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4章 玲琳,打听

「在这儿乖乖待一会儿。」

与琴瑶相遇后不久。

慧月和清佳被保镖制住,本以为会被只身赶出天香阁,没想到却被推进了厨房后面那简陋的仓库。

「我们还有事。」

「敢吵闹就绝不轻饶。」

保镖们从外面用木材顶住门,封住后便一边嘟囔着一边离开了。

「可恶,今天又要『打扫』,真是麻烦。从水路扔到海里不就行了?」

「尸体这样处理倒行,但石砖地得在宴会前打扫干净,不然番头大人会大发雷霆的。本来霸香宴就快到了,大家都紧张得很。」

「明天全员都要出动去保护宰因大人。番头大人为了讨宰因大人欢心,真是不遗余力。」

他们把被天花放逐的新人关在仓库里,是有原因的。

当他们要把慧月她们从后门赶出去时,没想到好几个男客人正从后门偷偷潜入,还拿着刀冲了过来。

「赘瑠……赘瑠在哪儿!」

「给我……给我啊……!」

这两个男人脸颊凹陷,双眼布满血丝,口水从嘴角流出,胡子和头发似乎很久没洗,散发着恶臭。

他们的腿颤抖不已,眼看就要倒下,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像野兽一样挥舞着短刀。

「是妓女……!?」

失去理智的男人看到慧月她们,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来。

「喂! 快给我啊!」

「呀啊!」

慧月尖叫起来,但保镖们「嘁」了一声,轻松地将男人砍倒。

「真是的,这已经是第几个了。自从那东西开始流传,就净是这种事。」

「番头大人不断抬高价格,所以那些想强行潜入偷窃的人络绎不绝。」

保镖们一边擦拭着带血的剑,一边叹息。

对他们来说这似乎是家常便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慧月突然遭到袭击,还眼睁睁看着人在面前被砍杀,吓得腿都软了。

(难道……是赘瑠的中毒者!?)

与其说是「难道」,不如说肯定是了。

他们显然在寻找赘瑠,更重要的是,那股混杂着异味的独特甜香暴露了一切。

一旦被赘瑠深度侵蚀,就会变得如此疯狂。

比起流血倒地的场景,更让慧月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男人在动手前露出牙龈咆哮的模样。

(在城里可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见过一些因赘瑠负债累累、生活潦倒的人,但像这样症状严重的还是头一回见。

是因为快到晚上症状加剧了,还是说重症中毒者都被秘密地在妓楼里处理掉了呢?如果是这样,这毒品对社会的危害可能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哼,得先处理这些家伙。别把客人的通道弄脏了。」

「要不先把那些女人赶出去?」

「没时间了。而且,番头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个替罪羊比较好。打扫还没做完,心爱的姑娘也被赶走了,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三个保镖小声商量着。

最终,似乎「没时间把慧月她们赶到后巷再回来打扫」以及「番头大人对新人寄予厚望,天花擅自赶走她们不太好」这两个意见占了上风。

「先把这些女人关进仓库,等番头大人回来再说。」

「行,但别让天花大人发现。」

就这样,慧月她们被「暂时保管」在了离后门还有段距离的仓库里。

「这算什么……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保镖们为了「打扫」离开后,在昏暗的仓库里,慧月好一会儿都捂着胸口,呼吸急促。

有人在她眼前被杀,而且是那么干脆利落。

看来,这妓楼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同时,她也再次深刻体会到了赘瑠的可怕。

从天花板附近的小窗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夕阳也消失了,仓库里越来越暗。

被关进仓库后,不,从被赶出高楼那一刻起,清佳就一直沉默不语。哪怕有人在眼前被砍杀时也是如此。

随着对吸毒男子的震惊逐渐平息,慧月越来越感到不安和对黑暗的恐惧。她开始和坐在旁边的清佳搭话。

「——喂。说句话嘛。喂。」

「……」

「差不多该说点什么了吧。你那引以为傲的坚强劲儿哪儿去了?」

在还不适应黑暗的眼睛看来,墙壁上突出来的钉子好像会勾住衣服,脚边扔着的罐子也随时可能绊倒人,真是可怕。

慧月用道术在摸索到的旧绳子上点了个小火苗。

终于,她能看清低头的清佳的脸了。

红肿的脸颊,左边的头发被剪得只剩齐肩长。

这和平时总是打扮得完美华丽的她判若两人。

「……」

清佳抱着膝盖,一直盯着仓库的地面。

她那茫然的眼神里,映出的是凌乱的头发,还是那个嘲笑她「狼狈」的昔日好友的模样呢?

「那个……」

慧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都撇着嘴。

「……真是倒霉。不过,你看。」

头发总会再长出来的。

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这不是关键问题。

对没受伤害的人来说,对受害者说这种话未免太没心没肺了。

作为雏女,高贵的气质绝不能受损。

贞洁、健康、美貌,缺了任何一样,在雏宫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殿下会理解的」? 「换个发型也许能糊弄过去」? ……不,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

她想找些安慰的话,但却想不出来。

但一直沉默下去也让人难受,慧月决定聊点实际的话题。

「对了,看看这个。」

慧月在清佳旁边坐下,从袖子里拿出几根长长的头发。

「刚才和妓女扭打时,我拔了她的头发,偷偷藏起来了。这头发有赘瑠的味道。」

听到慧月的话,一直低头的清佳微微抬了抬眼。

「……难道,你刚才抓对方头发是为了验证?」

「嗯,其实我也挺生气的,算是一举两得吧。」

如果说和黄玲琳的交往让自己有了成长,那不是学会了控制愤怒,而是在发泄愤怒的同时,还能巧妙地反击敌人。

慧月又闻了闻头发,然后甩手扔到了石地上。

「没错,那些上级妓女,尤其是突然发飙冲过来的柳烟和玉儿,肯定是中了赘瑠的毒。说不定坐在西侧的另外两个也是。她们当时心情好得有点奇怪。果然如我所料,天花和她身边的人都和赘瑠的传播有关。」

慧月斩钉截铁地对默默看着她的清佳继续说道:

「黄玲琳肯定也察觉到了。现在她应该在追那些人或者天花本人,替我们去查清楚情况。」

慧月自信满满地说着,但清佳的反应却不尽如人意。

「……」

更糟的是,清佳又闭上嘴低下头,这让慧月有点恼火。

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却一直被对方冷脸相对,慧月越来越烦躁。

(黄玲琳大概是想让我当安慰人的角色才留下我的吧)

被保镖围住时和玲琳对视的瞬间,慧月就猜到玲琳把清佳托付给了自己,然后打算直接去找琴瑶。

自己乖乖跟来了,可清佳却一直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慧月感觉自己都要长蘑菇了。

要是「殿下的蝴蝶」在,肯定能说出满分的安慰话,但可惜慧月没什么朋友,面对对方一直消沉的样子,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喂,你倒是有点反应啊。我跟你说,要是黄玲琳在,肯定会夸我『慧月大人真厉害!』或者『判断力令人佩服!』你倒好,就因为头发被剪了,就一直这么闷闷不乐——」

「慧月大人。」

清佳却打断了慧月的尖刻话语,轻声说道。

「你总是说『她才不是我的朋友』,但其实你很喜欢玲琳大人呢。」

「啊?!」

「因为你的标准全是『能不能得到玲琳大人的认可』。你觉得我太迷恋玲琳大人,但在我看来,你才是整天都在说玲琳大人的事。」

「你……」

慧月被这意外的指责惊得差点跳起来,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这些日子自己一直为黄玲琳的事烦恼,还为了满足她的期望潜入妓楼,现在再否认「没这回事」,似乎也没什么说服力。

「嗯……也许吧。」

慧月清了清嗓子说道。

「可能我确实经常提到她。但这并不主要是因为我喜欢她。毕竟和其他雏女相比,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别害羞啦。」

「啊?!」

面对清佳冷静的调侃,慧月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我才没害羞呢! 你这人怎么一直阴阳怪气的,真讨厌!」

慧月一边指着清佳,一边又暗自松了口气。

比起一直被对方冷漠对待,就算是让人恼火的回应,也总比没有好。

「你别再摆出那副讨人厌的样子了! 你到底要把人贬低到什么程度才甘心——」

「不是的。」

慧月正要追问「要怎样才甘心」,却又被清佳打断了。

「我没有贬低你……我是羡慕你。」

清佳轻声说出这句话,连带着眼泪也滚落下来,慧月不禁吃了一惊。

记忆中,金清佳对自己说「羡慕」,这还是头一遭。

「什……」

「别装作没看见。你真没礼貌。」

看到慧月愣住了,清佳立刻别过脸,迅速擦去眼泪。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仓库里,只回荡着清佳轻轻的抽泣声和旧绳子燃烧的声响。

「——我一直以为,琴瑶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重要的朋友。」

最终,清佳似乎放弃了在寂静中掩饰哽咽,声音颤抖着说道。

「可实际上……我居然这么招人讨厌……」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她摇晃着伸出手,紧紧抓住搭在肩上的薄布。

那条带有透花织纹的白色披帛——上面还残留着几处浅粉色的污渍,那是她曾经和琴瑶立下誓言的信物。她甚至把这条珍贵的披帛带到了妓楼。

「就算书信往来中断了……我也以为那是有原因的……毕竟,我们曾经有过誓言……有一起磨练技艺的情谊……我还以为,就算我陷入困境,琴瑶也会立刻向我伸出援手……」

她颤抖的手,又伸向了被残忍剪断的头发。

也许对清佳来说,琴瑶动手剪她头发,比起殴打、踢踹更让她难以接受——琴瑶选择了损毁她美貌的方式。

「刚才琴瑶骂我『漂亮的家伙』时,我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只有我还沉浸在所谓平等的友情、羁绊之中……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不知世事、傲慢的贵族千金……」

清佳泪流满面,自嘲地笑了笑。

「琴瑶让我变得狼狈。或许,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们曾经一起立下的誓言『要么美丽,要么死亡』……说不定真正的含义是『变得狼狈,然后死去』。」

说完这些,清佳将脸埋进膝盖。慧月撇了撇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实话,慧月觉得仅仅因为被青梅竹马拒绝,就如此消沉实在有些夸张,但她也理解,金清佳就是这样的人。

金清佳自视甚高,有洁癖。

她会毫不留情地排除她认为丑恶的事物,同时也会真诚地仰慕优秀的人,并全心全意地付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个非常单纯的人。

(而且,如果我被黄玲琳拒绝了……嗯,我肯定也会很难受……)

慧月曾经因为被黄玲琳稍微忽视就大发雷霆,摔碎了餐具。所以,她实在无法指责清佳的哀叹是小题大做。

「我好丢人……我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清佳带着哭腔喃喃自语,慧月忍不住抬头望天。

「别轻易说这种话! 对方是被毒品侵蚀了心智,她说些没经过脑子的话也不奇怪。」

「不。就算是被逼急了,也不该口出违心之言。」

「你别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理智! 话有时候就是会脱口而出!」

感情用事的慧月试图劝说,但清佳根本听不进去。

「不。我是真心对待她,却遭到了她的厌恶。她甚至希望我变得狼狈,甚至死去。」

「那又怎样! 难道别人讨厌你,你就要寻死吗?」

慧月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拍了下地面。清佳眨了眨眼,

「或许吧。」

说着,她伸手去拿插在腰间的短刀。

「这样或许还更干脆些。」

清佳严肃的语气和毫不犹豫的动作让慧月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有着和黄玲琳不同的极端。

「等……等一下! 就算是开玩笑,也太过分了!」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啊,真是的!」

和曾经被淑妃威胁、拿着诅咒人偶找上门时不同,现在的清佳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短刀,看起来不像是在吓唬人。

(她怎么专挑这种时候逞能!)

慧月连忙从侧面抓住清佳握刀的手。

「等一下。调查期间可不许寻死!」

「放开我。我们都被妓楼赶出来了,还能做什么? 就算想逃走,我这头发被剪成这样,根本没法出门。」

对清佳来说,头发被剪短,就跟被剥得只剩内衣一样难堪。

慧月被清佳甩开手,看着清佳抽出短刀,她只好加大了旧绳子上的火焰,试图威慑清佳。

「我说了等一下! 就因为被骂了几句就要寻死! 你有勇气刺自己,不如把这股劲用在别的地方! 你可以去和你的青梅竹马好好谈谈!」

「和一个如此厌恶我,甚至剪掉我头发的人谈?」

「那又怎样。」

慧月突然压低了声音。

「我以前总是很怨恨这个世界。我以为全世界都讨厌我。但后来我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握紧拳头,坦诚地说道。

回想起来,在和黄玲琳第一次交心之前,慧月甚至一度以为对她不理不睬的黄玲琳是讨厌自己的。但实际上,黄玲琳给了她满满的友情。

慧月原本以为黄玲琳的亲人,如尧明、景彰、冬雪他们会完全否定自己。但实际上,只要自己努力,他们也会认可自己。

「只要有交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们应该把想法传达给对方,也应该去了解对方。因为我们还有这个能力。」

慧月的声音微微颤抖。

脑海中浮现出玲琳奄奄一息倒下的画面,还有她的手臂从自己掌心滑落的触感。

当时,她真的有可能就这么死去。

如果那样的话,她的痛苦将永远无法传达给慧月。

她心中隐藏的绝望和急切的愿望,慧月将一无所知,而慧月没能说出口的亲近之情,也将永远无法传达。

(人死了,就一切都晚了。)

不管结果如何,都应该去倾听。

如果琴瑶真的被赘瑠侵蚀了,即使清佳现在不死,琴瑶也可能命不久矣。

「放开我!」

「啊。」

慧月强行打掉清佳手中的短刀。

趁清佳还没来得及再次捡起短刀,慧月转向旧绳子上的火焰,轻轻用双手将它包裹起来。

她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摇曳的火焰。

「你要干什么?」

「别说话。」

慧月要通过炎术和玲琳建立联系。

不过,这次的炎术和往常不同,需要非常谨慎地施展,规模要尽可能小。

要小到像蜡烛火焰那么大,而且只能让黄玲琳看到。

(她现在应该正在和琴瑶交谈。)

刚才玲琳说过,琴瑶可能有她的苦衷。

想必她之后立刻就去追天花了,除了调查毒品的事情,也会去探寻琴瑶为什么如此狠心拒绝清佳。

那么,通过玲琳,慧月就能和清佳一起了解琴瑶的说法。说不定在交谈过程中,能触及到琴瑶的真心。

说不定刚才的辱骂只是一时冲动,能得到合理的解释,这样的奇迹也有可能发生。

(黄玲琳,虽然比计划提前了,但这可是个棘手的雏女的大事啊。)

慧月集中精神,捕捉着玲琳的气息。

她像拉着丝线一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

从高楼飞奔而下的玲琳,一路追赶着琴瑶等人,来到了由回廊相连的主楼。

主楼一层有宽敞的浴室,楼上则是妓女们的寝室。

原本以为地位最高的天花的房间会在顶楼,没想到竟意外地设在一楼浴室旁边——或许是为了方便泡澡吧。玲琳追上琴瑶时,正好是琴瑶与柳烟等准备入浴的人分开,正要踏入自己房间的时候。

「天花姐!」

玲琳从后面叫住她,琴瑶稍稍停顿了一下。

看她没有再恶语相向,似乎刚才那股强烈的怒气已经消了。

不过她仍按着太阳穴,看样子头还在疼。

琴瑶瞥了玲琳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似乎没了兴趣。

「把那个杂役赶走。」

「是,天花大人。」

她竟然命令守在门前的保镖把玲琳强行赶走。

(不行!)

如果在这里不能和琴瑶交谈,就无法接近毒品事件的真相,也打听不到她和清佳之间的恩怨。玲琳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清佳大人那痛苦的模样……在问出真相之前,我绝对不会退缩。)

玲琳暗自下定决心,提高了音量。

「刚才是我失态了,实在非常抱歉。我是来赔罪的。」

她迅速思索着各种借口,挑了个最合理的说辞。

「其实我擅长针灸、艾灸和按摩。如果您头疼的话,就让我为您治疗,算是对我刚才无礼的补偿吧。」

要是能装作诊疗,就能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和症状。

说不定还能由此引出毒品的话题。

「哼,一个杂役还大言不惭。天花大人让你走,你就闪开——」

保镖冷哼一声,抓住了玲琳的胳膊,但她毫不退缩,往前探了探身子。

「头疼、脚疼、发抖、头晕、高烧这些症状,不用吃药,我都能缓解。」

她故意列举出赘瑠带来的症状。

如果琴瑶此刻正受着中毒症状的折磨,应该会被她的提议打动。

「……嗯?」

琴瑶放下搭在门上的手,缓缓转过头。

「你还挺有本事的嘛。」

「过奖了。」

「哦?」

琴瑶靠在门上,直直地盯着玲琳。

玲琳也毫不示弱地回望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琴瑶轻轻举起双手,耸了耸肩。

「那,进来吧。」

「——! 谢谢您!」

玲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而琴瑶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快步走进了房间。

「天花大人,这样可以吗?」

保镖对突然改变主意的琴瑶感到很困惑,但玲琳顾不上这些,趁着琴瑶没改变心意,赶紧跟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关上。

「打扰了。」

这间据说是天花专用的房间,地板打磨得十分光亮,所有的家具都是一流的。就连烛台上的一根蜡烛,都透着奢华。

不过,至少在能看到的范围内,并没有明显可疑的罐子或玻璃瓶之类的东西。

琴瑶径直走到房间深处的座位上坐下,熟练地拿起了烟管。

她把切碎的烟草塞进烟管前端,然后用那勾人的眼神瞟了玲琳一眼。

「火。」

「是,是——哎呀。」

正偷偷观察房间的玲琳,猛地回过神来。

她急忙点上火,拿起烛台,又把火引到烟管上。

(说不定她就是用这烟管吸食赘瑠……?)

玲琳一边想着,一边偷偷闻了闻烟味。但并没有闻到那股独特的甜香。

(真希望能仔细检查一下。)

玲琳拿着烛台往后退了几步,假装不经意地环顾着房间,这时,手中的火焰突然膨胀了一下。

「!」

是慧月传来的炎术。

(太早了!)

现在还在天花的房间里,这么大张旗鼓地施展炎术肯定会被发现。

玲琳急忙用双手捂住烛火,大声说道,好让天花和慧月都能听到:

「吓我一跳,火焰突然变大了! 实在不好意思在天花姐面前出丑。我马上把火灭掉。」

要是说完就把火灭掉,慧月应该能明白现在不方便。

但当她准备吹灭火焰时,发现火焰比平时小了很多。

慧月只是动了动嘴,传达了「继·续·下·去」的意思,然后就退到了火焰轮廓之外。

(原来如此)

她们并不是想互相交谈,而是想通过火焰旁听玲琳和琴瑶的对话。

这样确实能省去不少汇报的麻烦。

「不过是蜡烛火焰晃了一下,你就大惊小怪的。不用每次都灭掉。」

琴瑶并不知道道术的存在,她这么一说,玲琳感激地保留了火焰。

「那个,那么——我现在就开始帮您揉肩可以吗?」

玲琳先按照借口提出了按摩的请求。

「……嗯。那就麻烦你了。」

琴瑶看了玲琳一眼,意外地爽快答应了。于是玲琳拿着烛台,绕到了琴瑶身后。

玲琳想着,把烛台放在旁边挪开小物件的架子上,或许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把烛台放在这儿可以吗? 我可以帮您把发簪取下来吗?」

「嗯。」

琴瑶取下华丽的发簪,解开头发,一股甜香轻轻飘散开来。

(果然是这股味道)

毫无疑问是赘瑠。

她的头发都染上了这股香味,说明她深受赘瑠的侵蚀。

(不过,除了刚才的情绪激动,琴瑶似乎一直保持着理智。她摄取的量应该不多,只是长期微量摄入……? 还有其他症状吗?)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琴瑶的状况,玲琳装作帮她揉脖子,把她的头发拨到了一边。

「失礼了,我帮您揉揉脖子。」

这时,她看到琴瑶耳朵下方有个东西——

(这是)

「你啊。」

就在玲琳凑近想看清楚时,放下烟管的琴瑶突然开口了。

「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

「呃……什么?」

玲琳下意识地反问,琴瑶缓缓转过头,轻轻撩起玲琳垂在肩上的头发。

「一个可怜女人的味道。」

这位美貌的妓女轻声笑道。

「你也被赘瑠害了吧。」

「——!」

玲琳急忙按住头发。

(她竟然看出我曾经被赘瑠侵害过……!)

她一心想探查对方,万万没想到自己头发上也残留着毒品的味道。

琴瑶允许她进屋,并非是想让她缓解赘瑠带来的痛苦。而是看穿了玲琳也是个中毒者,所以才答应她进来。

这么说来,在厨房琴瑶说「看中」玲琳,正是在直直盯着她头发之后。

「你知道赘瑠。所以你也明白我深陷赘瑠之中。对吧?」

琴瑶坦然承认自己是赘瑠中毒者。

她在屏住呼吸的玲琳面前,缓缓吸了一口烟管里的烟。

「你有什么目的?」

她眯起眼睛,把烟吹到玲琳脸上。

「你这个可疑的女人。是来揭发这妓楼的吗? 赘瑠好像已经流传很广了。啊,或者说,如果你是清佳的女官,是被她派来对付我的吗?」

「那——您说,您说的……」

这烟闻起来不像是毒品,倒有股清凉的药草味。

玲琳猜测,烟管里装的不是烟草,而是缓解头疼的药草。

(真是个敏锐的人)

玲琳被烟呛得轻轻咳嗽了一下,迅速调整好状态。

揭发和救助,这两个目的都是对的。

既然已经被她看穿,再进行拙劣的试探也没什么用了。

「我实话实说吧。」

玲琳开口后,犹豫了一下。

是以揭发毒品交易的王城之人的身份,

还是以帮助青梅竹马的清佳朋友的身份来说呢?

该以哪个立场倾诉呢?

(……清佳大人是为了友情,而不是为了官方任务潜入妓楼的。)

摇曳的火焰那边,说不定清佳正和慧月一起侧耳倾听。

玲琳瞥了一眼烛台,决定以后者的立场开口。

「您说得没错。清佳大人得知您在天香阁……她担心您卷入毒品泛滥的花街会有危险,所以来到这里想把您救出去。」

玲琳想起清佳拼命想带她离开这里的样子。

她真心想替清佳传达这份急切的心情,于是认真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天花姐——不,琴瑶。您能和清佳大人一起离开这妓楼吗?」

「哈哈。」

琴瑶用烟管敲了敲桌子边缘。

「她居然让我离开这里? 她自己都被赶出去了,还真可笑。」

「清佳大人她……」

玲琳实在受不了琴瑶那充满轻蔑的语气,别开了视线。

「她是真心担心您的。她一向恪守规矩,却为了您潜入了这妓楼。」

「一个不懂世事的雏女净瞎操心。她是不是傻?」

「您怎么能这么说……!」

玲琳担心后面烛台上的火焰,也担心火焰那边可能在听的清佳的心情。

她本以为琴瑶有什么苦衷才和她交谈,但如果一直听到她单方面拒绝清佳,或许应该暂时中断炎术。

「您太过分了。她既是您的师妹,又是您的青梅竹马,您怎么能这么说她……」

「师妹,青梅竹马?」

琴瑶带着懊恼喃喃自语,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她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她就是个蠢货。我们所谓的情谊,不过是金家旁支的算计罢了。」

玲琳不禁瞪大了眼睛。

「呃……什么?」

「你听说过我和清佳是舞技上的师姐师妹吧。还听到过什么说法? 说我们是在舞蹈比赛中偶然相遇? 说我每次来飞州都承蒙她照顾?」

琴瑶轻轻叹了口气似的笑了笑,耸了耸肩。

「这些都是金家旁支搞的鬼。他们觉得直系的清佳是个阻碍。所以他们找到和清佳同龄且擅长技艺的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把我收养了。每次清佳来飞州,他们就把我派到她身边,让她放松警惕,获取情报,或者反过来给她灌输谎言……就是为了妨碍她入选内廷。」

玲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

火焰那边,慧月也瞪大了眼睛。

玲琳急忙看向旁边的清佳,发现她脸色苍白。

(糟了)

她本以为这是让清佳和琴瑶好好面对彼此的机会,没想到却让清佳得知她们儿时的友情竟是一场骗局。

(完全弄巧成拙……)

就连不是当事人的慧月,都不敢再听下去了。

从火焰那边能看出,一向冷静的玲琳也着急得变了脸色。

然而,琴瑶接下来又意外地继续说道。

『嗯,不过……。抛开那些情况,我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清佳这个人呢』

说完。

原本试图移开视线的清佳,扭扭捏捏地回头看向古绳。

在柔和摇曳的火焰中,琴瑶手撑着脸颊,淡淡地继续说着。

呼——,吐出烟管的烟雾后,琴瑶仿佛追逐着烟雾一般凝视着天花板。

「清佳啊,是个笨蛋孩子呢。虽然学习还行,但不通世故。对突然出现的平民女孩毫不怀疑,仅仅因为舞跳得很棒就称赞对方,还成了朋友。天真地信任对方,什么都跟人家说……」

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就是那样的地方,傻得那么纯洁……那么美」

那表情称得上是苦笑。

「因为那孩子,真的会说『出身什么的没关系,你的舞很美』这样的话。连我也一不小心就信了。在优秀的技艺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就是这么回事」

渐渐地,琴瑶开始越发厌恶那些命令她陷害清佳的旁系族人。

他们表面上优雅地笑着,实际上却想扯自己人的后腿,多么丑恶啊。

相比之下,清佳努力提升自己,不论出身认可并赞美他人,是多么美好啊。

肯定是清佳是对的。

不忘骄傲,美丽地活着的重要性,远超其他一切。

实际上自己不也是凭借舞蹈才能,才有了现在的生活吗。

今后也能凭本事活下去,一定可以的,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才是个相当不通世故的笨蛋呢」

琴瑶收起笑容,将一直仰着的头低了下来。

然后,像是在舒缓僵硬一样,慢慢摩挲着脖颈。

「两年前,清佳前往王都入宫的第二天。身为监护人的金家旁系养父说『给你介绍最好的乐坊』,你猜他把我卖到哪里去了?」

从背后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是,琴瑶似乎突然静静地笑了一下。

「就是这里,天香阁。哪是什么乐坊,不过是个让女人卖身的妓楼」

确实,在花街之中,也有名声在外的乐坊,也就是让艺妓专注磨炼技艺的歌舞团体。

但天香阁是把所有女人都当娼妓对待,让她们卖身而非卖艺的妓楼。

一开始,琴瑶还是抱有希望的。

她有信任的师傅,也有很多乐坊跟她说「将来一定要来我们这里」。

她觉得凭借和他们的关系,能轻易从妓楼逃出去。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那些人轻易地就把拼命求助的琴瑶打发走了。

他们一脸歉意地说和金家有关系。但毫不留情。

直到那时琴瑶才醒悟过来。

他们热情地称赞琴瑶的舞蹈,并非是真的被她的技艺所折服。

而是这样做能和她的挚友、直系的清佳搭上关系。

无论琴瑶是多么优秀的舞者,都不值得他们冒着和金家旁系作对、被切断资金援助的风险去保护。

「『超越身份的友情』,『颠覆出身的才能』。那些都只是幻想,实际上我不过是『讨好直系小姐的工具』罢了。我轻而易举地就沦为了妓女」

她不再挥动披帛,而是轻抖薄衫,原本能唱出美妙歌声的嘴唇,如今却承受着男人的亲吻。

她被剥光衣服,全身被肆意抚摸——本应站在舞台中央的女人,如今每晚都在床榻上被践踏。

「受尽安慰……结果呢——」

琴瑶的手突然伸到耳下。

沉默片刻后,琴瑶转头看向玲琳,嘲讽地笑了笑。

「拗不过番头的劝告,我开始沾染赘瑠。我真是沦落成了可怜的女人啊」

(为了逃避痛苦,只能依赖能带来快乐的赘瑠……)

玲琳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现在琴瑶狠拒清佳,依赖能让她忘却现实的毒品,这些都让人能够理解。究竟谁又能去责怪她呢。

连意志看似坚强的琴瑶都沉溺于快感之中,赘瑠不愧是强力的毒品啊。

「喂,你不觉得吗?会觉得空虚吧。」

沉思中的玲琳的下巴被琴瑶用烟管的前端轻轻抬起。

她仿佛在注入毒药一般说道:

「从后宫出来之后,一直和主子相处,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怎么努力,你始终是个下人,清佳始终是千金小姐。人生永远不会有交集。像我们这样的女人啊,只能一直带着一身污秽,仰望那些干净的人。」

或许是情绪再次高涨起来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只是一味地支撑着,也得不到保护……」

突然,琴瑶将烟管猛地扔出,接着突然站起身,用力将玲琳狠狠推开。

「呀」

撞到架子的瞬间,烛台晃动起来,发簪和折叠着的披帛掉落在地上。

那不合时宜却又清脆的铃铛声,不自觉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啊——)

就在玲琳无意识地伸出指尖时,琴瑶对着她吼道:

「所以啊!看到那个干净的女孩,我就想吐!快滚!和那个女人一起,赶紧从这妓楼滚出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那震得空气都颤抖的音量,让烛台的火焰摇曳起来。

「啊……」

事实上,在火焰的另一边,慧月因过度动摇而双手颤抖。

仿佛相互呼应一般,古绳上的火焰无力地摇晃着。

「那个……看样子还在调查中,那就先停手吧。」

虽然是自己提议再好好谈谈的,但结果非但没有「谈了就明白」,反而陷入了被明确敌意针对的局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避免再听到那些辱骂的话语,玲琳正打算伸手去熄灭火焰,却被清佳拦住了。

「等一下」

平日里总是沉着冷静的清佳,此刻眼睛像小孩子一样湿润了。

她脸颊浮肿,头发凌乱,模样凄惨至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紧咬住嘴唇,声音颤抖着重复道:

「……等一下」

她只是简短地嘟囔了一句,便又紧闭双唇,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呜咽声,让她的鼻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想好好听一听」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逃走。

她一次次地咽下涌上喉头的呜咽,像在瞪视一般,一直凝视着火焰。

『——真的是那样吗?』

正是在那时,从火焰的另一边传来了雀斑脸女孩——玲琳冷峻的质问。

「真的是那样吗?」

被推开的玲琳用手撑着地面,端正了姿势后,抬头看向琴瑶。

指尖触碰到了白色的布。

裙摆上缝着铃铛的薄布,并非日常所穿之物,而是作为舞蹈道具使用的披帛。

那上面隐约残留着淡粉色污渍的领巾——如果玲琳没看错的话,用的是和清佳同款、带有牡丹透花织纹的布料。

「琴瑶」

玲琳的视线在领巾上扫过一次后,便直直地盯着琴瑶的脸。

「无论嘴上把清佳大人说得多么不堪……其实,您内心深处是不是还把清佳大人当作最重要的朋友呢?」

「……啊?」

气氛从之前的压抑一下子转变,面对冷峻地直视自己的玲琳,琴瑶微微收起了下巴。

或许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的激昂情绪也暂时平息,带着警戒的神情回望着这边。

「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其实,除了赘瑠那次,我也有过好几次差点死掉的经历。」

玲琳打断了眯起眼睛的琴瑶,开始说道。

「身体难受得一直没法下床。在那种时候,被一个对病情一无所知的人说『你皮肤真白,真让人羡慕』,我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生气。心想,你要是能体会一下同样的痛苦就好了。」

「如淡雪般的白皙肌肤」。「如风中摇曳的金饰般虚幻的美丽」。

每当听到人们这样的评价,玲琳都会感到不知所措。虽然不太明白,但内心深处会微微蒙上一层阴霾,所以她总是露出暧昧的笑容,躲开那些「赞美之词」。

但最近,她重新找回了本已放下的负面情绪,想起了愤怒和厌恶的感觉,所以才明白。

那时的自己,其实是在生气。

是厌恶。厌恶那本应是关心的话语。

正因为那话语中渗透着善意,才成了让人不得不接受的攻击。

「不就是这样吗?自己凄惨又痛苦,可对方却完全不理解,还步步紧逼。心里抱有的,不就是『你也到我这地步来尝尝』的愤怒吗?」

就像曾经慧月对玲琳使出法术,说「你也尝尝我这凄惨境遇的滋味」一样。

「如果您说看不惯清佳大人的『干净』,那把她变成妓女,让她喝下赘瑠不就行了。为了让她尝尝同样的痛苦。」

玲琳站起身来,琴瑶像害怕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但您并没有那么做。非但如此,一见到清佳大人,您就立刻问『是不是被酒迷惑了』,得知她还没喝酒后,马上就想把她从这里赶走。还想弄伤她的脸,让她不能参加宴会,不行的话就想剪掉她的头发。」

没错。从在准备室重逢,听到琴瑶问清佳「是被旁系骗了,还是被酒迷惑了」那一刻起,玲琳的心中就隐隐感到不对劲。

因为,那就好像——

「就好像,您是想放走清佳大人似的。」

「——……」

玲琳没有错过琴瑶悄悄握紧拳头的动作。

「于是我就想,如果自己痛苦的时候,重要的人一无所知地靠近,会怎么样呢。我肯定会想把对方推开。就像现在的您一样。」

因为当玲琳意识到死亡临近时,无论如何都不想把情况告诉慧月。

当慧月满不在乎地说「杀了也死不了」时,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不想让慧月看到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希望她不要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因为要是让她伤心,万一病痛还会传染给她,那自己可受不了。

「正因为是真正重要的人,才想让对方不要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境地,才会想让对方离自己远远的。您的真正想法,不就在这里吗?」

琴瑶的眼眸晃动着。

回想起来,从在厨房初次接触,还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时候起,她就一直在为周围的人操心。

她帮助弱者,瞪视强势的番头。

虽然作为天花的表现很傲慢,但对身边的女孩子们却悉心照料。

这样的她,会和忠元、宰因勾结,乐呵呵地撒播毒品,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们离开这里吧,琴瑶。和我们一起。」

玲琳又向前迈出一步,赌上一切说道。

这次不是以清佳朋友的身份,而是以来到这里进行调查的王城之人的身份进行交涉。

「我们来这里也是为了调查毒品。这妓楼很快就会被查处。这样一来,作为相关人员的琴瑶,肯定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但如果您能和我们合作,我们会想办法让您免于极刑。」

她直视着琴瑶的眼睛,径直伸出一只手。

「我先说清楚,我们的调查会很仔细。贿赂没用。不管您把赘瑠藏在哪里,怎么进货,我们都会把酒馆里的每一瓶酒、账本上的每一行字都翻个底朝天查清楚。」

就看她是会握住这只手,还是会推开了。

概率大概是五五开。

如果琴瑶自己对赘瑠有依赖,那她肯定会反对查处毒品,但玲琳有一张王牌,那可是她亲身经历换来的。

「即便您自己被赘瑠侵蚀,也请不要悲观。我曾摄入了相当于一辈子剂量的赘瑠,但还是设法摆脱了它。虽然会伴随痛苦,但一定能戒掉赘瑠的。」

克服戒断症状会伴随着相当大的痛苦,但正因为玲琳自己经历过,所以她大致有了缓解症状的办法。

如果周围的人能悉心照料,那一定能摆脱对赘瑠的依赖。

「毒品是可以戒掉的。请您一定重新找回原来的人生——」

「可惜啊」

然而,一直静静听着的琴瑶,听到玲琳的王牌后,突然撇了撇嘴。

「来不及了。要相信能回到从前,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堪了。」

说着,她没有去接伸过来的手,而是转过身去。

「哎……」

「要是想查酒馆和账本,随便你们怎么查。能查出赘瑠和进货渠道才怪。」

「那是——」

「男人们!」

玲琳正想问她的意图,可担任天花的琴瑶向来做决定很快。

她没等玲琳说话,就迅速伸手去开门,然后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把这个下人赶紧从后门赶出去。」

「哎……」

她这是要把玲琳从妓楼赶出去。

还没等玲琳说话,守在门口和浴室前的保镖立刻围了过来,五个人一起把她按住了。

要是在这里被赶出去,不仅会妨碍调查,更无法说服琴瑶了。

「那、那样的话,琴瑶——天花姐!」

玲琳拼命探出身去,但琴瑶连头都没回。

「喂,走啦,下人。」

玲琳被粗暴地从房间里拖了出去。

「啊……啊,那个!」

炎术还连通着吗?

本应该仔细打听毒品扩散的手段,却因为清佳的事太过投入感情而贸然行动,结果轻易就失败了。

「实在对不起……!」

就在玲琳朝着火焰道歉后,负责灭火的保镖突然对着烛台吹了口气,这一幕被她看到了。

『实在对不起……!』

被从房间里拖出来的玲琳在远处大喊,紧接着,烧着古绳的火焰突然熄灭了。

术被切断了。

看样子慧月她们被关着的仓库离天花的房间很近,很快就传来了玲琳的抗议声、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老实点!」的呵斥声,仓库的锁被粗暴地打开了。

「喂,不是说要把女的赶出去吗?把她们关在仓库里行得通吗?」

「可是,客人马上就要来了!要是安排不好,我们会被番头杀掉的!」

「明天一起赶出去不就行了。喂,兄弟们也这么觉得。挺好的。」

玲琳被猛地推进了仓库,门很快就关上了。

紧接着,传来了上大锁的声音和重新支起顶门棍的声音。

看来,到了夜宴开始的时候,比起让客人看到挑女人的场面,把她们关在仓库里是更好的选择。

「哎呀」

被摔在坚硬石地板上的玲琳,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起身,在黑暗中看到慧月和清佳的身影后,眼睛瞪得溜圆。

「慧月大人、清佳大人……你们也在仓库里?」

「嗯。本来差点被赶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被几个因赘瑠中毒而失去理智的男人袭击。他们大概原本是这里的客人。」

慧月站起身来,回答了玲琳的疑问。

「保镖们把他们打倒了……但得先处理尸体。没时间了,又怕惹恼番头,所以就决定先把我们关在仓库里。」

「那是……」

玲琳一脸复杂,说不出话来。

多亏保镖偷懒,三个人才能留在院子里。

但比起这个,更可怕的是有男人被赘瑠侵蚀到会袭击别人,还有天香阁居然轻易地把他们「处理掉」。

「……果然,赘瑠这东西太可怕了。这种东西绝不能在世上存在。」

「是啊」

玲琳轻声嘟囔着,慧月也表示认同。

从潜入这里开始,就觉得这家妓楼有些不对劲。

华丽的装饰和灯光下,不时传来不合时宜的笑声和怒骂声。那沉闷的空气也掩盖不住弥漫着的紧张对立气氛。

但现在,摆在慧月她们面前的已不仅仅是「不对劲」,而是明确的赘瑠威胁。她们必须要将这个扭曲众多人生的东西揭发并铲除。

慧月和玲琳同时点了点头。

「那么,那个……」

和慧月顺利达成共识后,玲琳这才瞥了一眼清佳。

(清佳大人,没事吧……)

她很担心清佳,毕竟清佳肯定通过炎术听到了那些令人震惊的告白。

在玲琳看来,琴瑶显然对清佳还有感情,但清佳被剪掉头发,还被骂「让人想吐」,她现在心里该多难受啊。

「那个,清佳大人,实在对不起。我擅自行动,还把交涉搞砸了……」

「……」

但清佳坐在柱子脚下,一言不发。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玲琳摸索着向她走去。

「啊……那个,您听到琴瑶刚才的话了吗……?」

玲琳不知道刚才的炎术声音有多大。

说不定只有慧月听清了,又或者清佳只听到了大声叫嚷的部分。

要是清佳只听到了辱骂的内容,那她该多伤心啊。

本来就因为头发被剪而茫然失措,又从一直以为是发小的人口中听到意想不到的真相,她可能已经伤心得无法恢复了。

「那个——」

「……」

就在玲琳小心翼翼措辞的时候,清佳突然站了起来。

她深深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都听到了。」

「啊?」

「慧月大人。能把火点旺些吗?这里太黑了。」

清佳没理会一时反应不过来的玲琳,扭头看向慧月。

「啊?好的」

慧月有些慌乱地重新点燃了古绳上的火,清佳轻声道谢。

「谢谢」

在火光中隐约浮现的清佳,并没有泪眼婆娑。

相反,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

「这样就能看清楚周围了。」

说着,她从石地板上捡起的,竟是纳迪尔送的短刀。

玲琳和慧月都吓了一跳。

「清佳大人!?」

「等、等一下!别这么冲动啊!」

高傲的清佳和那把刀刃出鞘的短刀。

这样的组合让人不禁联想到她要自杀。

不,何止是联想,清佳正把短刀的刀尖对准自己的脖子,紧紧地握着刀柄。

「我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听到清佳斩钉截铁的宣言,玲琳和慧月同时扑了过去。

「请等一下,清佳大人!这种冲动可算不上真正的高傲!」

「哎,怎么能把别人送的东西这么用呢!纳迪尔王子会生气的!」

但清佳眉头都没动一下。

她用力握紧短刀,

——唰!

她没有割脖子,而是把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头发。

「啊……?」

随着沉闷的声响,长长的头发落在了地板上。

和刚才琴瑶剪掉的相反,是右侧的头发。

原本垂到腰间的浓密长发,现在被剪得短短地,刚到肩膀的位置。

「清、清佳大人」

清佳不理会惊愕的玲琳她们,毫不犹豫地快速把左右两边的头发剪得整齐。

转眼间,她就变成了一个贵族女子不该有的短发模样。就连尼姑都很少有这么短的头发。

最后,清佳轻轻抖落粘在手上的头发,把短刀小心地插回刀鞘。

「——我真的太愚蠢了。」

她低头看着散落在地板上的卷曲长发,说道。

「因为被一直爱慕的人推开……就哭哭啼啼的。被推开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在琴瑶的痛苦之上,还优哉游哉地坐着。我根本没有资格沉浸在幼稚的悲伤里。」

听到炎术那头的告白,清佳想明白了。

的确,琴瑶拒绝了清佳,她们的友情也是从谎言开始的。清佳也曾为此动摇过。

但琴瑶一直在清佳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

她相信自己的未来和才能能超越出身,并基于这份自信优先选择了友情,为此,她被卖到妓楼,身体被侵犯,甚至还沾上了毒品。

当清佳还在为一点悲伤而落泪时,琴瑶却在如大海般深沉的痛苦中挣扎。

头发被剪了一点又算得了什么,想想琴瑶所承受的痛苦。

自己只是稍微受了点委屈,这到底算什么呢。

「……我真是太愚蠢了。」

清佳用手背抹去溢出的一滴眼泪。

这眼泪的源头不是悲伤,而是愤怒。

对自己的懦弱,还有对所有让重要的朋友受苦的人的愤怒。

「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到琴瑶。」

清佳紧紧攥着剪短的头发,说道。

「我就是那个不懂世事的千金小姐。没错。而且,是我让琴瑶为我的愚蠢付出了代价。所以我一定要见到她,向她道歉。然后」

她声音颤抖着,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短刀。

「我一定要向那些让琴瑶受苦的人讨回公道!」

她坚定的声音在仓库的黑暗中回荡。

「这次换我来保护琴瑶。我不需要长发。也不需要华丽的衣服和精致的妆容!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逼近撒播毒品的敌人,把他们的心肝脾肺都撕裂。」

在屏住呼吸注视着她的玲琳她们面前,清佳把短刀举到火焰前。

「『要么美丽,要么死亡』」

这把短刀是用来防身的。

咏国的女子通常在贞洁受到威胁时会用这把刀自杀。短刀甚至算得上是嫁妆之一。

但现在,清佳决定不用这把短刀伤害自己。

它不是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工具,而是用来打倒敌人的武器。

「我曾经愚蠢又狼狈,但该死的是那些让我变成这样的人。我一定会完成这次的揭发行动。」

接着,她声音颤抖着补充道。

「在琴瑶被抓住之前……我要说服她,带她回去。我不会让她被处死。」

看着轻声诉说的清佳,玲琳和慧月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她。

「清佳大人……」

按照咏国的普遍价值观,剪短头发的女人应该显得很落魄。

但此刻,她让微微飘动的发梢在空气中飞扬,挺直脊背,睥睨着周围,不知为何,比她束着长发、优雅微笑时更加美丽、高贵。

「本以为她会很快灰心丧气,没想到意外地坚强呢……」

慧月回想起在敬仰礼时,在亭子里的那番交流,皱着眉头轻声嘟囔着。

当时也是如此。

这个只会说漂亮话的优等生,稍微遇到点困难就容易胆怯,却总能在最后关头,展现出意想不到的坚韧。

「牡丹是扎根很深的花呢。」

听到慧月独白的玲琳,微笑着轻声说道。

百花之王——牡丹。

人们在评价金清佳时,常常会拿这种花作比喻。它看似高贵优雅,实则茎干粗壮得惊人,有力地扎根于大地。

它会将所有的养分和力量都倾注其中,只在一根茎上绽放一朵花。

金清佳为之扎根的东西,必定是她抛开一切、全力以赴去追求的。那朵花的名字,无疑就是「骄傲」。

「清佳大人,您能重新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就像您说的,我们一定要彻底打倒敌人。也一定要让琴瑶戒掉毒品。」

玲琳轻轻地用双手握住重新下定决心的清佳握着短刀的手。

「嗯,玲琳大人。」

清佳久违地露出笑容,点了点头,但这时慧月却叹了口气。

「唉,能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固然不错,但实际问题是,我们现在三个人都被关在仓库里,接下来要怎么对付敌人呢?」

她环顾着这扇被紧紧封住的仓库门。

不久后,玲琳也叹了口气。

「……首先,我们得和小兄长他们重新建立炎术联系。」

玲琳一旦专注于解决问题,就容易独断专行,但她也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事方式常常让周围的人担心。

她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低头看着古绳,开始整理要汇报的内容。

「不过,如果把所有情况都如实说出来,他们肯定会因为担心而让我们停止调查。所以,我们还是筛选一下要传达的信息吧。嗯,先告诉他们楼内的布局,还有在我们目前搜索的范围内,既没找到赘瑠的存放地点,也没找到调配地点……」

「还得告诉他们,天花和她身边的妓女们在向客人贩卖毒品。」

「还有,琴瑶——也就是天花本人已经被毒品侵蚀,而且她似乎掌握着关于毒品制作方法或藏匿地点的详细信息。」

玲琳掰着手指开始数起来,慧月和清佳也在旁边坐下,纷纷发表意见。

虽然大致能确定哪些人参与了赘瑠的扩散,但实际上赘瑠从哪里来、存放在哪里,他们却一无所知。

这样一来,就算纳迪尔他们在霸香宴时一起冲进来,如果制造点或藏匿点被烧毁,证据就永远无法被掌握了。

没有物证,纳迪尔就无法制裁掌权者宰因。

「果然,我们还是要先确定制造地点,这样才能优先展开行动。」

「我们已经搜索过的地方有主楼的妓女房间、厨房和高楼的准备室,还有就是这个仓库。」

慧月略带嘲讽地耸了耸肩,玲琳笑着回应道:「没错呢。」

「我以打扫为由,尽可能地搜索了楼内,但没发现什么隐藏的房间。我也进过琴瑶的房间,至少里面没有大型的设备。我们还没确认过的地方,就是酒窖、浴室、香堂,还有高楼顶层的宴会厅。」

「这些地方,不是像天花或者番头那种身份的人根本进不去。」

清佳指出这一点,玲琳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琴瑶掌管着楼内的酒水、香料和饮食,所以很有可能毒品就是在只有她能进出的那些地方被制造或储存的。我们要把调查目标集中在这些地方,在霸香宴的搜查行动前做好准备。」

「在搜查行动前……也就是说,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慧月喃喃自语道。

时间所剩不多了。

「在霸香宴开始前,我们能逃出这个仓库,去那些没确认过的地方看看吗?「」

「嗯……我们也可以打破仓库的墙壁逃出去,但问题不在于逃出仓库本身,而在于那些重要的地方都有保镖把守。」

玲琳一边说着让人不安的话,一边用手托着脸颊思考。

就目前他们所看到的情况,比如琴瑶的房间前有一名保镖,浴室、酒窖和香堂前各有两名保镖,始终有人在看守。

举办霸香宴的高楼,肯定会聚集更多的保镖。

守卫森严,说明这些地方很可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保镖的存在也算是一种线索。但现实情况是,面对手持武器的男人们的阻拦,他们很难突破防线。

「那么,采取主动作战策略如何?用某种方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他们集中到一处。」

这时,清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此说道。

慧月也「啊」地一声抬起了头。

「刚才他们说过,在霸香宴上他们会全体都围着宰因。也就是说,如果在霸香宴期间把宰因留在宴会现场,保镖们也会跟着过去,那边的警戒就会变得薄弱。」

「明明打算在霸香宴上揭发他们,却在霸香宴期间才去做前期调查,这不是太晚了吗?」

针对清佳的指出,玲琳从现实的角度回应道。

「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能制造保镖们疏漏的机会了,没办法呀,清佳大人。而且,如果把保镖们集中到一处,对揭发行动也有利。殿下他们行动时,只要让保镖们只在宴会现场警戒就行。」

不管怎么说,已经完成了纳迪尔所要求的调查。剩下的可以说是玲琳她们自己坚持要做的事了。

「问题是,如何才能把楼主宰因留在宴会现场呢。」

「我在宴会现场制造个小火灾怎么样?」

「嗯……不过,那样的话慧月大就得潜入高楼了。」

虽说目前好歹还留在仓库里,但已经被琴瑶从楼里赶了出来。

从那里又要怎么回到高楼呢。

「嗯」

在陷入沉思的玲琳她们旁边,清佳突然梳理起自己剪短的头发。

然后,她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

「……既然如此,我来表演一段舞蹈,把宰因留住,怎么样?」

玲琳和慧月面面相觑,眨了眨眼睛。

「那个……你是说要以妓女的身份站在宰因面前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是被赶出来了呀,根本没资格上宴席。」

「不过,我们还没离开这片场地呢。」

即便被众人纷纷反问,清佳也丝毫没有动摇。

「那些保镖不是说过,番头是想让我们出席宴会的吗。仓库里的保留名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是忠元知道我们在这里,很有可能会把我们叫回去。所以我们就去哭诉,说我们想参加宴会。」

要是引发小火之类的事件,反而会让宰因一方加强警戒。清佳说,相比之下,制造出更缺乏紧迫感的状况,让对方放松警惕更好。

据中级妓女说,宰因是个无比好色的人,尤其对舞蹈着迷。所以清佳说,那就从这方面下手是最好的。

清佳还这样说道。

「恐怕——琴瑶也会出席霸香宴吧。」

于是玲琳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计策。

总之,清佳是想再次与琴瑶对峙。

虽然理解了,但玲琳她们还是犹豫着提出了异议。

「可是,清佳大人……」

「就你这发型,番头还不一定会把你当妓女对待呢。」

面对这合理的指责,就连清佳也沉默了。

「……即便如此,我也会想办法的。」

稍作停顿后,她毅然决然地表明了决心。

「不管多么凄惨,多么难看。就算是威胁忠元,我也要潜入宴会现场给你们看。」

要是除她之外的人说出短发也要以妓女身份登上宴会场之类的话,肯定会惹人发笑。

然而,她那丰盈的发梢轻盈飘动,悠然站立的身姿,非但不难看,反而散发着几乎要闪耀起来的魅力。

她舍弃了优雅,反而获得了一种带有冲击力的、浓烈的美。

「的确,以现在的清佳大人的状态,那个番头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让您出席宴会的吧……」

「我会让他那么做的。」

面对被震撼到而喃喃自语的玲琳,清佳有力地应承下来。

「我一定要与琴瑶再次相见。」

接着,她仿佛在对自己诉说一般,紧握着拳头喃喃道:

「要揭发行动成功。然后也要通过舞蹈,向琴瑶传达我的心意。向她道歉,告诉她这次由我来守护她……在她被抓住之前,把她拉到我们这边。」

看着她祈祷般的决心,雏女们纷纷点头。

再次确认方针之后,玲琳她们终于决定与景彰、辰宇等人一同施展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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