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理卖!)
日织急忙冲下阶梯,站在有间身边。有间的手下同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跪在有间面前。
有间严肃地问道:
「马木有什么指示?」
「鸟手们正偷偷地跟踪她。从行进方向来判断,应该离我们看守的地方不远。他要我们埋伏在那一带,从那里跟过去一定能找到与理卖的藏身之处。」
「我立刻过去。」
有间正要拔腿奔跑,日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去!」
跟着日织跑下来的空露高声喊道:
「胡说什么!万万不可!」
「悠花是因为我才会被抓走,我不能光是坐在这里等!与理卖也得有人保护才行!鸟手们太激动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我得一起跟去才能保护与理卖。」
「我拒绝。带您去只会碍手碍脚。」
有间冷淡地回答,接着又说:
「如果发现与理卖的藏身地点就是另一回事了。您的妻子一定在那里。如果找到她的藏身地点,我在进去之前会找您一起去的。毕竟关系到您妻子的性命,有些事或许需要您来做决定。这样可以吗?」
「好的,这样很好。万事拜托了。」
「没问题。」
有间简短地回答,就领着手下跑走了。
「日织,你真的打算去吗?」
空露担心地问道,日织没有转过来,神情却很坚毅地回答:
「我要去。就算你阻止,我也要去。」
空露无奈地回道:
「我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四周很快地褪了色,视野越来越不清楚。渐渐被黑暗笼罩的护领山中丝毫察觉不到鸟手和有间等人紧张追踪的气氛,只有一片寂静。
驱邪香的味道飘了过来。
日织坐在阶梯上等待,太阳下山之后不久,马木出现了。
「情况怎么样?」
日织站起来,紧张地问道。
「祈峰西边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个洞穴,我们的人看见与理卖走进去。悠花殿下多半也在里面,但那只生物恐怕也在。我们和反封洲的人一起包围了洞穴,正在思索要怎么抓住与理卖和那只生物、救出悠花殿下。皇尊也要去吗?」
「当然,麻烦你带路。」
马木带着日织和空露走进森林。今天的月亮不是满月,而是缺了一小块的圆形,但还是明亮到不需要提灯。
接近洞穴时,马木说「请保持安静」,要日织压低声息、放轻脚步。他们静静爬上盖满落叶的山坡,坡度渐趋平缓,白杉后方出现一块紧邻崖壁的开阔空间。或许是日照不足,崖下没有大树,而是长了一丛丛的藤蔓和细竹。
崖壁上有一条漆黑的垂直裂缝。
那里想必就是与理卖的藏身之处。
(悠花就在里面。)
日织顿时心跳加速。
有间单膝跪地躲在一丛竹子后方,其他反封洲的人当然也一样,鸟手们也都分散地躲在各处,包围了洞穴。
日织和马木一起蹲到有间身旁,有间抬起下巴示意洞穴的方向: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现在要怎么办?」
「先抓住与理卖吧。如果立刻引出那只生物,恐怕会有一场苦战。」
听到马木的回答,有间板起了脸。
「所以还是要等与理卖肚子饿了自己走出来吧。虽然要花很多时间,但也没办法了。皇尊的妻子在里面,我们也不能贸然地冲进去。」
与理卖说过呼笛是重要的东西,一直随身带着。如果抓到她,一定要立刻搜她的身,把呼笛拿回来。
呼笛的重要性仅次于悠花的性命,如果没有呼笛,日织连皇尊的宝座都坐不稳了。
从细细的竹叶之间,可以看见覆盖着厚厚一层深绿色和浅绿色青苔的断崖。通往洞穴的裂缝周围攀爬着忍冬,藤蔓上还残留着几片枯萎的白色花瓣。
这是未经整顿、湿气密布的所在。
日织不知道祈峰还有像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或许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地方。这里似乎没人来过,如同一块处女地。
真是不可思议。
护领众经常进入护领山采摘山菜、捡拾木柴,尤其是祈峰附近。虽然此处位于祈社西边外缘接近山顶的位置,但是离祈社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没人来过,真是匪夷所思。
彷佛布下了让人走不进来的微弱结界。
如果这里真的有类似结界的东西,或许是那只像龙的生物搞出来的。
(悠花在里面吗?)
日织凝视着岩壁上的黑暗裂缝,突然发现漆黑之中有东西在动。那东西慢慢地从洞穴里走了出来。
日织不禁屏息。
(是与理卖!)
脏污的衣服,松开的发髻。从远处也能看出她的模样有多狼狈。她的眼神像梦游一样恍惚,脸上挂着微笑,那神情令日织非常心痛。
(我一定要帮助那孩子。)
与理卖正处在绝望的黑暗之中。就算有悠花陪着她,他一定也无法走进包围着与理卖的那片黑暗。如果走得进去,他早就回到日织身边了。
日织想要把与理卖从黑暗中救出来,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光明的地方。
她不想让与理卖变得像她救不了的月白一样。
与理卖从洞穴入口的藤蔓上摘了几朵忍冬花,丢到用一只手撩起的缬裙上。
马木、有间和空露都散发出紧张的气氛。
有间默默地用眼神向马木询问「现在要怎么办」,马木指了指自己,然后用一只手比出抓东西的动作。有间点点头,应该是看懂了。
马木又向周围的鸟手们打了几个手势。
有间也竖起手指,向手下发出信号,他们纷纷把手按在刀柄上,摆好架势。有间也抓住刀柄,弯下身子,准备冲出去。
与理卖转头望向这边。她撩起的缬裙之下露出了枯瘦脏污的小腿。她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其他的忍冬花。日织等人藏身的竹子丛的方向有一棵枯树,与理卖似乎注意到攀爬在枯树上的忍冬,一边小心地提着裙子以免把花弄掉,一边朝这里走来。她正在数摘了多少花,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提起的裙子上。
鸟手们缓缓移动,逐渐缩小包围。
唧唧。细微的虫鸣在与理卖的脚边响起。就在此时……
马木和两位鸟手从不同方向跳出来,扑向与理卖。
孩子的高亢尖叫声传出时,三条人影已经把与理卖扑倒在草地上了。
有间跑了出去,日织也跟着冲出去。
与理卖两脚乱踢,见人就咬,拼命挣扎,却被三位鸟手死死地按在地上,仰躺着动弹不得。她哀号似地大喊着「不要!不要!不要!」。
「与理卖!」
被抓住的与理卖抬起头,看到日织,立刻停止呼喊,变得满面怒容。
她怒吼道:
「我讨厌你!去死吧!去死吧!」
与理卖的恨意令日织有些退缩,但她却又对与理卖的伤痛感同身受。与理卖只因自己与生俱来的模样而被最爱的父母抛弃,这天生的模样是多么可悲、多么凄惨,日织完全可以理解。
日织也一直对自己与生俱来的模样感到悲伤、懊恼、凄惨,甚至充满了罪恶感。
但是年幼的与理卖无法承认自己的悲伤和凄惨,她稚嫩的心灵隐约觉得自己一旦正视那些悲伤恐怕就会崩溃,所以她只能把责任推给别人,憎恨别人,好让自己不用承认这些事。
「救我!」
与理卖的视线从日织的身上移开,死命地甩着脑袋。日织猜到她是在向谁求助,心中暗叫不妙。
一阵类似树皮剥开的浓郁香味飘了过来。
有间突然拔刀,从树丛里跳出来的手下们也跟着拔出太刀,警戒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转头一看,他们正在逐渐散开,呈半圆形的阵势包围了洞穴入口。
喀啦,喀啦。坚硬爪子踏过岩石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黑暗的洞穴亮起两团金光,光芒渐渐移向洞口,长着犄角的头从黑暗中冒出。头、脖子、前脚、身体,像龙的生物慢慢地走到月光底下。被抓住的与理卖似乎察觉到那生物出来了,立刻放声大喊:
「救我!拜托,救救我!绝对、绝对不能把悠花殿下交给这家伙!拜托你,保护我!救我!」
低吟的声音从像龙的生物的牙缝中发出。那生物发出震动初夏温暖湿润空气的声音之后,扭动着胡须。
突然间,它急速向前冲来。
有间等人蹲低身子挡住去路,那生物立刻停止动作。它和有间等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不想靠近他们。
(它怕金属……怕太刀吗?)
像龙的生物停在原地不动。鸟手们也分散开来,加入有间他们的包围网。
洞穴的入口和那只生物之间有一段距离。
(那只生物现在背对着洞穴,我得趁机钻进去。)
日织不知道悠花现在情况如何,如果他的模样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是男人,那就糟糕了。在别人看见之前,日织必须先去帮他掩饰。
日织仔细地望着被太刀包围的那只生物,一边安静而缓慢地绕到鸟手们的背后,渐渐靠近攀爬着忍冬藤蔓的洞穴。
只剩几步,她就能走进崖壁上的裂缝。
「保护悠花殿下!」
与理卖的声音高亢地响起。日织愕然回头,看到被抓住的与理卖扭头瞪着这边。
「那家伙想要带走悠花殿下!不行,绝对不行!」
如同在回应与理卖的呼喊,那像龙的生物突然眼睛发亮,抬起头来,像是要震慑全场似地大声咆哮,白杉的树干、青草、忍冬花全都为之震动,在崖底爆出的巨大音量震得众人耳朵发疼。不只是日织,在场所有人都用单手或双手捂住耳朵。
这动作等于露出破绽。鸟手们手上的力道放轻的一瞬间,被抓住的与理卖像猫一样溜出他们的手中,站起来狂奔。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耳朵的疼痛,一边全力冲过来。
「快追!」
马木单手捂着耳朵叫道,但与理卖已经逼近了日织。
像龙的生物也扭头望向洞穴,迈开四脚压低身体,再次大吼。日织的脚底感觉到大地都在震动。那只生物如脱了弦的箭一样冲出,靠着愤怒和亢奋从包围它的太刀之间硬闯过来,鳞片擦过刀刃,发出清脆的声响。
(糟糕!)
日织无路可逃。
只能躲进洞穴了。她正想转身逃跑,与理卖已经跑到她的面前。与理卖伸出手,想要揪住日织的衣服,用双手捂着耳朵的日织侧身闪避。与理卖用力过猛,收不住势而往前倒,一样东西从她的怀里掉出,滚到日织的脚尖。那是只有一个音孔、带有淡淡光泽的灰色横笛。
(呼笛!)
日织立刻捡起呼笛,收进怀里,此时一阵强风夹带着树皮香气朝她冲来。
她赶紧跑向黑暗的洞穴中,大叫着:
「悠花!」
黑暗中传出了拍手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她。
悠花就在里面。
日织如此确信,迈开脚步冲向黑暗深处。洞穴深处有着淡淡的光芒,日织靠着那光芒颠簸地奔跑。靠近光芒之后,她看见岩棚上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一阵强风从背后扑来,那生物如爆炸般的咆哮声随即撞上日织的背。
洞穴被这巨响撼动。
后方发出巨大岩石崩落的声响,扬起一片烟尘。日织被一阵强风推倒在地,头上受到猛烈撞击。
她还想再喊悠花,眼前却突然一黑。刚才还在眼前的光芒消失了。在她还没搞懂状况时,意识就逐渐模糊了。
二
有人轻柔地按摩着日织的太阳穴,让她觉得很舒服。她感觉自己躺在很坚硬的东西上,身体到处都疼痛不已。除此之外还有头痛,闷热也令她浑身不舒服,但那按摩的手令她放松了心情,不舒适的感觉也稍微舒缓了。
(是悠花的手。)
日织恍惚地想到了这一点,顿时清醒过来。
「悠花?」
她抓住按摩着自己太阳穴的那只手,抬眼一看,一张美丽的脸孔正盯着自己。悠花苦笑地说道:
「你怎么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周围虽然昏暗,日织还是认出了悠花。她看见了他直挺的鼻梁、线条优雅的嘴唇和长睫毛,毫无疑问,他就是悠花。日织正躺在悠花的腿上。
(是悠花。这是悠花的手。好温暖。)
日织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悠花……」
「嗯?」
见到他歪着脑袋的模样,日织顿时泪水上涌。他的妆全都脱落了,看起来很疲惫,整个人也瘦了一圈,但他还是原本的悠花,看起来平安无事。日织视野晃动,悠花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还好他没事……)
至今紧紧捆在身上的不安一下子全松开了,日织一直压抑的东西再也压抑不住了。
「日织?」
听到悠花讶异的声音,日织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好想见你。」
她的声音可怜兮兮地颤抖着。
悠花被抓走都是自己的错。为了负起责任,一定要平安地救出悠花。为了责任……日织本来是这样想的。
如今见到悠花安然无事,日织却完全没想到责任之类的事。
她只是因为和悠花重逢而喜不自胜。
她表层意识到的是责任,但心底深处只是很单纯地想再见到悠花。好想再一次见到他。如果见不到该怎么办?期盼和担忧交互摇撼着她的心。
「我好想见你。我好担心你,担心到都要发疯了。」
日织不知道心中涌出的情绪该怎么形容,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冲动。想要扑在悠花的怀里哭诉「好想见你」的冲动。
「悠花,我好想见你。」
□ □ □
悠花心想,她的模样还真凄惨。
这个人贵为皇尊,却穿着汗湿的衣服,全身脏兮兮地躺在岩石上。难得看到皇尊这么凄惨的模样,但日织躺在他腿上泪流不止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怜爱了。
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悠花,我好想见你。」
听到她哭着这么说,悠花更是开心不已。
悠花早就料到,日织看到他被抓走一定会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责任,不顾一切地想把他救出来。但他没有料到,她会用这么恳切的语气说她好想见他。
(原来她这么需要我……)
在又热又湿的黑暗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的救援,实在是太折磨人了,除了和这只莫名其妙的生物大眼瞪小眼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更是大幅耗损了悠花的心神。他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因为相信日织一定正在想办法救他。
日织在责任感的驱使下一定会来救他的。
不过如今腿上感受到的温暖让他明白,日织来到这里并不只是因为责任感。
(这个人是我的丈夫。)
悠花用指尖轻轻抹去日织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
「谢谢你来救我,我也好想见你。」
悠花轻声说道,屈身贴近日织的嘴唇。
□ □ □
日织顺从地接受了悠花的亲吻。这个吻令她感受到无可言喻的安心,一直折磨着她的东西彷佛都被悠花的这一吻融化了。
悠花吻了日织之后,把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脸上。
这对异于常人的夫妻第一次有了真正的亲密接触,他们对彼此的爱意从互相碰触的地方传达给了对方,这爱意填满了两人的心,他们注视着彼此,洋溢着充实感。悠花不像平时那样一脸戏谑,而是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日织,光是这样就令日织觉得平静祥和、胸中满是暖意,情绪也都舒缓了。
「悠花,你没受伤吧?」
过了一会儿,日织才开口问道。
「我才想问你呢。你没受伤吧?」
听到悠花这么说,日织才发现自己满身尘土,她坐起来摸摸自己的手脚和身体各处,检查是否受伤,不过到处都没有异状。
「应该没事。」
悠花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
「那就好。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不过你也太乱来了,竟然跑到这种地方。」
「这里……」
日织看看周围,不禁愕然。
她正在洞穴之中,这里又湿又热,一片漆黑,但洞穴顶端的一部分崩塌了,有光线照进来,所以勉强能看见。现在似乎是早晨,微弱光芒洒下的地方趴着一条龙,它将下巴靠在前脚上。
不,那不是龙。
那是听从与理卖指挥、像龙的生物,右边的角缺了一块,其中一边的胡须比较短,某几处的鳞片上覆盖着青苔,全身呈灰褐色,像是沾满了灰尘。它背上的鳞片有些红色,可能是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你进入洞穴以后,那玩意儿追了进来,它的咆哮震动了洞穴,又用尾巴拼命乱扫,入口就崩塌了。」
「崩塌了?」
「是啊。」
悠花露出戏谑的表情。
「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怎么会这样……」
「我们不会被丢着不管的,你来的时候应该有鸟手跟着吧?鸟手知道我被关在洞里,而且连你也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鸟手们在外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可是,这里还有这个东西……」
日织战战兢兢地回头,那生物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鸟手们一定有办法对付它。还好这生物不打算攻击我们。它只是听从与理卖的命令,其他时候还挺温驯的。与理卖呢?」
「她被鸟手抓住了。对了,我拿回呼笛了。」
日织摸摸怀中,确认呼笛还在。不知为何摸起来温温的,大概是被她的体温捂热的吧。
「那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到悠花这样喃喃自语,日织告诉他与理卖偷窃呼笛是因为高千王的唆使,他一听就皱起眉头,漂亮的脸孔扭曲了起来。
「我父皇还在世的时候,那男人曾经来求过亲。明明连我的脸都没见过,他只不过是想要娶一个皇女。」
听到悠花这番话,日织不禁叹气。
「我罢免了能市和高千,阿知穗足气得不得了,亲自跑来祈社两次,在门口吵着要人开门,说要找我谈。我还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不过,一切都得等我们平安离开这里再说。」
湿热的洞穴里充满了剥开树皮般的气味。那只像龙的生物一直闭着眼睛,发出嘶嘶的呼吸声。
如同悠花所说,那只生物看来并不想攻击他们。
空露、马木、有间他们一定正在想办法救人。他们会怎么做呢?召集人手搬开洞口的石头,应该是最容易想到的方法了。
如果在四处搜索,发现了洞穴顶端崩塌的地方,他们可能会考虑从那边救出日织等人。
无论用哪一种方法,都得花费不少时间。
「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了……」
日织靠着岩壁屈膝而坐,悠花也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我们之后会如何呢……」
悠花望向沉睡中的那只生物。就算外面的人来救他们,也不知道这只奇妙的生物会有什么反应。现在它很安分地睡着,但到时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
「只能相信马木他们了。」
日织只能这么说,悠花像是要振作精神,缩着脖子说:
「也是啦,问你也没有用。不过,从神代至今一定没有皇尊被关在洞穴里吧。能当上这样稀罕的皇尊的妻子,让我得到不少有趣的体验呢。」
「你不埋怨我吗?」
「比起关在殿舍里一步都不能出去的日子,现在这样还比较好。」
日织苦笑着回答「这样啊」,接着说起了悠花被抓走之后的情况,其中最令悠花吃惊的就是有间答应帮忙救人的事,还有他过去的经历。
「我早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了,看来他确实有成为强悍国主的资质。强悍的国主才能保护国家,他应该是最适合当下任反封洲国主的人。只要你在宣仪之后给他那封书信,他一定能顺利当上国主的。」
日织沉默不语。
悠花说得多半没错。
皇尊的书信能为有间继承国主之位提供极大的助力,但也是这样才让日织更迷惘。
像有间这样的人当上国主,他们国家的人民一定能得到有力的救助。难道她不应该帮忙有间吗?只因龙之原是和八洲不一样的神国,就把自己封闭在壳中,这样是正确的吗?
包括这些问题在内,她应该如何决定?有间想试探她身为一国统治者的器量,她在宣仪结束之前必须想好要给有间怎样的答案。
「宣仪啊……」
日织从怀里掏出呼笛,悠花望着那东西说:
「终于找回呼笛了。只要能离开这个洞穴,就能重新举行宣仪了。」
悠花才刚露出安心的表情,但他一抬头,表情却顿时僵住。日织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原本在微光之中打瞌睡的生物依然把头靠在前脚上,眼睛却盯着他们这边。
「它在看我们……」
悠花像是压抑着恐惧般小声说道,日织也惊恐得全身僵直。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不禁说道,悠花更小声地说:
「不知道。它的外表看起来像龙,而且我也听得见它的声音。」
「你听得见?所以它真的是龙?」
悠花皱起眉头。
「可是它又不会飞,只会在地上走,而且它还会听与理卖的指挥。龙才不会听人的话,就连皇尊一辈子也只能召唤龙一次,还得要有呼笛在手。」
日织看看自己手中的呼笛。悠花继续说:
「我有想过,与理卖能够使唤那只生物,说不定就是因为拿着呼笛。」
「就算那只生物不是龙?」
「呼笛既然能召唤龙,说不定也能使唤类似的生物,毕竟没有人在宣仪之外的场合使用过呼笛。既然呼笛有召唤龙的力量,就算有其他力量也不奇怪。」
「所以那只生物没有攻击我们,是因为呼笛在我的手上吗?搞不好我也能指挥那只生物?」
「有这个可能。」
这支笛子真是奇妙。呼笛摸起来像是有自己的体温,是因为材质的缘故吗?
触感和鹿角很像,但是真尾说过,用鹿角做的仿制品发不出声音。
(祈社流传下来的神话说,和治央尊亲近的龙把自己的角给了他,做为结缘的凭据。)
可是……连祈社的人都不相信这种说法。就连如此重视神话及传说的祈社都认为呼笛不可能是用龙角制作的。
「祈社的看法是正确的吗?」
日织突然对此感到疑惑。
「你说什么啊,日织?」
悠花疑惑地问道,日织拿起呼笛说:
「据说呼笛是用龙角做的,用鹿角仿制的笛子发不出声音,会发出声音的只有呼笛,能叫出龙的也只有呼笛。呼笛确实是用特别的材质制作,具有特别的力量。所谓特别材质难道不就是龙角吗?相信呼笛是用龙角做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可是祈社的人却怀疑这种说法。」
悠花很快就明白过来,点着头说「是啊」。
「龙一旦死去,身体就会烟消云散,不会有任何部分残留下来。龙死了之后,用龙角做成的呼笛也会跟着消失,所以祈社的人不相信那种说法。那呼笛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呢?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日织感受着手掌上微微的温暖,回答道:
「我认为这确实是龙角。这温暖的感觉就像是活物的一部分,一定是来自特别的生物。」
「我和祈社的人一样不赞同这种说法。如果呼笛是龙角做的,就表示和治央尊结缘的那条龙现在还活着。」
「还活着又怎样?」
「有龙从神代存活至今?龙可以活那么久吗?我听说过龙可以活一百年、一千年,但是从神代活到现在也太夸张了,如果有龙从神代活到现在,一定大到不像话,搞不好会盖住整片龙之原的天空,又没有人看过那么大的龙。」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真尾才会说那应该不是真正的龙角。可是呼笛能召唤龙,或许它真如神话所说是用龙角做的呢。如果相信这件事,就会相信给了治央尊一截角的龙如今还活在某个地方。」
呼笛是用龙角制作,才会有召唤龙的力量,因此龙之原应该有一条从神代存活至今的龙。
日织觉得这个推论很合理。
「没有人见过从神代活到现在的巨龙,但它说不定就在某个地方。如果有缺了一截角的巨龙藏在哪里的话……」
日织说到一半,悠花的表情突然僵住。
「等一下,日织……」
悠花猛然抓住日织的上臂,用力到手指都发白了。
「怎么了,悠花?」
「你说缺了一截角的巨龙?」
「当然,因为它把一截角送给治央尊制作呼笛了啊。」
悠花变得面无血色。
「怎么了?」
「『那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从神代活到现在,它也不是巨龙,可是……」
他说到这里先停顿一下,才害怕地接下去:
「我看过……缺了一截角的龙。」
「在哪里看到的?」
悠花指着日织的背后。
日织转过头去,看到把下巴靠在前脚上、用金色眼睛盯着这边的生物的头。它的一边胡须折断了,变得比较短,鳞片上满是尘埃,角也一样肮脏。仔细一看,其中一边的角比较短。
它的角缺了一截。
日织又看看自己的手中。
那生物缺少的一截角和自己手中笛子的尺寸大略相同。
日织的背上冒起一股寒意,拿着呼笛的手微微颤抖。
「不会吧……那是龙吗?这呼笛就是那条龙的……」
声音卡在喉咙里,没办法顺利说出口。
不可能有不会飞、又听人指挥的龙。
但悠花听得见那生物的声音。他听到的是龙的声音。
悠花紧张地直咽口水,点头说:
「那个……或许就是和治央尊结缘的龙。」
三
怎么可能。日织的心中浮现否认的声音。和治央尊结缘、从神代存活至今的尊贵的龙不可能是这副凄惨的模样。
它的身体只有成年人身高的两倍,身体瘦到连日织都能用双手环抱,四脚和与理卖的腿一样纤细。
以体型来判断,这条龙看似只活了四、五年。
但它身体各处的鳞片都长了青苔,鳞片要好几年才长得出青苔,可见它至少已经活了几十年,和它的体型互相矛盾。
如今这只生物满是尘埃,背上的鳞片染了血,大概是被落石砸伤的。它既不呻吟也不发怒,那静静趴着的模样更是表现出超过了几十岁的沉着。
(好像很年轻,又好像很老……这生物真是太奇怪了。)
那双金色眼睛彷佛散发着微光,就连在昏暗之中都清晰可见。
一边的胡须比较短,似乎是断掉的。
还有,一边的角缺了一截。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日织就明白为什么这只生物会听从与理卖的指挥了,因为她带着这只生物……这条龙的角,她带着这条龙身上的一部分,它才能理解她的心思。它和带着它身上一部分的人可以沟通,因此能照着与理卖的心思来行动。
日织盯着龙看,龙也盯着她看。那细长的瞳孔由中央往外呈现出黑色、褐色、绿色的复杂色彩。她不曾这么近地看过龙的眼睛,但她可以从中感受到相当程度的理性。
日织心想「说不定……」。
(说不定我能和这条龙沟通。)
既然它能听从与理卖的指挥,和它沟通也不是不可能。
「悠花,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如果你听到那只龙的声音,可以说出来给我听吗?」
「你想做什么?」
「对话。」
「你有办法跟它对话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悠花回头看看那条龙,紧张地点头说:
「好吧,我答应你。」
日织爬下岩棚,朝那条龙走近几步。
为了让那条龙看见,她举起了手上的呼笛。虽然距离还很远,它的瞳孔却眯了起来,似乎察觉了日织手上拿的东西。
日织怕吓到它,轻声细语地问道:
「这是你的角吗?」
龙眯起眼睛,胡须微微抖动。
悠花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
「……它说,是。」
悠花的声音在颤抖。
日织的心中冒出了「果然如此」和「怎么可能」两个声音。
虽然多少猜得到,但日织还是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龙——从神代活到现在的龙。
(它真的是龙……而且还是和治央尊相识并结缘、从神代活到今天的龙……)
但它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一想到这里,日织突然意识到手中笛子的微弱温度。既然这是龙身上的一部分,就算从龙的身上被分离出来,或许还是蕴含着龙的神气。
龙会不会因为少了一部分而失去什么能力呢?
「你是因为少了一截角,所以不能飞吗?」
日织问道。悠花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回答:
「我听到它说,是。」
「既然角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少一块?」
日织迫切地问道。悠花第三次开口说:
「它说,送给朋友了。」
「送人了?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人?」
「当作证据。」
悠花的声音在颤抖。
「友情的证据。那条龙是这么说的。」
悠花爬下岩棚,走到日织背后,靠在她的耳边说:
「日织,这条龙说的话像幼儿一样,简单又笨拙。」
日织一听大感震惊。
(龙竟然是这样的生物?)
龙是自由飞翔于龙之原、不理会人类的生死而无情飞走、生活于龙之原天空的神之眷属。没有心、只是神的一部分,是超然的生物。
这就是人们以为的龙。
皇尊一族的女性听得见龙的声音,但听到的都是只字片语。没有人听过复杂的句子,龙为了守护龙之原而给予的建议全是零碎的字汇,人跟龙也无法沟通。人们都以为这是因为和地龙成对的「和魂」分裂成很多条龙,无法说出复杂的句子。
不只如此。
龙不会听从人的命令,没有人能控制龙。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日织才会如此讨厌龙,因为它们明明是神的眷属,却不能回答日织任何重要的问题。
人没办法和龙沟通,龙没有心,原来都只是人们的误解吗?
毕竟龙总是在天上飞翔,不会像这样停留在地面。跟那些总是在飞、一下子就从人的面前消失的生物本来就没机会沟通。
可是,若是有什么契机能和龙在地面上静静地相处,说不定人和龙还是能达到某种程度的沟通。
(不只是有可能,而是真的可以沟通。这条龙都已经回答我的问题了。)
而且它刚刚是怎么说的?
「友情的证据?」
听到日织复诵这句话,龙就眯起了眼睛。悠花喃喃说道:
「它回答,嗯。」
「你把角送给了治央尊吗?为什么你得给他证据?」
「它说它不知道朋友的名字,还说那个朋友要求『既是朋友,当然会想要证据』。」
接着悠花补充了一句:
「它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日织顿时怒火中烧。
(叫龙把角给他做为友情的证据?这条龙因为这样都没办法再飞了。)
治央尊竟然要求称为朋友的对象给他这种东西?
都是因为把角给了人,才让这条龙不能飞。
龙必须在天空飞翔,才能吸食神气而成长,如果不能飞,就无法成长了。这条龙无法吸食神气,从神代到现在都只能徘徊在地面。大概因为它是神的眷属,才有办法在护领山躲到现在都没有被人发现。
洞穴和附近都没有人接近的痕迹,可能也是借着龙的神气建构出类似结界的东西吧。
它少掉的那一截角被制成了召唤龙的呼笛。
其他的龙听到以神气孕育出来的眷属的角发出声音,自然会好奇地聚集过来。或许这才是呼笛能叫出龙的理由。
「有人向你讨,你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人了……」
龙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就算悠花没说,日织也看得出来龙对于把角给人这件事感到很开心,甚至引以为傲。
日织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哀,一阵类似懊恼的情绪突然涌出,令她咬紧牙关。
这条龙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却还为友谊感到自豪,就像是与理卖被父母抛下却依然深深眷恋着父母。
「治央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日织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治央尊因为某种契机认识了这条龙,还以「朋友」的名义要求龙把自己的角给他。
「这和骗一个孩子把自己重要的东西开开心心地送人有什么不一样?」
呼笛平时都收藏在宝仓里,很少被人碰触,也很少拿到外面。
但是与理卖偷走了呼笛,带在身上。这条龙可能察觉到与理卖带着自己的一部分,才会去接近她,也是因此才会理解她的心思,听从她的指挥。
它是不是察觉到与理卖和自己有某些共通之处,所以对她很有认同感呢?
悠花困惑似地沉默不语。
治央尊原本是镇守地龙、建立央大地的皇祖,如今他在悠花的心中却变得有血有肉,变得活生生的。那不只是神话,不只是虚构的故事,他确实哄骗了从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龙。
悠花彷佛能看见他在龙的面前露出得意的笑容。
大家都知道,神话和传说都是人编造出来、流传下来的东西。没人知道这故事背后的真相,也没有人想去探究。
因为不可能查明真相,所以只能相信神话。
但是,被神话掩盖的事实却出现在日织的眼前。
「神话、传说、神器起源,全都是谎话……都是人编造的故事。」
她咬紧嘴唇。
「游子是遭神厌弃之人,祸皇子不能活在世上,八洲人民背负着罪孽……那些也都是随便编造的故事所产生的厌恶、害怕及轻视。」
「也不尽然吧。」
悠花安抚似地说道,但日织用力摇头说:
「也是,或许其中也包含了事实。但我从今以后若非亲自确认过,绝不会随便相信。」
日织朝着从神代存活至今、遭遇可悲的龙走近一步。
龙的瞳孔扩大,彷佛提起了戒心,日织便停下脚步。
(它真像个胆小的孩子。)
日织不禁对这条龙感到悲悯和怜爱,虽说对神的眷属怀有这种感情似乎不太尊敬。
大家都说龙无法传达复杂的概念,或许龙本来就没有复杂的想法。
但龙必定还是有某种程度的想法——孩童般的单纯想法,以及直率的感情。
龙——神之眷属——的真实样貌展露在日织的眼前。它们就像单纯至极的孩子,非常纯粹,是生于神气、吸食神气而成长的生物。
(多么美丽的生物……)
它们天真又单纯,靠着神气维生,才会因为人的哄骗而失去了角,才会从宇预遭人残忍杀害的尸首上方毫不在意地飞走。它们既可悲又傲慢,正因它们是神的眷属。
日织觉得自己似乎比较了解龙这种生物了。
(如果它对与理卖有认同感,应该能理解人心。)
日织以此为信念,对龙开口道:
「你的朋友早就不在世上了,你应该也知道吧。所以能不能让我来当你的朋友?」
龙抖了抖胡须。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做为友情的证据,我会把角还给你。」
「日织!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把呼笛还给它,那宣仪……」
「无所谓!」
日织严厉地打断悠花的话,继续对龙说:
「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来证明我们的友情,只有不相信你的胆小鬼才需要那种东西。我的妻子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悠花轻轻地吸气,像是深受触动。刚才那句话是他对日织说过的话。当日织说想要给他一些什么做为证据时,他回答说自己不需要这种东西。
「所以我会把角还给你。这就是我们成为朋友的证据。」
龙像孩子一样天真又纯粹,又拥有神之眷属的力量。治央尊结识了龙,哄它交出自己的角。
日织不愿做出这种事。
如果对方是个奸诈狡猾的人,还可以说这是话术,说服哄骗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对方天真单纯,她就不愿欺骗对方了。若是她这么做,就跟唆使与理卖的高千没两样了。
如果需要龙的力量,那就应该诚恳地和龙结交,请求对方帮忙。
这样才是真正的结缘吧。
靠在前脚上的龙头缓缓地抬起,它昂起上身,低头望着日织。
日织握紧呼笛,又朝龙走了几步。
悠花似乎很紧张,日织可以听见背后传来的呼吸声。
她慢慢往前走,站在龙的面前。龙的眼睛正如神的眷属,透出清澈的光辉。
那双金色眼睛是如此清澈,只要是这生物说的话,她一定会毫不怀疑地相信。
「我必须举行宣仪,必须在仪式上吹响这个笛子把龙召唤出来,如果叫不出龙,我的将来就毁了。把角还给你之后,我无法再用这笛子召唤龙,但我还是会把角还给你,因为我跟你已经成为朋友了,我相信你。」
宣仪是日织必须举行的仪式,如果不能成功举行宣仪,大臣们永远不会承认即位过程如此异常的日织是货真价实的皇尊,她永远都摆脱不了不津的阴影。
如果把呼笛还回去,她就不能吹笛召唤龙了。
但日织并没有放弃宣仪。
「我还是会举行宣仪,到时我会呼唤你,希望你能现身,这样我也是叫出了龙。我相信你会以朋友的身份为我做这件事,所以我把角还给你……我想要把角还给你。」
日织长久以来一直用谎言保护自己,她比别人更清楚真实的可贵,她想跟龙真正地结缘。
想要在宣仪上叫出龙,最保险的方法是使用呼笛。日织大可在宣仪之后再将角归还,但是那样就代表她不相信龙。龙也会知道她的不信任。
她基于信任而归还了角,希望龙可以来。这种做法才是信赖的证据,比剥夺朋友宝贵的事物更可信。
日织觉得,和龙结缘之后,她才会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尊。一直用谎言掩饰身份的自己将会成为真正的皇尊。
历代皇尊在宣仪时叫来的龙通常有十条左右,就算这条龙回应了日织的呼唤,那也只有一条,或许还是会有人觉得她这个皇尊不太可靠。
但她再怎么说都是叫出龙了。
叫得出龙这件事比龙的数量更重要。她只要能叫出一条龙就够了。
龙凝视着日织。
「我没听到任何声音。」
悠花胆怯地小声说道。日织又开口说:
「我希望你可以再次飞翔,在天空吸食神气,长得又大又强壮,自由自在地活着。我和后面这位都是无法自由生活的人,我们都很了解不能自由生活的痛苦,所以你若还有机会得到自由,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
龙低下头来,缓缓张开嘴巴。那密布着白色细牙的嘴巴伸到日织面前,鲜红的舌头扭动,喉咙吐出浓郁的树皮香气。
「角。」
悠花以细微的声音说道。
「它说,角。它想要回它的角。日织,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没有呼笛的话,那宣仪……」
「没关系。」
日织露出微笑。这是理所当然的。被剥夺了飞翔的能力怎么可能开心?听到人家说要归还角,它怎么可能不想要?
「还给你吧。人类折磨了你这么久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日织把呼笛放在它张开的嘴巴里,轻声说道。
「我希望和你结缘。」
日织收回手的那瞬间,龙阖起嘴巴,抬起脖子。
突然间,龙全身剧烈地震动。
鳞片互相摩擦,发出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岩壁之间反弹,强风迎面扑来,令日织不禁踉跄地后退几步。悠花在后面支撑住她。
洞穴顶端崩塌之处照进来的光线变强了。
之所以会感觉变亮,是因为龙的鳞片反射了光芒。
覆盖在龙身上的尘埃散落,青苔也跟着剥落,染血鳞片上的红色消失,全身颤抖的龙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辉。
日织在耀眼的光芒中眯起眼睛,同时惊讶地发现。
在光芒照耀下的龙头长着两只完好无缺的角。
它发出高亢又响亮的一声咆哮。
「飞吧!」
日织情不自禁地叫道,龙在地上一蹬,尾巴一扫,朝着上方光亮的破洞扶摇直上。
龙卷起的强风在狭窄的洞穴内席卷,日织和悠花脚步不稳地后退。
浓郁而清新的香气扑在脸上。
光辉从洞穴的顶端落下。
龙已经不见了。
耳朵彷佛被那声咆哮震得麻木,好一阵子听不到声音。
龙飞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