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祖母,在走廊上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祖母的体重因岁月流逝而变轻,这种感觉让我很讨厌,护士们匆匆忙忙地在走廊上来回穿梭,偶尔像想起什么似的,向我微微点头致意。
祖母用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向没有尽头的前方。窗外能看见一片巨大的积雨云,外面一定很热吧,和寒冷的室内截然不同。
突然,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浓烈起来。走到病房尽头后,我推着轮椅转了个弯,轮椅滑过油布地面,发出“吱”的一声。
迎面走来一对中年男女,似乎是来探病的。在他们走远后,我凑近祖母的耳边小声说。
“快去死。”
祖母脸上挂着一副痴呆的表情,呆呆地坐在那里,那是我十五岁夏天发生的事情。
※※※※※
《祖母去世的那一天》
我曾经见过一次幽灵,那是个既可怕又温柔的幽灵。
那是我十五岁夏天发生的事情。
初三的我经常早退,但并不是因为被霸凌,也不是身体的原因,是因为祖母。
在我的记忆中,祖母总是坐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盘腿坐在垫子上优雅地抽着烟。偶尔会有一只叫奇奇(我当时随便起的名字)的流浪猫来要吃的,它似乎很讨厌烟味,所以也不太亲近祖母,但我却很喜欢和祖母在一起。每年暑假,我们都会回到母亲的老家,我常常和祖母聊天。
“学习什么的不用太在意,我小时候也从来不认真学习,现在和小律一起聊天不也挺幸福的吗?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你妈妈哦。”
我一边挖着平时在家里吃不到的哈根达斯冰淇淋,一边和祖母说着学校和家里的事情,甚至会跟祖母聊恋爱烦恼这些父母都不知道的事。祖母和其他的大人不一样,从来不会对我说教。当我跟她说我被同班的男生拒绝了,她会爽朗地笑着说,“根本没必要和拒绝你的男生交往。”
母亲和父亲在家里总是催我学习,但在祖母家时却很少这样,大概是因为自从祖父去世后,祖母一个人在大房子里生活,看到祖母和我聊得这么开心,对母亲来说也算是尽孝吧。
祖母住院是在我初三夏天的事。
一向讨厌医院的祖母,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身体不舒服的事,还是因为母亲去祖母家时,发现她看起来很难受,半拉半扯地把祖母带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已经达到了第4期,癌细胞已经转移了,医生说可能连一年都撑不过去。
“祖母正在努力地与病魔抗争,律子要好好为她加油啊。”
我记得那是在晚饭后,父亲在客厅里对我说的这句话。当时母亲坐在一旁默默流泪,我当时心想:大人们正在用哄孩子的方式在跟我讲话。同时,我也想到,祖母可能快去世了吧。
现在想来,祖母住的是为安宁疗护准备的病房吧。虽然是多人病房,但非常安静,其他床位都用帘子隔开,整个房间就像学校的图书馆一样安静。祖母住在右边靠窗的位置。我去看她时,她已经住院好几个月了。
祖母看到我来,想说些什么,但她戴着氧气面罩,声音被盖住了,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中学生,跟重症患者该如何交流可以说是毫无经验。我不知不觉间开始哭泣,母亲看到后也哭了,一边哭一边对我说:“握一下祖母的手吧。”可我却没能拉住祖母的手。
沉默不语的握手,这种行为太奇怪了。我是来和祖母聊天的啊,我想和她聊聊我最近迷上的漫画,我还特意带过来了,想一起和她看。可是现在这种情景,不就像是电视剧里最后生离死别的场面吗?尽管我从父母那里听说了祖母的病情,也懵懵懂懂地理解了她可能会离开的事实,但当我真正面对祖母时,却没办法接受眼前的现实。我只能低着头一直哭,而祖母用看似困倦的眼神望着我,或许是化疗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了吧。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抗拒去探望祖母。虽然我没向父母解释理由,但或许他们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勉强我一定要去。
出乎我的意料,祖母撑住了。尽管毫无痊愈希望,但祖母用她那已经衰老的身体,与癌症拼命抗争着。
母亲几乎每天都会开车去距离很远的医院探望祖母。有一次我起夜时,听到客厅传来母亲抽泣的声音,我却只能紧紧抓住睡衣。明明大家都很痛苦,可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只能把无处发泄的悲伤带回到床上。
不久之后,即使我不想去,也开始频繁地被带往医院,不过父亲每次也会跟我一起去。大家都知道,祖母去世的那一刻快到了。
每当我和父亲去医院时,病房总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护士和医生围在祖母的病床边,对父母说着一些听起来很复杂的话。母亲总是对我说:“握住祖母的手,为她加油吧。”但是我始终无法握住祖母的手,我觉得如果我握住了已经闭上眼睛的祖母的手,就意味着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于是,我只是默默地坐在病床旁的折叠椅上,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
这种祈祷偶尔有用,祖母的病情似乎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刻,病房恢复了平静。父母和医生去了别的房间,只剩我一个人留在病房,看着被无数管子插着的祖母,这样的场景反复上演了好几次。
祖母去世是在八月初。
那天,我原本打算在暑假补课的间隙,与几位同学去参加夏日庆典。原本这时,应该是我们全家一起去祖母家的日子,但由于祖母住院了,所以我第一次有机会去参加夏日庆典。早上,母亲为我准备了浴衣,到了傍晚约定的时候,我正准备出发,电话响了。母亲在电话中焦急地回复道:“我知道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丈夫,我们这就过去。”听着这些话,我心想:可能是祖母那边出事了。
我告诉朋友们我不能去了,等我们赶到了医院的病房,那里一片忙乱。我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父亲和母亲正在与医生讨论着什么,就在那时,窗外传来微弱的响声。
砰、啪、啪、啪
我转头看去,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小小的烟花。黄色、蓝色、绿色的花朵一个接一个地绽放,随后消失。我好想去夏日庆典啊,好想近距离看看烟花啊。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原本要去的庆典上放的烟花,但我就是这么想了。
病房里,母亲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妈妈。”父亲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站着。祖母只是闭着眼,喘着粗气,医生和护士忙碌地走来走去。看着眼前这一切,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轻声念道。
“祖母,快解脱吧。”
就在那一刻,站在床旁盯着机器的父亲小声“啊”了一下。不久,医生和护士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母亲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声,祖母去世了。
祖母去世后,我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着父母在另一个房间处理祖母后续的手续。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关于祖母,关于祖母去世的事,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种种复杂的思绪,头痛得厉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方走去,目的地是几个小时前祖母的病房。
病房已经过了熄灯时间,显得很暗。除了祖母曾经躺过的病床,其他的床帘都拉上了,只有通过管子传出的呼吸声轻轻在病房里回响。我朝着窗边整齐摆放的床边走去,床上已经没有任何祖母住过的痕迹,仿佛一切都被清理干净了。我像平时一样,坐到了旁边的折叠椅上。
祖母,你真的死了吗?
我低着头闭上眼,心里在想着这些问题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砰、啪、啪、啪
我猛地抬起头,祖母正坐在眼前的床上。她穿着医院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静静看着我。窗外的烟花一个个绽放,像是爆炸一样,响声震耳欲聋。祖母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我,她身后是不断绽放的耀眼的烟花。
“……祖母?”
我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绽放的响声里。
逆光中,我勉强能看到祖母的表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她看起来有些寂寞,仿佛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却又无法说出口。
我不禁大声喊道。
“对不起!”
就在我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啪的一声,病房的灯亮了起来。下一秒,祖母和烟花像是幻觉一样消失了。
护士进来劝我不要在病房里大喊,但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祖母是想责备我吗?还是她想在最后一次,满足我这个任性的孙女的愿望吗?
如今,当我在书房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那小小的烟花,这是每年夏天我从窗外看到的景色。
砰、啪、啪、啪
每当烟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的女儿就会用她小小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抬头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作为小说家出道后才有的这个女儿,她已经听过三次燃放烟花的声音了。
祖母曾经的家,还有那所医院早已不复存在,我也已经不再年轻。可是,每当夜空中烟花绽放的时刻,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一切。
※※※※※
“池田君,你哭了吗?”
“……有问题吗?去年我爷爷也去世了。”
“……这样啊,完全没问题,只是我有点意外。”
“太失礼了吧。你把别人当成冷血恶魔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去厕所冷静一下。”
“我也去吧台拿点饮料,换换心情。”
“那能帮我点一下我之前吃的那个芭菲吗?那个真的很好吃。”
“久等了,我洗好脸回来啦。”
“嗯。”
“好,恢复正常模式了。”
“感动到哭并不是不正常的模式啊。”
“不是的,因为我不相信幽灵嘛,这不是我的人设。”
“还真是固执。”
“还有,我在厕所里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
“刚才我是被文章的氛围影响才哭的,但如果写这篇文章的人,真的相信自己看到了祖母的鬼魂,是不是过于主观解读了鬼魂的想法呢?”
“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这里写着‘祖母,快解脱吧’之类的话,其实就是希望祖母赶紧死吧?如果被心爱的孙女认为应该早点死,本人会很生气吧?”
“这作者也写了吧。她不是写了‘她是不是想责备我’这种话吗?”
“责备算什么啊,正常来说,应该是憎恨吧?”
“应该不是这样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看见烟花呢。”
“小林先生你真是个傻白甜,也许祖母的鬼魂是在说,‘每当你看到烟花时,它都会提醒你记得你曾希望我早点死’这样的话。”
“这可真是从感动到哭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全新解读啊。”
“从罪恶感里自作多情地觉得自己看见了那种景象,还按照有利于自己的角度去解读,鬼魂什么的还真是方便啊。”
“说的有点过了,但的确是有这样的角度。如果鬼真的存在,那么看到它的人,从中接受到什么信息的故事其实挺常见的,尤其是这个鬼生前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像死去的宠物在主人梦中出现的那种故事,也差不多一样吧。”
“大家不就是这么一点点与这种事情达成和解的,说是方便,倒不如说是某种拯救。”
“小林先生你也开始说这种感性的话了。”
“感性嘛……不过,这种随笔为了打动读者的感情,肯定多多少少会做些润色,和我们编造灵异故事是一样的。”
“虽然目的完全不一样。回到正题,既然你提到这家医院,不就是那个天国医院吗?”
“没错。对了……啊,来了来了。”
“啊,那个人吗?她一直在四处张望。”
“嗯。宝条小姐——这边这边。”
“大家好——我是宝条——哎呀,这家家庭餐厅位置真难找,我迷路了好久,对不起迟到了。”
“啊,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池田。”
“哇!我第一次和名人说话耶。小林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是个帅哥啊。可不可以要个签名?”
“等等,宝条小姐,你这么说池田君会不自在的。”
“小林先生,好久不见啊。你那死鱼眼还是没变呢。不过,感觉你有点上岁数了啊。”
“你在很多地方都没怎么变嘛,你今年多大了?”
“哇!小林先生问这么私人的问题真没礼貌。你看,我从5年前开始就一直是25岁哦。”
“你们年龄差不多,池田君不用太拘束哦。”
“……什么呀,从小林先生那听说的和我想象中的人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是说比我想象的更漂亮吗?”
“不是,是因为听说你是怪谈作家,我以为是个男的。”
“哈哈,真的经常有人这么说。”
“然后,怎么说呢……”
“是想说我很漂亮吗?”
“不是,是想说不像怪谈作家。”
“原来是这个啊。”
“确实,宝条小姐看起来不像怪谈作家。”
“是啊,我不像小林先生那样对怪谈特别了解。”
“那为什么你做这个工作?”
“宝条小姐是看得见的那种人。”
“看得见的那种人?”
“对,就是能看得见那种人。”
“哈?”
“突然这么说,真的是‘哈?’的感觉啊。”
“小林先生。”
“怎么了?”
“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
“别装傻了。”
“怎么了?是因为我在这里不合适吗?”
“我不信幽灵之类的,拜托不要带个有虚构癖的人过来。”
“哇!小林先生你没跟他说吗?你还真贴心啊。”
“如果是为了夸大,设定成能看见幽灵的话,我能理解。但我不想这些奇怪的人胡说八道,搞乱这本书的企划。”
“池田君你也太激动了吧。别担心,我是完全计划好才叫宝条小姐来的。”
“好尴尬,我想走了……”
“我觉得,不管幽灵存不存在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本书本身是不是有趣,我觉得宝条小姐的参加会让这本书更有趣,所以就让她来参加,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各种各样的视角切入,这样才会更有意思不是吗?”
“嗯,这么说也没错……”
“而且,宝条小姐看得见的方面,和池田君想的那种人有点不一样。”
“什么意思?”
“宝条小姐你自己介绍一下吧。”
“哎——好讨厌啊,要跟一个叫我虚构癖的人自我介绍。”
“差不多得了,快说吧。”
“嗯,你应该能猜到我来自关西,啊,我是大阪人。我家里有经营神社,还蛮有名的呢,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们神社经常做一些驱邪的工作,可能是因为血统之类的原因,我从小就经常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也许对池田先生来说,这些可能是虚构癖或者有病的人吧。顺便提一下,我们家族里所有人好像都有病,哈哈。”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也不一定,毕竟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不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吗?可能就是有病吧。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反正我看到奇怪的东西会认为那是幽灵,或者是外星人什么的,但因为其他人看不见,所以没办法与他们达成共识,所以我就决定认为它是幽灵。然后,就在我们家的神社里驱除它们。”
“宝条小姐,你也会……驱鬼吗?”
“我不会啊。话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驱除,就算知道了也不想做。”
“真是个顽固的人啊。”
“稍等,小林先生,现在是我在说话,你安静点。池田先生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别人随便去驱除鬼魂。”
“驱鬼不就是别人请求才做的吗?”
“是啊,确实是别人请求的,但这是活人的请求,鬼可不会来找我们请求驱除它们自己。鬼魂可能有必须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但我们这些活人根本不了解情况,就随随便便去驱除它们,这不是太傲慢了吗?即使鬼魂附身想要杀死我,如果它有自己的理由,那外人也不应该随便插手吧。不过,你不信对吧?那你就把这些当成虚构癖编的故事来听吧。”
“就算是编故事,道理我还是能理解的。”
“嘻嘻,谢谢你能理解我。其实我不想做父母或者祖辈那样的工作,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就离开家了,混着混着就成了个有虚构癖的女人。”
“对不起我之前说得有点过分了。虽然我不信,但是……”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看到的东西是不是鬼,其他能看到鬼的人跟我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一样的,这谁也说不准。这个世界的认知真的很模糊不清,也许是大脑的病变,也可能是能捕捉到电子信号的特殊体质,正因为如此,虽然我能看到类似鬼的东西,但我绝对不会百分百保证说‘鬼魂一定存在’。”
“看吧,池田君你是不是觉得她不像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嗯,确实是这样……不过,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宝条小姐呢……”
“那就当我是个喜欢说谎的姐姐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那就这么定了。现在我们争论下去也没意义。我认为宝条小姐是把幻觉当成了鬼,宝条小姐觉得我是个冥顽不灵的人,怎么样?”
“哎呀,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那么,宝条小姐你是怎么看到这些鬼的呢?”
“啊哈哈,这还真是复杂啊。算了,就说是鬼吧。嗯……有点不好解释,可能像是调频广播那样。”
“我只听过播客。”
“呀——等一下!我们差不多是同代人吧,居然有代沟!”
“我知道啊。”
“小林先生你当然知道了。嗯,早期的广播是这样的,频率对得越准,声音就听得越清楚。”
“那……鬼也和这个一样吗?”
“对对。有些鬼魂我能看得很清楚,有些则模糊得像影像一样,有些能听得见它们的声音,也有些听到的是像沙尘暴一样的噪音。跟距离远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
“能听见声音的话,是不是会感觉它们在跟你说话……”
“嗯,有时候确实是这样,但大多数时候,怎么说呢,就像植物和虫子那样,即使它们说话,也不是对我说的,更多的是出于某种习性,而不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也许鬼就是这样啊。你看,《番町皿屋敷》怪谈里的菊子每晚都在数碟子,如果菊子的鬼魂真的存在的话,她要是真的想报仇,她可以直接去杀掉仇人,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每晚都在数碟子,这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意义,更像是出于某种习性,这么想就能理解了。”
“这么说,鬼魂没有意识吗?”
“尽管你不相信,但你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嘛。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但看起来像有意识的那些鬼魂,一般都很危险,它们会有目的地跟随某个人,或者与某个人交流,最好不要和那样的鬼接触,不然你就会被带走。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尽量避免与这类鬼魂接触,其实大部分鬼魂只是待在那儿,就像残影一样。”
“顺便问一下,现在能看到吗?”
“能看到。”
“在哪里?”
“现在先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不信。”
“如果不信的话,是不是就看不见了?”
“也许吧。而且,如果现在我告诉你,那就没法继续开会了。想看的话,等到会议结束后吧。”
“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逗你玩而已,别生气。其实,如果我们的注意力转向那边,鬼可能会发现我们能看到它。”
“那确实很麻烦。”
“我实在不太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了。对了,小林先生。”
“什么?”
“我可以点一杯啤酒吗?有点渴,而且,我想吃薯条,我喜欢家庭餐厅的薯条。”
“你还是老样子啊……”
“所以,你才会偶尔让宝条小姐帮忙写怪谈故事啊。”
“虽然我的本职在时尚杂志工作,但我也是个自由职业者。”
“不过,这样没问题吗?还没有决定出书,就叫了宝条小姐过来。”
“我以前不是说过吗?如果这次企划没通过,就拿到其他出版社去。如果还是不行,那就作为灵异探访投稿,投到别的杂志去。”
“那种情况的话,记得给我报酬哦。就算是为小林先生做事,我也不想白打工。”
“知道了啦。”
“原来如此。不过,小林先生,您把那件事说清楚了吗?就是……”
“那件事?哦,指编造故事吧。宝条小姐不介意那种事。”
“不,让实际上能看见鬼魂的人参与作假,宝条小姐可以接受吗?”
“应该没问题吧?假的反而不会带来实质性的伤害,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如果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去灵异地点的话,可能会带回来不该带回来的东西。还有,小林先生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写文章吧?”
“你真聪明。”
“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有危险的话,我也会提前通知你,就像下到矿井里的金丝雀一样。”
“小林先生,你其实还是相信有鬼的吧。”
“不是,我只是稍微谨慎一点而已。”
“不过,别太依赖我哦。我可不会什么驱鬼的法术,我只是能看到而已。”
“没关系,这点我知道。”
“其实,我最开始给你看的那篇随笔,也是宝条小姐发给我的。”
“虽然我这个人看上去不靠谱,但我还是会认真工作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篇随笔的?”
“说实话,纯粹是偶然发现的。前些天,小林先生说我反正也没事做,就让我来帮忙去收集那个医院的资料,结果,那个,是医院吧?结果我问了一些作者朋友,刚好有一个人说她采访过这篇随笔的作者。”
“这位作者知道这座医院关门后成为了灵异地点吗?”
“不,那时好像没有提到这个话题。不过,她好像在随笔的书出版几年后就去世了。”
“什么?死了?”
“啊?我发给你时没有说吗?死了哟,还是自杀。”
“那不就是没得到祖母的保佑了吗?”
“如果每次快死的时候祖辈都来保佑,老龄化不就更严重了吗?”
“为什么自杀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只是,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我认识的那位作者才会对那次采访记忆尤深。”
“小林先生,怎么样?能把‘天国医院’的传闻和这篇随笔联系起来吗?”
“天国医院?”
“宝条小姐,你没好好查资料吧……那座废弃医院现在可是个非常有名的灵异地点了,灵异爱好者们称呼它为‘天国医院’。”
“我查了大概十五分钟吧。对了,它的名字不是富士见医院吗?网上写的是因为医疗事故接连发生,最后半夜跑路了。”
“是的,不过现在叫天国医院。在天国医院这个称呼之前,好像叫不老不死的‘不死医院’。”
“这还真是幽默啊。‘不死’我还能理解,为什么叫它‘天国’?”
“听说是因为那里可以见到已经死去的人。”
“哈哈,死去的人不都到处都是吗?”
“ 那是宝条小姐你一个人的想法。传闻说,如果你想,你可以在天国医院见到逝者。”
“这真是个令人感激涕零的地方啊。那,主播小池作为YouTuber去过那里吧?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怎么可能见得到?而且,请不要叫我主播小池。”
“没关系吧。‘主播小池’多可爱啊。”
“……算了,随便你怎么叫。其实虽然‘不死医院’听起来很好笑,但网上似乎也有相关的帖子。”
“诶——原来不仅是天国,还能不死,真是能量满满的地方。”
“不过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无聊传闻罢了。”
“告诉我吧,我最喜欢听八卦了,反正说了也没啥事。”
“原来那个地方曾经是军队医院,据说在二战期间,军队在那家医院进行过秘密研究。”
“我以为会是什么样的传闻,没想到是这么离谱的角度。”
“那个研究是想要培育出不管受什么伤都不会死的士兵,也就是说,是不死的士兵,而且那项研究还成功了。”
“这可真是世纪大发明啊。”
“他们不是改造活人士兵,而是发明了一种方法,让死去的尸体复生。他们通过电击让死人的肌肉运动,就这样,他们把不会感到痛苦、也没有意识的尸体送到了敌方阵地,即使被枪打中也不会死。”
“嘛,毕竟一开始就死了,也确实算不死了……但这也太不现实了吧。”
“也有传闻说是一些巫师通过禁忌的法术让尸体复生。”
“这种事,连我爸都做不到。”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谣言。我从池田那里听说后也查了下,富士见医院确实是家历史悠久的医院,但它并不是军队医院,也没有记录显示这家医院做过什么特殊的研究,它不过就是一座位于山里的大医院而已,很可能是‘死人复活’这部分的谣言越传越广,最后变成了一个传说能见到死人的灵异地点。”
“真是胡说八道。”
“而且,由于医疗事故接连发生,最后还半夜跑路了,这也引发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不过,作者的那篇随笔内容倒是和天国医院挺契合的。”
“确实,似乎能用得上。”
“不过,既然被叫做天国医院,肯定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吧?”
“数不胜数,但大部分都是些无聊的故事。”
“那就在这些无聊的故事中选一些,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嗯,那个已经做好了。”
“不愧是小林先生,工作效率真高。”
“只是……”
“只是,什么?”
“完成度太低了。”
“啊——”
“大部分都像网络谣言,那种‘我看到了去世的同班同学!’之类的,”
“这没问题吧?我和小林先生可以随便加点剧情进去。”
“嘛,倒是没错……不过,想要揭开天国医院的真相,单纯地列出这些亲身经历,然后‘完结了’是不是有点无聊?感觉像没剪辑过的脚本一样。”
“小林先生你真是个认真的人啊。”
“如果不搞得有趣,企划是不会通过的。 所以在搜索信息的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能找到什么更有吸引力的点。”
“那这个怎么样?”
“什么? 是什么样的故事?”
※※※※※
《F医院废址》
大概一个月前,我和朋友们去试胆,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
我们去了位于崎玉县的F医院,现在已经是一座废墟,这个医院在当地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灵异地点,那些半开玩笑的人进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大家叫它‘天国医院’。据说,那里会出现日本兵的鬼魂,还能看到已经逝去的人。这些故事都非常有名。但我们在那里经历的,并不是以上这些事。
我和两个朋友租了车,半夜前往医院进行试胆,医院位于山上,路上没什么车,我们一边怕得要死,一边继续前往。当我们到达医院后,发现医院前方有个大停车场,但一辆车都没有。
入口处的铁链已经被剪断,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进去了。我们发现医院内部相当大,里面也没有一片凌乱,不是我们期待看到的那种经典废墟,因此我们有点失望。
不过,这里的氛围确实很不错,我们用手机的闪光灯照明,四处查看,按下报废的电梯键,还小心翼翼地探索了一间放着大型器械,像是手术室的房间。医院有三层,所以我们没时间去全部地方查看,我们花了30分钟左右,大致过了一遍医院,但有一些地方我们进不去。
从医院入口处往上看,我们以为这是座向左右两边延伸的长条建筑,但左边还有一栋被封锁的大楼。我们探索过的接待区和手术室所在大楼有2条连廊,与被锁住的大楼相接,此外,医院三层楼都有连廊通向那座被锁住的大楼。但我们发现每层连廊都被木板封住了,没办法通过。木板前方的地面上,还有个用类似红色油漆画的大大的“X”,非常诡异。不过,就算我们进不去那栋楼,还有其他可以探索的地方,所以当时也没有特别在意。
我们认为差不多该走了。在我们返回到医院大厅时,一个朋友照亮了连廊深处,发现原先封住的木板露出了一条一人宽的缝隙。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朋友说这句话时,我已经走累了,不是很想进去。但是另外一个朋友同意了,所以我们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我们穿过了那个缝隙,来到了住院区。走廊围绕着四方形的中庭延伸,病房则环绕在走廊的外侧。绕过一些障碍物后,我们开始沿着走廊前进。
右手边的病房,每扇窗户都被木板封住了,里面一片漆黑。用手机自带的闪光灯照进去,能看到地上散落着床单,大型病床也翻倒在地上,屋内一片狼借。
左手边的中庭杂草丛生,但走廊在月光的照耀下倒是明亮许多。虽然这里有很多病房,但每间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们本以为被锁起来的地方肯定有什么危险物品,结果却令人失望。
途中,我们想上楼去看看,但走廊四个角的楼梯口都堆满了办公桌,堆得跟天花板一样高,爬都爬不上去。另一条通往对面的连廊也被木板封住了,所以我们只能顺着原路返回。
“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啊。”
朋友这样说着,当他正准备从木板缝隙穿过去时,突然另外一个朋友说。
“哎?我手机不见了。”
他急忙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刚才他还拿着手机,用闪光灯照明,如果手机掉了,按理说他应该马上就能发现。
“刚才不还在手里吗。”
“应该是……”
“打电话找找看?”
于是,我给朋友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从走廊深处传来了手机铃声。
“果然,你把手机弄掉了吧?”
“啊?不应该啊。”
我们三个人跟着铃声走,跟开头一样走了第二遍同样的路线。当我们走到第一个拐角时,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铃声听上去并没有变得更近,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因为走廊里声音反射的原因,导致我们的距离感变得模糊。可以,当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铃声依然从走廊的远处传来。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朋友一脸紧张地说。
“可是没手机的话我也很麻烦啊……”
“是不是掉某个病房里了,我们没看到?”
“算了吧,别管了,咱们出去吧。”
“那我去看看。我刚买的手机,不能就这么丢了。”
我们没法丢下朋友不管,于是跟着他继续绕第三圈,铃声依然从远处传来。
走过第二个拐角后,我们还是没找到手机。我们挨个查看了病房,也没有看到手机。大家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对劲。
“有点不对劲,咱们还是出去吧。”
“……嗯。”
我们放弃了,开始朝第三个拐角走去。手机铃声依旧微弱地响着,我又仔细听了听。
咣当!
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响彻了整个走廊。
我们三个人立刻紧张地靠在一起。
“那……那是谁?”
朋友指向窗户。
对面走廊的另一侧,中庭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在月光下,他满面笑容朝我们这边看。当他举起手时,我看到他手中有光点闪烁, 意识到朋友的手机在他手里。
“诶?那是我的手机吗?”
“喂,他走过来了。”
那男人依然保持着笑容,慢慢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怎么办?不对劲吧?他笑得好吓人。”
“但是,我的手机……”
“不管怎么看都不对劲,我们赶紧走。”
我们观察着那个男人,加快脚步想要和他拉开距离。男人依旧满脸笑容地盯着我们,像捉迷藏开始的信号,他继续沿着走廊走过来。
当我们绕完第三圈,回到原来入口的地方,朋友突然大喊:“喂!出口被堵住了!”
木板的另一侧堵着什么东西,我们过不去了。
“糟糕!太糟糕了!”
朋友疯狂地踢着堵住的东西。我站在后面看向窗外。
那男人即将到达第三个拐角处,但他的步伐变得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十分诡异。当我意识到原因时,我吓得一声都发不出来。
他的头变得异常巨大,已经变得跟肩膀一样宽了,摇摇晃晃地准备拐过来。
“糟糕!要被追上了!”
朋友们立刻大喊大叫跑了起来。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跑。
我们全力奔跑,绕过了第一个拐角。接着,继续加速,绕过第二个拐角后,我追上了停下的两人。
“那……”
朋友喘着粗气,指向窗外。那个男人的头变得更大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都变形了,扭曲的面容依然保持着笑容。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仍在走廊中轻轻回响。
朋友发出了无声的呐喊,我们再次跑了起来。
哐哐哐哐
先到达出口的朋友疯狂地踢打着堵住出口的木板。我和另一位朋友紧跟其后。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随着手机铃声的接近,类似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但我们已经不敢回头。
砰的一声,木板断了。我们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进入了连廊。我们进来的缝隙前,放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像是专门用来封住出口的。
我们拼尽全力跑向停车场,用最快的速度开车离开。
直到现在,我和朋友们都安然无恙,谁都没死。
但是,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能收到从朋友之前的手机号打来的电话,即使那个手机号码早就注销了。不过,我从来都没有接过这些电话。
“哇,好跟风。”
“是吧。不过有点过头了。”
“什么意思?”
“不过……感觉这故事也太巧了,反而有种微妙的编造感。而且,跟‘能见到死去的人’的主题也不太符合。”
“是吗,真可惜。”
“等等等等!‘跟风’是指什么?”
“宝条,你不知道‘气球男’的故事吗?”
“啥啊?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最近在社交媒体上很流行。看,我电脑上也有贴着它哦。”
“这贴纸什么鬼,既恶心又可爱的。”
“是吧?是一个主播朋友送我的。”
“气球男是一则都市传说,就是关于一个大头怪物的故事。我最近在文章里也写过,它已经变成了网络热梗,甚至还有这种贴纸。”
“你是想说,这个故事也是跟风编的吗?”
“这投稿应该是最近发的吧?编的可能性很高。”
“搜怪异小屋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故事。”
“嘛,大头幽灵也不算少见。”
“宝条小姐觉得这是真的吗?”
“嗯,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
“不知道,感觉是真的。”
“感觉……”
“对了,池田的视频里有去过住院病房吗?”
“应该没有吧。”
“给我看看那个视频呗。”
“你没看过吗?”
“没啊,小林先生只是让我收集资料而已。”
“那现在看吗?顺便找些可以用在杂志上的素材。”
“好哟。”
“现在这个画面是投稿里提过的山路。”
“主播小池这么年轻就已经有车了啊。”
“家里人给我买的。”
“家里有钱就是好啊。”
“这里最穷的还是我啊。”
“这山可不小啊。”
“是啊。因为是大医院,地理位置上更合适吧。”
“周围有其他建筑吗?”
“没有,正如你所见,什么都没有。”
“怎么样?宝条姐看到什么了吗?”
“嗯?什么意思?”
“幽灵之类的。”
“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不是能通灵吗?”
“不,我可不能在屏幕或者照片上看到。我又不像我爸,做不到啊做不到。对了,帅哥叫我姐姐会让我害羞的。”
“我觉得池田君叫你姐姐,和你想的那种姐姐不太一样吧。”
“哈哈,这里就是正门吧。”
“挺大的啊。”
“刚才皱眉是演出效果吗?”
“可能是吧。我记不住了。”
“走得真快啊。”
“这就是我的看点。”
“不过,你倒是很会加戏呢,说自己头痛之类的。”
“没有一定的演出效果,怎么会有意思呢,啊!”
“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那不是演的,是真的头痛了。”
“是吗?宝条姐你是因为看到鬼魂才头痛的吗?”
“不,那倒不是。”
“应该是宿醉吧。”
“现在这里是护士站吗?”
“像是吧。”
“真奇怪。”
“哪里奇怪?”
“没什么。”
“怎么了,这么故弄玄虚的。”
“对不起对不起,待会再说。”
“说起来,这医院什么时候关门的?”
“嗯,好像是二十年前吧。”
“哎,最近才关门的啊。”
“是啊,虽然传闻很多,但其实倒闭的时间没多久。”
“可能是因为这地方开车过去很方便,所以很快就出名了吧。”
“也许,这真的是个危险的地方。”
“危险的地方?”
“不过,为什么这个视频播放量这么高?”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单纯因为这医院太有名,所以更容易出现在搜索结果里吧。”
“那是不是除了池田君以外,还有其他YouTuber也去过呢?”
“嘛,确实有。不过这种废墟其实挺难拍的。”
“怎么说?”
“是后期剪辑会比较难。你看,这里虽然是个空间很大的废墟,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哪个房间有鬼之类的传闻,所以,视频中高潮的部分很难搞定。”
“也就是说,池田的剪辑技巧很好咯。”
“这是如此。”
“完全不谦虚一下啊。”
“本来就是这样。啊,这里画面会有点卡,看起来像是灵异现象,所以观众们评价都蛮好的。”
“那是假的吧?”
“不,是真的。”
“啊?”
“现在这个画面吗?”
“是的,正好就在这个部分。”
“刚才那块儿好像有点杂音。”
“接下来还会有几次画面卡顿。”
“不是摄像机坏了吗?”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不过,除了那次,其他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主播小池的临场反应真不错啊。”
“嗯,拍摄的时候都会考虑好高潮部分。”
“小林先生,刚才说的危险的是指什么?”
“啊,那个,池田君你去过很多废墟吧,你觉得这个医院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不过就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废墟而已。”
“对,没什么意思。”
“废墟有没有意思不是问题吧?”
“其实是有的。比如说,医院废墟里会有使用过的注射器、病历之类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能跟医疗事故有关就更好了。”
“确实,从制作视频的角度看挺有意思的,也能和灵异事件联系上。”
“原来如此……所以,那里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虽然医院是半夜跑路倒闭的,但除了一些大型器械,几乎没有留下来的东西。”
“可能被拿走了。”
“谁拿走的?”
“这个是个比较俗套的故事,所以我一直没关注,请你们看看这个博客。”
※※※※※
《说一个恐怖的事》
晚上好,最近一直都是雨季,真让人心情郁闷呢。
我昨天开车的时候,听到收音机里播放了一则怪谈,一位艺人说他去一个灵异场所时,见到了死去的母亲。
这位艺人提到的“某医院”,我觉得很可能是我老家的那所医院……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听说最近有很多人半开玩笑地偷偷溜进去!),具体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但如果说是“天国医院”,或许有人能猜到吧?笑
在我的老家,那里是个相当有名的灵异地点,学生时代的我就时常听到有关它的传闻。既然说到这里,我就来讲一个我高中的S前辈告诉我的事。
S和他的朋友们骑摩托车去那个地方试胆。
S所在的本地帮派有一个传统,算是一种勇气测试吧。 每个人都要独自走进那所废弃的医院,带回一些战利品,才算是正式成为成员。
当时还是新人的S,带着手电筒信心满满地走了进去。
他在医院里四处寻找战利品,突然看到了一本脏兮兮的病历,S把它卷起来放进了口袋里,回到外面,找到了在外面等他的同伴们。
之后,其他进入医院的同伴们,也分别带回了一些坏掉的呼叫器和手术器械等战利品。
但是,试胆并没有就此结束,大家要拿着这些战利品做另外一件事。
这是我们当地非常有名的传闻,据说,只要拿着这些从医院带出来的战利品,顺时针转圈后,会接到鬼来电。
实际上至今并没有人接到过这种电话,但能无所畏惧地做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勇气的象征。漆黑的停车场里,S和同伴们喝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罐装啤酒,同伴们鼓动S去完成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几圈之后,S失去了平衡,一阵恶心后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去年因摩托车事故去世的朋友的名字,当S告诉同伴们这件事时,场面变得异常安静。
“接一下。”
其中一位同伴催促着,S按下了接听键。
“喂?”
S说他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电话那头只有像风一样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空气通过因哮喘而变窄的呼吸道,发出来的奇怪的声音。
随后,电话突然断了。
S的手机在那之后,持续收到了这个号码不分昼夜打来的电话,直到他将其拉进黑名单为止。
“我本来以为是死去的朋友打来的。但并不是这样,我可能与另一个世界接连上了。”
S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我认为他听到的风一样的声音,可能就是他朋友的声音。
也许他朋友很痛苦吧,就像我们在水中无法呼吸而挣扎一样。虽然他可能在天国过得很安宁,但由于那个奇怪的仪式,他被强行召回了人间,或许他是想要得到帮助,因此才会不断打电话给他的朋友。
真是恐怖啊~。大家可别玩试胆游戏什么的,别拿生命开玩笑!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
※※※※※
“确实,这听起来感觉在哪里听过,不过,如果这是真的,那可能是当地的暴走族把医院里的东西都拿走了。”
“但问题是,暴走族有那么多人吗?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
“小林先生,从刚才开始,你就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宝条你带了电脑吧?”
“是的,我带了。”
“我们能分头行动吗?”
“好。”
“池田君帮我查一下关于这个医院的帖子,看看有没有提到‘电话’这个词。宝条帮我查一下这个医院所在地区的怪谈或都市传说。”
“小林先生,你想到什么了?”
“只是一个小假设。”
“先告诉我们吧。”
“不,我也有些东西要查,等会儿说吧。”
“找到了!”
“这么快?我还没找到呢。”
“我一搜医院所在地的山的名字,就立刻查到了。”
“怪谈吗?”
“不,是UFO。”
“哈,这次成UFO了啊,大家还真的是很喜欢这类东西呢。”
“嗯,’全国UFO目击地图’,看起来像是个人网站。小林先生,可以吗?”
“里面写了什么?”
“我看看,写着昭和到平成时期UFO流行时期,这座山上有很多UFO目击者。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总看这种节目,很多目击证词是关于亚当斯基型飞行物的……亚当斯基型?”
“亚当斯基型是UFO的一种常见类型。”
“不愧是超自然杂志的前编辑啊。”
“与此相关的,还有关于外星人的目击证词,很多目击到的应该是灰人类型的外星人,这啥东西?”
“小林先生,请解说一下。”
“灰人类型,是常与亚当斯基型或飞碟型UFO一起出现的外星人。这种外星人就是大家认知中,那种外星人典型的形象,有很大的头,眼睛又黑又大的那种。”
“啊——是那个啊。”
“我觉得鬼魂和外星人,实际上是误解或是想象的产物罢了。”
“虽然这话由我说有点奇怪,但我50%同意你的说法,有一部分人虽然看见了鬼,但却认为那是外星人。”
“为什么会认为是外星人呢?”
“可能是因为曾经有人目击过UFO目吧。不过,这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有人目击到了外星人,才出现了UFO的目击报告吧。那时候正是UFO的大热时期,那所医院也还在运营,或许有人看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但他不认为是鬼,反而叫嚷着说是外星人。”
“这就是小林先生你想要找的东西吗?”
“嗯,迄今为止很接近了。”
“小林先生,找到了!”
“哦?是什么样的故事?”
“PHS(无线电话)就是我们说的手机吧?嘛,反正故事里有提到。”
※※※※※
《关东地区灵异地点的帖子13》
我以前在949楼写的那个天国医院里工作过。
它的正式名称是富士见医院。
虽然我结婚后就辞职了,但我曾是那里的护士。
以前的工作地点变成了灵异地点,感觉很奇怪。
不过,那里本来就有很多奇怪的传闻。
看起来那里知名度很高,那么,我回复一下963楼。
我在那里工作很久了,总之,那是一个气氛非常糟糕的地方。
医院里,病人与医生和护士的人数配比严重不足,我觉得也可能是这个原因。
每个人都非常紧张,总是很疲惫。所以,很多人变得神经兮兮的,之后就辞职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医院里见到鬼的传闻特别多。不过,医院这种地方肯定都有这种传闻。
>>970
谢谢。那么我接着写。
这家医院似乎传闻不断。
值夜班时,有人说看见已经死了的病人突然出现在走廊上之类的。
手术室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那里的大门是自动门,这样设计是为了不让手术室工作的医生和护士摸到门把手,门旁边有个凹槽,必须用脚把门推开。但在手术室工作的护士说,这门经常会自己打开。
据她说,手术后如果留在屋内清洗设备,门有时会突然打开,过一会又再次打开,就好像有人在进进出出一样。
还有,手术中为了让病人放松,会播放一些音乐当BGM,但这些音乐常常会出问题,能听到那种“piu piu”的风声。
>>974
可能只是设备故障吧。
那个医院的医疗设备故障特别多,经常有维修人员来修理,正因如此,人们开始传这家医院一定是被诅咒了。
在我负责的病房也发生过类似的灵异事件。
有一个元老级别的强势前辈,大家对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态度,她好像有针对某些人进行霸凌的习惯,已经导致好几个人辞职了。虽然院长知道这事,但似乎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所谓的霸凌,其实也不是什么拉帮结派的集体行为,是那种无视别人的冷暴力。大家当时工作都很累,根本没有精力去做什么鞋里放钉子的破事。
我在这里工作3年后,一位新人加入了我们。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有点笨笨的,但长得挺漂亮,所以医生们特别宠她,这个新人很快就成为了前辈的目标。我猜是嫉妒所致,那个前辈曾经试图勾搭的医生也很喜欢这个新人。
我之前提到过,这所医院的机械总出问题,维修工人每次来修理时,销售人员也会跟着一起过来,他们带着点心,点头哈腰地讨好医生。医生们也经常会把点心带到休息室,让大家一起吃。这种情况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那个前辈动手之前,大家谁都不能吃。
那个前辈会把点心分给大家,尽管这些点心根本不是她买的,但是,无论有多少点心,她永远不会分给那个新人。即使大家每人都能分到两三块,她也绝对不会给那个新人一块。
大家都看出来前辈这种明显刁难的行为,但因为医院人手本来就少,大家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也没工夫管这些事情。尽管大家都知道她在欺负那个新人,但我们却默许了她的行为。
结果,那个新人自杀了。上夜班时,她在更衣室里上吊了。我们知道她可能一直压抑着情绪,但她死的太突然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烦恼,同时也感到很内疚。不过,老实说,我们忙得连接替她留下的工作都已经很吃力了,也根本没有时间去伤心。
但那个前辈太过分了。明明是她造成了这一切,却还装作不是她的错,假装悲伤,甚至还在医生面前假装自己需要安慰。真的很难理解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很抱歉发晚了,那么我们继续。
>>985
医院里的霸凌自杀的事情还挺多的,但我没听说过有在医院内部自杀的情况。
那个新人死后,过了一段时间,医院里的PHS开始接到奇怪的电话,令人惊讶的是,电话竟然是从死去新人的内线号码打来的。
我自己在夜班时就接到过这样的电话。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奇怪的声音不停地响着,令人毛骨悚然。
同病房的同事说,她在值夜班时也接过这样的电话。大概那个前辈也接到了类似的电话。
大家都非常害怕,病房的气氛变得非常压抑。
就在这时,那个前辈突然辞职了。
我听说,她在辞职前不久和一个同事一起值夜班时,说自己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事情闹得很大。
深夜,那个前辈负责的病人按了呼叫铃。她前去查看,结果脸色苍白的跑了回来。
她说,这个病人是植物人,不可能自己按下呼叫铃,所以她觉得应该是设备故障,才去查看的。但是,她看见病人坐了起来,似乎在做什么事情。
最初,她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但仔细一看,那个病人居然在吃点心。床边还掉落着医生中午带到休息室的羊羹的包装纸,她急忙去抓住病人的手,阻止病人继续吃东西,结果病人的手反而紧紧抓住了她,她抬头看到了病人的脸,却发现根本不是病人本身的脸,而是变成了那个自杀的女孩的脸。
据说她盯着前辈的脸,带着诡异的笑容,仿佛想说些什么。前辈赶紧甩开病人的手,跑了出来。
那个很强势的前辈在讲这段经历时,差点哭出来,显然她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据说正是因为这件事导致她后续辞职了。
我很快也结婚了,离开了那家医院。看着现在这些传闻,真心觉得自己没再待下去是对的。
※※※※※
“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
“嗯,我觉得非常好。”
“小林先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假设了吧?”
“是啊,光让我们工作也不行啊。”
“抱歉抱歉,是这样的。”
“我想,这里应该是零磁场。”
“零磁场?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我不喜欢理科。”
“看这个日本地图。”
“上面好像画了一些线。”
“这是中央构造线。简单来说,这是因为地层移动,不同类型地质相邻的地方,这张图显示的就是分界线。你看,这里地层的断面图很明显吧?这条分界线从关东一直延伸到九州。”
“这次又是地理啊,我也不喜欢地理。”
“这个中央构造线和零磁场有关系?”
“是的,在中央构造线上的地方,不同地层的磁场相互冲突,最终会相互抵消,形成零磁场,所以这里指南针就失效了。”
“也就是说,天国医院就位于中央构造线之上吗?”
“不,还不能完全确定。”
“哈?这是小林先生你先说的吧?”
“你看,这张地图上,关东是用虚线标出来的吧?它位于地层较深的地方,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大致的范围是知道的。天国医院就在这条虚线附近。”
“如果天国医院所在的地方真的是零磁场的话,那和鬼有什么关系?”
“其实,中央构造线附近有很多能量场,也有很多著名的寺庙和神社。像全国著名的分杭峠这种地方。”
“哦,我明白了。就是说,零磁场的影响导致鬼出现了,是吧?就是所谓的鬼道。”
“我认为,零磁场的影响只是让人产生见到鬼一样的幻觉而已。”
“嘛,这个倒是无所谓。但总的来说,磁场和灵异现象的联系非常紧密,敏感的人可能会有所感,或者身体不适。”
“说起来,刚才主播小池不是说自己头疼吗?”
“……那只是巧合而已。”
“那篇随笔的作者也写了,在她看到祖母的幽灵之前,曾感到头痛。而且,经常去医院探望的母亲的精神也很不稳定,那些在医院工作的护士们看起来身体也都不好。”
“拜托,小林先生你别这么说,我没有看到什么幻觉。”
“我刚才找到的UFO目击证词,也是零磁场的影响吗?”
“到底是目击到了鬼还是外星人,这个无所谓。而且,在接近零磁场的地方,电子设备很容易出现故障。”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让我去找有关电话的事。”
“那个医院经常出现医疗设备故障吧?池田君的摄像机也出了问题,还有很多与电话有关的事。”
“那么,那个医院里遇到死者灵魂的人,都是受到了鬼道的影响吗?”
“怎么说呢,也不一定。但对于某些人来说,那个医院就是个能让亡者现身、生死交界的地方。”
“幻觉吧。”
“真的是幻觉吗?”
“这个也无所谓。我们的目标是让池田君的书变得有意思,幸运的是,我们已经有了不错的素材,现在只需要把它整理一下就好了。”
“如果说是零磁场引起的幻觉,我的粉丝会失望的。”
“那还是说是鬼道吧,可能实际上就是这样。”
“那就这样定了,不过还可以加点别的设定,怎么说呢,天国医院是生死交界处,鬼要从这里通行。而且,只有一部分人能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会进行降灵术,被召唤的死者试图通过电话、手机等与活人交流。”
“听起来不错哎。”
“不愧是小林先生。”
“好。如果这个企划通过了,宝条你就按照现在的方向,用网络上的怪谈做参考,整理下吧。”
“好——哟。”
“对了,小林先生,我想问点事。”
“怎么了?”
“如果说那个医院在零磁场区域的话,那灵异现象只会发生在医院里或者那座山的周围,对吧?”
“应该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网上和博客帖子的作者去过医院后,电话一直会打过来呢?明明他们都已经离开医院了。”
“那是因为,他们带回去了。”
“什么?”
“我之前说过了,不能让鬼发现你能看到他们。估计他们是被鬼发现了,结果鬼就跟着他们来了。我想不止是医院,所谓的灵异地点,就像墓地一样,都是负能量积聚的地方,那里肯定有很多鬼。”
“意思是,那里本来就都是鬼?”
“没错。顺便说一下,可以给主播小池一个警告吗?”
“什么警告?”
“关于我最开始提到的,在这家餐厅里的鬼。”
“那鬼怎么了?”
“可能是跟着小池你了。”
“哈?”
“最开始我以为它只是单纯停留在这个地方的鬼,但好像不是这样。”
“你是说,是我从灵异地点带回来的鬼?”
“谁知道呢,毕竟小林先生说,如果有危险的话就要告诉你,反正你信不信都无所谓。”
“那是什么样的鬼?”
“嗯——是个女鬼,背对你坐着,短发。啊,别乱看,小林先生说不能东张西望,这样的话,她就会发现你注意到她了。”
“这样下去,池田君会很危险吗?”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啊。”
“这样啊,池田君你打算怎么办?”
“谢谢你的忠告,但我还是无法相信鬼的存在,所以我也不会做什么。如果我没事,那就更能证明鬼是不存在的。”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如果它真的很危险,至少我要自己先跑路。”
※※※※※
活得时间长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事吗?
在品德课上,老师说了“尊敬老年人”这样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我怀疑那个女人是否值得我去尊敬她。
“你的祖母是个很严厉的人。”
每当我听到母亲这样说时,从她脸上看到的不是敬畏,而是厌恶。每到暑假,我都会被带到长野县那座又大又旧的房子里,虽然一年中只有几次,但每次去的路上,父母和我总是满面哀愁。
“我的女儿非常不成器, 真的很抱歉。”
祖母总是一本正经地当着母亲的面这样说,父亲听着也一脸尴尬。
“你哥哥孝之是优秀大学的毕业生,他很不错,可你这个孩子,从小什么都不会。”
她直接言语攻击母亲,也间接讽刺父亲,但她却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我带去的伴手礼,祖母甚至也同样对我这个孙女表达了蔑视。
“这是律子在中学时,参加新体操表演的照片。”
当母亲拿出我参加比赛的照片给她看时,祖母撇了一眼便冷冷地吐出一句。
“丢脸。”
那间没有打扫干净、充满灰尘的客厅里,弥漫着像衣柜里樟脑丸一样的气味,深深地附着在我的鼻中。
“祖母住院了。妈妈以后要经常去医院照顾她,所以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母亲这么说时,我没多想,就开口问:“伯伯不能去照顾她吗?”
“傻孩子,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母亲面无表情地回答着,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祖母得了癌症,但是她一直都不喜欢去医院,所以等她发现时,病情已经发展到无药可医的地步了。为了母亲能随叫随到,祖母选择了离我家一小时车程的医院。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被治愈,只能等着她最后的时刻。
母亲辞掉了兼职,几乎每天都去医院。她不再化妆,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看起来仿佛被住院的祖母吸走了生命,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关心我这个即将面临考试的女儿,父母的争吵也变得越来越多,每次晚上起夜时,我总能听到从客厅传来他们两人吵架的声音。“我就一个人”,“我还有工作要做”。为什么要为了那样的人做到这个地步?我躺在床上面对着这个早有答案的问题。
我的家庭既不富裕也不贫穷,但母亲总是抱怨“没有结余”。母亲和父亲显然都不喜欢祖母,从我初中生的角度来看,仅凭女儿的责任和一点点的爱,根本不足以成为照顾祖母的理由,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贪财的祖母在祖父死后继承了大笔遗产,虽然她从未给过我们家任何的资助,大概,这就是照顾吝啬祖母的理由吧。
“该去看望祖母了。”
母亲淡淡的说道,带我去了医院。
当我看到祖母被许多管子插着,懒散地睁开眼时,我想到了一个词:丢脸,祖母给周围的人带来这么多麻烦,还活得这么久,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让我感到深深地厌恶。祖母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我也没一声没吱。
祖母真是能活,她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难关,每次她快不行的时候,我就要从学校早退,父亲就要从公司请假,我们一起赶到医院。
“这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车里的父亲抱怨着,我没有回答他。
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当我们收到医院的通知赶到时,护士和医生都忙碌地跑来跑去,我们一家人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为了不再看到父母疲惫的脸,我悄悄地离开了病房。走廊里,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我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徘徊,窗户在左边,右边是敞开的病房,我一边走着,一边看着病房里的景象从我眼前慢慢掠过。可能这一层住的都是像祖母那样的重病患,每个病房都很安静,和我擦肩而过的护士们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每当我走到拐角处时,我就左转,直到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一个人一边哭泣,一边在走廊里前行。
不知不觉,前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我注视着他慢悠悠走路的背影,也跟着他继续走。忽然,男人转过身来。他那张巨大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我小时候梦到的,曾追赶过我的死神。
“带我去探病。”
我这样说时,母亲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
到了医院后,我跟护士说,希望能和祖母一起散步,护士立刻为我准备了轮椅。等母亲和医生谈话时,我把因吗啡的副作用而意识模糊的祖母扶到轮椅上,开始沿着走廊靠左一直走,一直走。
“快去死。”起初,我只是在心里默念,但很快,我开始在祖母耳边小声说,我一次又一次地小声说着,就像死神一样。
祖母第二天去世了。
祖母躺在床上,旁边的机器发出有规律的电子音,氧气面罩上有一小片雾气,瞬间又消失了。医生正在向父亲解释什么,母亲在一旁哭泣,护士们急匆匆地走出病房。
在喧闹中,我注意到窗外有什么东西。原来是夜空中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后又凋落,看到烟花,我才意识到今天是夏日庆典。
每当烟花绽放,电子音就会响起。快点,停下吧,烟花也好,心跳也好。我盯着窗外,心里只想着:快停下,快点儿,所有这一切快结束吧。我一直念着,直到自己头痛欲裂。
就在一个巨大的烟花绽放时,祖母心电图的波形突然变平了。之后,烟花再也没有升起。
我不知道我接受这篇稿子的委托时,为什么会想到写这个故事。也许,我是想通过编造这样的理想记忆,来拯救当时的自己。
直到最后,我都无法真正对祖母产生“爱”的感情。作为孙女,我只是个外人,就像祖母曾经对我那样,我也把她当作一个与我无关的老人。
当我从父母那里得知自己是养女时,我很开心,虽然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但他们仍旧是我的父母。即使家里经济拮据,他们也一直深深地爱着我,从未让我感受到窘迫,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意。同时,我也能理解祖母对我们家人冷漠的态度。但正因为如此,我不爱祖母。
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我在文章中撒了多少谎,我都已经是一个把灵魂卖给死神的人了。前几天,那孩子学会了说话,她边看着烟花,边这么说。
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得到原谅了吧,祖母一定非常恨我。
我曾恨过祖母吗?是那种想要杀死她的恨意吗?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