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西斜,妓楼的瓦屋顶被染成朱红色的时候,翘角屋顶上悬挂着的四联灯笼开始亮起来了。
早晨时一片死寂,此前因从浴室飘出的水汽而沉闷潮湿的楼内空气,到了这个时刻也混入了淫靡的香气,转眼间开始呈现出艳丽的景象。
被灯笼照亮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走廊,还有那煽情的红色墙壁。
那逐渐增添华丽与活力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妓楼在慢慢为迎接夜晚而苏醒过来。
话说,为了当晚举办的宴会,有一座点了格外多灯的建筑。
在能俯瞰大海的高台上所建的「天香阁」之中,还有一座更高的五层高楼。
这是一座拥有最顶层那极为奢华宴会厅的、金领花街最高的建筑。
在离月亮升起还有些早的这个时间,有个女人正提着长长的裙摆艰难地走上那高楼内的楼梯。
她有着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脸颊好似从内侧晕染出一抹红晕般呈现出桃色。
长长的睫毛、纤细的肢体、如湿了水的乌鸦羽毛般的黑发、水灵灵的眼眸。
无论是奢华的金簪,还是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调的艳丽服装,亦或是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都完全比不上她那天仙般的美貌,她原本的名字叫黄玲琳。
不过此时,她的身体里寄宿着朱慧月的灵魂。
「慧慧姐,您小心脚下。要是老是踩到裙摆,会摔下去的哦。」
「还有,您快点儿。这可是新人来打招呼的时间,您得比其他姐姐们先到指定位置等着。」
「换装室在宴会厅下一层,也就是四楼。您再爬两层就到了,快点儿。」
「真,真烦啊……准备室,说白了不就是休息室嘛!休息室在这么高的楼层才奇怪呢!你们得重新规划一下动线啊!啊,烦死了,又踩到了。」
以慧慧的假名的慧月,在被称为蕾的见习妓女少女们的引导下,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挪动着脚步。
雏女的正装本就如此,更何况新人妓女的装扮,裙摆、衣袖、披帛都很长,稍不注意就会踩到然后差点摔倒。
虽说用了很多布料,但另一方面,领口开得很大,盖住脚的布又薄又不结实。
毕竟新人只是「半吊子」,看来这家妓楼的方针是,不能像上级妓女那样娇贵地把身体遮起来。
一想到身体线条会不会透出来,羞耻感就涌上心头,慧月早已经开始后悔这次卧底调查了。
(啊,烦死了,这衣服算什么呀!太,太不知廉耻了。虽说我以前也喜欢艳丽的装扮,但这也太……太……!)
在和黄玲琳深入交往之前,慧月对化妆和穿着一窍不通,只想着只要能吸引人注意就行,总是打扮得花哨又暴露。
说实话,她甚至还憧憬过妓女华丽的装扮。
但如今,当她开始明白所谓气质也是一种魅力时,对于露出肩膀、凸显胸部的装扮,她感到很不自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而且,亲身体验了妓女的穿着后她才明白,这种装扮完全是为了勾起男人的欲望。
领口方便伸手进去,裙摆方便叉开腿,腰带容易解开,布料又薄。
一想到要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男顾客面前,她就不寒而栗。
(该死的黄玲琳!就因为你长得漂亮!我还不如干点儿杂活呢!)
慧月一边在心里暗暗诅咒着规规矩矩安心做着杂役的玲琳,一边锐利地盯着楼梯尽头的准备室。
慧月她们接受番头忠元面试是昨晚的事。
在那次面试中,慧月和清佳被分配为中级妓女。
通常情况下,成为妓女一般是从见习或下级妓女做起,所以直接作为中级妓女被安排到小房间接客,这可是破格的待遇。这大概都得益于「黄玲琳」那出众的美貌吧。
妓女们,从上级到见习加起来约有五十人。
上级妓女两人一组,中级妓女五人一组,下级和见习妓女十人一组,大家分配房间,分别住在主楼的西边和东边。并不是上级住西边、下级住东边这样的分法,而是从上级到见习在东西两边各有一组,是纵向划分的方式。
在两组中级妓女的房间中,慧月被安排到了西侧的房间,清佳被安排到了东侧的房间。
从那之后过了一天,到了临近夜宴的傍晚时分,也就是说慧月终于第一次走出了主楼。
据说,在夜宴前的准备室里,上级妓女们通常会齐聚一堂,向最上级妓女天花致词,所以新来的妓女慧月也要聚集在高楼上亮相。
在女人的庭园里,新人和上位者见面,只会被欺负。
但是,作为一名想要掌握楼内情况的人来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慧月花了半天时间整理好衣装,来到了这里。
「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叫上级的姐姐和天花姐姐。」
「请坐那边新来的那位——佳佳姐的旁边。」
在靠近入口的座位上看到了熟悉的女人——也就是金清佳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虽然整整一天没见面,但慧月意识到自己的不安,以至于看到关系不好的雏女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兴味索然地在清佳身旁坐下。
幸好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清佳和自己两个人。
「您好啊,清佳大人。还是说,在这里应该称呼您为佳佳大人呢——」
「你这穿着是怎么回事?太粗俗了。别玷污了你那身体的品味。」
然而,一见面就又被清佳那老一套的说辞怼了,慧月不禁嘴角抽搐。
即便这地方只有她和清佳是同伴,慧月还是讨厌这个女人!
要说清佳,虽说她本应和慧月穿着同样的衣服,可她胸前不经意地用领巾遮住,裙摆也不铺开,端庄地坐着,显得十分大方。
她插着金银簪子来衬托自己那艳丽的容貌,甚至还毫不顾忌地在腰间插着从纳迪尔那里得到的防身短刀沙姆希尔。
(这女人拿着,就连防身短刀看起来都那么时髦……)
清佳的短刀,大幅弯曲,是金色刀鞘上镶嵌着各种宝石的西国风短刀,与其说是实用品更像是饰品,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在天香阁,西国的装饰品和日用品很流行,其他妓女也大多佩戴异国风情的香料、衣物和饰品,所以正如纳迪尔所说,清佳的装扮非但不突兀,反而很融入环境。
(这女人总爱显摆金家的审美,真讨厌。)
慧月正偷偷地瞪着清佳,琢磨着怎么会如此不同时,察觉到她视线的清佳小声搭话了。
「你拿手的炎术怎么样了?昨晚我还想着你该联系我,一直等着呢。」
那语气与其说是责难,倒更像是有点撒娇。
慧月不禁眨了眨眼。
(原来这女人也心思细腻啊。)
慧月的怒气全消了,她还是谨慎地压低声音,悄悄回应道:
「不好意思啦。主楼西侧人来人往太频繁了,根本没机会施展法术。」
「即便如此,今天白天也该能联系我吧?你之前都在干什么呢?」
「我在和同屋的妓女们聊天收集情报呢。问问有没有被毒品侵蚀的妓女,还有客人里有没有可疑的人之类的。」
「那我也从同屋的妓女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呢。」
清佳似乎也想早点分享情报,探身开始说起话来。
据她所说,情况是这样的:
「大家都知道,我被分配到中级妓女住的东侧房间,可同屋的妓女里,没有出现中毒症状的人。也没有那种被可疑客人纠缠,或者反过来向客人兜售毒品的迹象。」
既然妓楼被认为是毒品的源头,清佳她们原本以为妓女们肯定会向客人兜售毒品。
用有珍稀美酒的借口骗客人喝赘瑠,或者让客人带回去当特产。
等客人完全上瘾了,就抬高赘瑠的价格。
客人们没了赘瑠就受不了,所以不管多贵都会不停地来天香阁买。
就是这样赚钱的手段。
然而,至少和清佳同屋的妓女们,并没有向客人推荐可疑食物的迹象。
按照常理,她们那里本应该有源源不断的吸毒客人来,但实际上根本没人靠近她们,她们总是在那儿无所事事地喝茶。
「她们满脑子都是对天花的怨恨。什么『那个女人和她的手下用卑鄙手段抢客人』啦,『因为天花,吃喝都受限制,净让我们遭罪』啦,『用舞蹈勾引楼主,把天花拉下马』之类的。」
清佳本来想打听毒品的事,结果一开口听到的全是对「天花」的咒骂,据说她收集情报费了好大劲,屋里的气氛也十分剑拔弩张。
「至少,东侧房间的中级妓女们中,似乎没有确凿参与毒品相关事宜或者知晓内情的人。」
「那个『天花及其手下用的卑鄙手段』,我还挺在意的呢。」
一直在听讲述的慧月,这时开始说起自己打听来的情况。
「我也被分配到中级妓女的房间……但西侧的氛围和你们那边完全不同哦。」
「是吗?」
「嗯。首先,所有妓女都不断有人指名,晚上几乎都出去陪客了。而且,到了黎明时分,陪完客的妓女们回到房间,她们大多都被客人殴打、踢踹过。好像净是些粗暴的客人。」
听到这惨不忍睹的描述,清佳倒吸一口凉气。
「……太过分了。」
「不过,接下来就奇怪了。」
慧月压低声音,接着说道。
「她们身上甚至都有淤青了,却还在咯咯大笑。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像喝醉了一样。我想她们大概就是被宝酒吸引,聚集到天香阁来的那些女人。」
清佳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如果莉莉走错一步,就会变成那样,对吧?」
「对。她们身上的香味混杂在浓烈的熏香里,隐约能闻到一股甜腻的桂皮味。我照顾病人那么久,能分辨出来,那是赘瑠的味道。」
然后,慧月把声音压得更低,说这一点很重要。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天花姐人很好,她最棒了。只要按照天花姐说的做,衣食无忧,还能轻松赚钱。」
「也就是说,她们——西侧房间的人,是天花的手下吧。说不定,东西两侧房间分开,就是因为是不是天花派的缘故呢。」
「有可能哦。而且,西侧——天花派的妓女们,用『卑鄙手段』独占客人。我觉得那个『卑鄙手段』指的就是赘瑠。」
慧月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天花的手下们并不直接持有赘瑠实物。
客人的餐食都是厨房做的,妓女给客人的特产和小物件,也都是在宴席前由天花安排的。
「手下们只是听从天花的指示。就像是她的手脚。要想揪出幕后黑手,就得和天花接触。」
「哼。刚潜入就明确了调查对象,还挺不错的。要是今天见面能碰到天花,就探探她是怎么给客人下赘瑠的,不就行了。」
清佳耸了耸肩,沉默片刻,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那么……西侧房间里有个叫琴瑶的妓女吗?」
抛出问题后,她为了掩饰紧张,语速很快地补充道:
「其实,昨晚我假装找厕所,在楼里转了转。结果发现,这妓楼好像没有艺妓的房间。在天香阁,所有人都是娼妓。」
尽管她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但声音里还是透出一丝苦涩。
因为如果在这里找到儿时玩伴,就意味着她不是卖艺的艺妓,而是卖身的娼妓了。
「所以,我又把附近的妓女房间都看了一遍。你看,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名牌呢。不过,至少东侧房间里,从上级妓女到见习生,都没有叫琴瑶的。那就只剩下西侧房间了——」
「没有哦。」
慧月瞥了一眼清佳的侧脸,然后干脆地回答道。
「我也把西侧妓女房间的名牌都看了,没有叫琴瑶的。」
清佳沉默了一拍,然后长舒一口气。
「……这样啊。」
要是在天香阁找到琴瑶,就意味着她沦为了娼妓,而且如果在西侧房间,那很可能和毒品有关。
没找到她,清佳心里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吧。
「是啊。她怎么可能成为娼妓呢。」
清佳双手按住胸口,似乎同时也恢复了冷静,她低下头,好像为自己之前的表现感到羞愧。
「真丢人。明明在执行任务,却净想着私事。说实话,直到刚才我都还心不在焉呢。炎术没联系上,可能有一半是我的原因。」
难得地,她坦率地表达了反省之意。
但慧月听了,眨了眨眼,然后轻轻耸了耸肩。
「没关系啦。心不在焉的是我才对。」
「啊?」
「没什么。」
慧月简短地打断了追问的清佳,陷入了沉思。
(都潜入妓楼了,我还是忍不住想些和毒品无关的事……)
自从差点失去黄玲琳的那晚起,慧月就时常想起她。
黄玲琳是个一旦家人陷入困境,就会不顾一切去行动的麻烦女人。
慧月以前一直对她的没常识感到无语,但来到这里后,她似乎有点理解她的心情了。
黄玲琳身体虚弱,死亡的脚步随时都在逼近,她只能一边听着,一边拼命向前看。
她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会崩塌。她根本没有时间重复、停滞。她的焦急程度,肯定是慧月她们想象的好几倍。
要快。趁还活着的时候。做自己能做的事。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理智和面子。她会立刻踢开讨厌的敌人,只为了让重要的人早日幸福。趁自己还能做到的时候。
大概就是这种迫切的心情,让她做出了那么多大胆的举动。
就像现在,害怕玲琳死去的慧月,抛开了雏女的名声,潜入了妓楼。
(原来,差点失去一个人是这么可怕的事啊)
慧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继续思考着。
刚替换不久的时候,她还想着「这人真碍眼,用兽寻之仪杀了她」,那时的她根本不明白让人死去意味着什么。
那时的她只在乎自己。她觉得自己很可怜,是受害者,这个让她遭遇不幸的世界就该遭到报应。
她不知道,那个幸福微笑的女人内心藏着怎样的地狱。
虽然暂时摆脱了赘瑠的困境,但如果换回身体,她又要开始和病痛作斗争了。
(如果一直维持替换状态)
慧月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黄玲琳」的手。
不过,这双手并没有发热,气色还不错。
(这样的话,黄玲琳就能活下去吗?)
现在慧月的灵魂在这具身体里,身体在健康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脉搏和体温都很稳定,也没有呕吐感和头痛,很难相信这具身体曾经濒临死亡。
(对了,替换之后,我当时也感觉特别难受。那就是黄玲琳平时的身体状态吗?)
恶心、倦怠、头痛。这不就是冬雪说的症状吗。
(没错。在井边强行替换的时候,替换之后我冷得要命。温苏失控替换的时候,刚开始我也浑身无力。)
但不管是那时还是这次,慧月的灵魂一进入这具身体,那些不适就消失了。
是不是有什么契机呢?她想不起来了。
(只是暂时不舒服,很快就会恢复。难道是身体接受不同灵魂时产生的摩擦?还是说,我进入这具身体后,病魔就逃走了?)
因为只和玲琳替换过,所以她也不清楚。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只要替换,这具身体在健康方面就不会有问题。
(不……也不能这么肯定。也许之前只是特例,说不定明天我在这具身体里也会身体不适。在这种不确定的情况下,不能把这事告诉别人。)
她不自觉地咬起了指甲。
慧月还没把替换可能救黄玲琳的事告诉任何人。
因为她哥哥黄景彰和未婚夫尧明,应该还不知道玲琳已经濒临死亡。
她用炎术和景彰商量过赘瑠的事,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提到「黄玲琳的身体状况」。
也就是说,和玲琳有交集的人里,冬雪和莉莉知道情况,但尧明、哥哥、辰宇和清佳都不知道玲琳命不久矣。
玲琳自己肯定也想亲口告诉别人,而不是通过别人转达。
(提起这件事可得慎重啊。毕竟)
还有另一个原因。
(一直替换下去,就意味着我要代替她活下去)
这让现在的慧月无比恐惧。
唉,曾经的自己真是无知无畏啊。
那时她觉得,就算不能以「朱慧月」的身份生活,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但现在,本能地抗拒以别人的身份一直活下去。
如果代替黄玲琳,或许能拥有这美丽的容颜、纤细的肢体和皇后侄女的身份,但从此就不会有人把自己当成「朱慧月」了。
再也不能像朱家雏女那样和莉莉开玩笑了。
不仅如此,还要以黄家雏女的身份统领女官们。
要承担起黄玲琳的所有重任。要是和尧明有了孩子,自己只能以「黄玲琳」的身份和孩子相处,而无法把「朱慧月」的想法和经历传给下一代。
没错,会和黄景彰成为兄妹。虽然有值得信赖的家人是件安心的事,但一想到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调侃地叫自己「慧慧」,慧月就莫名地心里难受。
而且,如果一直待在土性强的黄玲琳的身体里,灵魂可能会发生变化,说不定连道术都没法像现在这样运用自如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这么喜欢现在的自己了)
曾经她一直讨厌自己。
生活没有希望,整天只知道怨恨。
看看现在呢。慧月有了朋友。有值得敬仰的未婚夫、可以信赖的女官,还有毫不吝啬地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男人。
曾经像禁忌象征一样的道术天赋,如今成了慧月的武器和自信的源泉。
——您的父母给您取了个好名字呢。
从玲琳说这话的那一刻起,「慧月」这个名字,也成了慧月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财富。
这个名字、历经磨难的身体、与人交往的情谊、道术的才能,这一切,真的能为了朋友而舍弃吗?
思考的时间越久,慧月越觉得答案离自己越来越远。
「来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清佳轻声说道,慧月猛地抬起头。
只见,准备室的门打开了,女人们正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姐姐们,早上好。」
蕾们坐在门的两侧,明明是傍晚时分,却说着早上的问候语,低头行礼。
女人们扬起下巴,像是要把年幼的见习生们赶开似的,一齐走进了室内。
华丽的布料沙沙作响,她们佩戴着奢华的发簪。
有的裹着西国式的披肩,有的明明不热却摇着巨大的扇子,有的还得意地举着在咏国很少见的烟管,她们的穿着各不相同,但都很艳丽,就像一场色彩的洪流。
看来,她们就是在这天香阁掌握大部分权力的上级妓女了。
前来的妓女有七人。
其中三人在东侧的墙边就座,剩下四人则沿着西侧的墙坐下。如果座位安排和房间分配的规则一样,那么坐在西侧的四人应该就是天花的手下吧。
最里面的单人座位空着。那大概是最上级的妓女天花的座位,她应该最后才会来。
而慧月和清佳并排坐在入口附近。
(最里面是皇后,左右是上级妃,新来的只能坐在入口附近的下座,哼,跟后宫似的。)
慧月把这情况和妃嫔的等级作比较,忍不住想冷哼一声。
所谓国内最高贵的女性和最卑贱的女性,竟构建出了如此相似的等级社会,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不过,妓楼的女人比后宫的女人表达敌意要直接得多。
对于端庄坐着的慧月她们,走到东侧的三名妓女只是「哼」了一声,但走到西侧的四人,却故意踩她们的裙摆、踢桌子。
「这俩是新来的?」
「哼,长得倒是能看,不过挺嚣张的嘛。」
「哈哈哈,看样子要被天花姐讨厌了,一目了然。」
「喂,别挡路,真碍事。」
这四人说着很不友善的话,却开心地咯咯笑着。这氛围和慧月同屋的中级妓女们很像。
(也就是说,这些西侧的上级妓女,也有可能沾染了赘瑠。)
慧月屏住呼吸观察着,四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座位旁。
她们刚在椅子上坐下,就立刻放松了姿态,毫不客气地打量起慧月和清佳。
「这是第几个新来的了?」
「哈哈哈,反正很快就会走,别算进去啦。」
「一般来说,长着这么娇贵模样的小姐,怎么会来妓楼呢?」
「是啊,是被卖了,还是被骗了……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呵呵。」
咯咯,咯咯。
四人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开心地笑着。
其中一个眼角有泪痣的女人,指着姿态端庄的清佳。
「总有这种自命清高,觉得『妓楼很肮脏』的人。这种人啊,永远都融入不了妓楼,接不到客人,最后瘦得皮包骨头死掉,哈哈哈。」
「知道啦!」
旁边那个卷发的妓女夸张地拍手,接着说道:
「她们以为自己很特别。一旦进了妓楼,就算以前是小姐,现在也和妓女没区别了。还死守着那可怜的骄傲,真是可悲啊。」
看来清佳高贵的气质惹恼了她们,不过她们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骄傲这种事,对清佳来说可是逆鳞啊……)
慧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
金清佳是那种,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骄傲,也会固执坚守,曾因有人轻视家族尊严而怒不可遏,将其逼上绝路的女人。
「——哼?」
果然,清佳面无表情,故意歪了歪头。
「要是这种没脑子的女人都是上级妓女,那天香阁的天下可太好夺了。」
(哇,这是直接挑事啊。)
慧月悄悄耸了耸肩。
自己已经算是很好斗的了,但金清佳这种凡事都正面迎战的态度,自己可比不上。
「啊?」
这几个带着大家闺秀气质的新人,居然敢挑衅,那四个女人没想到会被轻视,顿时止住了笑声。
不过,她们的反应分成了两种。
「哎呀,太得意忘形了,毕竟是新来的。」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哈哈哈。」
其中两人抱着肚子,笑得比之前更厉害。
「你……」
而另外两人——泪痣女和卷发女——按住太阳穴,刚才还在笑的脸瞬间一变,额头青筋暴起,开始瞪着这边。
「看来得给你们点教训!」
「让你们没脸参加宴会,新来的,做好心理准备!」
这两人突然怒吼起来,用力拍打地板,踢翻桌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而且她们扬起了手臂,明显是要动手打人。
才刚见面几秒就要动手,就连慧月也吓了一跳。
自己虽然也多次和女官、宦官起过冲突,但至少之前还有些言语上的交锋。
(从「看不顺眼」到「动手打人」的距离也太短了吧!)
而且,她们的情绪起伏也太大了。
「哼,还插着一把西国的宝剑,是哪个男人送的礼物吗?」
两人迅速围住清佳,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
另外两人还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合,蕾们倒吸一口凉气,东侧墙边的三名上级妓女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们没有攻击新人的敌意,但也没有庇护新人的情谊。
「别装模作样了,别小看人!」
啪!
说打就打,毫不含糊。
花街的女人可不像后宫的女人那样拐弯抹角地威胁。
卷发女立刻打了清佳一巴掌。
「喂……」
就连慧月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那个,请冷静一下。」
慧月有些犹豫地插嘴,
「啊!?」
这次,泪痣女猛地转过身,对慧月也动了手。
「闭嘴,你装什么乖孩子?」
啪!
慧月毫无防备地被打了一巴掌,呆立在原地。
(被打了)
真奇怪,自己也动手打过女官,但正因为如此,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成为「被打」的一方。
「哈哈哈,柳烟和玉儿可真狠啊。」
「这也是给你们的教训,看招!」
坐在椅子上笑得打滚的两人,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扔过来什么东西。
「疼!」
一个小罐子砸在清佳头上,里面装着胭脂,洒了清佳一身,把她的衣服染得通红。
「柳烟,你也想给她脸上涂涂吧,像鬼一样,还有那个装乖的小姐也来一份!」
「这是我们给你们的化妆指导。」
被叫做柳烟的泪痣女,听了同伴的起哄,捡起地上的罐子。
胭脂在她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
妓女们在一旁起哄,观众们沉默不语。
看到这一幕,慧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啊)
这可怕的场景,在后宫里也见过。
「我要把你这漂亮的脸毁了!」
柳烟狞笑着,对着瞪大双眼的慧月,猛地扬起了罐子——!
***
(糟了!糟了!为什么炎术连不上啊!)
玲琳罕见地在心里呐喊着,快步跑上高楼的楼梯。
毕竟,从一大早就一直想着「有话要说」,可炎术却怎么也连不上。
(本想早点告诉她天花姐的真实身份以及新人面临的危险)
玲琳揽了个火工的活儿,一直等着机会,可身为杂役的她身边总是有人,很难独处。
慧月那边也没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同屋的妓女们缠住了。
总之,就是时机不对。
炎术虽然很方便,但只能由慧月那边发起联系,这点实在让人着急。
玲琳心想直接去妓女房间看看,结果被厉害的看守拦住,根本进不去。
妓女房门前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每个门口都有经验丰富的保镖守着,仅仅是新来杂役的玲琳,无论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她。
(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却这么难见面!)
最终,在傍晚准备开始新人训诫前,玲琳好不容易揽到配膳的活儿,急匆匆地朝准备室赶去。
「喂,新来的,不用这么急着上楼梯啦。」
「馒头会从盘子里滚出来的。」
身后传来大姐和春桃的声音,她们在陡峭的楼梯上气喘吁吁。
装着十人份点心的大盘子确实很沉,但玲琳的焦急更胜一筹。
琴瑶说要考察新人,让手下们去折腾他们。
自己还算幸运,杂役的工作表现得到了认可,但被分到妓女组、面临更激烈竞争的慧月她们,会遭受怎样残酷的新人训诫,玲琳不敢想象。
而且,如果清佳知道这么做的人是自己的儿时玩伴,一定会受到很大冲击。
(必须在新人训诫开始前,把情况告诉双方……)
就在这时,玲琳终于到了三楼。
「看来得给你们点教训!」
「让你们没脸参加宴会,新来的,做好心理准备!」
从楼上准备室传来女人们不平静的声音,玲琳更着急了。
(糟了!)
新人训诫已经开始了。
「唉,今天也闹得挺凶啊。看来这次的新人也很快就会走人了。」
「配膳等她们闹完再说吧。」
大姐和春桃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但玲琳可等不了。
「我先把这些馒头送进去!」
「喂,等等。」
玲琳重新握紧大盘子,加快了上楼梯的速度。
「这也是给你们的教训,看招!」
「柳烟,你也想给她脸上涂涂吧,像鬼一样,还有那个装乖的小姐也来一份!」
从门的另一边传来女人们喧闹的笑声和起哄声。
还听到了一声像是清佳发出的「疼」的惨叫。
「失礼了——!」
玲琳用力撞开见习妓女蕾们守着的门,正要冲进去的瞬间。
眼前的景象让玲琳惊呆了。
「我要把你这漂亮的脸毁了!」
——啪!
一个像是上级妓女的女人刚扬起小罐子,紧接着就传来尖锐的投掷声。
「噗!」
「你挥得太猛,侧面露破绽了。」
稍迟一拍,女人「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不过,被击飞的是那个眼角有泪痣、让人印象深刻的上级妓女。
而站在那里,右手晃荡着的,是有着黄玲琳身体的女人——也就是慧月。
(啊……)
在瞪大双眼的玲琳面前,慧月一把揪住倒地妓女的头发,把她的脸抬起来。
「疼……」
「这话该我来说。你居然敢打我的脸。」
——啪!
慧月不顾妓女的惨叫,又打了她另一边脸。
这是加倍奉还。
(这,这……慧月大人……)
一向淡定的玲琳也不禁心跳加速。
大概是被打这一下,妓女的长发缠在了慧月手上。
「啊,啊……疼啊……」
「就掉了几根头发,别像个婴儿似的哭叫好不好?」
慧月凑近捂着脸颊、坐在地上的妓女,恶狠狠地说。
「——告诉你,我在后宫里每天都被厉害的女官折磨。你被人骂过虫子、被威胁过要粉碎头盖骨吗?肯定没有吧?我都挺过来了。就被打了一巴掌,我怎么会害怕?」
感觉慧月这话里夹杂着个人恩怨。
(啊,难道说,是因为冬雪吗)
玲琳隐隐猜到了原因,心里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每次换身冬雪都会折腾慧月——或者说,是用爱的名义鞭策她。
「来,我告诉你。其实我在后宫里当过差。那里等级森严,霸凌横行……和这妓楼一模一样。刚才被你打了一巴掌,我就想,『啊,这场景,在后宫里也见过』。」
慧月轻声说完,突然把妓女猛地推到地上。
「——也就是说,『预习得很充分』。这妓楼可比后宫宽松多了,我都想笑。」
(原,原来是这个意思……)
站在门口观望的玲琳,暗自冒了冷汗。
没想到慧月不是在为后宫的痛苦过去而难过,而是觉得「这和我在后宫经历的一样」。
「确实如此。」
这时,清佳也向前走了一步。
她一把抓住呆立着、看着事态发展的卷发上级妓女的头发,把她的脸拉过来。
「!?」
「你说要『让我们没脸参加宴会』,就只打了脸、扔了胭脂就满足了,这也太可笑了。」
清佳拔下自己的发簪,紧紧按在妓女的脸颊上。
「得把你伤得没法恢复才行吧?」
「啊……」
发簪的尖端扎进脸颊,妓女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告诉你,其实我也在后宫当过差。在那里,无礼的女人可没好下场。杖刑……这里没男人动手,所以嘛,要么在你脸上刻字,要么挖掉你的眼睛。」
「啊……啊,住手。」
妓女开始哭泣,清佳立刻松开手,把她推倒在地上。
「你还敢对我动手,真是可笑。」
清佳冷冷地说完,玲琳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哇——,好厉害!)
慧月和清佳平时都是深居后宫的雏女,按世俗标准和玲琳一样属于「大家闺秀」,没想到后宫的经历把她们磨炼成这样。
哎呀呀,后宫真是个和妓楼一样可怕的地方。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被完全压制住的妓女们,强装镇定。
她们似乎心虚地站起身,和慧月她们拉开了距离。
「那个,打扰了,我来送点心——」
玲琳这次终于要走进房间了。
「哟,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吵。」
就在这时,玲琳身后突然飘来一股甜香和温柔的声音。
(啊……)
玲琳抱着盘子转过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位换好衣服、化好妆的美丽妓女——天花琴瑶。
(糟,糟了……她来了……!)
还没来得及做任何铺垫和心理准备,琴瑶和清佳就要重逢了——。
玲琳吓得直冒冷汗。
「在楼下都能听到你们扭打和凄惨的叫声。」
温柔低沉的声音响起,准备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蕾们急忙端正姿势,原本盯着慧月她们的妓女们,除了地上坐着的两人,也都坐直了身体。
「天、天花姐,早上好……!」
蕾们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在呆立的玲琳身旁一闪而过,琴瑶走进了准备室。
「这次的新人,到底是怎样的刺头——」
然而,当她看到站在门旁的新人,确切地说是清佳的脸时,不禁轻吸了一口气。
「这……」
即便化着浓妆,也能明显看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反应让旁人觉得,仅仅是和儿时玩伴重逢,不至于如此震惊。
「琴瑶!?」
另一边,清佳看到儿时玩伴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去。
「是琴瑶啊!?为什么——」
清佳先是下意识地露出欣喜之色,但很快就想起这里是妓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原本光彩照人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她低下头,看到琴瑶华丽的装扮,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琴瑶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妓女。她戴着极其奢华的发簪,穿着比谁都长的拖地裙装。
曾经那如阳光少年般的爽朗风情早已不见踪影。
如今,她精致的美貌与艳丽的妆容相得益彰,散发着如妖冶女帝般的气场——
「难道……」
清佳惊愕地喃喃自语。
「你就是……天花?」
「你」
琴瑶打断清佳,压低声音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紧紧握着拳头。
「是被旁系卖了?还是被骗了?又或者是被这里的酒诱惑了?」
「都不是。我是自己想来的。想着说不定能见到你。琴瑶,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妓楼?为什么没成为艺妓,却成了娼妓?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你——」
「男人们」
琴瑶听到清佳的辩解,立刻打断对话,朝楼下喊道。
「都出来。把这个新人给我揪出来。快点」
顿时,脚步声纷至沓来,一群腰佩刀剑的男人涌入准备室。
他们是妓楼雇来看守妓女、制止醉酒客人闹事的保镖。
其中一个像是头领的男人,在琴瑶面前单膝跪地。
「天花大人。这个新人是做了什么无礼的事吗?」
「没错。我看着她特别不顺眼。往死里打,把她脸打骨折。千万别让她参加宴会」
琴瑶果断下令,保镖们齐声应道「是!」,纷纷低下头。但唯独那个首领,犹豫着开口说道:
「可,可是,天花小姐。这次的新人特别漂亮,番头大人吩咐,一定要让她参加明天的霸香宴……」
「天花怎么对待下面的妓女,都是被允许的」
「这……那……」
保镖的回答含糊不清。
看来他既害怕天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又不敢违抗作为楼主代理的番头,左右为难。
「真磨蹭」
或许是对迟迟不动的保镖感到不耐烦,琴瑶轻哼一声,下一秒就转向清佳。
「算了。我自己来解决」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从头上拔出发簪,朝清佳的脸狠狠挥下!
「啊!」
一旁观望的妓女们也不禁发出惊呼。
——咔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准备室里响起。
被簪子击中的不是清佳的脸,而是馒头。
出声的是玲琳。
「到吃点心的时间了,要不先尝尝馒头吧?」
玲琳急忙挤到清佳她们中间,端着放着馒头的盘子伸向琴瑶。
尖锐的簪子扎进松软的馒头里,露出了里面的馅料。
「这……『琳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慧月和清佳终于注意到玲琳的存在,玲琳先对她们微微一笑,然后又转向琴瑶。
「时间到了,我来送点心。您看,今天的馒头里面包了虾仁馅,是我很有信心的作品——」
「琳琳」
琴瑶冷冷地打断试图打圆场的玲琳。
「你为什么要护着她?你和她认识?」
「啊?这……是的……」
玲琳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答。
琴瑶知道清佳是雏女,那么自己作为和清佳相识的人,肯定也会被认为是和后宫有渊源的女子。
「其实我也有在后宫当差的经历,那时有幸结识了清……不,佳佳大人」
「在后宫结缘?你是她的女官之类的?哼,对主人忠心耿耿,跟着主人一起来了妓楼。所以,在这里她成了妓女,你成了杂役?」
「是、是的」
玲琳含糊其辞地应付着,琴瑶像是没了兴致,松开了发簪。
不过,她依旧冷冷地盯着玲琳,扬起的一侧眉毛充满了嘲讽。
「别多管闲事,琳琳。虽说我挺喜欢你,但可没允许你随意插手。我既然决定要赶走这个女人,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刚见面就用暴力赶走她,这有点……」
玲琳涨红着脸反驳道。
可惜她没能阻止新人训诫,不过如果清佳说的是真的,琴瑶和清佳之间应该有过深厚的情谊。
她本以为,只要两人认清彼此的身份,事情就能平息。没想到,琴瑶竟然不惜挥舞发簪也要赶走清佳。
难道,两人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琴——琴瑶」
同样震惊不已的清佳,还是下定决心,从旁边开口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以前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人啊?」
「……」
琴瑶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游移不定。
「一、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这也难怪。在这种地方……不被逼到绝境才奇怪呢——」
「男人们。把她揪出来」
琴瑶打断苦苦哀求的清佳,向保镖们下令。
「快点」
「琴瑶!」
清佳奋力反抗着从两侧试图抓住她的保镖,满脸犹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来救你的啊!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跟我离开这里!」
「快把那女人的嘴堵上——……」
琴瑶不耐烦地转过身,但话说到一半,突然按住太阳穴。
只见她眉头紧皱,看样子像是头疼发作了。
玲琳急忙放下馒头盘,探出身去。
「天花姐?」
「琴瑶,你怎么了?」
被保镖抓住手臂的清佳也停止了呼喊,关切地问道。
就在这时。
「——别随便叫我的名字!」
一直低着头的琴瑶突然抬起头,怒吼道。
刚才即便挥舞发簪时,她都能保持淡定,此刻却如此激动。
「怎么了,突然……」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慧月惊讶地喃喃自语,琴瑶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指着她。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长得挺漂亮啊。你也是她的同伙?啊,讨厌!我要吐了!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看到琴瑶像是要动手打人,玲琳急忙把慧月拉到身边。
「呀」
「危险!」
「朱慧月」利用自己高挑的身材,像盾牌一样护住身材娇小的「黄玲琳」,却因此没及时反应过来琴瑶的目标已经转移。
「借我用用!」
琴瑶迅速转身,从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保镖腰间拔出剑。
「不——」
发出惊呼声的,不知是被夺走剑的男人,还是被剑尖指向的清佳。
总之,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事情就发生了。
「你也出出丑吧!」
咔嚓!
琴瑶怒吼着,一剑削断了清佳的头发。
「——……」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长发,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
就连一向冷静的玲琳,也瞬间脸色煞白。
因为被斩断的头发可不止一缕,散落在地上的头发多得像蜿蜒的蛇。
对于贵族来说,不,对于咏国的女子来说,又长又亮丽的头发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美丽象征。
这么多头发被斩断,对于清佳这样的女子来说,无异于社会性死亡。
面对这充满敌意的攻击,清佳微微张开嘴,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哈」
琴瑶也同样,握着剑的手臂啪嗒一声垂落,呼出一口像是脱力般的气息。
她似乎愣了一会儿,但不久后开始喉咙咯咯作响。
「……哈哈。啊哈哈!感觉真好啊!」
她仰起头放声大笑,随后,凝视着清佳那已长到肩膀左右的头发。
「这头发可真是乱糟糟的。又凄惨又难看。」
她嘴角泛起一抹红晕,轻哼一声便将剑扔到一旁。
她冷冷地对慌忙接过剑的保镖说道:
「把她们带走。」
「天花大人!」
「怎么能让这位狼狈不堪的女子出现在宰因大人眼前呢?啊,旁边那位漂亮小姐的脸颊也肿得老高了。这姑娘也没法去参加宴会吧。把她们一起赶出去。」
「天花大人!可是……!」
「你是怕番头的惩罚吗?没关系的。那家伙终究不是楼主宰因大人的对手。」
保镖有些犹豫地提出抗议,但琴瑶却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她还扭头妩媚地笑了笑。
「而且,出了名好色的宰因大人也不是我的对手。这次的霸香宴,当然还是我会献上最精彩的舞蹈。只要得到宰因大人的宠爱,他什么任性的要求都会答应我的。」
一直默默旁观的妓女们,被琴瑶散发的气势震慑住了。
这位天花可不是在说大话。
她容貌出众,技艺精湛,深受楼主宰因的宠爱,这是事实。
就算番头想找新来姑娘的茬,想剪她们的头发,想把她们关起来,只要琴瑶搬出楼主宰因的宠爱,她就不会受到责罚。
「喂,那边的柳烟和玉儿。你们脸都肿了,样子太惨了。去浴室放松放松,好好调养身心。」
这位蛮横的天花,对身边的人说话时,语气却变得温和起来。
被慧月和清佳折腾过的两人——爱哭的那个叫柳烟,脾气倔的那个叫玉儿——之前一直在地上发呆。
「哎……天花姐……」
「谢谢您……」
两位妓女虚弱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她们望着琴瑶的眼神充满崇敬,仿佛在朝拜始祖神一般。
「要不我送你们下去吧。反正离今晚的宴会还有段时间。」
琴瑶温柔地对身边的人说着,正打算离开准备室,这时,一直在门口等候的春桃忧心忡忡地走上前来。
「天花姐……!如果是照顾姐姐们,就让我来吧。姐姐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哦,春桃。」
琴瑶留意到这位曾经的下级妓女如今做了杂役,便得意地耸了耸肩。
「那好吧,就拜托你了。我回房休息了。你也可以用瑶池。」
「哎!谢谢您!」
春桃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琴瑶优雅地穿过准备室的门。
然而,在离开时,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房间。
「保镖们,你们在干什么?赶紧把那些新来的姑娘们赶出去。」
听到这冰冷的命令,男人们面面相觑,显得有些无奈,但不久后便开始围上清佳和慧月。
「……真可怜啊,姑娘们。」
看来,终究还是没人能违抗天花的命令。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们!」
「……」
慧月大声呼喊,清佳却一言不发,眼神都有些迷离。
(清佳大人……!)
她散发的气息十分危险,玲琳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什么。
在呆立着的玲琳身旁,被保镖拽着胳膊的慧月涨红了脸,愤怒地喊道:
「我叫你们放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剪女人的头发还把人赶出去!」
「喂,别叫了。再这么吵,连你的头发也给你剪了。」
慧月被从玲琳的怀里拽走。
玲琳下定决心,赶紧在慧月耳边轻声说道:
「慧月大人,请您待在清佳大人身边。琴瑶大人可能有她的苦衷。之后再用炎术……」
原本还在挣扎的慧月猛地回头,轻轻点了点头。
玲琳确信,她们已经完全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慧月不再反抗,乖乖地和清佳一起靠向保镖们。
「来,振作点。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她轻轻拍了拍清佳的脸颊,似乎想让她振作起来。
(或许为了调查,本应尽力让两位留在妓楼,但现在更重要的是……)
玲琳瞥了一眼慧月她们,紧握拳头,对着周围大声说道:
「我这就去向天花姐赔罪!」
趁着周围人愣住的间隙,她开始追下楼去,去追琴瑶。
(必须问清楚琴瑶的真实想法!)
她把清佳托付给慧月,打算自己去探寻琴瑶的情况。
毕竟,琴瑶突然情绪激动,态度明显有些异常。
她虽然身为天花,行事有些嚣张,但在厨房相遇时,她看起来是个随和、会关心下属的人。
(就算是和向来不和的番头对峙,不,甚至是和清佳大人重逢时,她一开始也没有大声叫嚷……可现在却突然大喊大叫,还挥舞着刀)
她似乎还头疼,虽然长长的裙摆遮住了,但她的腿似乎也在颤抖。
情绪激动、头疼、浑身无力。
这些症状,慧月和玲琳在遭受赘瑠折磨时都经历过。
而且,她靠近时,还隐约飘来一股桂皮般的甜香。
(琴瑶也被赘瑠侵蚀了)
种种迹象已经足够让玲琳确信。
身为天花,她在妓楼内拥有很大的裁量权,想必她比其他妓女更深地卷入了毒品交易。
她是如何制造和传播赘瑠的?她自己为何也沾染了毒品?
原本立志成为艺妓的她,为何沦为娼妓,还对儿时好友清佳态度恶劣?谜团层出不穷。
(这个毒品问题,关键一定在她身上——!)
为了追上琴瑶问个清楚,玲琳加快了下楼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