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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翔之缘 第七章 第二次仪式

日织看着龙飞出去的光亮破洞,一股强烈的情绪油然而生。

「它飞了……」

她脱口说道,声音还有些颤抖。

悠花从背后抱住日织,喃喃说道:

「日织,我听到龙飞走时说的话了……想要见我,叫我就好。」

那句「叫我就好」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举行宣仪的时候只要想着那条龙,大喊「来吧」,这样就行了吗?

(就这么简单吗?)

日织突然觉得很没信心。

「我是不是做了蠢事?」

看到龙从眼前飞走,一阵不安涌上了心头。

日织想要把角还给龙,她也相信龙会遵守约定;但那条龙如果没有遵守约定,她也没办法做什么。

或许她不该相信龙,而是应该等到在宣仪上吹过呼笛之后再还给它。像治央尊一样把呼笛留在身边,想用的时候就能用,那样不是很好吗?

日织不禁冒出了这种疑惑。

「或许你真的做了蠢事,但你既然决定相信,那就相信到底吧。现在才开始担心也没用,你就怀着确信的心情重新举行宣仪吧。」

悠花说的话让日织深有同感。他说得没错,何必现在才开始担心。

「我要举行宣仪,能多快就多快。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明天就举行。」

日织无力地把头靠在从后面抱着她的悠花的胸前。

「我有点累了,悠花。」

悠花轻轻摸着日织的头,像是在安慰她。

此时,龙飞走的破洞传来声响。

「皇尊,您在里面吗?」

是马木的声音。

多亏龙从那里飞出去,才让鸟手们发现了这个洞。

「我在这里!」

日织喊道,洞外立刻传来了众人额手称庆的声音。

马木背着悠花爬出洞穴,日织也在两位鸟手的帮助之下爬到地面。

洞穴外有很多倾倒的树木,树干上爬满忍冬,因此不易发现这个洞穴。

日织爬到地面,还跪在倾倒的树旁喘气时,空露就说:

「我先把悠花殿下送回杣屋身边吧。」

她抬头一看,空露已经抱起悠花。悠花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现在非常虚弱,空露也知道继续让他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会很危险。

日织说「拜托你了」,心领神会地点头,空露立刻抱着悠花快步离开。悠花从空露的肩上望向日织,露出微笑。

日织的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或许是因为吸进了龙的神气。

她抓着倾斜的朽木,蹒跚地站起身,却被茂密的青草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刚好在附近的有间立刻扶住她的肩膀。

「您没受伤吧,皇尊?」

「没有,让你担心了。」

「洞穴里发生了什么事?有条龙飞出来呢。」

有间转头看着背后的洞穴,用压抑着兴奋的语气继续说:

「我第一次看到龙。真是美丽的生物啊。」

「我没办法用三两句话解释清楚,总之一切都结束了。马木。」

「是。」

鸟手的首领跑了过来。

「去通知大只真尾,说凶事已经结束了。还有,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举行宣仪。」

「是,不过我得先把皇尊送回殿舍歇息……」

「还有其他鸟手在。先去通知真尾比较重要,去吧。」

马木说「遵命」,向日织行了礼,又对其他鸟手下达一些指示,就跑回去找真尾了。

三位鸟手围在日织身边说「我们送皇尊回殿舍」,日织回答「麻烦你们了」,但她只是有些步履蹒跚,并不需要搀扶。日织拒绝有间和鸟手的协助自己走路,有间跟在她的身边。

「皇尊,您明天真的要举行宣仪吗?」

才刚走了几步,有间就这么问道。

「是的,我要举行宣仪。」

「我听说宣仪是重要的仪式,必须先占卜选出吉日。」

「占卜了也没有意义,明天的宣仪应该会跟过去截然不同。话说回来,从神代至今也没有皇尊举行过第二次宣仪。」

而且她连呼笛都没有。

(就算举行宣仪,那条龙出现的可能性……会有多高呢?)

如果龙没有出现,日织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她要凭着这不确定的因素再次挑战宣仪。只要有成功的可能,她就要做,而且越快越好,必须趁着自己对那条龙还没失去信心的时候。

拖得越久,日织就会越不安。如果继续担忧下去,或许她就没有勇气举行宣仪了。

她想要在信心动摇之前解决这件事。

「也就是说,我到了明天……最晚也是后天,就能拿到您的书信吧?」

面对有间的询问,日织无法回答。

有间热心帮忙了日织,她很想给他那封书信做为回报。虽然她愿意给,但龙之原代代皇尊都得遵守不插手别国事务的原则。这条原则并非毫无意义,而是为了保护龙之原身为神国的立场。

日织真是左右为难。

回到山崖下的洞穴入口前,日织在一片狼借之中看到两位鸟手,他们一左一右地看守着坐在地上、把头贴在膝上的与理卖。

(与理卖……)

日织快步走过去,两位鸟手一看见日织就露出安心的表情说「皇尊,您没事了?」。

「让你们担心了。我要感谢你们的辛劳。」

日织说着客套话,边望向坐在地上头也不抬的与理卖。她应该听见了日织到来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孩子?」

「还得和祈社商量,但首领说过应该会交给刑部的官员。」

「没这个必要,交给我就好了。」

「万万不可。这怎么行呢?这个人想对悠花殿下不利,就算只是个孩子也不能轻饶。」

陪在日织身边的一位鸟手高声说道,监视与理卖的另一位鸟手也皱起眉头。

「而且这孩子还想伤害皇尊呢。」

「我知道与理卖犯了大罪,但还是希望你们把她交给我,我会让她做出应有的补偿。」

日织单膝跪在与理卖的前方,望着她低垂的脸。

「与理卖,对不起。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伤痛,经历了很多恐惧……」

她停顿片刻,然后下定决心。

「但你犯的罪很严重,我不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不会让你承受更多折磨,虽然必须让你赎罪,但我会想个适当的方法。之后我会让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日织才讲到一半,与理卖突然抬起头,那双近距离盯着日织的眼中充满了野兽的凶性。日织顿时愣住……

「皇尊!」

站在她身后的有间发出警告,但已经来不及了。

与理卖抱着双腿的手里握着一颗小石头。她猛地扑向日织,拿着石头敲向日织的太阳穴。

石头打到的是人体的弱点。日织被打得天旋地转、失去平衡,有间和鸟手们想要冲过来拉开与理卖,但她紧抓着日织,再次举起石头。

石头砸下来之前,日织用双手紧紧抱住与理卖的身体。与理卖的手臂也被日织抱住,却仍死命扭动挣扎,大喊:

「去死吧!像你这种人应该去死!」

她的力气比不过成年人,无法甩开日织的双手,她用勉强能移动的手抓着石头,不停打在日织的肩膀、背后和上臂。

「皇尊!」

有间和鸟手想要伸手阻止与理卖,但是……

「不需要!你们别出手!」

日织大声喝止。

「不行!我们不能坐视皇尊受伤!」

日织瞥见一位鸟手把手伸向腰间的小刀,吓得非同小可。

鸟手不可能放过攻击皇尊的人,就算日织阻止,他们还是会把与理卖从日织身上拖走,将她就地正法。伤害皇尊就是犯下八虐之一的谋反罪,就算当场被杀掉也是应该的。

若是日织受伤,鸟手们恐怕会因为没有善尽保护的职责而受罚,所以他们就连对付孩子也不会手下留情。

「有间!」

日织及忙叫道。

「拜托你,帮我阻止鸟手!」

只有像有间如此勇猛的人才阻挡得了鸟手,而且他不是龙之原的人民,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肯听日织的请求。

有间按住太刀的刀柄,但他突然停止动作,似乎有些犹豫。

「这孩子是遭人利用、受人唆使的!拜托你,至少别让她当场被杀死,我想让她接受适当的惩罚!」

在日织焦急的恳求之下,有间终于拔出太刀,指向鸟手。

「有间大人!」

「你在做什么啊!」

鸟手们气急败坏地叫道,有间的视线紧盯着他们,单手握着太刀,另一只手抢过与理卖手上的石头远远地丢开。

「好了啦,冷静点。那孩子总不可能赤手空拳地掐死皇尊吧。」

听到有间气定神闲地这么说,鸟手们激动地叫道:

「我们必须保护皇尊!」

「请你让开!」

「很抱歉,这是皇尊的请求,所以我不会让开。我还有事需要皇尊帮忙,我可不想惹他不高兴。」

鸟手和有间互相凝视。

「有间,多谢了。」

与理卖的拳头仍继续殴打着日织。

「都是因为你,我的父亲才会离开!母亲也是!都是你害的!」

孩子的拳头打在身上不怎么痛,比不上与理卖这些话听在耳中来得令人心痛。日织从怀中紧抱着的瘦弱身体清楚感受到与理卖被父母抛下的伤痛。

(这孩子非常伤心……)

日织很想帮助她。这个念头从心底涌出。

她平静而温柔地承认。

「没错,都是因为我当上皇尊,不津王才会离开龙之原。都是我害的。」

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兔子,与理卖发出尖锐的、不成声的愤怒咆哮。她的拳头更用力地捶打着日织。

「就是,就是,就是!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是的,都是我害的。」

「皇尊,请您放下那孩子!」

鸟手们拼命恳求,日织还是摇头说:

「抱歉,可以等一下吗?」

「去死!你这个大坏蛋,去死吧!」

与理卖吼道。

「我不能死,但我会关心你、疼爱你、保护你。」

「去死!」

鸟手们屏息看着两人,随时就会冲过来,但有间挡在前方,阻挠了他们的行动。他站的位置很巧妙,如果与理卖突然做出什么举动,他也来得及应对。

「不,我不会死的。我要关心你,照顾你。所以我必须活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与理卖似乎精疲力尽了,动作越来越慢。日织看出这一点,更用力地抱紧那瘦小的身躯。

「是啊,都是我不好。所以我要这样做。」

她拍了拍与理卖的背。

与理卖的肩膀猛然一颤。

如同哄婴儿一样,日织一再地拍着。

「都是你不好……」

与理卖被日织抱在怀中,喃喃说道。

(这孩子一定很痛苦,因为她把伤心和悲惨化为憎恨了。这比伤心或悲惨更令人难受。)

与理卖承受不起那样的伤心和凄惨,转而憎恨日织。

但是与理卖并不笨,她年纪虽小,还是分得清是非对错,所以她一定隐约知道自己的憎恨只是在迁怒,丢下她是父母自己的决定。

「你是个好孩子,一直努力忍受着寂寞。从小到大,你已经忍受很多年了吧。」

日织一边拍她的背一边说道。

「所以龙才会帮助你。我和那条龙也成为朋友了,我和你有着相同的朋友喔。」

「像你这种人……」

「你是个好孩子,我才会关心你、疼爱你、保护你。你犯下的罪我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但我会想个适合的处罚方式,绝不会冷酷无情地处罚你。你犯的罪很严重,但你只是受人唆使。」

日织像在唱摇篮曲,又说了一次。原本念念有词的与理卖安静下来了。

(不需要再憎恨了。只要沉浸在伤心和悲惨之中就好。)

到时日织会支撑她的。

与理卖的肩膀颤抖。

被日织轻拍的背部开始间歇地抽搐。

「想哭就哭吧。像你这样的好孩子当然可以哭。」

日织持续地轻轻拍着。

怀中传来嘤嘤抽泣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日织怜爱地用另一只手把与理卖满是汗味的头搂在怀中,继续轻拍她的背。

「你是好孩子喔,与理卖。」

一听到日织轻声这样说,与理卖小小的身躯中像是有什么溃堤了,她开始放声大哭。

日织搂着她脏兮兮的身体,重新将她紧抱在怀里。

眼泪的水分在胸前晕染开来,日织放下了心中大石。她一边感受着怀抱里的温暖,一边下定决心。

她绝对不会让这孩子变得像月白一样。

过了一会儿,日织感觉太阳穴碰到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有间正用大衣的袖子帮她擦拭,他的动作虽然粗鲁,却很温馨。

「您流血了。」

听到这句话,日织才意识到被与理卖用石头打伤的地方破皮流血了。

「不好意思,有间。」

有间摇头,像是在说「没关系」。

原本摆出战斗姿势的鸟手们渐渐放松了。他们看着这个犯下大罪、如今却不停哭泣的孩子,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日织一直紧紧抱着与理卖,直到她停止哭泣。不知过了多久,与理卖终于镇定下来,只剩微微的啜泣,日织平静地问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可以让我抱着你吗?」

与理卖没有开口,只是抽了一下鼻子。日织将她抱起来,感觉她比同年龄的孩子轻得多。与理卖攀着日织的肩膀,脸伏在她的肩上。

热泪沾湿了日织的肩。

(就算是为了这孩子,我也一定要举行宣仪。)

她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重量,做出决定。

(我要立刻举行宣仪。)

回程之中,有间跟在日织的身旁,鸟手们在前面开路。

日织被带到原本居住殿舍附近的小殿舍,这地方平时没在使用,是临时拿来当作皇尊住所的。

真尾和马木站在阶梯下方。

「请把那个人交给我们。她虽是孩子,但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真尾严厉地盯着与理卖。

「她是被人唆使的。利用孩子的人才是犯下了大罪。我已经惩罚了那个人,我也会让这孩子用适当的方式赎罪,所以这孩子就先交给我看管吧。更重要的是,你已经准备好公布宣仪的消息了吗,真尾?马木通知过你明天要举行宣仪吧?」

「我有收到通知,但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宣仪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举行的,而且宣仪不可或缺的呼笛在哪里?」

「没有。」

「没有?什么意思?呼笛不是已经从与理卖身上拿回来了吗?」

「是拿回来了,但我又还给拥有那支角的龙了。」

「还给龙……?」

真尾困惑到说不下去,他似乎连日织这句话都没听懂。

「呼笛是用治央尊熟识的龙的角做成的。它就是听从与理卖指挥的那只生物,因为少了一截角,所以它不会飞,从神代到现在都只能躲在护领山中。得知缘由之后,我就把角还给它了。」

「从神代活到现在的龙?怎么可能?」

「是真的。难道你们没看到从祈峰西边飞出来的那条龙吗?」

真尾睁大眼睛,沉默不语。他一定也看见那条龙了。

因为反封洲的人带着太刀,龙都不想靠近祈社了。这几天应该没有龙出现在祈社周围。

这时突然有条龙飞出来,真尾一定也觉得很奇怪。

「真的有龙从神代活到现在?您说把角还给它了?那么呼笛……」

真尾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他的语气掺杂着兴奋和不安。

「我说过没有了,祈社代代相传的神器呼笛已经没有了。」

「那就不能举行宣仪了,皇尊。」

真尾一脸放弃的表情。

「如果没有呼笛,祈社根本无法做任何准备。没有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做,要怎么安排场地。」

「既然如此,只要公布宣仪即将举行的消息就行了。派鸟儿传信给治部,说要重新举行宣仪,叫他们通知大首和首,在各个乡里公布消息。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先前为了宣仪而整理的道路和空地应该还没长出青草,我就在那里召唤龙。」

日织摇了摇怀里的与理卖,将她重新抱好。

「与理卖,和你当朋友的那条龙明天会来喔。我们一起见它吧。」

日织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向真尾下令:

「通知人民!明天举行宣仪!」

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日织转身背对表情依然困惑的真尾,走上阶梯,在门前转过身来,对鸟手们和有间说:

「伴有间,感谢你的协助。我明天就要举行宣仪了,我会依照约定叫出龙给你看看。」

「您能不能叫出龙似乎是很严重的问题,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有好戏可看,所以我非常地期待。」

这番话乍听有些讽刺,但日织知道有间并无恶意,只是说了真心话,因此点了点头。

「马木和鸟手们都辛苦了,我要向你们致谢。不过明天就要举行宣仪,为了赶到会场,我们今晚就得出发。没时间让你们好好休息真是过意不去,但我还是要再拜托你们。」

马木抬起头,简洁有力地回答「遵命」。

在殿舍的主屋里除了先一步回来的空露和悠花以外,还有后来被叫来的杣屋和居鹿。

居鹿见悠花平安归来就落泪了,杣屋则是拉着悠花的手,趴在他的腿上哭泣。

空露看到日织抱着与理卖走进来,一脸震惊地叫道:

「日织!」

居鹿听到声音,转头望去,一看到那两人就立刻起身迎上前。

「日织大人!与理卖!」

居鹿的眼中涌出更多的泪水。

「日织大人,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而且与理卖也一起回来了。」

「居鹿,我有事要拜托你,你可以帮我照顾与理卖吗?她全身脏兮兮的,肚子应该也饿了。」

日织抱着与理卖跪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与理卖,你一定饿了吧?身上也都脏了。居鹿会照顾你的,你可以吃些好吃的东西,把身体洗干净。我离开祈社的时候会带你一起走,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见到你的朋友,所以你得先做好准备。」

居鹿弯下身子说:

「与理卖,跟我来吧。」

与理卖慢慢抬头,一脸胆怯地看着居鹿,像是在观察她有没有生气。居鹿见她这模样就笑着说:

「我把你最喜欢的那件缬裙借你穿吧。就是那件漂亮的浅红色裙子。」

与理卖战战兢兢地握住居鹿伸出来的手。

「好了,快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日织摸摸与理卖的背,她默默起身,让居鹿牵着走出去了。跨出门口前,她还担心地转头看了一眼,日织朝她点头。

「放心吧,我会等你的。我们要一起去。」

空露看着居鹿和与理卖走出去之后,愕然又无奈地说道:

「你为什么把与理卖带回来?而且你说要一起去,是要去哪里?」

「明天我要举行宣仪,我已经命令真尾发出消息了,今晚我们就会从祈社出发。悠花不搭轿子,而是披着披巾骑在马上,让鸟手牵着走。杣屋、居鹿和与理卖也是一样。这样应该可以在天亮之前到达龙棱。」

「等一下,日织。宣仪?我送悠花殿下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你把呼笛还给龙了,现在没有呼笛了。」

「是啊,但我还是要举行宣仪。龙答应过我,只要我叫它,它就会来。」

「龙答应过你?说什么傻话,龙才不会让人呼之即来。」

「有什么关系嘛,空露,日织都说要相信它了。」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悠花插嘴说道。他摸着杣屋的手继续说道:

「反正第一次宣仪已经失败了,就算第二次还是失败,大家只会觉得『又来了』。」

「请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被空露一瞪,悠花笑嘻嘻地说:

「不用担心。入道顺利结束,殡雨也停了,日织毫无疑问已经是皇尊了。现在只不过是有些大臣还在啰哩啰嗦,再另外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就好了嘛。」

「正是因为没办法轻易地让他们闭嘴,才需要举行宣仪啊。」

护领众一向冷静,但空露的声音隐含着怒气,像是快超过忍耐的极限了。

「空露,拜托你。」

日织注视着空露。

「我知道你的顾虑和不安,我自己也很担心,但我在洞穴里已经决定要归还龙角、和龙结缘。我现在也怀疑那或许是个愚蠢的决定,但那条龙从神代到现在都不能飞,竟然还为了给出友情的证据而高兴地眯起眼睛,我实在不愿利用它。我放弃了实现心愿的确切手段或许有些感情用事,但我如果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迟早会犯下大错的。」

空露似乎想说什么,可能是要抱怨,也可能是感到无奈,结果他只是沉默地摇头。

「关于与理卖的处置,你或许也觉得我做了蠢事,但我知道那孩子是被人唆使的,我也知道她承受了多少痛苦才会把她带回来,好好教导,让她用适当的方式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这是我身为皇尊该做的事。」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空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明天举行宣仪的消息已经发出,日织希望天亮之前就能到达龙棱,因此她必须立刻出发,彻夜赶路。

准备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鸟手们忙着喂马、修剪马蹄、准备火把。祈社也选好了要在仪式中奏乐的从氏。

空露和杣屋钜细靡遗地指挥护领众运来冷水和热水,帮日织和悠花沐浴净身、打理仪容。

杣屋为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悠花送上米汤,他小口小口地啜饮。日织也用了膳。

日织和悠花在太阳西下时做好了准备。

不久之后,居鹿带着与理卖来到日织面前。

与理卖的消瘦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善,但她变得干干净净,身穿可爱的淡红色缬裙,端坐在日织面前。与理卖始终低着头,日织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但她不再表现出敌意。日织知道她只是因为羞愧而不敢开口。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也帮你准备了马,你跟我一起去吧。既然居鹿也在,你们两人就共骑一匹马吧。」

与理卖这时才轻轻点了头。

过了一会儿,马木来报告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马已经牵到祈社大门的内侧,鸟手和其他同行者也都在那里等着了。

日织走出殿舍。

除了日织骑惯的鹿毛马之外,鸟手们的马,以及有间和其他反封洲的人骑的马都已牵到祈社大门内侧。

护领众整齐地排列在正殿前方。他们负责在宣仪时奏乐,怀里插着笛袋。这些护领众都面无表情,眼中却流露着疑惑的神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宣仪举行第二次,还是在天黑后出发,而且皇尊是从祈社前往仪式会场,全都是史无前例的情况。

四周的篝火爆出盛大的火花,人马的影子随之晃动。

夜空挂着略为亏损的月亮。

日织、鸟手、有间及手下们全都骑上马。

鸟手们拿着的火把照亮了日织的周围。

「开门。」

在日织一声令下,发生怪事之后一直关闭的祈社大门打开了。

六位从氏分别推开两扇白杉门扉。

开门之后,众人意外地发现门外也烧着篝火。

而且道路挤满了舍人,彷佛要挡住门不让人出来。路旁的白杉全都系着马。

策马走在日织前方负责开路的马木拉住缰绳,回头大喊「停下来」,一边打手势制止后面的人向前走。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皇尊正要出去吗?」

马木这么一问,有一个人从舍人之中走出来。在篝火投出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满脸大胡子、表情严峻的男人。

那是左大臣阿知穗足。

他像是几天没睡,眼里满是血丝,满面怒容地瞪着日织。

「我就是知道才来的!区区一个鸟手给我让开!我听说宣仪要重新举行的消息,知道皇尊终于要出来了,才急忙赶来的。我有事要和皇尊商量。」

穗足的怒吼回荡在黑暗的森林中。

「我再也不能容忍皇尊的作为了!」

「日织,这种场面还是让我或大只……」

骑马跟在一旁的空露急促地低声说道,日织抬手制止了他。

「没关系,我来处理。」

日织骑马绕到马木的前方,从马背上低头看着穗足。

「不能容忍我的作为?你倒是说说看,我的作为有什么问题?」

看到日织明知故问,穗足的脸涨成了红色。

「您无缘无故罢免了能市王和高千王。您不只是把和您竞争皇位的不津王逐出龙之原,竟然连他的儿子们都不放过,根本是公报私仇。」

「之前宣仪会失败都是源于他们的阴谋,因为高千王唆使妹妹与理卖偷走祈社的神器——呼笛。高千王是蓄意破坏宣仪,能市王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听说弟弟的所作所为之后竟然表示赞同,这种人根本没资格参与政事,所以我才罢免他们。」

「您想把自己宣仪失败的责任推给能市王和高千王吗?这完全就是公报私仇!」

「妨碍我就等于是威胁龙之原的安宁,身为左大臣的人难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如果皇尊的仪式被耽搁了,没人知道龙和地大神会如何躁动!」

日织大声说道,指着穗足的额头。

「担任左大臣之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就不配当左大臣了!」

穗足不甘心地沉吟,脸色由通红变成惨白。他虽想怒吼,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怎么反驳日织的言论。

真尾骑着马匆匆赶来,挤到两人中间。

「左大臣,请你冷静点。」

「这是皇尊和我之间的问题,请大只不要插嘴。」

穗足不理来劝阻的真尾,往前走了几步。

「皇尊误会了,偷走呼笛的不是能市王和高千王。妨碍宣仪的是游子,如果您要惩罚,应该惩罚那个游子。」

「是高千王唆使与理卖去偷的,他已经亲口承认是他告诉与理卖呼笛的事。」

「那一定是游子误会了高千王说的话,才会做出破坏宣仪的举动。游子是遭神厌弃之人,龙之原一般人民才不会有这种误会、甚至威胁到龙之原的安宁,这种事只有游子才做得出来。」

穗足继续喊道:

「正因为是遭神厌弃的游子,才做得出这种事!」

听到穗足大声喊出这么恶劣的发言,日织急忙回头望向居鹿和与理卖乘坐的马。虽然距离很远,但她们一定听到了穗足说的话。居鹿低着头,缩着肩膀,与理卖紧靠在居鹿怀中,没有任何动静。两人都畏畏缩缩的,像是在躲避旁人的目光。

(他竟然在那些孩子面前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日织怒目瞪着穗足,还来不及命他闭上那无礼的嘴巴,他又高声说道:

「难道你们不这么想吗?没错吧,真尾?没错吧,各位?」

穗足打算把其他人也扯进来,大喊着将视线扫向身后的舍人们,又望向鸟手及护领众。

现场气氛为之一变。众人似乎都想点头回答「有道理」。

(在场的人竟然都同意他的意见?)

这个事实让日织如同捱了一记闷棍。

「不,不只是在场的人,说不定龙之原大部分的人民都是这样想的……」

生活于龙之原的人都认定游子是属于皇尊一族却听不见龙语、遭神厌弃之人,穗足的发言才会这么有感染力。

那番「因为游子是遭神厌弃之人所以如何如何」的发言。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那些只是偏见、成见、放弃思考的蠢货的理论。)

日织突然感到惊恐。

(就算我顺利地完成宣仪、废除了游子放逐令,照这情况看来……事情还是无法如我所愿。)

她如此确信。

游子是遭神厌弃之人所以不吉利、很肮脏,而且会做出一般龙之原人民不敢做的事……有这种想法的人比日织想像得更多,这是根深柢固的偏见。

日织如今才真正看清自己从小到大憎恨的东西。

她要对抗的并不是眼前的穗足,而是和穗足有着相同想法的大众。要嘲笑穗足的短浅是很简单的事,对付他一个人并不难,但日织要对抗的是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人。那些人都不在她的眼前,她却得对抗那么多的人。这件事她早就知道,却从来没有正视过,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正地看清楚了。

比起对付大众,对付一位豪杰或一只怪物还比较简单。

就算除掉了穗足,还是会有其他人怀着相同的想法,敌人前仆后继,根本没完没了,这才是最恐怖的事。

就算日织废除了法令,在她退位的几代之后,或许又会因为某人的提议而故态复萌。

日织一直期盼着坐上皇位、废除游子驱逐令,这样就能消灭害死宇预、折磨月白的事物。

但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游子驱逐令是由人心的偏见酝酿出来的结果,就算消除了这个结果,只要源头还在,事情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为了把龙之原打造成自己期望的模样,日织必须打碎那巨大的偏见。就像她以前对不津说过的话……

(要打碎人们的偏见只有一个方法……)

一冒出这个念头,日织顿时感到一阵战栗。她紧紧地握住缰绳。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没有颠覆一切的决心,绝对不可能成功。」

自己究竟还要再下几次决心?究竟还要拿出多大的决心?

日织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收起怒火,坚定心志。

「我就让你们看看吧。」

日织喃喃说道,真尾疑惑地转头。

「皇尊?」

「关于你们心中所想、所相信的事,我会拿出我的答案给你们看。跟我来吧。」

日织瞪大眼睛,大声喊道:

「给我让开!」

这充满气势的吆喝彷佛连篝火的阴影都害怕地颤抖,穗足也不禁胆怯地后退一步。

「真尾,清空道路。你已经发出了明天要举行宣仪的消息吧?身为侍奉龙的神职者,如果你认为皇尊和龙结缘的仪式有必要举行,就把道路清空吧。」

听到这不容反驳的语气,真尾不禁变了脸色。

日织的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同时也涌出了巨大的决心。这些情绪充斥在日织的语气里,连她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如同鬼哭神号一样吓人,真尾多半也被吓到了。

不过真尾是神职者,在他的眼中,左大臣的愤怒和不满或日织的举动都比不上地龙和龙——神及其眷属——来得重要。

果不其然,真尾用坚定的语气对穗足说:

「既然皇尊说要给我们看答案,那我们就看看吧。请你让开,左大臣。」

穗足瞪着真尾,过了一阵子才说:

「好吧,大只。为了看到皇尊要给我们看的东西,我就让开吧。」

穗足粗鲁地大喊「让开」,挡在路上的舍人纷纷站到路旁。真尾朝穗足行了个礼,抬头向日织说:

「皇尊,这样可以了吗?」

他的语气隐含着担忧,似乎担心日织会因为愤怒而说出不该说的话。

日织确实很生气,虽然她非常不悦,愤怒到压抑不住,但她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性,她说出来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很好,出发吧。」

听到日织的回答,真尾也骑上自己的马,马木再次走到前头,队伍继续行进。

从祈社大门走到下山的坡道后,空露加快步伐,和日织并辔而行,担心地问道:

「日织,你打算给左大臣看什么?」

「我能给他看的也只有宣仪了。」

「这样说服得了他吗?而且你也不一定能叫出龙吧。」

空露的眉心挤出深深的皱纹,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

「抱歉,空露,我已经是皇尊了,所以我必须拿出比以前更大的决心。我现在才明白这一点。空露,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在宣仪中的『尝试』如果顺利就没问题了,若是不顺利……或许会连累到悠花。如果你看到情况不妙,就立刻赶到悠花身边,让他骑上马,逃出龙之原。」

「日织,你打算在宣仪中做什么?」

「拜托你。还有,可以的话也请你帮助居鹿和与理卖逃出龙之原。我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但情况一定会非常混乱。你就趁乱帮她们逃走吧,拜托了。」

「我在问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空露的语气焦急到有些生气了。

「如果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一定会拒绝我的请求。不,你还会坚决反对我要做的事。」

「你明知我会反对,却还是要做?那我当然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就算你不答应,我还是要做。你即使不答应,还是会照我的意思做吧?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即使嘴上不答应,到时还是会妥协的。不过我想让自己更放心一点,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

空露确实是这种个性。就算他一脸凝重地反对日织的计画,甚至发了脾气,最后他还是会顺从日织的心意。

空露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想法被看穿而感到惊讶。日织笑着说:

「当上皇尊以后,就得拿出更大的决心才行喔,空露。」

「你会当上皇尊,我也有责任。」

空露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但他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点头说:

「我知道了。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因为空露协助日织当上了皇尊,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有责任,而且他也决定了要一直当她的共犯。

马木拿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日织骑马跟随在后。被众多鸟手包围的日织后面有四匹马,坐在马上的分别是悠花、杣屋、居鹿和与理卖、真尾。后面跟着反封洲的人,由有间领队。接着是身穿黑衣的护领众。

在不远的后方,阿知穗足也带着舍人跟着走。

火把的亮光在黑暗中行进,将近百人的庞大队伍静静地移动,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脚步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这场黑暗中的游行充满了奇特的紧张感。

一行人走下护领山,经过河流和森林,穿越散布着乡和里的河岸和湖畔,进入平地。四周阴暗而宁静,能听到的只有响亮的虫鸣声,但虫鸣声也不时因为马蹄声和脚步声的惊扰而停歇。

日织抬眼望去,已经插完秧的稻田对面、护领山的山脚下都亮着一盏盏的小灯,那些灯光纷乱地移动,没有统一的方向,但数量非常多,光芒在远方摇曳不定。

龙之原的夜晚总是一片漆黑,很少看到这种情况。日织疑惑地眯着眼睛说:

「那是什么啊?」

马木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转头回答:

「明天举行宣仪的消息已经宣布了,所以人民都跑到能看见龙棱北边的山丘和髭平周围,准备观赏宣仪。」

「喔喔,原来如此。」

日织轻轻地笑了。

「那我一定得让大家看个仔细。」

那条龙到底会不会来?走到这一步,日织不由得担心起来。

(如果龙没有出现,宣仪再次失败,那我……连居鹿和与理卖也救不了了。)

负面想法不断浮上心头。

日织叫自己别害怕,并在心中恳求着龙。

(你会来吗?希望你会来。)

她觉得龙一定比人更守信用,因为那双会发亮的金色眼睛是那样地纯净而美丽。

突然间,日织觉得自己好像还没走出龙道。

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成为真正的皇尊,路途才会如此黑暗。

这么多的犹豫、这么大的困难因此而生。

她必须继续往前,走出龙道。

从护领山到龙棱矗立的草原,长长的队伍在黑夜中行进,横跨了半个龙之原。走着走着,彷佛融入了夜空、看不见轮廓的龙棱逐渐显现出身影。

太阳还没升起,但黎明快来临了。

马木等人熄掉火把,丢到路旁。

草原就在眼前,中央矗立着如一只巨大龙爪的龙棱,顶端因朝阳照射而闪闪发亮。龙棱的影子落在草原上,翠绿的草原越来越明亮。

如波浪般在风中摇摆的青草上,阳光逐渐扩散开来。

日织突然觉得,这是最适合祈祷的时刻。

她彷佛走到了龙道的出口。

「马木。」

日织叫道,走在前面的马木放慢速度,和日织并辔而行。

「去告诉真尾,为了宣仪的准备,我要先和悠花、空露去一下龙棱,其他人直接到会场等我。」

「遵命。」

马木策马离去。接着日织又吩咐空露。

「空露,吩咐帮悠花牵马的鸟手进入龙棱,我有事要请悠花帮忙。还有,命人把居鹿和与理卖的马也牵到龙棱,我要让那些孩子在龙棱里观看宣仪。」

「你要请悠花殿下帮什么忙?」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去吧,空露。」

空露的神情很不安,但他还是顺从地答应,策马奔向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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