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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翔之缘 第二章 召唤龙的笛子

悠花呵呵地笑了。

「你看起来真像个皇尊呢,日织。」

这话听起来像是讽刺,但悠花的脸上没有嘲弄的神情,而是眩目似地眯起眼睛。

日织穿上了皇尊的正式服装。

里面是青蓝带有银光的窄袖丝绸内衫,外面是宽袖外衣。织地细密的纯白透纹纱※外衣底下透出内衫的蓝色,比普通的白衣多了一分复杂而浓厚的色调。下身穿着白裤,青蓝色腰带结在胸前。

注2:整体不透明的织物,只有花纹所在之处是透明的。

头上是镶嵌瑠璃的头冠,颈上是三块透明勾玉的项炼。

她稍微动一下,项炼上的勾玉就会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能像个皇尊真是太好了。」

日织苦笑着回答,正在帮忙她整装的空露一边调整腰带,边严肃地说:

「不只是看起来像。要记住,你是货真价实的皇尊。」

宣仪当日。

天还没亮,日织就已起床净身。大樱宫正殿的前方设置了五色布围绕的净身场地,中间放着白杉制的大澡盆,装满了大殿后方瀑布的水。

日织洗净头发和身体,盛装打扮。

太阳逐渐升起,从正殿的廊台往下看,可以看到龙棱的北侧和平时不太一样。

像龙须一样的纤细草叶围绕着龙棱这座巨大的岩山,辽阔地向外延伸。

龙棱周围没有经过人为整理,而是自然地长不出树木,只有一大片像龙须一样纤细的青草。这片名为髭平的宽广草原长满了及膝的细细青草,夏天是翠绿色,秋天则是金黄色,严冬时会变成一片雪原,雪融之后又会长出黄绿色的嫩叶。

现在是初夏,是一年之中青草最茂盛的时候,草叶不但像柔软的线一样细,还带着耀眼的光泽。风一吹来,叶尖就像海浪一样波光粼粼。

在微风中摇曳的草叶之间出现了一条从龙棱往北方延伸的笔直道路。

这条道路是踏平青草制造出来的,连接着一块用相同方式在草原中央制造出来的圆形空地。这道路和空地是负责仪式的左宫治部官员指挥赋役的信徒花了一天一夜制造出来的,做为宣仪的场地。

空地的周围立着竹竿,围着五色布。

龙棱的正面,也就是南侧,有管理政务的左宫和右宫。左右宫之间夹着一条路,从龙棱往南伸向草原,连接着通往祈社的参道。

龙棱周围的道路和建筑物原本只有这些。

只有在举行宣仪时会多出一条从龙棱北侧伸向草原的道路。

「我会和杣屋一起在东殿的廊台上观礼。在龙棱上,连龙飞来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真令人期待。」

悠花难得一副兴奋的模样。

居鹿昨天从祈社寄信过来,她听说日织即将举行宣仪,写了很多祝贺的话,又说自己必须待在祈社,不能见到日织呼唤龙的景象,不过有些采女会去观礼,她很期待听到她们的分享。

居鹿完全没有提到日织答应她的事,也没说她很担心自己很快就要被送去反封洲,信中只有对日织即位的祝贺,她真是坚强,令人忍不住怜惜。日织发现居鹿好像已经很习惯压抑情绪了。

(你等着,居鹿。)

日织从樱花树的茂密绿叶之间望着远方护领山的模糊棱线。

宣仪过后,她就会得到皇尊的实权。

「走吧,空露。」

日织说道,空露一脸感慨地望着日织,点头回答:

「是。」

出了大樱宫,走下正殿前方的阶梯,道路两旁全是巨大的樱花树,采女和舍人也和树木一样整齐地列队。

日织经过时,他们如波浪般接连深深低头,说着「恭贺皇尊与龙结缘」。

淡海皇子站在回廊上,等日织来了以后,他带头从北侧回廊走向平时关闭的龙棱北门。北门是在狭窄岩缝之间凿出的阶梯,此处平时人烟罕至,石阶的垂直面和岩壁上长满了厚厚的深绿色青苔。

龙棱正面的大门是木王门,北方的后门则是伊吹门,意思是保护龙棱后方的屏障。因为这道门平时很少开启,但偶尔还是要打开,所以门扉的构造很简单,是用坚固的白杉木柱嵌上厚重木板而制成的。

这扇门现在是打开的。

有很多人站在门外等着迎接从门里出现的人。

站在门边的是治部的下级官员,接着是治部官、治部任、治部上,以及负责整理维护仪式场地的人。

更远的地方站着一百多位手拿横笛、身穿黑衣的护领众,他们分成左右两排,夹着一条通往草原的道路。

在左右两旁的队伍之间,大只真尾独自站在路中央等着迎接皇尊。

只有日织一个人能从伊吹门出去,空露在门内深深鞠躬。

「去吧,日织,去召唤龙吧。」

空露低声说道,像是不想让别人听见。日织微笑着点头。

日织走出伊吹门,治部的官员全都下跪叩首。

她继续向前走,经过治部官员面前,走到行列的底端。

「皇尊,请小心脚下!太过疏忽可是会从高处跌下来的。」

一个青年的声音划破了草叶之间的寂静。

日织和治部官员都发出惊愕的声音,转头望向身穿官服的青年。那人看着日织,嘴角微微上扬。

他说的话听起来像细心叮咛,因而不能指责他不敬,但那句话也可以解释为诅咒,而且他的表情显然是想羞辱日织。

站在附近的治部上惊慌地低声斥责:

「能市王,请肃静。」

能市王是不津王长子的名字。日织前几天才刚听说他在左宫任职。

从他站的位置来看,他的职位应该是治部任。

(他就是能市王啊……)

能市彷佛没听见治部上的斥责,仍然傲慢地看着日织,日织也冷冷地盯着他。他大概很不甘心自己的父亲不津输给了日织,但是日织才不想跟在这种场合感情用事的幼稚家伙一般见识。这种人竟然能担任治部任,真是太离谱了。

(我用不着理他。这么沉不住气的人跟不津根本没得比。)

日织不再看能市,继续往前走。能市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有位看似胆小的青年从背后抓住他的手臂。

「兄长,别这样。」

「高千,不要阻止我!」

日织听见他们低声争执,就用眼角余光往后瞄。那位制止了能市、长相温和的青年叫作高千。

高千王是不津第二个儿子的名字。原来不津的两个儿子都是治部任。高千似乎比他的哥哥更懂分寸。

「仪式正在进行,请安静一点,兄长。」

由于高千的制止,能市仍然瞪着日织,但也没再开口了。高千露出抱歉的表情,像是顾虑着旁人的目光。

高千是怎样的人还看不出来,能市显然没有不津那样的深沉与坚韧,但他让日织发现了还有很多人不乐见她当上皇尊。

日织从护领众的面前经过,他们文风不动,连视线都没有转向日织,只是像假人一样望向前方。他们丝毫不表露情感,很符合护领众的作风。

日织走到真尾面前,后者恭敬地行礼后抬起头说:

「请皇尊随我来。」

他转身面向道路,领着日织往前走。

日织走上踩踏而成的道路。乌皮鞋的鞋底一碰到踩平的草叶,草原立刻响起一声高亢的笛声。

整齐列队的护领众都已举起了横笛。

一人吹出一声高亢的笛音后,一百多支横笛同时开始奏乐。

高低相应,缓急有致,不同声部的笛声层层堆叠,富丽堂皇又撼动人心。

护领众一边吹笛一边分成两列,慢慢地跟在真尾带领前行的日织身后。

初夏的晴空飘着薄云,下方是一条为了宣仪而制造、朝北的笔直道路。这条简便的道路在仪式过后也不用整理,一个月内就会恢复成草原。被踏平的青草散发出清新宜人的浓郁气味,微风迎面吹来,令人神清气爽,日织在耀眼阳光下眯眼望向天空。

她心想,这就是宣仪啊。

这条走向仪式会场的道路既明亮又充满希望,彷佛走向一片新天地。这或许就是龙之原人民的感受吧。

看到新朝代来临,龙之原的人民就会放下心中大石,由衷祈求皇尊治世稳固、龙之原及央大地永保太平。

走在前面的大只真尾放慢脚步,回头说道:

「皇尊想必知道,但我还是要先提醒一声。宣仪开始之后会有龙聚集过来,请您不要惊慌。」

「我知道,我还隐约记得前皇尊举行宣仪的景象。」

日织遥望远方,只看到护领山的北峰闪烁着一条细细的银光。那是在天空翱翔的龙。这些不听人指挥的神之眷属真的会听她的召唤聚集过来吗?日织即使在幼年目睹过宣仪,还是忍不住怀疑。

龙绝对不会服从人。能让皇尊仅有一次地召唤龙的宣仪,究竟是怎样的仪式呢?

日织不知道仪式的详细内容,虽然她事前询问过程序,但祈社只回答「听从大只的指示就能顺利完成宣仪」。

或许是因为没有太复杂的程序,所以不需要先做准备。

真的这么简单就能叫出龙吗?

道路前方是架设好的五色布。大概是听到乐声逐渐靠近,有人从内侧揭开某处的五色布。那应该是会场里的护领众用竹竿揭开的。日织跟着真尾从揭开之处走进会场后,五色布又被放下来。

跟随在后方的乐声环绕在五色布之外。

圆形空地中央摆着白杉材质的宝案,桌前铺着边缘饰有白绢、只够一个人坐的草席。

就只有这些东西。

如此简朴的摆设令日织有些惊讶,她正在环视会场,笛声奏完乐章,戛然而止。

真尾驻足转身,深深鞠躬。

「宣仪即将开始。我会先念出颂词,再请皇尊走到宝案前,案上放着呼笛,请您拿起吹奏。龙听到笛声就会聚集过来。」

「只要吹笛就能把龙叫来?这么简单?」

「呼笛是特别的笛子,以龙角制作而成。这是祈社从神代传承下来、只有皇尊能吹奏的笛子,所以才叫得出龙。」

从神代传承下来、只有皇尊能吹奏的笛子。听到这句话,日织立即挺直腰杆。只有护领众和皇尊知道的宝物和仪式想必不在少数,或许她今后会渐渐习惯,不会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我知道了。」

真尾再次向日织行礼,他理好袖子,坐在宝案前的草席上,端正姿势,击掌两下,低头叩首。他维持这种姿势,用低沉颤抖的独特发音念起颂词。那是奉献给地大神、地龙的颂词。

之后真尾抬起头,望着天空,又念起相同的颂词,最后又击掌两下。

真尾让座似地静静起身,等在一旁的两位护领众走过来,卷起草席搬了出去。

接着真尾望向日织,日织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走过去,于是走向真尾面前的宝案。

宝案上放着材质类似鹿角的粗短横笛,但是没有音孔,只有吹口。看来这支笛子只能发出一个音。

(这就是呼笛?这东西能叫出龙?)

真尾恭敬地捧起笛子交给日织。

「请皇尊吹奏。」

只要吹响笛子,龙就会聚集过来。

经历过两次宣仪的杣屋说,大概会有十条左右的龙出现在草原上空,悠然翱翔。为了看到这景象,龙之原大部分人民会聚集到附近的山丘上,或是髭平的北侧,兴奋地等着看皇尊召唤龙。

日织接过呼笛,轻轻抚摸它凹凸不平的表面,然后把嘴唇贴近吹口。

她用力地吹气。

空气从吹口流入笛中,可以感受到适度的阻力。

但是……

没有声音。

日织心想是不是自己吹气的方法不对,又试了一次。她感觉得到呼气在笛中受到的阻力,应该可以发出声音才对,但气流还没化为笛声就消散了。

做为皇子的修养,日织也学过吹笛,任何笛子她都吹得出声音,现在却吹不响呼笛。

真尾的眼中浮现不安的神色。

「怎么了,皇尊?」

「没声音。」

「呼笛只有皇尊能吹奏,可是从神代至今都不曾吹不响……」

「吹不响就是吹不响。」

站在五色布旁的护领众也不安地面面相觑。

真尾说「请皇尊再吹一次」,日织照着做了,还是没有声音。

真尾的表情越绷越紧。很难想像平时不表露情感的护领众之长会有这种反应,可见他的心中有多慌张。

「万一真的发生这种情况……」

真尾喃喃说道。

日织看着手中的呼笛,不知该做何反应。

(为什么笛子吹不出声音?)

她在真尾的要求之下又试了几次,但空气只是徒劳地从笛中流走,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五色布之外原本只有草叶的窸窣声,如今渐渐掺入了人们的窃窃私语。

「大只,宣仪怎么了?还没开始吗?难道皇尊有什么状况吗?」

治部上在五色布外担忧地问道。

「宣仪已经……」

真尾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似乎想说宣仪已经开始了,但若说出日织吹不响呼笛,就等于是说皇尊宣仪失败了。这种话他当然说不出口。

日织的双脚开始颤抖。

(宣仪失败了?)

真尾说,呼笛从神代以来都不曾有过吹不响的情况。这么说来,日织就是从神代以来第一个吹不响呼笛的皇尊了。

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义,但她很清楚别人听到宣仪失败会有什么想法。

太不吉利了。他们一定会这么想。

殡雨停止就证明地大神认可入道者成为皇尊,也代表皇尊已经和地大神结缘。既然能和地大神结缘,自然能和龙——地大神的一部分——结缘。

从神代以来从来不曾有人怀疑过这件事。

话虽如此,日织却吹不响呼笛,当然也没有叫出龙。

真尾决定中止宣仪。护领众遮掩似地围住日织,把她从仪式会场带回大樱宫,但日织一路上还是清楚看见了治部官员和舍人采女疑惑的目光。

说不定龙之原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的。

被遮遮掩掩地送回龙棱的自己简直像是罪人。

「为什么我吹不响呼笛!」

一回到大樱宫的东殿,日织就摘下三块勾玉的项炼,紧握在手中,站着不动。她颤抖着拳头,既愤怒又羞耻,简直想把勾玉项炼砸在地上。从伊吹门跟她一起回来的空露安抚似地从后面把手伸来,说道:

「勾玉交给我吧。」

勾玉项炼被空露轻轻抽走之后,日织虚脱地跌坐在隔帘旁的蒲团,趴在凭几上,双手按着额头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理当成功的结缘竟然失败了。历代皇尊都做到了,而我却……」

空露没有开口。他是护领众、神职者,看到应该顺利完成的事情出了问题,他一定比谁都惊讶。空露不知该如何说明,也没办法解释。

他本来相信日织已经得到地大神的认可,难道他误会了吗?

「因为我是女人,又是游子,所以才惹神不高兴吗?其实我根本没有即位吗?」

「说什么傻话。」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日织的喃喃自语。日织抬头一看,悠花脸色不悦地走进东殿,端坐在颓然而坐的日织面前。

「你已经即位成为皇尊了。我清楚地听到龙这么说,绝对错不了,所以你别再说那种傻话了。」

「你知道宣仪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已经听说了。我一直没看到龙出现,正在焦急时,采女突然匆匆跑来大樱宫,报告宣仪中止的事和其他细节。她说因为皇尊叫不出龙,所以真尾决定中止仪式。」

台面上公布的消息只提到宣仪中止,并没有提到细节。不过既然连龙棱的采女都知道,就表示日织叫不出龙的事还是传开了。

苦涩的感觉涌上喉头。

「在宣仪上叫不出龙的皇尊还算是皇尊吗?」

「叫不出龙、宣仪中止是一回事,但你是皇尊这件事绝对不会错的。」

「那我为什么吹不响呼笛,为什么没办法和龙结缘?一定是因为我……」

「叫不出龙或许真的是你的缘故,所以结缘确实有可能失败。但我绝不相信你不是皇尊。」

日织难过地低下头。

「既然我是皇尊,为什么做不到历任皇尊都能做到的事?失败的只有我一个……」

如果宣仪不成功,日织就没办法遵守和居鹿的约定了。

日织为了对抗造成姊姊宇预和月白悲惨命运的事物而当上皇尊,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木偶。这比还没得到皇位的时候更让人痛苦。

她充满了空虚感,像是已经抓在手中的希望又溜走了。

大臣和人民都不会认可在宣仪上叫不出龙的皇尊。

不,不只是这样。皇尊叫不出龙,大臣们会坐视不管吗?日织的背后还有不津,如果大臣想把他找回来,日织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我都已经即位了……)

悠花了解日织的沮丧,出言安慰说:

「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不会一帆风顺的才是人生啊,你应该也知道吧。」

日织感觉被这温柔的声音抚慰了,不自觉地抬头看着悠花。两人眼神交会,他的笑容更开朗了。

「你和我不都是打从出生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日织不禁苦笑。

「不会一帆风顺的才是人生……这话说得真悲伤啊,我的爱妻。」

「难道不是吗?」

悠花给了她一个美丽而坚强的笑容,像是在说:人生不会一帆风顺,那又怎样?

看到悠花的笑容,几乎消失的热度又回到了日织的胸中。

「的确如此。」

日织和悠花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背负艰辛的命运。

别人或许可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是日织和悠花想要活下去,就得为了克服艰难而不断地忍耐和努力。

就算情况和日织他们不一样,世上每个人也都有各自的辛苦。

包括空露、宇预、月白,甚至是已经离开龙之原的不津,都一定觉得事事不能尽如人意,但还是在烦恼中努力地生存。

或许没有谁的人生是顺心如意的。

(就算抱怨事情不顺利,就算质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帮助。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管她再怎么哭闹,宇预也不会活过来,月白的烦恼也不会消失,她也不会再回来了。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日织才会追求皇位、才会走到这一步。

她已经得到皇位了,她的心或许因此稍微放松,安心地以为「这么一来愿望就会实现了」。

但目标还没达成。

光是当上皇尊,还无法实现日织的心愿。

她的心中呼喊着「反抗吧」。

既然她是为了反抗命运而来,就要反抗到底。尽管她是在宣仪上叫不出龙的皇尊,她还是要尽自己的力量反抗下去。这才是她活着的意义。

「日织,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空露见日织沉默不语,担心地劝道。日织转头对他说:

「空露,真尾还在大殿吗?我想去问真尾,为什么我叫不出龙。」

真尾决定中止宣仪后,就命令护领众安排送日织回龙棱之事,自己先一步回到龙棱向淡海皇子报告详情。

「大只恐怕也不知道理由,如果他知道,就不会中止宣仪了。」

「不知道也无所谓,就算只是推测,我也想听听看。」

空露说「我明白了」就走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采女说大只早就回祈社了。奇怪的是他似乎很着急,不是搭轿子回去,而是借了马赶回去的。」

「喔?简直像是在逃命呢,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悠花的调侃令空露不悦地皱起眉头。

「您对大只太无礼了。」

「抱歉抱歉。」

「悠花殿下老是这么轻浮。」

听到悠花毫无愧疚的语气,空露忍不住小声抱怨,但日织随即说:

「既然如此,空露,帮我备马。」

「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去祈社。我不打算只问真尾,还要亲自调查叫不出龙的原因。既然祈社是龙经常出没的圣域,一定会有从神代流传下来的记载、传闻或知识。」

日织站起来,看着悠花说:

「悠花,谢谢你。」

「鼓励丈夫本来就是妻子的职责。」

日织轻抚他微笑的脸庞。

「你真是个好妻子。」

悠花害羞似地推开她的手,拨着头发说:

「好了,快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从龙棱搭轿子去祈社得花一天以上。以成年男子的脚力,一路上稍做休息,早晨出发,傍晚就会到了。

皇尊出巡的行列再怎么简便也要有六人抬轿,最少要有五位舍人随行护卫。

日织完全不顾这些惯例,自己骑上了被牵到龙棱木王门外面驻马场的鹿毛马,同行的空露和临时找来护卫的舍人也得骑马随行。

若是骑马,就算途中适时休息,还是能在太阳下山时抵达祈社。所幸现在是初夏,白天比较长。

日织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若是继续拖拖拉拉,居鹿就会跟宇预和月白一样被卷入命运的洪流。失去两人已经够多了。

采女和舍人看到皇尊没有足够的护卫就要出门都慌了,纷纷劝告「请先和宫内上商议」、「太政大臣正在大殿,请先和他商议」。

日织一概回答「不用」,再向护卫的舍人问道:

「你们五人可以护卫我到祈社吗?」

舍人之中负责护卫皇尊的人称为鸟手,历代皇尊都有鸟手保护。之所以称为鸟手,是因为他们原本隶属于饲养送信的夜鸣鸠的部门。

这些男人穿着深绿色紧身衣裤,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

龙之原几乎没有任何铁制的武器,但鸟手们都有皇尊赏赐的小刀。虽然他们有刀,但是刀刃很短,只能用于近身战,杀伤力远远不及赐给皇子皇女的护身短刀。

而且鸟手们不愿随便使用皇尊赏赐的物品,全都练就了一身精湛的拳脚功夫,他们剽悍到可以空手摺断人的脖子,敏捷得可以跳上奔驰的马背将敌人拉下马。

听到日织的询问,他们毫不犹豫地同声回答「可以」。

日织带着空露和五位鸟手离开了龙棱。

一行人经由龙棱外的髭平,通过南侧道路来到了连接龙棱和祈社的宽敞参道。

他们经过几个乡里,途经树木丛生的河畔,继续向南跑一段路,左手边出现了一座小山,那是叶真山。据说以前有一只巨大的食人虎从附敬洲翻过护领山跑进来,在叶真山上被护领众剿灭了。

名为护领山的山脉环绕着龙之原,形成了国境。

龙之原的水源来自护领山,山中涌出的泉水汇集成几条河川,流入平原。河川在平原上时而分流时而会合,最后流入池塘或湖泊,人民傍水而居,形成了里和乡。

在龙之原以外的八洲,从山中流出的河川都是流入大海,因此八洲的人民看到河川流入池塘和湖泊都很惊讶,觉得「如果河水一直流进来,池塘和湖泊不是一下子就满出来了吗?」。

龙之原的人民反而不理解,觉得「池塘和湖泊的水会被大地吸收,回归源头。如果水都像八洲一样流到大海,水源迟早会枯竭吧?」。

不津说过要建立都城,让龙之原变成足以比拟八洲的国家。姑且不论他的想法是好是坏,日织觉得要实现这个目标非常困难。

因为龙之原的国情和八洲不一样。

龙之原有神国特有的逻辑,而且栖息着龙。想把本质不同的东西变得相像,只会造成扭曲。

护领山原本很远,每次抬头看都变得更近,最高的祈峰山腰处遍布着笔直白杉的绿意。

白杉之间零星座落着桧皮屋顶的建筑,那就是祈社。

太阳正准备沉下护领山,此时树梢依然明亮,但树底的色调越来越黑暗。

在他们快到达祈社时,太阳已经开始下沉,建筑物和森林都变成一片黑影,所幸今晚有月亮。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后,视野比黄昏时更清楚。

祈社大门的桧皮屋顶出现在沙砾道路的前方,有一位护领众正在门口烧着篝火。篝火烧起后,他屈身贴近蹲在门柱旁的小小人影,不知道在说什么。

篝火越烧越旺,视野变得更亮了。

被火光照亮的孩子不理睬说话的护领众,只是抱膝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外的道路。

日织走到门前,看清楚那孩子的脸,不禁愕然。

「与理卖?」

蹲在地上的孩子是不津和加治媛的女儿。这女孩曾经在这里向不津哭诉说想见母亲,随即就被采女们带回祈社。

日织非常讶异,不明白为什么与理卖会在这里,她的父亲不津和母亲加治媛不是都离开龙之原了吗?

日织加快了速度。

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睛发亮地站起来,满怀期待地大喊:

「父亲?」

一看到日织骑马靠近,与理卖的雀跃表情就消失了,这幼小的女孩认出日织,眼中露出令人惊讶的恨意。

跟她在一起的护领众也发现了日织,他疑惑地叫道「皇尊?」,直到看见鸟手们和空露,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急忙冲出来,而与理卖也在同时转身跑进门内。

「不知皇尊到来,有失远迎,非常抱歉。祈社没有人出来接驾,请问皇尊是否安排了接驾的人?」

那位护领众跑到停下马的日织身旁,神色惊慌,日织打断了他的话。

「没关系,我没有事先通知祈社,这是我的疏忽,你不用在意。对了,刚刚那个孩子是与理卖吧?她为什么还在祈社?不津王和加治媛都离开龙之原了。」

「呃……喔喔,是这样的,听说不津王出发之前寄来一封信,说这女孩是游子,应该留在这里。所以她还是留在祈社。」

「不津和加治媛竟然丢下自己的女儿?」

加治媛明明在日织面前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很爱女儿,结果她一决定跟随丈夫放弃龙之原人民的身份,就抛弃了她自认疼爱的女儿。

而不津口口声声说要守护秩序,但他既然要离开龙之原,就不需要遵守龙之原的秩序了,女儿是不是游子也无关紧要了,而他还是丢下了女儿。

把游子交给八洲国主就是将她们逐出龙之原的意思,不津若是把与理卖带到他国,也不算违反龙之原的秩序。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们都没有理由不带她走。

若是不津真的重视秩序、遵守法令,就该带与理卖走,可是他却丢下了她。他冠冕堂皇地拿秩序当借口,其实他对游子的看法既不合理又不理智,他分明只是讨厌游子,否则怎么会把女儿丢下?

「竟然做出这种事……!」

日织气得咬牙切齿,此时突然有东西打到她的脚。低头一看,有颗小石子滚在地上。日织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发现与理卖躲在门柱后方,手上拿着小石头。

与理卖竟然用石头丢她。日织大感意外,护领众也讶异地大喊:

「与理卖!你在做什么!」

「去死吧!」

与理卖一边大叫,再次丢出石头,但还没打到日织就落在地上了。

有一位鸟手跳下马,朝与理卖冲过去,与理卖又躲进门内,日织见鸟手还要继续追,急忙制止他:

「够了,别追了。没这个必要。」

鸟手停下脚步,困惑地回头望来,日织点头说:

「没关系。」

与理卖的父亲不津会离开龙之原是因为日织当上了皇尊,所以对与理卖而言,日织就是赶走她父亲的人。虽然日织很同情被父母抛下的与理卖,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她却把日织视为敌人。

日织对不知所措的护领众说「去通知祈社我来了,跟大只说我要见他」,护领众立刻跑进去。

空露说:「他是从氏,得经过层层通报才能见到大只。还是我去吧,这样比较快。」也跟着跑了进去。

没过多久,几位采女出来迎接,她们都因皇尊突然造访显得有些慌乱,但还是说着「大只在里面等皇尊」为日织带路。

殿舍和回廊上摆着灯台,微小的火苗柔弱地在油灯碟上摇曳,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仍看得到路。

(她向我丢石头……)

日织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与理卖愤恨扭曲的脸,以及幼小的少女不可能会有的凶恶眼神。她全身散发着愤怒与憎恨,眼神就像豺狼附身一样凶狠。

那盘旋不去的恨意刺痛了日织的心。

鸟手们只跟着日织走到回廊中途,大部分的人都留在庭院,只有名叫马木的鸟手首领继续跟着。

马木的右眼蒙着黑布,底下有一条很深的伤痕,他中气十足的沙哑声音非常有魄力。

来到了大只所在的殿舍,马木没有跟进去,而是单膝跪在阶梯下方。

这座白杉木柱的殿舍与祈社正殿后方的回廊相连,看起来小巧而雅致,应该是举行仪式时做为休息之用。

格子窗和门都关着,门缝之中透出摇曳的火光。

采女打开了门,日织一进去就看到真尾和空露一脸凝重地面向门口坐着,他们前方的地上摆着一个塞满白绢的白杉木箱,箱里放的是呼笛。

一旁的灯台照亮了呼笛。

(真叫人生气。)

日织忍不住对吹不响的吹笛发脾气,又为自己迁怒的行为感到可笑。她向默默行礼的真尾点头,盘腿坐在空露身旁的蒲团上。

「不告而来真是抱歉,但我实在等不及了,请大只不要见怪。」

「不会的,承蒙皇尊大驾光临,不胜感激。其实我也正打算去龙棱。」

「去龙棱做什么?」

「我有事要向皇尊报告,是关于呼笛的事。」

「呼笛怎么了?」

「这不是真正的呼笛。」

这句出人意料的发言令日织愕然无语,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面无表情的真尾好一阵子。

「……你说什么?」

日织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真尾深深低头说:

「我在宣仪中把呼笛交给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我只有在前任大只转交呼笛的时候看过并拿过一次,因此我以为只是自己多心了,更何况呼笛一直收在祈社最内部的宝仓,没有任何人碰过,绝对不可能有问题。但我既然觉得不对劲,还是得确认一下。我回到祈社,没有把细节告诉前任大只,只是强硬要求他让我看宣仪时用过的呼笛,才发现这不是用于宣仪的呼笛。」

「等一下……」

日织按着额头。她虽然震惊,还是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问道:

「这不是真正的呼笛?所以我吹不响呼笛是因为……」

真尾终于抬头。

「这是鹿角做的笛子,外表看起来像呼笛,但不会发出声音。即使仿造得一模一样,材料不同还是无法发出声音。祈社曾经用鹿角仿制呼笛,若是祈社自制的呼笛能叫出龙,或许对皇尊有益。听说后来做了几个笛子,却没有一个发得出声音。若非真正的呼笛是吹不响的。这笛子也是当时制作的仿造品之一。」

真尾拿起假呼笛给日织看,平淡地继续说:

「呼笛的材质很像鹿角,据说呼笛不是用鹿角做的,而是龙角。祈社流传的传说提到治央尊熟识的龙给了他龙角,做为结缘的凭据。那多半不是真正的龙角,但一定是特殊的材质,才发得出声音。」

龙一死身体就会烟消云散,不会留下尸体。护领众偶尔会捡到龙掉落的鳞片,这些鳞片都被供奉在祈社的小祠堂,龙死了以后,小祠堂里的鳞片也会跟着消失。龙角的情况也一样。

如果呼笛是用龙角做的,龙之原里应该有一条从神代存活至今的龙。

若是有龙从神代活到现在,吸食了那么久的神气,一定会大到难以想像,但没有任何人看过那么巨大的龙。

所以,就连祈社的人也不相信有龙从神代活到现在。传说提到呼笛是龙角所制或许只是某种比喻,抑或是前人编造的故事。

虽然看不出呼笛是用何种材质制作的,但想必是特殊的材料,唯有那种材料才能使笛子发出声音、发挥呼笛的功效。

灯台上的火光闪烁,更凸显出贗品呼笛表面的凹凸不平。

「虽然这不是真货,毕竟是照着呼笛仿造的,也放在收藏呼笛的宝仓里。白杉箱子里的呼笛就是被人换成了这种仿造品。我们找过宝仓,找到了其他的仿造品,但是没有找到真正的呼笛。」

「为什么真货会变成仿造品……」

日织喃喃问道,很少表露情感的空露以懊恼的语气说:

「真的呼笛一定是被人偷走了。为了毁掉宣仪。」

三人沉默地注视了假呼笛好一阵子。

有很多人期望不津当上皇尊,不难想像会有一些人对日织即位之事非常不满。话虽如此,他们毕竟是龙之原的人民,怎么可能会为了推翻皇尊而破坏仪式?龙之原的人民比谁都清楚皇位空悬有多可怕。

但呼笛被掉包、仪式因此中止也是事实。

(到底有谁会做出这种事……)

日织非常愕然,接着感到血气上冲,怒火中烧。

但她看到真尾依然面不改色,静静地端坐,脑中就有个声音叫她「等一下」。

就算对冷静的护领众破口大骂,他们既不会心虚,也不会变得顺从。从神代流传下来的神器被人掉包是何等严重的事,真尾向皇尊报告时却能如此淡然,可见他的脸皮有多厚。

日织严厉地瞪着真尾说:

「这都是祈社的疏失。」

真尾把假呼笛放回箱中,终于貌似沉痛地闭上眼睛,回答「您说得是」,再次低头。他的头比之前垂得更低了。

真尾的自尊心非常强,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别人指责他失败或无能,但别人说的既是事实,他也不得不接受。日织明知如此还故意这样说,确实太刻薄了,然而她还是穷追猛打。

「事已至此,再追究祈社的疏失也无济于事。虽然无法宽恕,不过我不打算严惩祈社,也不会公开此事,使祈社颜面扫地。」

真尾微微皱起眉头,或许是日织对于祈社的疏失宽大地表示「不追究」像是在可怜他的样子,令他非常不甘心。但祈社确实有所疏失,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认了。

日织打算用施恩的态度让祈社欠她人情。

果不其然,真尾缩着身子回答「感激不尽」。

「不用谢我。祈社还有比道谢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努力找回呼笛,再次举行宣仪。」

真尾抬起头说:

「再次举行宣仪?」

「当然,宣仪只是中止,并没有完成。」

日织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宣仪。

想要掌握皇尊的权力,宣仪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以前不曾有过仪式中止又再次举行的事……」

「以前也不曾有过呼笛被掉包的事吧,真尾?」

日织尖酸地打断了他。真尾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沉默以对。

「宣仪一定要重新举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此外,呼笛被掉包的事也要保密。」

「为什么?应该要让大家知道宣仪中止不是皇尊的错吧?就算会让祈社丢脸,为了皇尊着想,还是公开比较好。」

空露探出上身说道,但日织摇头说:

「我很清楚,没有叫出龙及宣仪中止的事会让臣民不信任我,觉得我不适合当皇尊。」

「既然如此……」

「若是公开呼笛被掉包的事,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人反对我的统治,为此不惜让龙之原陷入危险,甚至让央大地陷入危险,人们一定会想『皇尊到底有多糟糕才会让人这么反感』,这样我还是会受人质疑。」

日织讽刺地笑了。

「你一定也这么想吧,真尾?」

日织敏锐地注意到真尾的脸颊微微地抽动。

独一无二的神器被掉包,真尾由衷为祈社的疏失感到羞愧,但他对日织却没有愧疚之情。他必定觉得这么惹人反感、让人不惜偷走呼笛用假货掉包的皇尊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日织即位的过程太过曲折,真尾当然会质疑。

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不管别人怎么想,日织都要在自己的朝代把龙之原改造成理想的模样。为了达到目的,她要抓住祈社的疏失,逼真尾尽力协助。真尾既然有理亏之处,无论日织提出怎样的无理要求,他都得尽量妥协。

(到底是谁在阻挠我……)

日织怒气沸腾。她绝不会认输,一旦认输就等于放弃了继续奋斗的动力,那就只能接受不合理的命运,还会让更多和居鹿一样的女孩遭到不幸。

「真尾,你想得到有谁会掉包呼笛吗?」

「我不知道。我也无法想像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我要看看宝仓。」

日织站了起来。

「我要亲眼确认收藏呼笛的地点和方式,借此找出可能掉包呼笛的人。还有,我会在祈社停留一段时日,你们准备一下。」

真尾和空露都讶异地看着日织,空露疑惑地问:

「您打算做什么?」

「把呼笛找回来。我不能只是待在龙棱,把事情都丢给真尾和其他人,所以我也会亲自出马,再重新举行宣仪。下次我一定要叫出龙。」

在真尾的带领下,日织来到了收藏呼笛的宝仓。

祈社的殿舍零散地分布在祈峰的山腰,以回廊彼此相连。

离祈社大门最远的就是宝仓,再过去只有白杉森林和伫立在祈峰顶端的巨岩。

宝仓是高架式的井字型原木仓库,正面的门是唯一的出入口。

从外面关上门,内侧的卡榫就会落入地板的洞,将门锁住,必须用符合钩穴位置的门钩才打得开。

门钩是一根前端弯曲的钩棒,棒子的长度和弯曲弧度都要符合门扉构造,才能勾起门后的卡榫。

在金属极少的龙之原,只有龙棱的地睡户和宝仓,以及祈社的宝仓才有铜制或铁制的门锁。

门钩由辅助大只处理事务的八位「代只」的其中一位负责保管。

那么大的东西不可能随身携带,因此门钩平时都放在代只居住的殿舍。

除了代只,采女和其他护领众也会进去那间殿舍,任何人都有机会拿到门钩。

要说管理松散也没错,但是只有祈社的人才知道门钩是用来开启宝仓的工具,外人不会注意到门钩。

祈社的人绝不可能闯入宝仓偷走神器,门钩纯粹是用来防止外面的窃贼。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用仿造品掉包呼笛的应该是住在祈社、熟知内情的人。」

看过宝仓后,日织到祈社为她准备的殿舍稍事歇息。这是悠花住过的殿舍,里面还留有他用过的家具。

日织坐在五色布帘前,手肘靠着凭几。

风从半掩的门和格子窗吹进来,小小的飞蛾围绕着灯台上的火苗,最后被烧掉翅膀,掉在地上。这季节有很多飞虫,但护领山晚上都会吹起凉风,相当舒适。

马木前来秉报,说鸟手们守在殿舍周围,但日织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息,不禁有些讶异。她只听得见桧皮屋顶上方的白杉树枝随风摇曳的声音,不过地面的低沉虫鸣声有时会突然停止,彷佛受到惊动。

搬动隔帘、整理床铺之后,空露疑惑地说:

「我不认为护领众会偷走呼笛。我们是服侍地大神和龙的人,绝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只有你吧。」

「所有护领众都一样,我们从小就在祈社生活,对神有着根深柢固的敬畏。采女们也是如此。」

「你不是帮助了欺骗神的人吗?」

日织戏谑地问道,空露换了一副表情,坐在她面前。那是准备说教的表情。

「日织,那是另一回事。我帮助你达成心愿并不是因为忘记或舍弃了对神的敬畏,我对神一直都充满敬畏,这只是要了解神的行事、确定神的心意。」

「我知道,我知道,抱歉。不过,只有祈社的人才知道门钩能开启宝仓也是事实啊。」

「或许有人向护领众或采女问出了开启宝仓的方法。」

「谁会问开启宝仓的方法啊?就算真的有人问,他们也不会随便说出去吧?难道他们不会怀疑那人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吗?」

「这么说来,可能是其他住在祈社的人。」

「其他住在祈社的人?悠花在嫁给我之前和杣屋一起待过祈社,此外就是游子……」

日织还没说完,半掩的门外就传来马木低沉沙哑的声音叫着「皇尊」。外面的人被门遮住一半身影,除了魁梧的马木之外,还有一位少女。

「这人偷溜进来,说要见皇尊。她自称和皇尊相识,不知您是否见过她?」

在壮硕男人身边瑟缩着身子的少女有一双聪慧的眼睛。

「居鹿!」

日织直起上身、叫出少女的名字。少女红了脸颊,正想开口说话,又慌忙行礼说:

「恭贺皇尊即位。」

马木明白女孩不是可疑人物便默默让道。空露说着「过来吧」把居鹿请进屋内,还体贴地把座位让给她,自己坐到五色布附近。

居鹿向让座给她的空露低头致谢,坐在日织面前的她双眼闪闪发亮,像是看见了光彩眩目的东西。

「您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您走出地睡户之后昏迷了很久,我好担心呢。」

「让你操心了,居鹿,对不起。我已经醒了,可以来见你了。没立刻来找你真是抱歉,你一定很忧虑吧?我明明和你有过约定,却又让你被带回祈社。」

「约定?」

看到居鹿一脸错愕,日织更惊讶了。

「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如果我当上皇尊,绝对不会让你被送去八洲,结果你还是被带回祈社,等反封洲派人来迎接。」

居鹿一听就露出悲伤的微笑。

「我没有忘记您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因为我真的很高兴。但我知道那只是安慰之词,所以被带回来我也不觉得怎样。」

「不是的,居鹿,我真的不会让你被送去八洲。」

「可是法令……」

「我会废除法令。在反封洲派人来接你之前。」

居鹿那双睁得浑圆、眨也不眨地盯着日织的眼睛渐渐盈满泪水。透明的水滴从眼角流下。

「您是认真的吗?」

「是啊,所以你等着吧。」

居鹿用食指抹去泪水,轻轻摇头说:

「我很高兴,但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世上的规矩没办法轻易改变,有些事无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不满,还是无能为力。只要知道您这样为我着想、听到您说是认真的,我就很开心了。」

居鹿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能理解日织的想法,也接受了日织的好意。

但也因为她太明白人情世故,知道日织就算当上皇尊,也不见得废除得了法令。

居鹿一定也听采女说过宣仪中止的事了,废除法令本就是一件难事,而且日织还是无法完成宣仪的皇尊。

居鹿考量到这一切,才会说出感谢日织心意的话。她确实很聪明,也很令人怜惜。

「你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

日织不愿看她灰心丧志,微笑着说。

「不尝试是不会知道结果的。我绝对不会让你被送去八洲,对了,还有与理卖……」

一说到与理卖,日织就想起她因憎恨而扭曲的脸庞。日织被她憎恨却不计较,也不觉得厌烦。日织理解她的恨意,也很同情她的遭遇。

只因她是游子,就被父母舍弃……这对一个哭喊想见母亲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多么绝望的事。

「与理卖变得非常拗,她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

居鹿露出沮丧的表情。

「就是啊。我也知道她的情况。不过这不是你的错。」

这时远方传来吵闹的声音。祈社一向很安静,况且现在都入夜了,闹成这样很不寻常。

空露默默地起身走出去,大概是去看情况。没过多久,他就脸色大变地匆匆走回来,单膝跪在日织和居鹿旁边,紧张地低声叫着「日织」。

「怎么了?外面在吵什么?」

空露瞄了居鹿一眼,低声回答:

「听说反封洲的使者到了。」

居鹿的表情僵住了,日织也非常愕然。

「怎么会?不可能吧,这未免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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