会觉得一切不过是场骗局。」
「如果连立浪学长都这样想,那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懂了。」
烟蒂落在黑色潮湿混凝土上,一只大脚踩了上去。
「我觉得这就像病一样。」
火已经熄了,但立浪还是捻个不停。
「你是说你的恋爱观吗?」
「人的爱情就跟僵尸一样。你看看那些家伙。他们根本没发现自己生了病。恋爱情感也一样。全世界的人都感染了这种病,开心跳着舞。只有我无法变成僵尸。我维持着本来面貌想模仿他们,模仿他们的表情、行动,发出一样的声音。表现得我跟大家都一样,贪婪吃肉,最后无法承受,打倒身边的僵尸逃走。」
包围这栋建筑的僵尸,在他眼中就像盲目追求爱的人类。
我没有证据证实现在的立浪说真心话,他可能陶醉于自己这番故弄玄虚的话语中。假如高木说得没错,他去年已经有前科。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眼前这末日般的景况,引出他这番告白。
但遗憾,我不能为他的烦恼提出建议。
我能做的只有不解风情的试探。
「立浪学长觉得进藤社长为什么被杀呢?」
立浪没有一丝动摇。
「谁知道呢。七宫看起来很害怕,可是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被憎恨的理由吧。有人以神之名主张不杀生,有人高举神的意志而杀人。谁知道一个人会被什么力量驱动呢?重要的是能不能活下去。」
说着,立浪卷起衬衫下缘给我看。他的腰际夹着一把刀,并不是交谊厅里的那些装饰,应该是他的私人物品。
他平时就自觉到招人怨恨了吗?
「你尽量陪在剑崎身边吧。」
立浪又点一根烟,这时理应回到房间的名张来到屋顶上。
我们四目相对,她说:「我想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但一见到立浪的背影就忍不住皱起眉头,走向与我们相反的方向。
我对立浪说:「那我回去了。」离开屋顶。
八
回到房间,看看时钟,时间是四点半。
吹干被雨沾湿的头发后,我倒在床上睡了一会。
约睡了一个半小时,睁开眼睛。手机还是不通。
我决定到比留子房间看看。一方面是跟立浪聊的话题让我开始有点在意﹔另外,我不觉得她像今天早上一样,还依然对谜题束手无策。
她房间在二○一号房。二楼南区最后方,紧邻紧急逃生门。我没忘记随身带着剑。
自从我们受到僵尸袭击,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眼前光景让我哑然失语。紧急逃生门本身确实是厚重的铁制大门,比我们临时堆起的路障更令人安心。但隔着这扇门,不断传来冲撞声,仿佛僵尸们随时都可能破坏这道门。
鏮!鏮!鏮!鏮!
每一回撞击,金属的门框就有些微扭曲。承受半天多的伤害,累积不少损伤。
听起来不像用身体撞。声响听起来比肉更硬,可是不像金属,就像用木制球棒全力挥棒。
——该不会是,头?
想像着不知如何拿捏力道的僵尸血肉四散以头撞门的样子,我就浑身发抖。
可能是我自己的误解。我们在防守的关键位置布下急就章的路障,并且一心以为这扇金属的紧急逃生门坚如磐石,但实际上僵尸们反而在这里更能发挥实力。
原因应该是能站稳脚步。原本路障前是一道不容易立足的狭窄楼梯,但门的对面是具备一定空间的平台,因此僵尸得以用稳定的姿势发动攻击。不过……这些撞击声当然也传入比留子房内,这表示她根本没有片刻能安心休息,一定也累积很多压力。
我敲了门,房门里传来「哪位?」的回音。
「我是叶村,现在方便吗?」
「哇!等、等一下喔。」
我听到仓皇慌乱的声音,过了三、四分钟后房门才打开。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怎么了吗。」
比留子涨红脸颊,说是在换衣服。可是我看她穿的跟今天早上没两样。
「不是啦,我刚刚睡午觉时换了轻松的衣服。」
她好像很在意睡翘的头发,不断伸手去摸。我从昨天就想,她果然是出身好人家的小姐,比其他人都更重视穿着打扮。
「你是没穿衣服还是穿着内衣睡吗?」
「胡说什么!我是穿轻便的衬衫跟短裤。」
「穿那样出来有什么关系。」
「你、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啦。」
她脸又更红了。我突然想起立浪说的话,再也无法直视她。
「我想跟你说说话。」
「那刚好,我正想找人聊聊。」
她邀我进房中,我坐在椅子上。
「好,那谁先说?」
稍微想了想,决定我先说。
「我要说的还是一样跟Howdunit手法有关。假如先听比留子说,可能会显得破绽百出,再也没机会说。」
她点点头,我开始讲。
「延续今天早上的密室话题。我说过,密室分成几种类型,其实从很久以前,大家就说推理小说里几乎挖尽密室机关的矿脉了。」
「那不是很糟糕吗,以后书就卖不出去了。」
「是啊。可是实际上还是有人继续写推理,还有很多以密室为卖点的作品。最近作品的其中一个特征,就是组合多种类型,让问题复杂化。」
假如机关只有五种,只要挑选其中两种来组合,就能变出十多种材料。就算个别的机关本身很简单,参杂多种因素后就可能成为相当难解的谜题。
「所以进藤社长的状况也可能组合了好几种机关。」
「那真是令人期待。」
我很后悔先这样提高门槛,但太迟了。我继续往下说。
「首先关于尸体身上的咬痕,假如那不是僵尸而是人类造成的。」
「你是说人类把他咬死?」
「对。但如同比留子所说,下手的人不在我们当中。也就是有第三者侵入进藤社长的房间。」
「这么一来就会面临路障和自动门锁这双重密室的问题。」
「没错。可是假如内部密室不存在,也就是犯人是进藤社长自己邀请进房里的。」
「是指『同意杀人』吗?那第三者怎么进入别墅这个外围密室?」
「假设这个人是X,X在僵尸来之前就在馆内。例如管野先生昨天到车站来接我们时,X就可以趁机溜进来。虽然不知道X的目的,但进藤社长可能打算瞒着我们偷偷把X带进紫湛庄。」
「但是X应该无法从柜台拿走卡式钥匙啊?」
不愧是比留子。她还记得分配卡式钥匙时看到柜台上了锁。
「没错。所以X并不是躲在客房里,而是一楼某处。躲着躲着,晚上这里就被僵尸包围了。」
「『一开始就在』的类型。那么X一直躲在一楼是吗?然后呢?」
「等到晚上大家都睡了,X逃到二楼。应该是进藤社长诱导他的吧。」
「诱导?可是手机不通啊?」
「有分机啊。假如X一开始就跟进藤社长暗通声息,那当然知道他住哪个房间。X从一楼某处打分机连络上进藤,约好路线和时间。」
管野说过昨天晚上一点左右跟进藤见了面。假如当时他正在帮忙X避难,那很有可能让电梯下到一楼。
「电梯未免太危险了。万一僵尸跟进去,不仅事迹败露,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
「那有没有可能走通风管呢?电影里面经常看到这种模式。」
「来了,接着是『秘密路径』这招吗。不过考虑到犯案后X消失在二楼,这个方法倒是比电梯更实际。」
「进了进藤房间的X咬死他,留下纸条回到一楼。」
听完我的推理,比留子拿着发束像化妆刷一样轻抚脸颊。
当然,并不是因为我的推理太完美,她无法反驳,我想反而是太多漏洞让她不知从何说起。但不直接出言贬低,算是她一份体贴。
「那么,假设这个X是人类,他为什么非坚持要那样咬死进藤社长呢?大可正常杀了他啊?」
「确实没错。那这样呢?被杀的是X,犯人是进藤社长。为了掩饰这个事实必须把脸破坏到无法辨别是X,才用咬杀伪装成僵尸的杰作。所谓『替身』的招式。」
「但我就不懂为什么要留下纸条了,而且这表示进藤社长现在人躲在一楼……」
比留子抱着头。真抱歉,单纯堆叠推理知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请不用太认真。就算脸被咬坏,从发型等等还是可以判断那具尸体确实是进藤社长没有错。我只是觉得如果完全忽视Whydunit,也会有这种可能。好了,再来轮到你说了。」
在我催促下,她终于将手拿离头发。
「我的严格说来不算推理,只是在发牢骚。我们想过那么多可能性,但让这些可能一一碰壁的,我觉得就是那两张纸条了。因为有『我开动了』、『多谢招待』这两张纸条,我们推理的方向才会不断扭转。换句话说,我们无法忽视『杀害进藤社长的是人类』和『这个犯人现在还在别墅里』这两件事。」
「对,我也有同感。」
没错。进藤被杀的现场再怎么看都像是僵尸下手,但因为那张纸条,我们不得不否定这个可能。
「说不定混淆推理就是那张纸条的目的。再说,留下两张纸条很奇怪。假如想要强调涉案的是人类,那只要在室内留下『我开动了』的讯息就够了;如果想强调犯人就在我们当中,那只要夹在房门上的『多谢招待』就可以。刻意在两个地方都留下纸条的理由,或许是这个谜团的本质。」
说到这个,当静原发现「我开动了」那张纸时,有一点让我有点好奇。
「『多谢招待』很仔细地夹在房门上,但放置『我开动了』的位置好像太随便了。为什么不放在更接近尸体的地方呢?这时候我想到,一开始我们都没发现房间角落有那张纸吧?」
比留子马上知道我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可能是我们进房之后才放的?」
「对,每个人都有机会。」
「这么说,两张纸条都是本来不在房内的东西。留下纸条的人物想利用『我开动了』、『多谢招待』这些具有连带感的纸条,让我们以为进入房间的是人,不是僵尸。」
「但其实人并没有进到房间里。」
我们俩一人一句,不断接着说。
「没有错,这很有可能。那么,留下纸条的人跟进藤社长之死并没有关系吗?」
谜团依然无法解开。
之后我们问了管野,发现这栋建筑物的通风管很窄,而且处处有风档封住,不可能让人通过。于是,我的推理机关百汇就这样无情被推翻。
九
傍晚七点半。昨天的此时,大家还在开心烤肉,如今成了遥远的回忆。
晚餐时只有七宫没出现,管野说之后再送去给他。
餐点依然以紧急粮食为主,不过罐装的丹麦吐司像法国面包一样斜切,摆盘精致讲究,让我忍不住莞尔一笑。原来是静原下的工夫,想让餐桌别那么死气沉沉。除此之外还有常温可食的炖煮食品跟米饭等,现在的紧急粮食种类真丰富。一想到这些餐点都经过人手用心准备,就觉得心情轻松了些,真是奇妙。
用餐时比留子跟我还有立浪聊了许多,不然总觉得餐桌上的气氛就会黯淡下来。
名张的脸色比白天更糟,那张端整秀丽的长型脸蛋上,带着宛如幽魂的阴郁。大概原本就很敏感,遇到这种极限状况身心一定都磨耗不少。至于静原,身边的高木问话时会回一两句,除此之外都只是默默撕着面包。重元把心爱的可乐放在身边,不跟任何人视线相交,只顾看电视。不过大家渐渐沉默的原因,当然还是因为夜晚的来临。
「是谁?」
有一瞬间我无法辨别那是谁的声音。原来是静原罕见地主动开口。
「是谁创造出那种怪物的?」
这是一个最根本、但至今都没人提过的问题。根据新闻报导,感染是从那些在萨贝尔摇滚音乐节上身体不适的观众蔓延出去。尽管没明说,但恐怖攻击的可能性非常浓厚。但倒没有人提起过谁是主谋。
「班目啊。」
唐突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重元。陌生的单字让在场所有人都转头面向他。
「你说谁?」
「我也不知道,但这应该是个人名、或者说组织、团体的名字吧。」
「新闻上提过这个名字吗?」
白天在交谊厅度过相当长时间的高木满脸狐疑。她特别注意娑可安湖周边的新闻,每当听到这个地名就会紧盯着萤幕等待新线索。在网络讯号还没恢复的状况下,只有重元一个人握有跟大家不同的资讯实在不可思议。
「昨天捡到的笔记本上写的。」
「笔记本?你说在废弃饭店捡到的那个?」
重元果然看了别人的笔记本。我皱了皱眉,但重元一点都不在意地点点头。
「里面应该是刻意夹杂一些外文。我很好奇,勉强用智慧型手机里的字典翻译,但与其说是文章,更像笔记,看不出名堂,而且很多专业术语,看半天也没进展。」
「那你说的班目又是什么?」高木问。
「外文里唯一出现疑似日文的字,就是MADARAME,班目。有些地方写着MADARAMe org, organ,正确来说应该称作班目机关吧,但没有详细说明。不过那些笔记好像是关于病毒的研究。里面很多关于不老、死者的单字。要是能连上网络就可以一口气读懂了。」
「但那跟这个事件有什么关联呢?」
「不只这样,笔记本最后写着昨天的日期。跟Pandemic这个单字一起。」
一片寂静当中,比留子低声道。
「废墟里可以察觉到有人生活的痕迹,地上还有针筒。该不会他们执行恐攻前都潜伏在那里。」
「太过分了!」名张忿忿地说:「脑子有问题吧,竟然创造出僵尸这种东西。」
但重元提出异议。
「这倒不见得。制作病毒的或许是他们,但是希望僵尸诞生的却是全世界。」
「我可没有,谁希望僵尸出现啊。」
这时重元以前所未有的热切口吻开始陈述。
「大家理所当然地把那些怪物叫做僵尸,但这其实是错的。僵尸本来是巫毒教的神官制作出的奴隶。在海地曾经使用神经毒,埋葬一度陷入假死的人。对于以前的白人来说,巫毒教具有很强的神秘性,大家混杂各种臆测和想像,把僵尸形塑成怪物。一九三二年上映的《白僵尸》是最早以僵尸为题材的电影,但在片中只把僵尸当作巫毒教,并不攻击人或者吃人。反而被描绘成被法术操控的可怜牺牲者。塑造僵尸会攻击人、不破坏脑部就会持续活动、被咬也会变成僵尸等等现在我们认知的形象,是在一九六八年乔治•安德鲁•罗梅罗导演的《活死人之夜》里。」
「我好像看过。」立浪点点头,仿佛屈服在重元的气势之下。
「那部电影的印象太强烈,之后大家就认为僵尸是会攻击人、数量不断增加的怪物,成为恐怖片代表类型之一。但僵尸之所以被赋予这些特征,确实有其背景。」
「背景?」立浪偏头不解。
「不死者。从墓地里复活、攻击人。被咬的人也变成怪物。因为具备这些特征的怪物本来就已经非常受欢迎。」
「……吸血鬼吗?」
重元点点头,继续发表他的论点。
「在僵尸被描绘为巫毒教奴隶的时代,吸血鬼和科学怪人等怪物拥有压倒性的支持度。采纳这些热门怪物特征的就是罗梅罗型僵尸,也就是所谓的现代僵尸。最好的证据就是在那之后现代僵尸电影数量激增,而吸血鬼电影的制作则相对式微。」
身边的比留子附在我耳边轻声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在讨论什么?」我只能轻轻摇头。现在最好让他尽情说个够。
「之后直到九○年代第一次僵尸热潮平息为止,制作出各式各样的僵尸电影。活尸电影之父罗梅罗的续编《生人勿近》、血腥暴力片热潮时的《尸变》、喜剧风格的《芝加哥打鬼》,光是举出知名作品就已经不胜枚举。后来恐怖片的宝座暂时被变态杀人类型取代,可是进入二○○○年代后因为《生化危机》的卖座,僵尸电影再次复苏。《28日后》、翻拍《生人勿近》的《活人生吃》,帝王罗梅罗也陆续发表了《活尸禁区》和《死亡日记》等新作。其他像是僵尸喜剧的杰作《活人甡吃》还有POV类型的西班牙电影《80分钟死亡直播》等,表现手法也很多采多姿。
「但我特别注意的是,僵尸电影并不是一般的恐怖片,它同时也是每个时代的社会讽刺,明显反映了人们内在的变化。在《生人勿近》里固守购物中心的主角们,身处被僵尸包围的绝望状况,这是一种隐喻人类生活在商品泛滥的富足生活中,对物质文化的讽刺;《死亡日记》的一大主题则是资讯化社会和大众媒体的功过。《生化危机》在美国九一一事件隔年上映,之后僵尸的成因是新种病毒蔓延,这种概念开始成为主流。以前大家不太在意原因,总是以从墓地里莫名复活、或者照射到特殊放射线等来交代。但渐渐地,僵尸不再象征单纯的恐怖或恶心,反而成为表现人罪孽之深重、贫富差距,以及弱者强者的存在、友情与亲情、盟友瞬间成为敌人的悲剧性等各种元素的隐喻。人们把自己的自我和心象,都投影在僵尸身上。」
太精采的论述!我今后决定不叫他僵尸通,尊称为僵尸大师。
我问了这位僵尸大师。
「那创造出这些僵尸的自我,是什么样的东西?」
「你看看现在的医学或生物学就知道了。人工生殖、基因工程、复制动物……人不断在挑战伦理界线,在这过程中就算出现类似僵尸的副产物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学者想必会说,技术本身无罪,只要正确使用都不会有问题,但是再也没有比人类这种生物更不适合受托管理了吧。我觉得,一切都是人类自大的代价。」
重元叹了一口气。
根据他的论点,僵尸的发生有其必然性。就算不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在世界上某处,由一小部分有着扭曲念头的人引发相同事件。
而我只是运气不好,刚好身在其中。就跟地震那时一样。
十
电视画面左上方显示晚上十点。
结果关于进藤命案,我们对犯人和手法都毫无头绪。没有一个人可以保证今晚自己逃得过犯人之手。
立浪听到高木意有所指地要静原关紧门窗而说。
「什么关紧门窗、锁好门,在我看来连人不在房间时都锁门,根本是本末倒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木的回话很不客气。
但立浪仔细说明起他的意图,几乎显得有些故意。
「在这种无法逃到建筑物外面的状况下,用一般的防犯意识来思考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僵尸来的时候如何迅速躲藏。被僵尸追赶时还得花时间开门,这不是多了一道致命工夫吗?既然如此还不如像空房间一样,人不在房间时卡住门扣锁让房门半开比较好,只要人在房里时再上锁就行了。」
立浪白天确实一直开着门,我觉得他的想法很有道理。
但女性不太接受他的意见。
「才不要。」高木马上回答。
「都是你开着门,我整天都被不断播放的下流音乐洗脑了。」名张发着牢骚。
「我赞成作为紧急时的因应,但一想到自己邋遢的生活状况被别人看到,我就觉得不舒服。」比留子也表现出坚决反对的态度。
这种时候女孩子倒是挺团结的。
「哎呀,大家防备这么谨慎,看来今晚的犯人可辛苦了。」
高木警告这个苦笑的帅哥。
「但名侦探说过,房间的钥匙可以从门外简单打开。」
「喔,真的吗?」
话题丢到我身上,我向大家介绍今天早上跟高木说过用铁丝开房门的方法。
「原来如此,自动门锁不是万无一失呢。」
我有点后悔,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让大家更不安,不过立浪本人却帮了我一把。
「可是根据今天早上的推论,咬死进藤的犯人应该不在我们当中。」
「——对,没有错。」
把进藤咬成那样,嘴里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那我们就把注意力放在来自外部的入侵者吧。杀了进藤的犯人现在全身应该满是飞溅的鲜血,可是走廊上一点血渍都没有。所以如同犯人留下的血迹所示,应该是从阳台往外逃了。」
对,刚刚跟比留子讨论的结果也一样,而留下纸条的可能是另一个人。
重元问道。
「你是想说,重要的不是房门而是窗户吧?」
「没有错。虽然根据常识来想不太可能,不过假如犯人是消防人员,只要搭上云梯车就能从阳台侵入了吧。」
「规模也太大了吧。」我忍不住吐了槽。
「你如果喜欢这个点子可以写进小说里没关系。总之,大家记得把窗户锁好。」
管野为了安抚大家说道。
「我会尽量巡回,大家安心睡。」
「但管野先生昨天没怎么睡吧?请不要太勉强了。」静原感谢他的辛劳,不知为什么,名张急忙跟着帮腔。
「就是啊,不需要因为你是管理员就把责任都背在身上。」
「谢谢,不过我还是想尽到该尽的责任。」
话题转移到管野来紫湛庄工作前做些什么工作。他以前在东京的某企业上班,后来公司倒闭,赋闲一段时间,透过朋友介绍给七宫的父亲,拿到管理员这份工作。高木问他老家在哪。
「我是无依无靠的人。父母亲很早就过世,最近我妹妹也意外过世。」他含混带过。
接着管野跟昨晚一样替我们泡咖啡。喝完咖啡后我们又天南地北聊一会,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立浪说他困了,最先站起来。
「那我先睡了,希望明天还可以见到每个人。」
说着,他打开半开的房门。重元急忙叫住他的背影。
「今天睡觉前请关掉音乐喔!」
他关上房门前举起一只手表示答应,很快地,卡式录放音机的声音消失。奇怪的是,一安静下来又难以忍受这种沉默,大家不约而同地决定散会。
「叶村,我送你回去吧。」
比留子跟昨天一样打算跟着我来,但我发现她好像很困。
「今天我送你吧。」
「啊?为什么。」
「因为你房间比我这里可怕啊。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跟你换房间。」
「——喔,你是说紧急逃生门吗?其实待在房间里因为空调声音什么的,听不太清楚呢。但既然你特地要送我,就当作短暂的约会吧。」
简单的话语就让我动摇,果然很单纯。
忍着呵欠的比留子嘟囔着。
「最后还是没想出什么好方向。」
她在说进藤的命案吧。
「这没办法。线索太少了。没有可疑的人,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清楚犯案时间、不知道确切手法,这样怎么找出犯人。」
「嗯,我说的不是……算了算了。」
比留子留下半句引人好奇的话,又打了个大呵欠,她回到房间后插入卡式钥匙。
「晚安叶村。你也记得关好门,还有窗子,武器记得放在手边。」
她一直到关上房门之前都不断挥着手。
走回交谊厅途中,遇到正要回房间的高木。她大概累了,半睁着眼拜托我:
「啊……叶村啊。美冬正在帮忙管野先生收拾,等等你可不可以送她回房?」
我有点意外。以往我看过高木送静原回房很多次,一直以为不太可能把这件事交给其他男人。她大概看透我的想法。
「美冬好像有话想跟你说,你就听听吧。」
说着,她正要插进卡式钥匙,却一直插不进去。
「你插反了。」
她大概已经半梦半醒了。我替她把卡片转正,才终于开了门。
「抱歉抱歉。」说着,她也回了房。
回到交谊厅,那里剩管野和静原两人。
「这里不要紧了,晚安。」
我跟静原在管野目送下回房。看看电梯,灯号显示三楼。大概是重元搭上去的吧。这样一来就叫不回二楼,揉着惺忪睡眼的管野送我们走向东侧楼梯。
走路的时候静原一直低着头,走到我房间门前,她终于开口。
「其实我应该更早跟你道歉的。」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老旧录音一样小声。
「道歉?」
「我现在还能活着,都多亏明智学长。」
原来她想说这个啊。失去明智学长不过是昨天的事,但我觉得已经好久没听到他的名字,泪腺差点溃堤。
「试胆的时候当我们被僵尸包围,他拼命牵着我的手,之前我们明明素眛平生。」
「对。」我点点头:「他就是这种人。」
「要是没有他,我一定早就放弃了。但最后爬上楼梯看到紫湛庄时,我一高兴,就暂时忘了他,害他被僵尸吃掉。我没有帮他就逃了,逃向大家。」
我脑里又浮现那瞬间的光景。缓缓往楼梯那倒下的明智学长。他呆然的表情。探往空中的修长手臂。
我深呼吸一口气,挥掉那些画面。
「对不起,都是我害你学长死掉。我不觉得道歉就可以获得原谅,但如果有什么我能赎罪的,请告诉我。不管用钱或者用身体都行。」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静原低下了头。
我心里稍微觉得宽慰,这里还有人记得明智学长那鲁莽的勇气。
啊,对了。那个夏洛克•福尔摩斯也曾经在与宿敌的殊死战中跌落瀑布死亡。在故事里不只华生,全世界的粉丝都为他的死哀悼服丧。但他却奇迹式地复活了不是吗?
我还没有亲眼确认明智学长的尸体。他说不定会像平时闯入现场一样厚脸皮回来。身为他的华生,看到我这样子,他到时候会幻灭的。
我请静原抬起头。
「不用跟我道歉,明智学长一定也不恨你。你只要依照自己的想法好好坚强活下去,这样就行了。」
静原紧咬着唇,又对我深深低一次头。
她看我进了房间,我打开窗帘往下看。
在别墅灯光照耀下,僵尸们的姿态隐然浮现黑暗。我凝神望去,没能从中找到熟悉的面孔。一方面觉得安心,同时不禁想像,消失的伙伴现在可能在某处等待帮助。
这时我突然发现,斜右前方的房间窗户露出微光。
那是进藤的房间,好像是桌上的台灯之类没关上。
对了,开关的位置。天花板的灯和床头灯可以从并排在床旁的床头柜上开关统一操作,只有桌上台灯得从化妆镜下方的开关控制。应该是忘了关那盏灯吧。
算了,不是重要大事。睡吧。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
犯人的魔手,已经伸向了第二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